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于梅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说实话,我和于梅离婚之后真的很少联系,最后一次联系应该是……”刘祥林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会儿,“是周二,她给我打电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一些女儿暑假补课的情况。”

“于梅身边有谁和她的芥蒂比较深?”

刘祥林摇摇头,“不知道,我对她工作和朋友的圈子里的人都不怎么熟悉,所以……”

“那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如果再想起什么线索你可以给我们挂电话。”徐天成站起身来和刘祥林握了握手,方宇也合上记事本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交到刘祥林手上。

徐天成和方宇出了医院,到停车场取车。

方宇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子在故作镇静。”

徐天成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对我们有所抵触。”

“对,尤其他所谓的不在场证据,说了等于没说,根本没法查啊!”

“没法查也得查。走吧,去那家酒吧看看,没准还真有人当晚看到了他。”徐天成说着便钻进车里,方宇也跟着上了车发动起引擎。

极夜酒吧在中山路附近,离肿瘤医院不远,拐过两个路口,差不多十分钟便到了。不过此时酒吧大门紧闭,旁边的时间牌上写着下午四点开始营业。

方宇敲了几下门,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到里面好像有动静。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穿花衬衫的男人探出头来。

“敲什么敲,现在不营业!”大背头男人语气蛮横,说完就欲关上门。

方宇一只手将门撑住,另一只手拿出警官证在“大背头”眼前晃了晃。

大背头立马换成一脸堆笑:“哎呀,是‘政府’大哥啊,对不起冒犯二位了,请进、快请进。

俩人被大背头热情得让进屋内,徐天成边四下打量着边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不是,这是我一哥们开的,他生意多忙不过来,托我帮着管管。”大背头搓着手弓着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知道二位‘政府’找我有什么事情?”

“怎么,听这话头在‘里面’待过?”徐天成拍了拍大背头的肩膀说。

“嘿嘿,待了三年多,所以见到二位大哥就觉得特别的亲。您二位想喝点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徐天成摆摆手,“不用了,我们来是想了解点情况。”

方宇从手机上调出刘祥林的照片递给大背头:“认识这个人吗?”

大背头扫了一眼,说:“认识,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周四晚上他来过吗?”

“周四?没来,肯定没来。”方宇的问话刚落,大北头便立刻抢着答道。

“你怎么那么肯定?”

“周三、周四这两天由于电力出了问题我们根本就没营业。”

“你确定?”

“确定。”大背头使劲地点着头。

刘祥林不在场的证据这么轻易就被推翻,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老徐与方宇决定先回队里将情况和大家碰一碰再作打算,以免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警方的另一队人马对死者于梅的父母以及单位进行了走访,也有了一些收获:

于梅是个事业型的女人,正扬律师事务所系其一手创办,历经多年发展,在春海律师圈里颇有名气。但由于对工作过于投入,从而忽视了家庭,最终导致婚姻的解体。离婚后她一直一个人生活,没发现有感情上的纠葛。她的客户主要以高端人群为主,收费价格昂贵,经营状况良好,没有财务上的纠纷。

不过据同事反映:于梅遇害前两天有个叫吴鹏的男人来找过她,两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谈得不太愉快,最后是不欢而散的。这个吴鹏,原先也是该事务所的律师,两年前由于违纪被辞退,现在做什么不清楚。警方认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也许和于梅的死有关系;还有一条线索是关于她前夫刘祥林的。于梅的秘书说:于梅在周二曾经给刘祥林打过一个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秘书隐约听到的意思大概是说刘祥林违背了什么承诺,于梅在电话里大骂刘祥林是骗子,好像还提到对不起女儿什么的,其余的没听清楚。

两方情况汇总起来,刘祥林的嫌疑便凸显出来,很明显他对警方撒了谎,而且他是个医生,也很吻合法医提到的内行割舌的说法,所以队里决定立刻对他进行传唤。

韩子醒醒……醒醒……

正在打盹的韩冷,突然身子被剧烈摇晃,好像还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身边站着一个人——是方宇。

韩冷有些迷糊,搓着脸问:“干嘛,有事啊?”

