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杀人之后没有立刻逃离现场,而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极其耐心地履行了某种仪式,这表明仪式在整个谋杀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这也契合了以往追求仪式化的杀人案例——“仪式才是谋杀的重点,而被害人往往只是因为符合阐述仪式的条件才被选中的。”凶手不在乎杀的是谁,杀人行为本身也不是他的终极目的,而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是为了满足其情感或者心理上的特殊需要。

总结起来说:这是一次预谋杀人,凶手的附加行为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凶手与被害人在生活中可能并没有直接的交集,凶手的犯罪行为并不是那些惯常的由金钱、报复、嫉妒等因素所驱使的,它是表达心理需求的一种表现。

韩冷放下手中的键盘,伸了个懒腰,表情有些凝重,他知道自己的推论意味着什么。

很显然凶手的在本案中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而这种满足感会像吸毒、赌博、酗酒、嫖娼等行为一样,会产生心瘾,会让人欲罢不能。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前次的满足感会逐渐的消失,凶手如果想持续获得这种满足感,他就可能会继续作案。

凶手会是一个……?

“不……!”韩冷使劲甩了甩头,试图将刚刚的想法驱赶出自己的脑袋,毕竟现在掌握的资料里,并未显示有相同手法的案例,到目前为止它还是一个“个案”。

韩冷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冷静一下。他告诫自己,这种推论可不能随便乱下,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接触真实的案例,不要让主观愿望干扰了判断。可是相反,刚刚的闪念却在他的脑海里越印越深……

他想起自己的导师,着名犯罪心理学家李博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变态连环杀手的判定,不在于他杀了多少人,而在于犯罪人的犯罪行为是否符合连环杀手的特征!

在派出所的协助下,吴鹏在本市的落脚点被找到,但是他的人却“失踪”了。

吴鹏在玉山路一带开了家网吧,他平常就住在网吧楼上。据他雇佣的店员回忆:吴鹏这阵子显得特别的烦躁,经常不在店里,还爱发火。在八月十九号(也就是林梅被杀的前一天),他突然说要去外地几天,但是去什么地方、去干什么都没说,只是交待他们一定要看好网吧,从此便人影无踪,打他的手机也总是不在服务区内。

吴鹏十八号去律师事务所找过于梅,十九号从网吧出走,紧接着二十号于梅便被杀。三个时间点是如此的接近,好像有着一定的关系,但也可能只是巧合。吴鹏到底与于梅的死有没有关系?他在离开事务所两年后又突然去找于梅是为了什么?他是真的由于私人原因去外地,还是有预谋杀人之后躲藏起来或者已经潜逃了?这一切的疑问恐怕只有找到吴鹏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吴鹏不是本市人,队里向他的原籍地抚江市以及本市各分局下发了协查通报,并且让方宇留在网吧排蹲坑守候,以防他突然回到网吧。

经了解,吴鹏在本市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离开律师事务所之后与原来的同事也没再联系过。他平日里都只是待在自己的网吧里,不怎么出去。除了网络游戏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对自己的员工和客人也都很和气。不过在调查中发现吴鹏曾经坐过牢,他也是因此被律师事务所辞退的,可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所致,跟于梅一点关系也没有。

吴鹏被辞退原于他在3年前接手的一桩官司。官司的当事人刘某由于涉嫌强奸某宾馆服务员被提起公诉。刘某的父亲是本市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板,财力雄厚,愿意出大价钱帮儿子打官司。吴鹏一时贪念,竟联手刘某的父亲私下与受害者的父母以及本人偷偷进行接触,利用教唆利诱等手段诱使受害人在法庭上更改证词,致使刘某被无罪释放。

经此一回刘某并未收敛,仅仅过了三个月他又以相同的手段强奸了一名啤酒促销员被警方再次逮捕。这次的案子证据确凿,他本人也供认不讳,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连先前的那个案子也一并供了出来。最终刘某本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还牵连到律师事务所受到警告处分,吴鹏更是被取消律师资格,并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后由于在服刑期间行为表现良好提前半年获释。

吴鹏是隔天上午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出现在网吧的。

他看上去一脸疲累,衣服皱皱巴巴的,背着一个双肩包,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油腻腻的感觉。

老徐正好赶来换班,便和方宇在服务台前拦住吴鹏并亮明身份。

吴鹏很意外,“你们……找我……?

