纪淳的话只说了一半。

但许父已经意会:“行了,明白了。吃饭吧。”

结果还没吃两口,就听许父问:“你喜欢我们家小游?”

纪淳咳嗽了一声,差点呛着,等顺过气,这才点了点头。

许父又问:“那你跟小游提过了么?”

纪淳:“提了,但她拒绝了。”

许父这才明白纪淳刚才所说的“误会”是指什么:“哦,这样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依我看,小游也是喜欢你的,就是她跟褚昭的事才结束,你有点耐心,也给她点时间,再等等。”

纪淳应了。

这事翻篇过后,许父没有将纪淳留宿的事告诉许游,却还是忍不住跟许游那里念叨了几句,多亏了纪淳帮忙给她灌了药,要不然他一个老头子真的弄不过来。

纪淳也遵照许父的话,没有再做明显的举动。

耐心,他一向很多,再给许游一点时间,他也愿意。

一转眼,直到程樾问起纪淳这事,还说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纪淳不懂。

程樾说:“打蛇打七寸,我看你跟人谈事的时候,都挺有章法的,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就乱投医。像你现在这样逮着人就去告白,就去逼她表态,你这种行为,如果人家喜欢你,那就是调情,如果人家不喜欢你,你就是变态了。”

程樾的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纪淳很快就想到自己手里还握了一张王牌,就是许游的油画。

***

眼瞅着油画展和肖像展都迫在眉睫,纪淳的心绪也在波荡。

这是一次赌博,他心里也没有底。

反倒是期间发生了两段小插曲,令他更进一步认识到,他对这段关系的渴望。

一次是在韩嵩家,许游带队去拍摄,在休息室外面的花园平台上,纪淳顺着路径找过来了。

许游跟他说,要不就去开房来个一夜情,等他这个劲儿过了,也就不香了。

纪淳当下是非常认真地考虑,以及自问。

他对许游只是一夜的念头么?

不,如果只是这样,那根本不足以让他闹心,也不会在他脑子里扎根。

纪淳坦白道:“可我要的不只是一夜,我怕答应了你,事后又要贪得无厌了。这件事我一定会说话不算话的,咱们何必自欺欺人呢?”

那一瞬间,纪淳注意到许游表情的变化,有惊讶,也有悸动。

她的眼神骗不了他。

纪淳心里快跳了一拍,出于试探,也是因为一时情动,便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他以为许游会推开他,可她没有。

纪淳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敢逼她太紧,克制着自己,小心翼翼的。

直到许游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纪淳坦言:“好几年了。”

许游又问他怎么现在才说。

纪淳说:“因为枷锁太多,也是没有信心。”

许游不懂。

或许在许游眼中,纪淳做什么都很厉害,就算摔倒了,爬起来的速度也比别人快,他一直是游刃有余的,怎么会没有信心呢?

纪淳轻声道:“我没有信心,可以争得过别人。”

这是纪淳第一次坦白,也是第一次,他主动在许游面前示弱。

他袒露着自己的缺点,不够有责任心,不够关心家人,之前交往的女人,有几个都在指责他,包括贺绯,这些事都让他觉得自己很糟糕。

这些话,纪淳也从没对其他人说过,他也不知道可以跟谁说。

和程樾说?还不到那么深的关系。

和纪母说?在母亲眼里,儿子肯定都是最好的。

和方玄和秦滟,就更说不上这些了。

如今这样一股脑的告诉许游,纪淳心里一下子就松了。

他的脑子放了一会儿空,直到许游从他怀里退出来,说了一番话。

纪淳听漏了前面,只听到后面一句:“……做你的家人,真的很幸运。”

纪淳一时有些恍惚。

过去的许多画面,也跟着涌入脑海。

那一年,纪父急病住院,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就在住院部外面,年少的他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许游将他搂进怀里,他压抑的,抖动着身体。

他不敢当着纪母的面哭,就只能利用那短暂的时间宣泄出来。

跟着就是许父去世后,纪淳待在黑暗的客厅里,一个人喝闷酒。

许游过去安慰他,他们滚做一团。

或许在许游看来,越是强势的他,她越会躲的远远的,他在外面混得再好,如何意气风发,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唯有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无奈、脆弱、疲倦,这些才是许游所熟悉的,认同的,那是她可以更近距离感受到他情绪的时刻,因为他们有同样的经历,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会有同理心。

