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和昨天晚上一样,下班之后回家,吃饭、看电视、睡觉。我已经说了,这段时间工作挺多的很累,所以我的作息也变得非常规律,大概有半个多月了每天都这样。”赵新民爽快的答道。

韩冷和方宇对视了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吧今天就到这吧,以后有问题我们还会来麻烦你?”

“随时都可以,我一定配合好你们的调查。”

赵新民送两人出门,走到门口时方宇回过头一脸诚恳地说:“赵医生,现在像你这样的好医生不多了,你一定要多保重!”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赵新海手摸着额头,躲避着方宇的眼神,脸上的笑容很是尴尬。

韩冷看着两人握手的样子,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愣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调头走了。

——方宇还真是“很傻很天真”,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眼前的赵新民,还是那个满怀信念的人吗?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要改变自己做人的原则!为什么要变成和王益德‘他们’一样的人!

回到队里,将赵新民的情况汇报了,项浩然问韩冷对赵新民的感觉?

韩冷回答说:“赵新民一开始听到王益德被杀的消息,显得很惊讶,不过只是一瞬即过,然后立刻问我们是不是在怀疑他?这种反应是正常人的反应,心理有鬼的人会放大自己的惊讶程度,他们可能会掩饰的说一些客套话,而且不会马上主动向我们提问。赵新民的反应可以说明,他根本不在乎王益德的死活,而是在乎我们是不是怀疑他?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不是凶手。可是后面回答不在场证据时,不知道为什么他撒谎了,可能是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所以临时编了个说辞。”

“那到底查不查他?”老徐问。

“查!”项浩然答道,“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作案动机的。现在找个好工作太难了,你学历再高,没有关系也不行。尤其像医院这种单位,就算你有关系,也得花个几万甚至十几万打点才能进去。你想,赵新民花了那么多钱找的工作,结果没到实习期满便被逼得干不下去了,他能甘心吗?而且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也不靠谱;还有,在于梅被杀案子中,林欢不是说凶手割舍的手法很专业吗,这同样符合赵新民的职业特征。”

“那赵新民说的那些关于医院和王益德的黑幕,咱们查不查?”

“查!”韩冷眯着眼睛、握紧拳头说,“我的意见是查。就目前掌握的证据看,于梅可以肯定是个‘流氓’律师,如果有关王益德的黑幕属实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发现凶手寻找目标的模式。”

“还有一种可能,他跟我们说了那么多所谓的黑幕不过为了转移目标,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老徐补充道。

项浩然斟酌了一会儿,道:“那就查吧,但注意要低调,毕竟我们是查案子,不是查什么腐败。

法医室里,林欢刚作完王益德的尸检,坐在办公桌前正在吃早已凉透了糊弄的不成样子的方便面,韩冷就在这时敲门走进来。

“你好,有事儿?”林欢一边将面条放到嘴里,一边打着招呼。

“没什么事,顺便路过……那个……谢谢你的水。”

顺便路过?拜托,地下一层除了法医室就是库房,你从这路过要去哪儿?怎么突然不会说谎了?韩冷觉得自己脸有些烫……

“哎呀,别客气,小事一桩。”林欢倒也没有多想。

“真不好意思,在现场有些失态,没顾得上谢你”

“呵呵,没什么啊!第一次出现场都那样,方宇那小子头一次差点把心肝脾胃都吐了出来,你已经算不错的了。”

“尸检情况怎么样?”韩冷知道林欢是为了让自己少点尴尬才故意提起方宇,于是便转了话题。

“刚做完。要不这样吧,”林欢站起身来,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招呼韩冷到尸检台边,“我先给你说说结果,顺便帮你练练胆。”

尸检台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被白布蒙着的躯体,揭开之后露出的人正是王益德。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被挖掉眼球形成的两个血洞显得格外慎人;胸前有几道被粗线缝合的印迹,看得出刚刚被开膛破肚过。

“感觉怎么样?”林欢扬着眉毛问。

韩冷挤了一丝笑容,“还顶得住。”

“你别老想着他是一个人的尸体,当作证据来看就没那么恐怖了。”