“我们想找你核实点事情。”徐天成说。

吴鹏四下看了看,指着楼上,说:“要不,去我房间里谈吧?”

“行。”徐天成点点头,和方宇随吴鹏到了楼上。

吴鹏的房间很小,设施也很简单:一张单人沙发床,一个简易的帆布衣橱,床头摆着一个小冰柜,既可以冰饮料又可以当作床头桌来用,好在门边还有两把椅子,徐天成和方宇就坐到了上面。

吴鹏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矿泉水,二人摇手表示不要,吴鹏便自顾自的打开一瓶坐到床上喝起来。

看吴鹏喝的差不多了,徐天成问道:“这几天你去哪了?”

吴鹏添了添嘴唇回答:“北京。”

“去北京干什么?”

“我妈妈在北京做手术,我去帮着照顾一下。”

“你妈妈,她怎么了?”

“她,”吴鹏嘴唇抖动了一下,眼圈有些红,“她得了肝癌,必须做换肝手术。”

“哦,”徐天成没有继续发问,待吴鹏情绪平复了一些,才又问道:“你认识于梅吗?”

“认识,怎么了?”吴鹏点点头,一脸诧异。

“八月十八号你去律师事务所找过于梅吧?”

“是啊,我去找她借钱,她没借。”

“于是你就怀恨在心杀了她?”一直闷声不语的方宇突然插话道。

“什么?你是说于梅被人杀了?”吴鹏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急着问道:“她是哪天被杀的?”

吴鹏做过律师,对警察的办案方式比较了解。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已经被警方怀疑上了,能够证明自己清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拿出不在场的证据。

“八月2二十号。”方宇答道。

“二十号,我人已经到北京了。那天是我妈妈做手术的日子,手术从下午三点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这期间我一直陪着父亲在医院等结果,不信你们可以到医院查查。”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医院做得手术?”

“她叫曾雪娥,医院是武警总院。”

听完吴鹏的回答,徐天成冲方宇使了个眼色,方宇心领神会地从兜里拿出手机起身走出房间。

方宇在手机里将吴鹏的情况向项浩然作了汇报,项浩然立刻吩咐内勤打电话向武警总院的保卫处核实。

此时坐在屋子里的徐天成和吴鹏都放松了不少,说了几句闲话,徐天成突然话锋一转:“听说那天去找于梅的时候你们拌了几句嘴,是因为什么?

吴鹏一愣,神情又紧张起来,掩饰的说:“没什么,没什么。”

“不会吧,你们两之间是不是还牵扯了别的事情?能和我说说吗?你做过律师,应该清楚任何线索对我们都可能会有帮助。”吴鹏的样子让徐天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便耐心的开导他。

吴鹏低下头,摆弄着矿泉水瓶子,片刻之后,他拧开瓶盖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说道:“好吧,反正人都‘没’了,你们想听那我就说说吧。我想你们一定已经知道我坐过牢,坐牢的原因想必也很清楚。其实我只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于梅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由于那起强奸案的嫌疑人刘某的父亲本来就是事务所的大客户,并且在那件案子上又愿意格外付出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律师费,所以于梅便一步步指使我去接触诱骗受害人,最终让刘某逃脱罪责。

“后来出事之后,于梅找到我提出给我20万,让我一个人把案子扛了。我一开始没同意,她便威胁我,说虽然我是受她指使,但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算我供出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再说即使将她牵扯进来,我一样还是要坐牢的,还不如拿个20万,将来也好给自己留个活路。我想想也是那么会事儿,就同意了。坐完牢出来,就用那20万开了这家网吧。”

“于梅竟然是这种人。”徐天成叹道,“那你怎么又去找于梅借钱?”