而她最初喜欢的那个少年,也是因为他的真实,他的不完美,以及他有时候表现出来的缺点。

他的铠甲或许坚韧不催,能抵御外敌,可那对于亲人、爱人来说,它只是膈膜。

古时候,战士只会在最信任的人,在亲人、妻子面前,脱掉铠甲。

穿的太久了,身体会累,精神也是紧绷着。

只有脱掉了,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才能体会到真实的温暖。

像是贺绯,和之前纪淳交往的一个女朋友,她们在乎的永远是他的时间安排,为什么没有时间多陪陪她。

就像网上流传的那句话一样,别人只关心你飞的高不高,只有家人才会关心你飞的累不累。

纪淳想到这些,恍了神,直到听到许游说:“你别再逼我了,让我考虑一下吧。”

虽然不是应允,纪淳心里却跟着一跳。

好像所有躁动不安,在这一刻都平定下来。

***

这事过后,一直到油画展开展前的那个礼拜,纪淳和许游看似维持着平和的关系,又迎来第二个小插曲。

它的出现,就像是在手指上沾了水,往窗户纸上抹了一下,还没捅破,却已经令那层纸变得透明了。

许游的肖像展作品,还差了两张。

她有心结,可她自己没有找到关键,便无从下手去解决,冲破它。

纪淳作为旁观着,看得很清楚。

这事若是换一个人,恐怕许游也不会听进去。

许游说,她在大病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纪淳便问:“那么大病之前,你都经历了什么?”

许游一下子就明白了,可她仍在挣扎,不认为那是起因。

直到纪淳说:“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它要来,你便让它来,别压抑它,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这大概就是医者不能自医的道理,道理是非常简单的,就摆在那里,所谓“道法自然”,世间万物都有它们自己的生长规律,时令气节也不会因人而改变,该来就会来。

搞艺术的人都知道,顺其自然,不要压抑,这是最基本的法则,但往往也是搞艺术的人,最喜欢也最擅长跟自己较劲儿,对自己的要求过高,对自己的作品各种否定,就算曾经风光一时,也难免会有精神崩溃的时候。

那些压力,与其说是来自外人的期待,倒不如说是来自内心的自卑。

无论是艺术圈还是文学圈,许多大师都栽在这道槛儿上,说穿了,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有人的烦恼。

只是问题找到了,解决起来还是困难的。

有的人可以立地成佛,有的人可能要荒废十年。

就在许游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困境,正试图强行□□的时候。

纪淳去了照相店找她。

他的本意并不是后来发生的那样,他原本只想带一点酒精给她,让她的精神放松下来,兴许能找到突破口。

许游喝了点酒,精神没那么紧绷了,又跟纪淳演示了一遍现在的摄影师都是如何玩自拍的,跟着就有点兴奋。

纪淳伸出手时,其实没有多想,他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去碰触她的身体,感受她的体温。

一个人在外面漂久了,人渐渐就冷了,就会眷恋、贪图他人的温暖,尤其是当那人还是他渴望的。

这之后的事,就那样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纪淳放任着自己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荡,可他又不得不保持一点理智,不能更进一步。

许游被他的手指带动了感官,动了情。

他设置好一分钟,同时对她说:“别管我做什么,去感受就好。”

许游闭上眼。

纪淳的吻温热而颤抖,落在她的勃颈上,耳垂上,他的手顺着她的身体线条滑动,等到快要入迷的时候,忽然醒过神。

他看了眼时间,在最后那几秒钟让开镜头。

相机的快门按下了,将许游最美的一面拍下来。

纪淳的喉结吞咽着,缓了口气,却觉得这一分钟太短了。

随即他笑了下,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那天晚上,纪淳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就是白天的画面。

像是这样的躁动,自从青春期后就很少出现。

纪淳出了一身汗,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冲凉的时候,他简单快速的解决了。

从浴室出来,纪淳有些恍惚。

在他人眼中,他是有耐心且定力十足的,这样被“误会”的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成真的了。

无论是应酬,还是后来交往的那几个女人,他都是如此,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从未得寸进尺,一切都是有条有理,很有章法。

可今天,那些一直压在心里某些躁动的细胞,好像忽然就按捺不住了。

纪淳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擦了两把头发,就躺在床上。

渐渐的有了困意。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届时他便要披上铠甲,继续做那个道貌岸然的纪总,去公司主持大局。

直到快睡着前,他还在想,不知道下一次当那些东西想要冲出来的时候,他还能压制得住么?

作者有话要说:褚昭是先解放,后压抑。

纪淳是反过来的,一直压抑着,没有释放的契机,而许游成了那个缺口。

下章开始,就要写到正文结局以后的故事了~~

关于本文的名字,是18年就开了文案,起好了文名,应该是当时突然想到的,现在隔了两年,已经完全忘记了怎么想的。

我的大部分文名都是这样,很早就想到,等开文的时候,已经隔了一段时间,转头就忘了。

包括之前写的《寄生谎言》也是,12年就起好名字了,19年才开始写,要是让我现在想,我估计我也想不到这个名字,就是一瞬间的灵感,过了也就过了。

第93章 纪淳篇

08

画展开幕那天, 纪淳将每一件事都做得妥妥当当,几乎堪称完美。

唯独一件事,他无法把控。

他在最里面的展厅里, 按照时间摆放着许游从小到大, 给他画的肖像画, 那每一张,都是一个转折点,都是一个脚印,一个记忆。

可是许游什么时候会看到呢?