“呵呵,听说王益德也算是个不错的医生,要是地下有知,看见你用这么粗糙、原始的方法缝合他,非跳起来跟你拼命不可。”韩冷强作镇定的打着趣,想掩饰自己的不安。

林欢指着王益德脖子上一道暗红褐色的痕迹,说:看到没,和于梅脖子上的勒痕一样,应该来自同一根皮带;死亡时间是昨天(8月27日)晚上21点到22点之间;死者胃里未发现异物,手腕上有新添的创伤,说明死者在遇袭时,意识清醒、曾经反抗过,不过可惜在指甲里未发现属于第二人的皮屑,而且指甲里很干净,可能是被凶手清理过。”

“凶手反侦察能力很强。”韩冷插话说。

“嗯。”林欢点点头继续说,“死者是在呼吸完全停止至少五、六分钟之后,才被捆绑和挖出眼球的。”林欢说着指指王益德的眼部,“凶手挖眼时没有留下任何的外部伤痕,而且眼睛边缘也很整齐,手法相当熟练,也许和他从事的职业有关。”

“两起案子中,凶手割除被害人器官,都表现出一定的专业水准。我觉得他很可能从事着与医学领域有关的、或者是屠户、厨师等能够熟练使用道具的职业。当然,我也只是提个参考。”林欢补充道。

韩冷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对有些变态杀手来说,他们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曾经出现过的一些剥皮、碎尸案例,虽然证据上显示凶手的手法很专业,但事实他们从未经过专业培训,也从事着与使用刀具毫无关系的工作。

“对。我也有所耳闻。”林欢边说着,边把白布罩回尸体上。

该谢的谢了,该看的也看了,韩冷知道林欢忙,自己不便久留,便欲告辞。走到门边时,他回过身子用一副关切的口吻说道:“对了,以后少吃点凉东西,对胃不好。”

“嗯,没事儿都习惯了,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了。”林欢笑着指指桌子上的方便面,“当冷面吃也挺好的。”

“呵呵,走了啊!”韩冷笑着挥挥手走掉了。

目送韩冷的背影,林欢心底里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是感动?还是什么别的……,也许是好长时间没听过一句贴己的话,总之她对韩冷的印象非常好。由韩冷,她又不可抑制的想起另一个男人——项浩然。

“浩然,我好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是为什么现在你总是拒绝我?告诉我为什么?如果是因为内疚,那就和我说清楚,我可以等!”想起项浩然,林欢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心里乱嘈嘈的。

稍后出炉的现场勘查结果,让队里很失望。

现场收集到的毛发和指纹,经鉴定都是陈旧的,是中心医院其他值班人员留下的。也就是说,案发现场仍然没有采集到可证明凶手身份的任何证据。凶手挖眼的凶器和死者的眼球现场都没找到。不过与上一起案件不同的是,发现死者尸体的时候,他手中握着一把手术刀。经鉴定刀是全新的,也不符合死者眼睛边缘的挖痕,上面除了死者的握痕,没有发现其它指纹。经过与医院核实,刀不属于医院也不是死者王益德的。

手术刀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死人的手上?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隔天一大早,徐天成带着王益德的反馈资料,走进项浩然办公室。项浩然那时正在接一个电话,他努努嘴示意徐天成先坐,徐天成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好一会儿,项浩然才放下电话,脸上带着少有的温和,徐天成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项浩然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是强强的电话吧?”徐天成问道。

“是啊。本来说好暑假要带他去游乐王国玩几天,可一忙全顾不上了。这不,小家伙生气了,打电话冲我好一顿哭,顺便‘敲诈’了一台MP4。”

“呵呵!孩子是想你了,你很长时间没去看强强了吧?”

“唉……”项浩然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等手头这个案子办完的吧……算了不说了,王益德查的怎么样了?情况摸清楚了吗?”