“我妈妈几个月前发现得了肝癌,医生建议她换肝。前段时间,在北京找到了肝源,可是手术需要50万。我父母东借西借凑了30万,我想了所有办法也就只凑了10万,还差10万。本想把网吧盘出去,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买主。万般无奈,也正好那天去火车站订票的时候路过律师事务所,就想试着问于梅借点。可于梅误会了,以为我要敲诈她,我还没说完她便火冒三丈,指着我的鼻子数落了一顿,说我是想拿着上次的案子讹诈她,最后还威胁我说,如果我再去纠缠她,她要把我再弄进监狱去。”

于梅当天火气大,吴鹏当然不明白。那是因为她刚刚目睹了刘祥林和王卉在咖啡厅约会的场面,正憋着一肚子气的时候让吴鹏赶上了,可不就成了出气筒。

“你恨于梅吗?”

“咳,”吴鹏苦笑了笑,“说实话恨过,不过坐两年牢我也想明白了: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我却选择了违背自己的信仰,选择了违背职业道德、漠视法律……也许都是报应,让我妈妈得了那种病,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个好买主把网吧卖了,回到妈妈身边好好孝敬她。”说着说着,吴鹏眼圈又有些红了。

徐天成回到队里径直去项浩然的办公室,项浩然正在看一份传真,见徐天成进来,招呼他坐下顺手将传真递给他。传真是武警总院发过来的,内容证实了吴鹏案发当日确实一直待在医院。

“看来这条线也断了。”项浩然有些惆怅的说。

“那倒也未必,还是有些收获。”徐天成放下传真,将于梅指使吴鹏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

“这么说于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徐天成点点头,“看来我们现在的侦破方向还是对的,于梅肯定不是偶犯,时间长了总会出事,她的死可能就是因为官司的纠纷引发的报复所致。”

“对,不过我们要扩大范围,对事务所所有律师近年来代理的官司,都要进行查阅。”

“好,我马上去办。”

行为证据、心理痕迹分析,严谨的说它还只是一种推测,不是科学,与一线刑警遵循证据、层层剥茧的侦破方式相比,就显得过于抽象。所以在决定将自己的分析汇报给项浩然之前,韩冷私下做了一些实际证据的搜寻。

他向队里申请查询内部数据库的权限,没想到很快就批下来。在数据库和公安内部网里查了一圈,结果与先前队里资料显示的一样——春海市乃至周边城市近几年时间里,都没发生过与景程花园杀人案相同手法的案例,不过这个结果并没有动摇韩冷的想法。

未发现相同案例并不意味凶手以前没作过案。连环杀手也需要成长,会有一个从单纯“享受结果”逐渐发展到“享受过程”的过程。大多数连环杀手的第一次杀人,都是因为积压的愤怒情绪,在某个突发事件的作用下于瞬间爆发,从而失去理智,冲动杀人。没有预谋,过程很短,当然也就不会有相同细致的现场布置。

韩冷这两天又将案子资料反复的看过几遍,可以说每个细节每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的判断,只是稍微有个遗憾,没有机会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否则可以更加确认。

——凶手绝不是第一次作案,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韩冷怀着忐忑的心理来到支队长办公室,项浩然正伏案写一份材料。当韩冷说出想汇报一下对景程花园杀人案想法的时候,他没有多问,也未抬头停笔,只简答的说出两个字“说吧。”

韩冷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将自己这两天的分析,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他自认为已经很生动,很有说服力。他默默的望着项浩然,以为他会提些问题,让自己来解释,不想项浩然只是微微抬了下头看他一眼,淡淡的说:“说完了,那就出去吧。”

就像一块石头扔到大海里,自己用尽全力,却没有任何波澜,韩冷顿感失落,走出房门的心情非常沮丧。

可项浩然此时却放下笔,抬头凝视着韩冷的背影,陷入到短暂的沉思。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凶手第一次作案不会那么从容,那么冷静,不留一丝痕迹的;而他也同样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件案子并没有结束,凶手还会继续下去。

如果可以选择,项浩然倒是很希望他的直觉和韩冷的分析都是错的,否则就意味着:法医室又会多出一具尸体!不,也许会是很多具!