“韩子,帮我个忙行吗?”

“韩子”是方宇对韩冷的称谓,相比其余人称他小韩来说,显得更亲切。

“你说,你说,什么事儿?”韩冷见方宇火急火燎的样子,立马清醒过来。

“我们家老爷子,遛弯把脚崴了,我得回去看看。可手上还有个审讯的活,你帮我顶一下?”

“帮你顶没问题,可我能行吗?”

“没事,有老徐在,你就帮他作个记录,他不太会用电脑。”

“这样啊,那行,你赶紧去吧。”

“审讯马上开始,在二号审讯室。”方宇跑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

二号审讯室里,灯光昏黄,刘祥林面无表情坐在属于犯罪嫌疑人的椅子上,对面一张长条桌子后面,坐着表情严肃的徐天成。

韩冷急三火四推开审讯室的门,看的出徐天成有些意外,不过只是一闪而过,他朝韩冷点点头,示意他坐到自己右手边来。

韩冷坐定,徐天成开始问刘祥林:“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不知道,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刘祥林故作坦然的答道。

“8月20日晚22点到23点之间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就为这个?”刘祥林将手指搭在眉骨上有些不耐烦的说:“我想我先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当晚一直在‘极夜’喝酒。”

“你撒谎!我们已经核实过,那天晚上极夜根本就没营业!”徐天成冷不丁提高了声音。

“什么,我……”刘祥林一时语塞,愣了一会儿,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怎么了,说话啊?老实交待,人是不是你杀的?”徐天成逼视道。

此时刘祥林脑子里很乱。本以为自己给出的不在场证据虽然有些牵强,但警察反驳不了,也就不能拿他怎样。可没想到运气这么差,极夜偏偏在那天就没营业。

“要不,跟他们说了?刘祥林脑袋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便否定了。不行!不能把王卉牵扯进来。如果自己和她的关系被曝了光,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反正现在除了于梅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和王卉的关系。

看他低着头不说话,老徐继续施加压力,“我们核实过,于梅在周二确实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不过据我们了解,她在电话里和你大吵了一架。你们为什么吵架?还有,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吵架的事情?”

“这,”刘祥林抬起头,眼神闪烁不定,几秒钟之后,语气软软地说:“对不起,我确实没说实话,但我真的没杀于梅,我们已经离婚很长时间了,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杀她?那天晚上,我其实……”他顿了一下,表情犹豫不决,好像在思考该怎么说下去,末了又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那天晚上我做过什么,以及我和于梅之间的事情属于我的隐私,我敢保证都和案子无关。”

“你懂不懂?我们现在调查的是一件谋杀案,有没有关系你说的不算,你要明白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我有公民的隐私权,我不想说,说了也没用。反正我没杀人,有本事你们拿出证据,我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手术,如果耽搁了你们必须负全部责任。”刘祥林语气竟蛮横起来,看似铁了心要和警方耗着。

“行啊,你还威胁上我们了,你以为你那点破事我们真的查不出来?”老徐也火了,将水杯“啪”的一下摔到了桌上,弄出很大的声响。

刘祥林身子一缩,好像被惊着了,右手下意识的摸摸左腕上的手表。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一直冷眼旁观的韩冷全都看在眼里,好像看出什么似的,他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眼见审讯陷入僵持状态,老徐只好缓和口气说:刘医生,我们警察办案有警察的规矩,不会冤枉任何人的。我们之所以传唤你,确实有很充分的理由:于梅曾经在电话里和你发生争执,从我们警察的角度来看,很有可能成为你杀人的动机;而且你在先前和我们的谈话中隐藏了这个细节还捏造了不在场的证据,这就让你的疑点更大。所以我们带你来是希望你能解释清楚,我们对你的隐私毫无兴趣,只是想要确认你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就如你说的,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你不说出事实,即使这件案子与你无关,我们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放了你。”

老徐的苦口婆心,换来的仍然是刘祥林的沉默,他低着头并不搭理老徐,老徐正待发作,不想韩冷突然插话进来:“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羞愧?”

