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不顺路,送送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林欢理了理发梢,嫣然一笑答道。

真是“嫣然一笑百花迟”,韩冷竟一时呆掉了。太生动,太熟悉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又看到这张令他魂牵梦呓的笑脸……

“累死我了,昨晚值了一夜的班,上午又来一个活,一直忙到现在。对了,你这是要干嘛去?”林欢拉开后边车门,坐进车里说道。

“去景程花园做犯罪模拟。”韩冷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你家在哪个方向?”

“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学习一下?”林欢语调中有些兴奋。

“能行吗?你刚刚不说累吗?”韩冷关切的问。

“没事,都习惯了。再说我去还可以帮帮你,做你的模特!”

“模特?”韩冷不解。

“是啊!你不是想模仿凶手吗,那得有受害人啊?本小姐就委屈一把,扮演一下受害人。”

其实林欢很少这么放松的说话,尤其是在队里。林欢深知法医这个行当,是需要给人一种权威感和信任感的。可她一个年纪轻轻、弱不经风的小女子,从外形上是很难给人这种感觉的,所以她一方面通过自己的专业技能,在工作中让别人信服;另一方面,她也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以至于,她平时在队里总是故作严肃,说话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久而久之和同事之间就有了距离感。而对于韩冷,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对刑警队来说算是一个局外人吧,也许是因为林欢在心底里对韩冷的印象很好,总之,面对韩冷,林欢不自觉的会卸下防备,本性中小女人的可爱俏皮,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景程花园别墅。

韩冷扮作凶手,林欢扮演受害人于梅。两人来到门口,林欢装作刚从门外进屋,韩冷站在她的身后,开始进入角色:

“那天晚上,‘我’事先埋伏在你的门口,待‘你’开门进屋的瞬间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皮带勒住你的脖颈……”韩冷说着,靠近林欢的身子,手里佯装拿着皮带比划着。这是他第一次与林欢站的这么近,感觉鼻息里涌进一股香气,那是一种体香混合着香皂淡淡的清香。韩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味道又把他带入对王曼的思念中。

“如果没有那件事,曼曼应该也会成为一位出色的法医吧?”韩冷喃喃自语。

“什么?你说什么?”林欢以为韩冷在和自己说话。

“噢?”林欢的话将韩冷从朦胧中拉了回来,对自己刚刚的心生杂念,不免有些惭愧,他甩甩头,集中精神,认真的揣摩起凶手来。

“我用皮带在背后勒住你……”

“我本能的挣扎。结果,左手中的钥匙甩到了小鞋柜下面,右手向后抓,指甲划到了门板上。”林欢接下韩冷的话说。

“对,应该就是这种情形,王益德也是一样。”韩冷说,“中心医院的总值班室,在楼层的尽头,靠近楼梯。凶手应该一直守候在楼梯拐角,待王益德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值班室开门进屋时,突施杀手。”

“从法医的专业上讲,勒死这种方式对被害人来说会有什么感觉?”韩冷仍然摆着姿势问道。

“勒死在法医学上也可以称为绞死。被勒者因为勒索压迫颈项部血管、神经和呼吸道,而造成呼吸和血液循环障碍,最终导致死亡。从目前的两起案子看,凶手的勒索分别勒在死者的呼吸道和颈部血管上。而勒在这两个部位对被勒者来说,其意识丧失较慢,窒息过程较长,死亡较迟缓。不知道这是凶手的本意还是碰巧,如果凶手本意就是想要让被勒者慢慢的感受死亡,那也太残忍了。”林欢不敢想还有这样冷酷、专业的凶手。

韩冷点点头,林欢的解释大致印证了他的一些判断,这是凶手有意识选择的一种行凶方式。“我用皮带勒着你,感觉着你生命体征的流失。你的心跳从慢到块到渐渐停止,我都能真切的感受到。我想让你人知道,如果我不停的用力,你很块就会死去;如果我稍微松懈一点,你就能苟延残喘。可以说此刻时刻,你的生与死,以及存活在这世上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我的一双手。所以说,勒死所带来的是一种……”

“掌控他人的快感,对吗!”林欢抢着说。

“对。”韩冷应着林欢的话,走向客厅的中央,指着标记尸体位置的白色标记线,“接下来凶手将于梅弄到这里开始除去她的衣物。”