第二章妙手残刀

韩冷早上起的要比平时稍晚一些,路上又赶上大堵车,紧赶慢赶到了队里还是晚了十多分钟。虽说晚点没什么,可当老师的没时间观念,就显得没什么素质,走在走廊里,韩冷多少有些尴尬。

还没走几步,迎面看到方宇、徐天成和一些重案组警员呼呼啦啦的往外走,两人面色凝重,只用眼神和韩冷打了个招呼,接着项浩然也行色匆匆从身边走过,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子,冲韩冷勾了勾手指,说:“你也跟着来吧。”

韩冷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怠慢,紧走几步追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警笛声接连响起,几量警车呼啸着驶出刑警队大院。

坐在项浩然车里,韩冷很不自在。项浩然阴沉着脸,他也不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知道项浩然这种人的脾气,该让你知道的不用问他也会说,反之就会碰一鼻子灰。

上班的高峰时间还没过,路上还是有些拥堵,即使是拉着警笛的警车,也是走走停停。车行至柳河街附近,前面两辆车发生碰撞把路完全堵死,警车也过不去了。

项浩然用报话机通知交警部门,让他们马上增派人手,趁着空隙时间对韩冷说:“你的判断是对的,凶手又继续作案了。分局刚刚挂电话,中心医院发现一起命案,现场布置的和景程花园很像。”

“哦。”韩冷轻声应了一句,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这是一个让人矛盾的消息,自己的分析在实战中得到印证应该欣慰,可同时意味着又有一条鲜活的生命被剥夺了。

很快交警为警车开辟出一条专道,车子又重新动起来。十五分钟之后,几辆警车停在中心医院的门口。

中心医院韩冷好些年没来过了,印象中还是个脏不拉及的小白楼,可眼前却变成一个由两栋高楼组成的庞大建筑,墙壁上贴着耀眼的瓷砖,时尚气派,乍看上去不像是医院,倒像是一个星级酒店。

走进医院大厅,里面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所有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警察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的骚动,也许人们都在关心自己的病情和将要付出的昂贵的医疗费用吧?

中心医院由东西两楼组成,东楼是行政区域以及各诊疗科室,西楼是住院部。案发现场在东楼五层行政区域的总值班室。

“死者叫王益德,是医院的副院长。昨天晚上他总值班,早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参加例会。院里以为他睡过头了,便派人来叫,结果发现他已经死了,就立刻报了案……他爱人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项队,这里就交给你们,我们先撤了。”分局的同志简单介绍完情况,便把现场移交给项浩然。

进入案发现场,大家都自觉的各司其职,韩冷却站在门边像被钉子钉住似的一动不动。他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起了一层汗珠,嘴唇用力抿着,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要说研究犯罪心理的,什么惨不忍睹的案例没看过——开膛、剥皮、碎尸案等等,要多变态有多变态。但那都是纸上谈兵,都是通过一些照片、资料、影像什么的。此刻置身在一个真实的案发现场,被害人只有咫尺之遥,甚至空气中还飘散着血腥的味道,那种本能的恐惧感,迅速弥漫了韩冷的全身。

眼前的死者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跪在靠近房门边衣橱的前面,身上一丝不挂,被一条绳子捆绑着。虽然低垂着头,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变成了两个红彤彤的血洞,血洞里流出的血在脸上留下两条紫色的印迹。

死者的两个眼球被挖掉了!