“大致差不多了。”说到案子徐天成也严肃起来。

“王益德47岁,在中心医院工作将近20年,我们走访了医院领导和大部分医生,对他的评价普遍都很高。说他为人一贯谦虚和气,和上下级相处的都很融洽;工作上也一直是医院的业务骨干。历任神经内科主治医师、科室主任、院长助理、副院长;他平日在单位给人的印象很节俭,衣着朴素,没有混乱的男女关系,没有私家车,上下班一直坚持坐班车。

“中心医院方面也承认,医院确实出过一次由于人工心肺机发生故障导致的重大事故,事后医院赔了一百万才将此事了结。他们领导在向我解释造成这次事故的原因,一再的摘清王益德的问题,把责任都推到厂家那边,强调是受了无良厂家的蒙骗。”徐天成说道这顿了顿,一脸讪笑。

“哼,”项浩然冷哼一声接过话,“表现的这么完美就意味着掩饰,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

“是啊!很明显心里都有鬼,怕我们顺着王益德这条线深挖下去牵连到他们。当然这种情形,在医院明着查肯定是查不到什么,再说咱们又不能大张旗鼓,所以我通过几个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的引见,又辗转找了一些关系,在私下里约见了几名中心医院的医生,以及一些常年混迹于各大医院的医药代表,并且事先声明对他们提供的情况不会作为证据记录在案。

“据那几位医生说:拿药品提成钱,在各大医院的医生之间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基本上每个医生每个月少则能拿到三五千,多则上万块,更何况象王益德这种手握实权的人。

“医药代表也坦陈:他们会事先与有处方权的医生沟通好,然后再买通医院药房和信息处的人,通过他们提供的每位开药医生的处方记录,给予医生相应比例的回扣。这种做法现在已经是医药行业不成文的规定,甚至很多药厂,都把它们算到成本当中,每年光经过他们手给王益德的回扣都不下十几万。

“之后,我们又暗地查了一下王益德的财产。发现在他们夫妻名下共有三套住房:他们夫妻俩住一套,其余两套一套用于出租,一套他的父母住着。王益德夫妻住的房子位于蓝华广场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里,那里的房价据说现在一平方米将近两万。王的房子上下越层,大概有200多平米,装修的非常豪华。王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双双就读于英国的一所贵族学校里。我们也查了王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他们都是普通工人没有任何背景,根本没有能力给予他经济上的帮助,在调查中也没发现他做过任何的金融债券投资。王益德夫妇的支出与他们的收入相差非常悬殊,仅凭他们的工资和奖金是根本负担不起这么高昂的消费的。”

徐天成一口气说完,觉得口有些干,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边接边说道:“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那个姓赵的医生说的都还属实,王益德肯定在私下里收了药商以及医疗器械供应商的大量回扣。”

“这点应该毋庸置疑,只是没想到这种事在医院竟是个群体性的行为。”韩冷感慨道。

徐天成正要接话,兜里的手机响了,他将水杯放到桌上,接听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徐天成说:“我在项队这,你直接过来吧,正好向项队汇报。”

几分钟之后,门外响起敲门声,徐天成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是进驻正扬律师事务所调查的老侦查员马成功。徐天成开玩笑说:“怎么样?您这老马一出,肯定是马到成功了呗?”

“那是当然,我老马啥时掉过链子。”马成功也笑着回应,既而从包里拿出几个档案袋放到项浩然的桌上,“都在这里面啦!”马成功说完,坐到徐天成旁边的椅子上,顺手拿起徐天成刚刚喝了一口水的纸杯,徐天成忙过来抢,“想喝自己倒去。”

“小气样。”马成功一手挡着徐天成,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马成功五十多岁眼瞅着快退休了,处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到现在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不过毕竟经验摆在那儿,做事也稳妥,遇到细致的活,老徐也愿意用他。上面说了,老徐这人憨厚、没有架子,和下属都能打成一片,而马成功仗着自己年岁大,与徐天成开起玩笑来就更加的无所顾忌。

喝了老徐的水,马成功一抹嘴,正色道:“正扬律师事务所是于梅一手创办的,多年来她事事亲力亲为,独掌大权,下面的人说白了都是些打工仔而已。于梅这一死,事务所就乱了套,大家都在急着找下家,除了于梅的秘书没几个人来上班的。不过这也正好,我们可以放开手脚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在秘书的配合下,我们将事务所近年来代理的诉讼档案,仔细的梳理了一遍。总的来说诉讼主要涉及:职务犯罪、企业债务纠纷、企业破产清理、以及一些高端人士的刑事诉讼等几个方面。”

于梅能量不小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所代理的这些诉讼,都是受关注度高、代理费昂贵的官司,徐天成忍不住插话说,“她到底有什么背景能够获得这么多的好案子?”