“你认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林欢问。

“一般情况下,让被害人赤身裸体的呈现,主要有两种动机——性和羞辱,但本案我觉得两者都不是。于梅并没有被性侵犯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凶手没有性交能力,不过这种情况对具有变态心理的凶手来说,通常都会以手淫或者虐尸来替代性交,现场的证据没有显示出这两种情况。再者说,两起案件中被害人一男一女都被脱光了衣服,显然说明了脱衣的动机和性无关。至于为什么不是羞辱死者,那就要先来说说整理衣物的环节。这个环节可能有两种顺序:第一种是凶手在脱掉于梅的衣物之后,紧接着便开始整理;另一种是在最后清理现场时。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也许你说的对,验尸报告我提到过,于梅和王益德被捆绑是发生在他们停止呼吸数分钟之后,而脱衣和将她的身体摆成跪着的姿势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整理衣物发生在这两个环节中间是非常有可能的。”林欢对韩冷的直觉非常认可。

“在以往的案例中,曾经出现过凶手杀人之后,用衣物蒙上了死者的眼睛和头,或者用衣服盖住死者的身体。前者意味着凶手和死者是认识的、或者他想把死者幻想成某人;后者代表凶手作案后内疚与懊悔的情绪。起初当于梅案发生时,我也把这种行为解读成凶手杀人之后内心的悔意。但随着王益德案的发生,并且凶手作了同样的举动,这就推翻我开始的想法。内疚和后悔是一种随性而发,它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觉得整理衣物也是事先设计好的,是仪式的一个部分。我觉的它好像是一种……”韩冷迟疑着,把目光投向远处。

“是一种什么?”林欢跟着问道。

韩冷收回目光,“好像是一种尊重,对生命的尊重。”

“那么回过头我们再来说‘脱衣’,”韩冷继续说道,“如果说凶手杀人后,将其赤身裸体的呈现是企图羞辱,说明凶手对其恨之入骨,那么不管整理衣物意味着内疚、懊悔、还是尊重,总之这两种行为是矛盾的。所以‘脱衣’也不是羞辱,很可能与‘整理衣物’一样,是仪式的环节,有一定的意味。”

“那捆绑、摆弄尸体和割掉舌头又意味着什么?”林欢问道。

“先说捆绑吧,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在于梅死后还要捆住她?”韩冷反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并不确定于梅已经完全死亡,怕出意外,所以才把她绑起来。”

“有这种可能,不过你看看照片,”韩冷指着捆绑于梅以及王益德的照片,“凶手捆绑两个被害人的手法非常简单,就是把绳子在身上绕几圈,然后在背后系了个八字扣,我们俗称为活扣。这种扣非常好解,即使在背后也不难解开。所以我觉得捆绑好像并不是为了束缚死者,可能凶手赋予了它一定的意义。”

“你这么说我倒是也有印象,验尸时我也发现绳子捆的并不紧,好像只是象征性的捆了几下,只是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我现在还回答不了你。”

“那就往下说吧。”

“嗯。”韩冷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下面就剩下跪着和割舍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看起来比较好理解,但也最能反应凶手的心理状态,所以我把它们放在最后。很明显跪着意味审判,而割舍意味着惩罚。这是从表面上的解读,但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心理变态的凶手,那么这两个环节的行为映射出他怎样的心理?”

韩冷没等林欢说话继续说道:“一个人如果违反了社会公德、违犯了法律,自然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抨击,以及国家机器的制裁;而凶手选择采取私下解决的方式,说明的在他的意识里,认为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惩罚别人的‘权利’。”

“权利……权利……”林欢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在韩冷的启发下,她好像嗅到一些端倪,“凶手作案是在享受权利带给他的快感?”

“对,”韩冷重重的点点头,“凶手是一个追求权利型的杀手!”

项浩然开会的时候,接到林欢的短信,约他晚上到“老地方”见一面,有事情要和他谈。

虽然短信上没说,项浩然心里其实很清楚她要谈什么,可眼下他根本没那份情绪,尤其是柳纯的案子还悬而未决,项浩然始终认为,柳纯遭到袭击很可能是受自己的牵连。

在柳纯遇袭之前,项浩然指挥刑警队接连打掉了几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在得到领导和社会肯定的同时,也成了一些团伙余党的眼中钉。社会上有传言说,有黑老大在狱中放话,要出价一百万买项浩然项上人头。

这种传言对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项浩然来说根本就没当回事,可自从柳纯遇害之后,他开始考虑传言的真实性,也许柳纯真的是代自己受到报复。虽然在随后的调查中,并没查到这方面的线索,可柳纯因自己而死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底纠结着。