韩冷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股酸酸的液体涌到了喉头,他不敢动,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动便会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喷溅出来。他只能用尽全力强忍着,可是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他的忍耐到了极限,好在眼前突然出现一瓶矿泉水。

水是林欢递上来的,她偶然间抬头,看见韩冷窘困的模样,赶忙从装备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韩冷顾不得矜持,接过水几乎一口气喝到见底,才算压住了呕吐的欲望。

终于挨过现场勘查,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也许习惯了新人在案发现场的表现,项浩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和往常一样冷冷的脸色铁青,不过,这倒让韩冷心里少些尴尬。

项浩然吩咐徐天成留下摸摸医院和家属的情况,自己赶着回局里向领导汇报,让局里增派人手。

“把他也带上吧。”项浩然走出几步,回头指着韩冷对徐天成说道。

项浩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意味着韩冷可以正式参与案子的调查工作,韩冷心中一阵激动,老徐和方宇当然也为他感到高兴。

老徐说韩冷面善,让他负责询问家属;方宇负责接触医院保卫科;老徐自己去找医院领导谈话,然后再汇合,一起对昨夜值班的医护人员、以及与被害人有过接触的病人进行询问。

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保卫科自然难逃其责。方宇去的时候,保卫科领导脸色很是难看,昨夜值班的几个保安也没有下班,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看来是刚刚被领导训斥了一顿。

几个保安对询问倒是很配合,不过保安就是保安,虽然与公安只差了一个字,但能力和警觉意识就差的太远了。医院每天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想要让他们在茫茫人海里识别出嫌疑人实在太难。几个保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昨夜有什么特别,没办法,方宇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监控上。可中心医院总值班室设在行政区域,并没有监控,方宇又粗略的看了一下有监控设备区域的录像,也没发现凶手的身影,只能让保卫科拷贝一份拿回队里再仔细查看。

在徐天成的要求下,中心医院将昨晚值班的医护人员召集回院里配合调查。据值班的医护人员说:王益德大概在昨天晚上九点左右到各科室巡视了一圈,与几个当班的医生随意聊了会天,又象征性地巡了巡房,便说要回值班室休息,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昨天晚上他们也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医院里出没,对住院病号的询问,也是一样的结果,没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与被害人家属打交到,可不是个好差事。一方面你得顾及人家的感受。起码要故作悲痛,问话还要委婉不能生硬,同时你还要观察家属对问题的反应,谁敢说家属不是凶手?韩冷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觉得有些头大,好在王益德的妻子肖云凤也在中心医院工作,她在第一时间得知丈夫被害的消息,现在的情绪已经有所平复,还有她本身是医生的关系,也见惯了生生死死的场面,所以对于询问,表现的要比韩冷想象的冷静多了。

“您丈夫王院长近段时间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韩冷问道。

“没有,”肖云凤摇摇头,“和往常一样都很正常。”

“他最近和人结过怨吗?”

“也没有啊!”肖云凤用纸巾擦了擦眼角说,“我们家老王这辈子清清白白、兢兢业业,熟悉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不管在家还是在单位总是和和气气,别说结怨了,都没怎么和人红过脸。只有那个小赵医生……也就那么一回……”肖云凤连忙辩解道。

韩冷打断她:“赵医生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刚参加工作不久,业务能力不行,还不谦虚,好高骛远,整天嫌东嫌西的。我们家老王实在看不过去说了他两句,这小子不服气顶嘴,两个人就吵吵了一会儿,也没啥。”

“那这个赵医生在什么科?”

“额,辞职了,应该有挺长时间了吧。”

“赵医生现在在哪工作您知道吗?”

“不知道,这种人到哪也干不好。”肖云凤一脸不屑的说。

“您和您丈夫认识一个叫于梅的人吗?”