“是啊,”马成功点头道,“我们当时也有这种疑问,不过很快就找到了答案。组里的小张,偶然间在于梅办公室的书柜中发现一个暗格,推开后发现暗格后面镶嵌了一个精巧的小保险柜。我们从队里调了技术人员将保险柜打开,里面除了大量现金之外还有一些录音带和一本账簿。你们猜那是一本什么账簿?”马成功故作神秘的问道。

“怎么那么烦人,赶快说,卖什么关子!”徐天成推了他一把。

“行贿账簿?”项浩然淡淡的说道。

“对,还是项队精明。”马成功又打开包,从夹层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把账簿和几盘录音带,交到项浩然的手上,“这是一本行贿记录,于梅在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她对一些公职人员的行贿情况,包括时间、地点、钱数、受贿人等等写的清清楚楚。”

项浩然随手翻了翻账簿,眉头皱的紧紧的,翻了一会儿他把账簿递给徐天成,徐天成接过一看,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账簿里提到的受贿人员涉及了:市中级人民法院一位副院长,春海北区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春海南区法院民事庭、破产庭等几位正副庭长,还有司法局一位高层领导……

“这要传出去,咱春海市的司法口可要经历一场大地震了!”徐天成说道。

项浩然一脸凝重,没想到谋杀案又牵出了惊天的行贿案,这可不好办啊!行贿案这方面牵涉重大,涉案人员身份太过敏感,队里查不了,局里也查不了,最终肯定是由纪委牵头组织专案组来调查。

短暂的沉默后项浩然说:“行贿案先放到一边,还查到什么情况?”

马成功答道:“档案显示,在最近几年里,于梅本人亲自代理的官司并不多,但是胜诉率极高,其实不单是于梅,整个律师事务所的胜诉率都非常之高。但与之不相称的是,事务所因涉嫌舞弊行为被司法局多次调查,事务所因此被严重警告过两次,有1名律师(吴鹏)被取消律师资格,并被追究法律责任;另有一名律师因在代理某富二代酒后驾车伤人案中,涉嫌串供、伪造证据,现正在被检察机关调查。”

听了马成功的话,徐天成想到了吴鹏的案例,说道:“这样看来“吴鹏事件”确实不是孤立的,于梅的律师事务所之所以能够频频接到好案子,以及整体胜诉率超高的原因,恐怕都得益于她在幕后的行贿和违规操控。”

“不知道凶手作案和这些有没有关系?从诉讼档案里发现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了吗?徐天成又问道。

马成功站起身来,从桌上的一个档案袋里拿出一张打印了名单的A4纸,交给项浩然,说:“我觉得这几个人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们都是相关诉讼的对方当事人,这几起官司控辩双方当时明争暗斗的很激烈,据说在官司进行的中间还有人往律师事务所打过恐吓电话。”

项浩然看了看,把名单交给徐天成,说:“派人查查这些人吧!”

……

三人谈话之后,项浩然让马成功马上将于梅行贿证据整理出来交到局里,局里也立即开会决定,将证据交到纪委方面。

当天晚些时候,对赵新民的调查也有了结果。

赵新民自中心医院辞职后,又在春海市第四人民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也是以辞职收场,最终应聘到现在这家私人医院。寻访他在“四院”的同事,同样对他的为人和工作表现很不满。

如果单从表象上看:赵新民频繁更换工作单位,无法在一个单位长时间工作、不善与同事沟通交往、没有朋友、没有女朋友、倔强偏激、说话刻薄、做事一根筋、有过向权利机构写匿名信寻求重视的举动,寻求重视未果有过激烈行为……这些都是反社会人格的特征,韩冷等人不由地开始对他产生怀疑,而警方也通过赵新民居住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监控录像发现,王益德被杀当晚将近凌晨才回家,也就是说他先前对警方说谎了。