另一方面,柳纯去世之后,项浩然才发觉到他是多么的爱她,她对自己有多么的重要。柳纯家庭条件优越,父亲在市委办公厅工作,母亲是银行系统的领导。可她硬是看上他这个小刑警,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的和他结了婚。柳纯身上虽然有些娇小姐的脾气,但结婚之后家务都是自己做,从来不用项浩然插手。她自己的工作也很繁忙,但仍把家里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让项浩然能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儿。有了孩子之后,也没让他操过心,项浩然甚至一度连自己的儿子上哪个幼儿园都不知道。可以说项浩然工作上有现在的成绩,柳纯这个贤内助有很大的功劳,他的每一次“进步”的背后,都有柳纯默默地付出。

每每想到这些,再想想自己对柳纯的背叛,项浩然都会浑身发烫,心如刀绞,内疚到难以名状,甚至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是悔恨来的太迟,柳纯已经死了,生命的逝去意味着一切都成为永恒——爱成为永恒,伤痛也会成为永恒,无法弥补。柳纯的死,犹如在项浩然心底里系了一个结,一个永远也无法打开的结。如果时光倒转,他情愿放弃一切,让柳纯活的快乐,活的幸福,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项浩然恨那次出差,恨那次生病,不知道自己是烧迷糊了,还是林欢无微不至的照顾、体贴,融化了他,总之他作了不该做的事,一发不可收拾。眼下他最想做的就是和林欢分手,可再历练再硬的男人,在处理感情问题上总会有些手足无措。项浩然知道自己和林欢完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怕一下子林欢接受不了,怕伤害她,就试着慢慢疏远她,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冷却下来再作打算。可他想不到越是这样,林欢其实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出了景程花园,天色已接近傍晚,韩冷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一旁的林欢还沉浸在案子当中,她侧着身子向正在开车的韩冷问道:“凶手拿走被害人的器官是为了留作纪念?”

“对!那些是他的战利品,他会在冷却期内通过战利品来重新作案时的快感。”

“凶手是个追求权利型的杀手,那么现实中你觉得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林欢又问。

“失败者!”韩冷答道,“对权利的渴求是出于愤怒,而愤怒是来自挫败,来自于对自我人生的无力掌控。在凶手的个人经历中,坎坷、失败总是伴随着他,不管他怎么坚持,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境遇。于是,这种多重失败、反复失败,给他心理造成严重的挫折感,其结局就是个体的失调和变态。但是凶手所谓的失败,并不是我们惯常意义上的失败,是凶手心理的一种自我评价,而从目前的证据看,我觉得凶手生活的层次,应该高于普通老百姓,至少和两个被害人处于相同的阶层。”

“额,是这样。那杀人就杀人吧何必搞的这么复杂?”林欢虚心求教。

韩冷笑笑,“你忘了,他是个变态。对于自我行为他需要一个认知过程,而‘仪式’便是用来将他的连续杀人行为合理化、崇高化。而且所谓的‘仪式’肯定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他可能是某种信仰,或者某种经历,或者某个令他记忆深刻的画面。所以我们要尽可能把仪式所有环节都搞明白了,才能知道仪式的逻辑性如何?合不合理?凶手的行为和他想表达的寓意有多贴切?从而来解读凶手的智商、受教育程度、职业、以及现在所处的环境。”韩冷顿了顿,转话题说;“不说案子了,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吧,感谢你陪我,给我很多启发。”

“呵呵,别这么说,其实我知道很多东西你心中早已有数,来现场只不过是感受一下气氛而已。要说谢也应该我谢你,一个下午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你是个非常好的老师,我想在学校你也一定很受欢迎!”

“何以见得?”

“你很有耐心,善于循循善诱启发学生,能够很自然的把学生吸引到课程中来,学生上课不会觉得枯燥,反而很有成就感。呵呵,还有,”林欢故意卖个关子,“你长的还算帅,肯定有很多女学生偷偷的暗恋你。”

“呵呵,你说的是我吗?”韩冷扶了扶眼镜,也许从来没有被女生这么直接的夸过,脸色有些绯红。

“要是有机会去警校听听你的课就好了,一定获益匪浅。”

“那好啊!你要是真愿意,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可以安排你到我们那儿进修一段时间。”

“真的?那说定了!”

两人说话间,前面的车子不知何故都停了下来,韩冷将头探出窗外,见不远处一座大厦下面正围着一群人,边上有警察在维持秩序,所有人都仰着头。韩冷寻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原来,在大厦顶楼的天台边好像坐着一个人……

有人要跳楼自杀!