纪淳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直到许游在倒数第二间展厅坐定,那一刻,纪淳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要是看到那些画之后, 她都不愿正视自己的心, 那他就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纪淳坐下来,和许游聊了会儿天。

聊到一半时, 他看了眼时间。

他知道,褚昭是今天的飞机,这件事褚昭显然没有告诉许游。

其实现在说与不说,全都在他一念之间。

说了,许游会去摄影展见褚昭一面。

不说, 再见面就是几个月以后了。

这一别不会是永别, 可纪淳只要一想到, 摄影展上有那么多许游的照片……

都是男人,他自然明白褚昭的意思。

如果他们没有机会说上一句“再见”,那么那些照片留下的就是一个问号。

而那个问号,会变成惦记。

只有许游去了, 这件事才能有个结果。

自然,结果也可能是复合。

只是就在纪淳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催着他,告诉她吧,你若不说,她会遗憾,你也难安。

就这样,纪淳把褚昭的航班时间告诉了许游。

***

等许游离开画展,纪淳恍惚了许久。

他心里忽然就空了,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那一年,在那间画室里,他拒绝了许游。

心里被挖空的那个地方,有些疼,虽然疼的不厉害,但那感觉却是持续的,像是阵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

直到新的一拨客人来了,纪淳深吸了一口气,就像过去一样,将那感觉压下去,淡笑着应付来客。

这样的处境延续到傍晚,方玄和秦滟说要拉他一块吃饭。

纪淳没有别的安排,也不想回到家里乱想,便答应了。

吃完饭,纪淳接到程樾的电话,说有个应酬需要他过来一趟。

纪淳便又叫了车,去了某饭店的包间。

席间他喝了一些酒,一如往常配合程樾,和一桌子的合作方周旋。

等到饭局结束了,纪淳照理先站在门口,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车门打开了,程樾却搭着车门,转头看他。

夜风吹过,吹散了一阵酒气,也带来一丝伤感。

纪淳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再也装不下去。

程樾盯着他,忽然问:“以前从没见过你这么糟糕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纪淳扯了下唇角:“其实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的患得患失。”

程樾明白了:“你这样,我以前也有过,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这事也很难想开,看开,还是那句老话,时间会冲淡一切。”

纪淳颔首:“我懂。”

直到程樾离开,纪淳也叫车回了自己家。

其实他不是没有看到许游的微信,许游在几个小时前就找过他,他一直没有回。

他忽然有种预感,说不定许游后来回了画展,看到了那些画,又或者是参观完画展的齐羽臻,和她说了些什么。

以许游的性格,她不会装傻不提,肯定要找他好好谈谈。

可就在下午,许游才送别褚昭。

纪淳忽然没了信心,不知道她看完褚昭的照片,再回过头来看到她曾经的画,会不会在心里有一番比较。

当然比较的不是画功和拍照技巧,而是心意。

***

等纪淳回到家里,已经快要凌晨了。

他解掉领带,和衬衫的两颗扣子,握着手机,犹豫了两秒,还是给许游回了一条微信。

他知道,要是就这样视而不见,洗澡睡觉,所有事情都留在明天说,那么今晚他一定会失眠。

既然要来,那么早晚都会来。

纪淳叹了口气,回了许游的微信。

许游很快下楼找他。

纪淳开了门,等她进来,他便进厨房做热水。

原本他想若无其事一点,谁知许游却单刀直入说:“我看到最后一间展厅的画了。”

纪淳心里一紧,吸了口气,将热水推到她面前。

这之后,便是持续三分钟的“谈判”。

许游的声音里带着情绪,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

直到许游忽然说道:“我不是圣人,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如果多给你一次机会,我不仅会非常苛刻,还很霸道。”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好像活了。

纪淳的眼睛也被点亮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边保证着,一边朝她靠近。

许游一步步后退,嘴上却寸步不让。

许游:“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这是我的决定。”

纪淳应了:“你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好好记住。”

许游要的不实承诺和保证,她不需要那些,纪淳也不会说。

说了,就好像给彼此都带了个枷锁,听到的那一方,时刻都要监督着,抓着那个承诺,一旦有一天说的一方违背了,那就是背叛。

与其那样,倒不如把这些心力放在对方的身上,抓紧每一寸光阴,每一个相处的时刻,别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