“我不认识,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肖云凤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不过我爱人是做领导的,在外面应酬挺多,他认不认识你说的这人我就不清楚了。对了,于梅是谁啊?男的女的?是女的吗?她年轻吗?漂亮吗?和我们家老王是啥关系?……

新进入职的小医生竟敢顶撞副院长,不久之后又辞职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韩冷觉得有必要找赵医生谈一谈。

赵医生名叫赵新民。韩冷在医院问了一些他的旧同事,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消息,而且很多人说到他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看来这个人确实有些问题。

没办法韩冷只好到医院人事科试着打听打听,结果在那里找到一个赵新民曾经留下的固定电话的号码。试着拨过去,是赵的母亲接的,他母亲告诉韩冷,赵新民现在在一家私立医院工作,并且告诉了医院的详细地址和他的手机号码。之后韩冷和徐天成碰了碰,徐天成让他和方宇去一趟,自己留在医院里再找找线索。

赵新民工作的医院很好找,他也按照电话里约定的时间等在办公室。小伙子长的很帅,三七分头梳的一丝不苟,白衬衫、蓝领带、外罩白色医袍,看起来很精神。

方宇亮了一下警官证说道:“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些有关王益德的事情。”

“王益德?”赵新民一脸意外,“了解他什么?”

“是这样的,”韩冷解释说,“王益德昨天晚上被杀了,我们在医院了解到你曾经和他有过争执,我们想知道原因。”

“什么?他被杀了!你们不会怀疑是我杀的吧?”

“案子没破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我们只是照例询问,你不用有压力只要说出实情就可以了。”

“哦,没什么,都是小事。”赵新民顿了一下,神情变的有些犹豫。

“小事情也请你说清楚。”

“真没什么,都是些办公室的小摩擦,也怪我那时太年轻不懂事。”赵新民含含糊糊说着,似有难言之隐。

韩冷看出这小子有蒙混过关的意思,想了想,激将道:“这么说,冲突的责任主要在你喽?怪不得你的那些旧同事对你评价不高,提到你都是一脸厌恶的样子。”

“胡说八道!他们蛇鼠一窝、同流合污,当然要帮着王益德说话了!”赵新民果然被激着了,一脸怒气的说,接着又立刻觉着自己有些说多了,便瞥了瞥嘴闭上嘴巴。

不用韩冷,方宇此时也看出赵新民有所隐瞒,便严肃道:“赵医生,麻烦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如果不愿在这里说,也可以跟我们到局里说。?”

赵新民考虑一下说:“好吧。但是我必须声明,我说的话仅限于在这个屋子里,如果你们认为有用就去查查看,我不提供任何证据,出了这个屋子我也不会承认我说过的话。”

方宇和韩冷对视之后点点头。

赵新民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一直以来我对医生这个职业都充满敬意,大学毕业后我满怀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参加工作的。”赵新民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笑笑,“现在想想太天真了。刚去中心医院的时候,我只是个实习医生没有处方权,有一个老医生带着。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老医生问诊时总是夸大其词、还经常乱开药,一点小毛病,也能开个几百块钱的药,稍微严重些就让人家住院检查。开始以为是他业务水平不行,可慢慢发现医院里好多医生都是这样问诊的。我很纳闷,心想医院明明有规定限制医生每个月的用药额度,超出额度会按比例在奖金中扣除,他们干嘛还要这样做呢?后来我从一些护士口中得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多拿药品回扣钱。医院的奖金一个月才多少?他们每个月拿到的药扣可是几千甚至上万的。”

“他妈的,原来是这样!我说那天感个冒,医生咋给我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连保肝药都有!”方宇想起自己上个月感冒去拿药被宰了一刀,心里愤愤不平。

“呵呵,这都是比较典型的,新闻也报道过,你没看吗?这在我们行内叫组合用药。”方宇生气的样子很滑稽,赵新民不禁笑了两声,笑过之后怕方宇见怪,就解释了其中的原因,“感冒本来只需要开些抗病毒的药,但医生们通常都会同时给病人开抗生素和提高免疫功能的药。又因为抗生素对肝脏功能有损害,所以必定又会开些保肝药。”

赵新民说道这里,韩冷并没听出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爆出的医院黑幕的确让人很震惊,便忍不住插话问道:“医生拿回扣的事情你有证据吗?”