刘祥林猛地抬起头,一脸疑惑的望着韩冷,老徐也侧过身子看着韩冷,有些摸不着头脑。

韩冷冷哼一声继续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吧?你的情人吗?”

刘祥林像触电似的,身子一震,但嘴上还硬撑着:“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什么情人。”

韩冷笑了笑,好像早料到刘祥林会如此回答,他饶有深意的盯了刘祥林片刻,突然一连串的说道:“她是有夫之妇、是你的同事,比你年轻至少五岁,还有……”韩冷指了指刘祥林的左手,“你手腕上戴的那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也是她送的吧?”

刘祥林费力的咽了一下口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眼睛死死盯着韩冷,想从他脸上窥视出点什么来,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警察,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别说他不明白,连一旁的徐天成也不知道韩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其实刚刚徐组长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对你的隐私不感兴趣,你只要把疑问解释清楚,你就可以走人。至于隐私,如果确认和案子无关,我们可以不对外公布。”

“真的吗?你们可以帮我……保密?”刘祥林迟疑的问道。

韩冷没有直接回答,他已经看出刘祥林的防线有所松动,再来一击肯定会崩溃,于是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厉,道:“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自己能查,无非是浪费一些时间罢了。不过到时候,就不会这么低调了,有可能会满城风雨。”

“不、不,我说,我说。”果然,韩冷话锋刚落,刘祥林便举手投降。

之后的审讯进行的异常顺利,几乎不用多问,刘祥林一股脑的全部交待出来。

刘祥林瞅着韩冷,眼神里带丝困惑也有些钦佩,道:“你说的都对。那天晚上我确实和一个同事在酒店约会。她叫王卉,是我科室的一名护士,今年刚过三十岁,我们保持情人关系很多年了。那天,她老公出差去外地,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出去吃了点东西,接着又到华美酒店开房……,我们在那儿待到凌晨一点多才退得房。”

“就这么简单?”徐天成问。

“对啊!就这么简单!”刘祥林答的也干脆。

徐天成苦笑一声,说:“切,就这么简单,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完了,至于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吗?是怕我们把你们俩的丑事说出去?你做得出,就要扛得起!大不了被王卉老公胖揍一顿呗。”

“我……真……真扛不起。”刘祥林费了好大劲说出一句话,然后抬起头满脸尴尬的解释,“你们也知道,我的婚姻很不幸,好在还有事业支撑着我,可是如果我和王卉的事情曝了光,那我的事业也完蛋了。王卉是我们院长的第二任妻子。”刘祥林说完又紧着说,“其实是我和王卉先好的,只是那时候我还没离婚……”

“得了,你们还真够乱的,不说了。”徐天成扬扬手,“说说你和于梅吧,你们为什么吵架?又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

“于梅在电话里和我吵架是因为王卉,我对你们隐瞒也是因为这里面牵涉王卉。”刘祥林又解释道,“上周二我和王卉轮休,在酒店约会的时候,被于梅撞了个正着。”

“你们不是离婚了吗,有什么可吵的?”徐天成问。

刘祥林叹了口气,苦着脸说:“你们不知道,于梅是个控制狂,尤其是对我,都到了病态的程度。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连我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都要管,每天查我的电话,翻我衣服,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发脾气。为了孩子我忍了很多年,后来受不了,提出离婚,她答应的很爽快,但是我必须净身出户,而且还要写一份保证书——让我保证在孩子上大学之前不再交女朋友。说是怕女儿将来受委屈影响学业,其实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在道德上、在女儿面前谴责我的机会。所以在撞破我和王卉的关系后,她在当天下午便在电话里冲我发了一顿脾气。”

“既然这样,那你们的关系被于梅知道了,你就不害怕于梅到单位揭发你?”老徐又问。

“于梅对王卉的情况不了解,再说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到医院闹的。我真的和杀人无关,你们可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

最后,老徐厌烦的冲守在一边的警员挥挥手,示意他把刘祥林送出去。

刘祥林的后脚刚迈出去,老徐便拉着韩冷非让他说出个究竟,韩冷觉得好像有点显摆,可转念又又一想,这不正是让队里了解他能力的机会吗?于是便解释一番:

在老徐一开始问刘祥林案发当晚行踪时,刘祥林做出一个手指搭在眉骨上,眼睛向下瞄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对提问很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上看,这是一个表现内心”羞愧”的行为。刘祥林第一反应是羞愧,而没有表现出作案人的恐慌,这多少打消了韩冷对他的怀疑,之后随着他的态度逐渐强硬,并未对杀人表现出心虚,韩冷基本可以判断他与杀人无关。那么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什么事情会让这个40多岁的离婚男人在一瞬间感到羞愧呢?