韩冷将车子挪到街边,与林欢下车朝人群跑去,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人群前排。人群前面仍然有警察把守着,几个消防人员正在紧张地铺着气垫,气垫旁边站着一个身着便装、脸象黑炭的男人,他一边指挥着消防人员,一边对着对讲机说着话。

“曲队!”林欢朝黑脸男人喊了一声。

原来,黑脸男人是五一分局刑警队副队长曲志刚。曲志刚听到喊声四下张望,见是林欢,便抬手示意负责把守的警员将她放进来,“小欢,你怎么来了?”

“办个案子正好路过。这……”

“哎,别提了,”曲志刚指了指身后的大厦(大厦是本市一家电子集团的办公大楼),“也不知怎么了,这已经是这家公司半年来第三起跳楼的,真他妈邪门!”

“上面情况怎么样?”林欢问。

“刘队在上面指挥,情况不太乐观,地势险峻强行解救难度很大;他拒绝和我们交流,谈判专家也试过了,没有效果。”曲志刚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一脸焦急。

“我能上去和他谈谈吗?”一直在旁边闷不出声的韩冷仰着脖子边望着楼顶边说道。

“你是……?”曲志刚扫了一眼韩冷,接着用征询的目光望向林欢。

林欢赶忙指着韩冷介绍道:“这是到支队挂职的心理学专家韩冷老师。

“心理学专家!”曲志刚眼睛亮了一下,他盯着韩冷看了几眼,斟酌了一会儿之后,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可能是向在顶楼天台的刘队汇报,也许是征得了刘队的同意,他冲着韩冷点点头,“走吧,上去吧。”

在电梯里曲志刚将楼上轻生者的背景资料向韩冷和林欢做了介绍。

“轻生者叫李守民,是这家电子集团的业务人员,前不久他爱人在车祸中丧生。当时是李守民开车,由于急着回公司开会,车速开的快了点,拐弯时没有减速,结果撞上前面一辆正欲停车的大货车。由于本能反应他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结果幸运的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而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却当场丧命。据他的朋友说,他们夫妻感情非常好,出事之后他一直埋怨自己,不该把车开的太快,不该向左打方向,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妻子;李守民工作的这家电子科技公司,主要是为一些国际大的电子品牌作代加工的。由于时间紧、质量要求高、利润低,所以公司对员工的待遇和工作的时间,相对比较的苛刻。李守民料理完妻子的后事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公司便让他回来上班,就连今天是他爱人的头七,也只给了半天的假。所以我们认为,李守民寻短见,也许是因为对妻子的死心存内疚,再加上工作方面的压力,让他的精神彻底的崩溃了……”

曲志刚最后又补充:“李守民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在他11岁时,因意外离世。母亲今年已经60多岁,他还有一个8岁的儿子。”

韩冷等人到了天台,见李守民背对众人坐在天台的围墙上。围墙高1米半左右,宽度很窄,坐在上面,怕是一阵风、一个喷嚏都会让人摇摇晃晃的。

听见动静的李守民回过头看了韩冷一眼,他没有象别的轻生者那样歇嘶里底,好像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韩冷还是从他漠然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种情绪——那是一种自己很熟悉的情绪,甚至直到今天,那种情绪任然困扰着他。

韩冷暗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些。

“你别紧张,我只是来和你随便聊聊的。”见李守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韩冷一边说着话,一边试探着靠近围墙。他在与李守民平行4、5米的地方停下来,这个位置既不会给李守民心理上造成压力,又能保证他听清出自己所说的话。

韩冷将身子靠在围墙上,四下望了望,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朝李守民递过去。李守民没有回应,韩冷收回手将香烟放到自己嘴里,点燃。

其实韩冷抽烟的时候并不多,香烟和打火机都是在电梯里向曲志刚临时借的,因为在某些时候,抽上一支烟能让他的思路更加敏捷,更重要的是,可以掩盖他紧张的情绪。

天台的风比下面要大的多,也凉的多。冷风从头顶划过,下面是密密麻麻骚动的人群,媒体、同事、普通百姓都在注视他,而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实践,而且此时也没有个具体的攻心策略,他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懊悔,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要保持冷静?快点想!快点想出一个策略……

韩冷默默的吸着烟,只一会儿,眼前便布满了薄薄的烟雾,他用夹着香烟的手驱赶了几下,轻声咳了两声,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现在感受。”

李守民眼神呆呆淡然的投向远处,仍然没作任何回应。

韩冷侧侧身,看了他一眼,转回身子,继续吸烟。须臾,他吐了一口烟雾,又说道:“相信我,我能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也做过和你同样的事情。”

“对于我们爱的人,我们都是罪人!”