赵新民嫌疑重大,警方对他进行了传唤,不过随后便排除对他的怀疑。

原来,案发当晚,赵新民陪院里一位领导与药商吃饭。为了让自己的新药能进入医院,药商方面给了两人一笔数额不菲的回扣。赵新民担心警方会查出这里面的黑幕,同时也怕把领导牵涉进来,以后在医院得不到重用,所以便撒了谎。而当晚,几人就餐的餐厅,有监控录得他们在场的画面,嫌疑也就随之解除了。

当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回过头再想,赵新民曾经显示出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性格特征,是缘自他尚未泯灭的道德良知,是因为他曾经满怀着的一身正气。当然,他现在变了,或者说成熟了,他也不得不变,因为他面对的世界和原本想象的不一样,他必须在生存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之间做出选择。

现实总是悲哀的,但是你又不得不在其中苦苦挣扎。

这天,在食堂吃过午饭,回到办公间,韩冷的两个眼皮就开始打架。规律的教师工作,让他养成中午小憩的习惯,可自从得以正式参与办案,别说中午了,就连晚上也睡不好,这会儿实在有些顶不住,便想睡一小会儿。其实不用多睡,只要十几分钟、二十分钟,下午就能很精神。

才刚合上眼睛,便被“砰”地一声惊醒了,韩冷手一哆嗦将身旁的茶杯打翻,水洒了一桌子。

“紧张啥?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是不是做啥坏事了?”原来是方宇不知什么时候溜过来,冷不丁拍了下桌子。这会儿正一脸幸灾乐祸的贱笑。

“干什么?!臭小子,想吓死人啊!”韩冷用抹布掸着桌上的水,没好气的说道。

“奉项队旨意,5分钟之后会议室集合,局领导要听取案情汇报,项队特别吩咐让你也参加。呵呵,这回开心了吧?好了,快点收拾别迟到了,我还要去通知徐哥。这老小子中午不知道躲哪儿去迷瞪了,打电话也不接。”方宇说完像阵风似的飘走了。

上午局领导被要求到市里开会,才刚回来就急着召集大家,估计是受到上面领导的压力了。韩冷心理猜测着,紧着收拾了一下桌子,便向会议室走去。第一次参加与案情有关的会议,可不能迟到。

刑警队会议室。

党委书记兼局长丁学隽坐在长条大会议桌远端,左右两边为首的分别是二把手党委副书记兼副局长郭鹤松以及主管刑侦的副局尹正山,三人神情都相当严肃。

支队的几位骨干陆续地进来,自觉地在桌子两边坐下,坐在中间位置的项浩然见韩冷进来,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正式开会,项浩然首先将案发现场的情况以及两名被害人的背景资料,详细的介绍了一遍,之后便是汇报案子的侦破进展,总结起来有以下几点:

一,王益德被杀当晚,医院值班人员和病人都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仔细看过医院保卫科提供的当晚监控录像,同样没有发现嫌疑人。但是通过勘察,基本上已经掌握凶手的进出路线。中心医院一楼,靠近楼梯左侧男卫生间的窗户,有一根铁栏杆遭到人为破坏,凶手应该就是从这儿进出医院,从而成功躲避了监控设备。铁栏杆事后应该被擦拭过,上面没有任何指纹。而景程花园案由于天气恶略,加上小区里监控设备不足,同样没有目击者以及发现相关痕迹。

二,两名被害人在各自的单位都身居要职,与之有利益关系的人群比较广泛。于梅这边,办案组查了马成功提供的有可能的嫌疑人名单,除了一个出国的,一个病故的以外,对每个人都进行了讯问,没有证据显示他们与案子有关。办案人员甚至找到了吴鹏所涉及作伪证的官司的受害人——曾经在某宾馆做过服务员的黄小柔。

自官司之后黄小柔患上重度抑郁症,不久便住进精神病院。黄小柔是家中独女,没有男友,母亲半年前因病去世,父亲黄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案发当晚,由于天气不好,黄发和几个车友,聚集在一家小酒馆喝酒。车友证实,黄发在聚会中,没有离开过小酒馆。办案人员从侧面了解,黄发并不知道于梅才是那次官司的幕后主使人。而王益德这边,与他合作过的医疗机构,都表示合作的很顺畅,没有产生过纠纷。至于医疗事故,医院每年总会出现几起,但在这方面,受害人家属主要追究的是医院或者是当事医生的责任,而医院也有专门的人和专业的法律机构来应对,根本触及不到王益德这个层面。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有明显报复动机的嫌疑人。