韩冷考虑了几种可能性之后认为,最有可能就是跟女人有关系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女人。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很容易想到:案发当晚他在嫖娼。不过这种事情,托托关系、罚点钱就完事了,还不至于让刘祥林甘愿背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声而死扛;那就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他在和一个女人约会,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刘祥林单身肯定不会在乎,那么见不得光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女人是个有夫之妇。

如果说刘祥林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羞愧,是因为在他前妻于梅被害的同时他却在和一个有夫之妇鬼混的话,那么他极力掩盖事实的目的是什么?

韩冷当时尚不知道,刘祥林是因为惧怕院长的报复,但从他的表现上能够判断出,两人奸情一旦败露,将会给刘祥林带来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机与警方纠缠。那这种影响是什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要么家庭、要么事业。刘祥林本身是一个离婚男人、单身父亲,所以对家庭的影响应该不大,那就是事业。

所以,韩冷当时判断,与刘祥林有奸情的女人就身处在他的周围,很有可能与他的工作有着紧密的联系。最终认为,同事的可能性比较大。

至于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大,这点很简单。从刘祥林的衣着上便可推断出来。他当时上身穿了一件粉色T恤,下身穿的是一条浅色牛仔裤,看起来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通常一个人的穿着与年龄反差过大的话,就会让人觉得是在刻意追求年轻化。用年轻的心态来弥补年龄上的差距,这在社会上的老夫少妻组合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最后要说的是刘祥林带的那块名牌手表。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在压力下做出一些下意识的行为,往往是出于一种对自我进行保护的本能。韩冷注意到刘祥林在接受讯问时,尤其是后半段的时候,他会不知不觉地摸索着自己的手表。这就意味着在那个当下,那块手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为此感到焦虑。再联系到前面的推论,显然手表和女人是有关系的。

对于嫌疑人的行为和心理分析,如同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虽然最终摆在台面上的信息只有几点,但那也是通过细致的观察、通过缜密复杂的分析才能有的。当然这其中会有演绎的部分,但这种演绎觉不是无端想象,也不是某种天赋,是通过大量的案例分析,得出的规律。所以有时候这种分析看似有些虚无,其实背后有着非常强的专业性和逻辑性。

韩冷的一番详细解释,听得老徐是频频点头肃然起敬,对他的能力也有了重新的认识。其实老徐的这种感觉,项浩然同样也有。

项浩然在隔壁观察室看了审讯的整个过程,韩冷通过捕捉嫌疑人几个微小的动作,几个不经意间的表情,便打开审讯的突破口,而且对审讯节奏把握的也非常好。这份能力他非常赞赏。也印证了他开始的判断。

项浩然年轻有为,刚正不阿,对社会上一些不良风气和现象从来都是深恶痛绝,更不会逢迎权贵。按说这种人在仕途上很难有所成就,可他运气好,偏偏就遇上个与他脾气相投,对他万分欣赏的领导——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而尹正山又跟局里的一把手关系紧密,在他们的支持下,项浩然刚过三十岁便坐上刑警支队老大的位置,这在国内警界并不多见。而能力出众,成绩斐然,深得领导宠信,加上本身具有极强的个性,也慢慢造就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在刑警队乃至整个市局,都说一不二的强势风格。

由于某些人在社会上恶劣的行径,“富二代、官二代”的称谓渐渐由名词变为形容词,专指那些丧门败家的浮夸子弟。韩冷是标准的富二代,父亲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他能够破格到市刑警支队挂职,确实是因为父亲找门路和托关系的结果。项浩然对此是有所耳闻的,以至于一开始心理对韩冷十分反感和抵触。他认为,韩冷大概是安稳日子过烦了,跑刑警队找刺激来了。所以,当政治处领导亲自带韩冷到队里报到时,项浩然连头都没抬,严辞拒收。