“我说了我不提供证据,再说‘当时’我也提供不出证据,我是实习医师没有处方权,医药代表也不会找我的。不过护士的话还是可信的,医生用药超标,中心医院扣的是整个科室的奖金,医生可以不在乎这些钱,可护士们在乎,因为他们拿的是平均奖。当然,对医生的做法,护士们大都敢怒不敢言只能在私下议论。”

“这些跟王益德有关系吗?”韩冷又问道。

“当然有关系!药品进入医院,必须经过医院“药事委员会”讨论,并且由主管院长签字认可。王益德正是中心医院主管医疗的副院长,可以说他是药品进入医院的关键人物,也是药商主力攻关的人物。说到底,药品卖的多,医生拿的回扣只是一小部分,大头都是像他这样的领导们拿了。所以,对于手下医生的行为王益德看在眼里,不但不予以纠正反而提倡纵容。我就亲耳听过王益德在和几个医生们闲聊时半开玩笑地说过:‘有病多开药,没病开补药’这样的话。”赵新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医院有很多药品都是些小厂家出的,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些药品的回扣高。”

“他这样做就没出过事?”韩冷问。

赵新民摇摇头一脸无奈的说:“出了事儿又能怎样?我记得大概是前年九月份,院里要买两台人工心肺机。王益德带着院领导,去了几个国家考察,结果回来买了两台国产机,而且价格一点不便宜。关键是其中一台机器买回来之后就经常出毛病,一开始只是些小问题,厂家来维修过也就凑和着用,后来在一次心脏外科手术中,心肺机突然发生故障不能正常工作,导致无法循环的血液聚集到患者的大脑,严重损害了大脑组织,患者在2天后死亡。由于患者家属中有从事医疗工作经验的人,对于医院给出的推脱说辞提出质疑,并且请了律师要和医院打官司。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媒体都作了报导,我以为这次王益德肯定会被牵连出来,可没几天事情就解决了。原来是医院与患者家属私下做了和解,陪了一大笔钱,媒体可能也得到好处,也没有跟踪报导下去。事情解决了,王益德只是象征性的停职反省了几天,不长时间就官复原职。”

“你们俩发生争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和你刚刚说的那些有关系吗?”方宇以为赵新民又在转移话题,沉不住气问道。

“有关系啊!你别急听我往下说。”赵新民仍然不疾不徐地说,“在医院了解一段时间之后,我就这些不正常现象写了几份揭发材料,我知道王益德如此有恃无恐肯定是把院里领导们都打点好了,就将材料直接寄到了卫生局,是实名。连续寄了几封揭发信之后,我就一直在等消息,以为卫生局起码会派人到医院调查调查,可没想到过了一阵子,卫生局给出的意见竟然是让院里自查。

“自查能查出个屁啊!”赵新民忍不住曝了句粗口,“过了一段时间,揭发信不知怎么传到了王益德手上,紧接着全院都知道我写揭发信的事情。”

“哎,这之后我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赵新民苦笑了一声,“我能够感觉到周围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与讥笑,他们开始排挤我、打压我,还时不时陷害一下我。王益德就更不用说了,他处处刁难我,抓住一些小毛病,大会小会的批评,我简直成了院里面的反面教材。到了实习期满,院里说我工作表现不积极,不能给我转正,只能牵临时合同。我知道这都是王益德在暗地里使坏,再说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干的也没意思,所以在王益德又一次找麻烦的时候,我豁出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顿,之后就辞了职。”

赵新民说完之后,韩冷点点头,表示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但是有一个问题他还是必须要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昨天晚上?……”赵新民似在努力回忆,敲了敲脑袋说,“这段时间工作挺累的,下班之后我就回家了。吃完晚饭,看会儿电视,不到9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有人能证明吗?比如你的父母或者爱人……”

“我没有女朋友,也没和父母一起住,所以不知道该怎样证实。再说,谁能想到自己在家睡觉还需要证人?呵呵!”

“那上周四晚上你在哪儿?”韩冷想听听赵新民如何回答于梅被杀当晚他的行踪。

“上周四怎么了?”赵新民有些不解。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说出你那天晚上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