三,队里组织人力,对两名被害人的家属、社会关系等进行了排查,目前为止还没找到可以将两人联系起来的证据。家属们都否认他们彼此认识,工作上没有业务交往,手机、家里、单位的电话,也从来没有联系过,甚至连亲戚、朋友之间也没有出现过交集。

四,法医和技术科对所有证物都进行过反复仔细地鉴别,没有发现可以联系到凶手身份的证物。

综观两起案件:死者都是被皮带从背后勒死的;也同样都被脱光了衣服,用绳子捆绑住,摆成了跪立的姿势;并且绳子的材质、捆绑的方式、以及绳扣的打法都如出一辙;凶手同样也割掉了被害人的某个器官,并且带离了现场;还有就是让人很费解的——凶手在作案之后把死者的衣物都整理的规规矩矩的摆放好。

虽然凶手在两起案子中的表现有一点点不同,但以上迹象足以证明,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已经可以并案调查。

案子的调查进展很难让人满意,局领导的脸色不太好看,尹正山就更为难看了。项浩然看在眼里,是既尴尬、又无奈,他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两声,冲着局长丁学隽说:“目前情况就是这样,请局长作指示。”

丁学隽楞着一双眼,四下环视一圈,下面的人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丁学隽便语气严厉地说:“首先我要说的是,局里对刑警队这一阶段的工作很不满意!短短一个多礼拜,发生两起命案,而你们竟然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找到,你让局里怎么向市里领导交待?怎么向广大市民交代?案子多、辛苦都不是理由,我也不管你们什么理由,穿上这身警方,就要有能力承受这份压力。我宣布由现在起,成立‘八二零专案组’(第一起案子发生在八月二十号,故称八二零专案组),全力以赴侦办此案。组长由尹局担任,项浩然为副组长,全市所有警员取消一切休假,24小时随时待命!”

丁学隽收住话头,又对众人目光凌厉的扫视一番,用手关节敲敲桌子,说:“你们都知道,我不喜欢说限期破案这种空话,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现在是九月初,备受瞩目的迪沃斯国际经济论坛大会在月末开幕;紧接着又是十一旅游黄金周,市里要搞些大型游园、以及彩车巡演活动。这两项任务是市里今年最为看重的,而且对咱们市的经济和发展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市里面已经邀请国内外众多政经人士以及媒体出席参加,并且届时会有大量游客蜂拥而至。如果到时候案子还解决不了,一方面容易模糊焦点;另一方面也会影响活动的顺利展开,进而影响到春海市的整体形象。我想这个责任有多大,大家心里应该有数吧!好了我也不多说啦,你们看着办吧!”

丁学隽喘了喘,怒气好像平复了一些,缓和口气对右手边的尹正山说:“好了老尹,你们专案组讨论一下吧,我和郭局还有事就不参与了。”说完就和郭鹤松起身相继走出会议室。

“老大”“老二”一走,会议室里剩下的都是刑侦部门的自家人,气氛顿时不那么紧张了,几个人都抬起头瞪着眼睛,等待尹局作指示。

尹局冲项浩然扬了扬下巴,说:“还是你说吧。”

项浩然嗯了一声点点头,说:“刚刚我已经说了,两起案子的凶手已经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但对于案件的性质、凶手作案的动机、以及案件未来有可能的走向,我们都缺乏有效地线索指引,所以我现在要请韩冷助理、犯罪心理学专家来帮我们仔细分析一下。”

由于会议一开始项浩然叮嘱过,韩冷现在已经将思路理顺清楚,所以当着尹局和大家的面便显得从容自若,他先谦虚一番,说项队过奖了,他谈不上什么专家,只是通过自己的专业,给大家提供点参考。然后才开始阐述他对案子的看法:

“目前的两起案子,可能和大家以往经历的案件不同,通过分析凶手的行为特征,我认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而且他随时都会继续作案!”