其实严格说来,项浩然也算半个官二代。他岳父退休之前,曾在市委办公厅主任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当然,项浩然从来不敢以此自居,不过免不了要和一些官二代、富二代打交道,他们因父辈的财富和权势,不时显现出来的傲慢和张狂,让他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可韩冷从进门之后便一直显得很沉稳,在政治处领导做项浩然工作的时候,尽管项浩然也说了几句挺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但他始终耐心的站在一边,脸上还含着一丝笑容,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也许是那份忍耐力让项浩然忍不住打量他一眼,也就那一眼,让项浩然改变了初衷。

——说的俗点,韩冷的眼神太干净了。简单、清澈、没有年轻特有的朝气、也没有年轻人火一般的热情和欲望。那不是单纯,是铅华洗尽的淡然。

韩冷是个有故事的人,引起了项浩然的好奇,这就是项浩然留下他的原因,和局长发不发话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他不会主动给他机会,有能力的人自己一定能够争取到机会。

华美酒店监控显示:刘祥林和王卉于8月20日20点38分入住,中间除了叫过一次送餐服务之外,没有出过房间,直到凌晨1点23分退房。就此,刘祥林的嫌疑可以正式解除。接下来,要继续追查另一个在于梅死前与她有过异常接触的嫌疑人吴鹏,同时把侦破的重点放到于梅“职业上”。

于梅是律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是她的看家本领,凶手杀死她又特意割掉她的舌头,显然意在惩罚。而惩罚舌头更深层次的意义,是对她律师身份的报复或者剥夺。那么她的死,很可能是因为她代理的某件诉讼伤害到到对方的利益,或者是一些纠纷引发的报复所致。项浩然在与律师事务所沟通之后,吩咐徐天成抽调一组人手深入事务所,全面查阅近几年来于梅亲自经手的官司资料,希望从中能够找到有报复动机的嫌疑人。

一场审讯,韩冷既帮了方宇的忙,又替老徐解了围,三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已经可以无话不聊。老徐和方宇也不再避讳在他面前聊案子,而且还把景程花园杀人案的一些细节讲给他听,让他帮着分析分析。

韩冷虽然参与了对刘祥林的审讯,但对景程花园案的具体情况还不甚了解,所以详细听过之后,特别是方宇添油加醋将案子现场描述的异常惊悚恐怖,顿时勾起了他的兴致,他有种感觉,这很可能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案子。

进而,韩冷希望能看一下案子的所有档案,老徐虽稍感有些为难,(项浩然现在对韩冷到底什么态度他还摸不准,就这么随随便便把档案交给韩冷怕恐怕不妥。)但又不好意思卷韩冷的面子,再有胸无城府的方宇在一旁怂恿,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他强调,一定不能让项浩然发现。

于是,在临近下班的时候,老徐装作不经意的踱步到韩冷的桌前,轻轻放下一个档案袋便转身走了,韩冷心领神会赶忙把袋子装进自己的包里。不用说,袋子里装得一定是有关景程花园杀人案的资料。

下班回家,母亲已经将晚饭备好。父亲今天正好公司没什么应酬回来的早,一家人难得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说说话,母亲显得格外的高兴。可韩冷心里装着事儿,没在意父母的兴致,匆匆吃了几口,便回到自己房中。

韩冷刚换好家居服,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母亲——准确点说应该是继母沈晓敏,手托着一个精致的小茶盘走进来。茶盘上面放着一把紫砂茶壶,和两个小巧的茶杯。

沈晓敏将茶盘递给韩冷,说:“来,喝两杯茶解解乏。”

“谢谢妈。”韩冷接过茶盘放到书桌上。

沈晓敏看着儿子接过茶盘,眼睛里充满了慈爱。

沈晓敏初到这个家韩冷才9岁,对她这个继母充满了怨恨,甚至把失去亲生母亲的怨气,全都撒在她的身上。韩冷那时很叛逆总惹麻烦、丈夫的事业又处在低潮期、而沈晓敏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这个女人身上背负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可她愣是凭着自己的韧劲和辛勤,让这个破碎重组的家庭变成一个真正的家。

她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对待两个孩子,她手把手的教他们学习,教他们做人;她不辞辛苦,穷尽一切让孩子们快乐,甚至为了让孩子能背上新书包,还去卖过血。

终于有一天,当妈妈这两个字从韩冷嘴里叫出来的时候,沈晓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直到今天,每次听到韩冷喊妈妈的时候,沈晓敏心里还是会涌起一股幸福的滋味。这滋味让她觉得哪怕是付出再多的艰辛,甚至是自己的生命都是值得的。

“茶叶是你爸前些日子出差带回来上好的铁观音,水是我早上去南山上接的泉水……”沈晓敏边说边坐到韩冷的床边。

韩冷见母亲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说,便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微笑的看着母亲。

“小冷,妈看你这段时间情绪不怎么好,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啊?要是在刑警队待得不舒服,让你爸找找丁局,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吧?”沈晓敏一脸关切的问道。

“不用。妈我挺好的,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您和爸放心吧。”

沈晓敏知道儿子个性比较独立,万事都愿意自己解决,尤其不愿给父母添麻烦,她对儿子解决琐事的能力还是非常放心的,唯一有些担心的是儿子情感方面的问题。

韩冷的父亲早年经商失败,生活陷入窘困,而就在那个当口,他母亲又抛弃这父子俩与一个老头子跑到日本去了。沈晓敏一直担心,这种经历会在韩冷心理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他对感情和婚姻都不感兴趣。事实上,韩冷也从未在家里面提过交女朋友的事情。

踌躇一会儿,沈晓敏故意将话题扯到感情方面,想探探儿子的口风,“那是怎么了?是不是感情上出了问题?”。

“妈我真没事,您看您都扯哪去了,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感情问题,我可能是去刑警队有些不适应吧,慢慢就会好了。”韩冷知道必须要给母亲个理由,要不然又要在女朋友问题上扯个没完没了。

沈晓敏无奈的笑了笑,说:“好吧,孩子大了不由娘啊。对了,你姐来电话说想你了,让你瞅空去她店里玩。”

提到姐姐韩冷还真有点愧疚,回来好长时间就去探望过一次,又因为临时有事也没说上几句话,姐姐已经挂了好几个电话“投诉”过他。

“我姐还好吧?生意好不好?小阳乖不乖?姐夫怎么样?”韩冷一连串的发问。

“生意还不错,和你姐夫两个人也过的挺好。你姐夫现在已经是你爸爸的得力助手,你爸爸年纪大了,总要有人接他的班,可你对做生意又没兴趣……”沈晓敏说着说着又扯远了。”

韩冷不接茬,任凭沈晓敏唠叨。

“咳,”沈晓敏见韩冷不吭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好了,妈不打扰你了,快喝茶吧,一会儿该凉了。”

沈晓敏说着起身刚要走,又拍拍脑门,说:“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记不住事儿。对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面独立惯了,要是觉得在家住不方便就搬出去住。你爸在上鼎花园给你准备了一套房子,精装修的,生活用品我也都给你准备妥当,地址和钥匙都在这个信封里,你没事儿去瞅瞅,看满意不满意。”沈晓敏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韩冷的手中。

“不用,我在家住的挺好。”韩冷顺手将信封仍到背包里。

“行,你随便吧。”沈晓敏摸摸儿子的头,笑吟吟的出去了。

韩冷看着母亲出门,脸上始终是挂着微笑。那微笑不似平日那般机械,它真诚,轻松,没有伪装,来自心底

茶稍有点冷了,但味道着实不错。两杯茶下肚,韩冷觉得身子畅快了许多,气神淡定,疲惫尽褪。

他从背包里将档案袋拿出来放到书桌上,一不留神有张照片从袋子里滑落到地上,他将照片捡起擎到眼前,身子顿时僵住了。

那是一张金海花园案发现场的照片。照片上女死者没穿衣服跪在地上,绵软无力的头被法医用双手托着。她双眼紧闭,嘴巴微张,下巴上挂着几道干涸的血痕……

韩冷感觉自己身上的某跟神经被触碰起来。他从档案袋里将其余的几张照片都拿出来摆到桌上,屏气凝神的一张一张的查看。他看的很细致,几乎在每张照片上都停留一段时间,时不时的还会调整照片的顺序。