韩冷一开始便抛出这样一个爆炸性的观点,实在让除了项浩然之外的所有人大感意外,尹局更是错愕不已。从事刑侦工作将近30年,尹正山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案子,甚至追溯春海这座城市的历史,也没有过此类案件。虽然近几年,偶尔会在公安部内部通报上,看到一些有关变态杀人的案例,但他一直觉得那都是极个别的、是鲜有发生的,没想到现在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尹正山虽没经历过,但深知这种案子的影响性和危害性。他盯着韩冷上下打量一番,一脸狐疑的说:“说说你是如何分析的?”

“这样韩助理,你还是利用你的专业,结合案情具体的讲讲,我们也可以顺便学习一下。”项浩然没等韩冷说话,先插话进来说道。

“好!那我就当着各位前辈的面,班门弄斧了。”韩冷点点头,冲项浩然投出感激的一瞥,他知道项浩然说这话的用意,是想让自己把论据说的充分一点,争取能够获得大家尤其是尹局的支持……

“我知道队里在处理这两件案子时,一直找不到凶手作案的动机,所以无法给案子定性。这是因为变态犯罪人,他的动因是心理性的,没有现实意义,是一种无动机杀人。他通过支配、操纵、控制他人的生命,来获取心理上的宣泄,以及某种特殊情感的释放。以至于这种犯罪人很少难能够自行终止,他们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只能通过连续不断的作案来获取满足,直到被毁灭或者出现不可抗力为止。

“就目前两起案子证据来看,有三个明显相似的特征:第一个,作案手法相同。凶手都采取由背后,用皮带,突然袭击、勒死被害人的手法。这可能是他喜欢的、觉得舒服的,能给他带来某种快感的一种行凶方式。当然这不是一成不变的,凶手会随着连续作案累积的经验,会根据环境,完善手法,灵活运用。第二个,作案特征相同。通常我们称作犯罪标记相同。本案中,凶手在勒死于梅和王益德之后,几乎附加了同样的看似与杀人无关的行为,包括他脱光被害人的衣物等等……第三个,两名被害人的职业,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是笼统地说,都属于服务社会公众的专业人士;两人都事业有成,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最重要的,我们现在已经查实,他们虽然外在形象很好,但背地里作过一些违规甚至违法的人勾当。总的来说,‘他们都是在某一专业领域里有所成就的人,同时也都具有严重的道德缺憾。’由此可以看出,被害人是具有固定类型的。

“其实以上三点,就是理论上判断连环犯罪的三个要素。通常,符合其中任何一个要素,案件就可能是一起连环案件;而本案显示的证据竟然三个要素全部符合,所以虽然现在只有两起案子,还存在诸多的可能性,但我个人判断,目前两起案子肯定是一个连环杀手所谓。”

“目前的分析就是这些。”韩冷说完,长出一口气,手心里已经是汗水连连。

将分析行为证据、剖绘犯罪心理、进而描述出罪犯“轮廓”作为一种辅助手段,运用到实际的刑事案件侦破中,在欧美已经比较广泛,但国内接触这方面信息比较晚,而且缺乏本土化比较系统的研究和专业人员,所以实战中运用的很少,大部分基层刑事警员对此还是抱着狐疑、审视的态度。

果然,韩冷话音刚落,疑问声便四起。

“韩助理,在两起案件中,你所谓的犯罪标记,还是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说,凶手在第一起案子中,割掉了被害人的舌头,而在第二起案子中,是挖掉被害人的眼球,这是为什么?”一个年轻警员问道。

“哦,我说的犯罪标记相同,是指标记行为所映射的心理需求相同,在本案中,割舍和挖眼,对凶手来说都是一种惩罚手段。”韩冷从容的回答,然后又补充道,“凶手在两起案件中,每一个步骤都执行的非常严谨,标记行为几乎是重叠的,所以我认为它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行为。可能来自宗教信仰、或者模仿影视和小说中的情节、也可能是凶手自己创造的。”

“凶手为什么要在第二个现场留下一把水果刀?留刀肯定有他的目的,那么为什么在第一起案子中,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回是方宇在问。

韩冷盯了方宇一眼,心想这小子正经起来,提的问题还是有模有样的,不禁抿嘴微笑着说:“理论上说,变态连环杀手的标记行为,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但他们人格中又都具有追求完美的天性。既然仪式被赋予了某种涵义,当然是越完美越好,所以他们会通过修正和完善,来让仪式涵义表述的更加完美,其根本是让自己获得更强烈的控制感和满足感。所以凶手留刀的目的,可能就是对仪式的一种补充。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是在借此向警方发出挑战,如果是这样,意味着凶手的作案升级了。”

……

之后,几个人又七七八八的提了一些问题,韩冷都给予信服的解答,项浩然看差不多了,转过头对尹正山说:“尹局,您看,您的意见?”