看过照片他又赶紧从档案袋里拿出案子资料,放到桌上仔细研读起来。

于梅,女,42岁,春海市人。死亡时间是08月20日的22点到23点之间,死因系颈部遭到大力勒挤导致的机械性窒息而死,勒挤工具应该是皮革物,宽约五、六公分。死者没有遭到性侵犯,也没有发现虐尸的痕迹。法医的报告里还显示:死者的舌头是在呼吸完全停止之后被割下的,并且从尸斑和绑痕上看,死者也是死后才被捆绑的。

现场勘察表明:尸体随被挪动过,但案发现场为第一现场,房子窗户有被撬压的痕迹,没有发现财务损失。凶手割舍的凶器应该是一把锋利的锐器,但由于创伤面太小一时还无法判断锐器种类。凶器和舌头现场都没找到,有可能被凶手带走或者遗弃。凶手捆绑被害人使用的绳索就是常见的尼龙绳,长度为2.5米,直径约10毫米左右。现场没有采集到指纹、脚印、毛发、纤维等与凶手有关的任何证据。

死者案发当晚,一共用手机拨打了3个电话,接了2个电话,经查证都是与工作有关的,并且当事人都要不在场的证据。最后与死者接触的人是她的一个客户,两人在新都大酒店吃了顿晚餐,分手时大约在晚上8点左右,该客户也有不在场的人证。

无法亲临案发现场,那么手上的这些资料,就好似组成一幅“画像”的各种素材,韩冷需要从这些素材中,找出能反映罪犯行为和心理特征的信息。然后通过特定方式的筛选,将有用的信息重新组合、合理演绎,以及时间顺序上的适当排列,从而还原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进而拼凑出一幅凶手的“画像”。

韩冷将资料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抬起头,倒了一杯茶端在鼻子下面闻着,眼神空洞的目视前方。他看起来有点呆滞,但此时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从衣物看,于梅应该是刚到家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死者的房门上有新增的划痕,而且房门的钥匙是在离房门大约一米处的小鞋柜下面找到的,这说明死者最先遭到袭击的地方离门很近。于梅应该是刚进家门或者刚到家不久便遇害的。凶手从背后用皮带将其勒死,接着将她搬到客厅里除掉衣物,把她的身体摆成跪着的姿势,再用绳子捆绑住她,用刀割下舌头,然后将她的衣服鞋袜整理好摆放在茶几上,最后凶手将现场清理干净,带着凶器与舌头离开。

以上大概就是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那么从中能看出什么信息?

韩冷放下茶杯,打开笔记本电脑,建立新的文档,敲击键盘写到:

一,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凶手在作案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从容和冷静,他甚至敢于长时间的逗留在案发现场,这说明他对死者很熟悉。他了解被害人的作息习惯,知道她是一个人居住,知道什么时候作案不会有人打扰,所以凶手要么是与被害人熟识的人,要么就是对被害人有过长时间的跟踪、观察(倾向于后者)。

二,犯罪人作案时带有明显的标记行为。在勒死被害人之后,凶手接连实施了脱掉衣物、摆放尸体、捆绑、割舌、整理衣物等行为,从正常思维来说,这些行为是完全没有必要实施的。就算我们假设,凶手当时觉得单纯杀人并不足以泄愤,也不可能将附加的释放行为做的如此复杂。它分明已经超出了正常泄愤的范畴,是凶手独有的一种行为模式,就像一份签名,一份凶手杀人之后标记自己身份的签名。

通常犯罪人的标记行为,是由犯罪人的情感需求所定,它有很多种动机类型。本案中的标记行为呈现的非常精细,像是经过精心设计,可能承载着某种寓意,应该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