尹正山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峻,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对众人说:“你们在讨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真像小韩同志分析的那样——凶手是一个变态连环杀手,他是依照某种固定的类型去寻找被害人,那是不是说他们之间有可能毫无联系,不发生任何交集?若是这样,那你们现在耗费人力的排查工作,岂不是对破案没有任何帮助?”

“不,不,不,”韩冷赶忙解释,“他们可能不会产生现实利益的交集,但是并不表明他们互不认识,而且一定会有某种关联,将凶手与被害人,或者是被害人与被害人之间联系起来。坏人很多,他为什么就偏偏选中这两人?

“那种关联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者事件,也许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经历、或者只是经常在同一家饭店吃饭,或者喜欢同一本书,上同一个网站,又或者他们身体上某个器官有相似之处……总之,它会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很少有人会在意的一种关联,但对凶手却有着特别的意义。所以大规模的排查,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要更深入、更细致。”

“哦,是这样。”尹正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对项浩然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项浩然答道:“我想这样,一方面我们不放弃常规的侦查手段;另一方面我们会配合韩助理的工作,利用轮廓描述,有针对性的排查嫌疑人。当然,主要人力还是放在常规排查上,韩助理这边我会亲自配合。”

尹正山又点了几下头,对项浩然的意见表示同意,“那就照你的想法来吧,两条腿走路肯定比一条腿快。尹正山对项浩然说完,又冲着韩冷说:“你这边也要注意,不管有什么发现,都要及时的与小项沟通,绝不能擅自行事,到时候出了问题,我可没法向你们学校交待。”

“是是是,您放心,”韩冷连连点头称是,“我一定会及时与项队沟通的。”

……

散会之后,尹正山故意走的很慢与前面的人拉开一定距离,项浩然知道他有话要嘱咐,便也慢下来等着他。两人汇合后,尹正山冲着韩冷的背影努努嘴说:“小伙子不错,很稳当,不张扬。”

“嗯,挺靠谱的。”项浩然说。

“你们要好好配合,但注意要低调些,毕竟这种辅助办案方式,在咱们局还是第一次,别让人抓到把柄,你也知道,这局里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刑警队!”尹正山压低声音说。

“他们哪是在盯刑警队,分明是在盯着我。”

“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而我是您的软肋。”项浩然一脸的内疚。

“什么软肋不软肋的,把工作干好,他们也不能把你怎样,何况还有我。”

“我知道您总是支持我的,要是没有您恐怕我也干不到今天。”

“知道就好,臭小子,以后少气我点就行。”尹正山说着,轻轻拍了下项浩然的肩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此时他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一位“父亲”。

尹正山和老伴多年膝下无儿无女,一直以来他都把项浩然当作儿子看待,也许是某种缘分,小伙子初进队里就让他喜欢的不得了,手把手的教授经验,一路呵护提拔,如果可能,他现在坐的“位子”,将来也希望由项浩然来接任。

与尹局分手,项浩然回自己办公室,前脚刚迈进去,后脚韩冷就跟了进来,提出要到景程花园案发现场做一次模拟。那里是凶手有预谋连环犯罪的初始,应该会有某种特殊的心理痕迹,实地勘察以及现场案件重现,对罪犯的行为所揭示的心理状态会有个更形象的判断,所以项浩然未多考虑便同意了。

韩冷开车拐出支队大门,觉得街边有张面孔好熟悉,一恍惚以为是王曼,定睛再看,是着了便装的林欢,她正在打车。

韩冷将车在她身边停下,按下车窗玻璃,“林法医,这是要去哪啊?”

“回家啊!”林欢笑笑答道。

“上来,我送你。”

“你顺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