韩冷的余光中,李守民虽然没有接话,但是他的身子动了一下,脑袋朝他这边倾斜了许多,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引起了李守民的注意。

“说个我的故事给你听吧。”韩冷望着下面的人群,眼神开始放空,慢慢的好像陷入到回忆当中。

如果不是为了救人,那段记忆是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碰触的。

“大学二年纪时,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叫王曼。她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至今唯一的女朋友。我们一起度过了大学时光,又一起读了研,之后又幸运的分配在同一所大学当老师。如果王曼不‘出事’,我想我们一定会结婚,也许现在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对了,你也有个儿子吧?”

李守民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王曼半年前去世了,是跳楼自杀的!之前我们因为一些琐事吵了几句嘴,当时天已经很晚,我本应该追出去送她回家,可碍于面子,狠狠心又放弃了。没想到在她回家的路上,被一个暗恋她许久的变态学生强奸了。”

韩冷将手中的烟屁股捻灭在围墙上,又拿出一支烟,点燃香烟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之后,她回家休养几个月,可再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她了。她将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除了工作,很少与别人交流,对我更是冷淡无比。我看的出她每天都在与屈辱的回忆做着搏斗,也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迷惘,渐渐迷失自我,可我却无能为力。终于有一天,她从学校顶楼的天台上跳了下来。她就落在我的身旁,那天是我们认识的周年纪念日,可我身上却溅满了她的鲜血。”

“如果……如果不是我一时的意气用事,王曼就不会出那档子事,她就不会死。”韩冷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少顷,他用手背蹭了两下眼底,略带哽咽的说:“我每天、每天都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吵架,为什么不追出去送她回家。是我害死了我的爱人,是我亲手毁掉了我们原本应该拥有的幸福生活。我就是不能……不能原谅自己!于是,有一天我也站在王漫生命中最后站过的地方……”

韩冷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扭头冲李守民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不停的在心里责备自己,你很内疚,你想逃避,想惩罚自己。我知道到那种痛苦,痛的没法面对自己,痛的不想再有明天。可你年逾花甲的老母亲怎么办?你年幼的儿子又怎么办?你是单亲家庭长大,你一定知道那有多辛苦,难道你想让你的母亲晚年仍然要经受心疼的折磨吗?想让你的儿子也经历那些,甚至经历比你还要悲惨的生活?你逃到另一个世界能安心吗?逃避不是不可以,逃避有很多种方法,也许死亡是最直接的,但却是最懦弱、最低贱的一种做法。”

韩冷缓了缓语气,“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从天台上跳下去,所以我决定换换环境,我辞去大学老师的工作当上警察。我不知道这种方式有没有效,但我想努力试试。努力的为了你爱的人,爱你的人活着,一定比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有价值。”

韩冷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一下,慢慢的转身,像是要走,可还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我以前是教心理学的,我知道一个人人格的建立,童年的经历对他来说致关重要。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的同事已经去接你的母亲和儿子,这会儿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如果你的儿子看到你现在这种情形,他将来的人格必定是扭曲的。”韩冷说完,头也不回下了天台,直奔电梯而去。

韩冷和林欢靠在电梯里,默默地对视着,而这种沉默一直延续到车里。

林欢的手机响了,只见林欢对着手机说:“行,好,别客气,大家都是警察应该的,行,有机会一定给你引见。”

“事情解决了,李守民自己下来了,曲队说谢谢你,有机会他要请你吃个饭。”林欢放下电话说。

“嗯。”韩冷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不发动车子,好像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之中。车子里一阵沉静,林欢瞟了一眼身旁的这个男人,突然间心底里觉得好痛。不知道是为了韩冷,还是她自己。”

“哈哈哈,吓着你了吧?”韩冷突然哈哈的笑起来。

“什么?”林欢一时没有反映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刚刚在天台上讲的故事是真的吧?”韩冷一脸的坏笑,“假的,都是我现编的,只不过是一种攻心策略。”

“啊!……”林欢盯着韩冷,努力地想分辨事情的真假。末了,她虽然心里还是半信半疑,但嘴上还是顺着韩冷的情绪,娇嗔道:“你坏死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心里好一顿难受,差点就泪奔了。”

“怎么样,绝对是影帝级的表演吧?”

“嗯,你要是混文艺圈,肯定大红大紫。”

“那是绝对的。走吧,一起吃个饭吧?给你压压惊,顺便还要谢谢你的那瓶水。”

“哎呀,一瓶水小事一桩,你还真当回事儿!”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您给的可是一瓶水。说吧,想吃什么,地方随便挑。”

“呵呵,够豪气的。”林欢笑笑盯着韩冷看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盘算什么?

“好吧,带你去个地方,狠狠宰你一刀。”林欢末了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的表情。

林欢没带韩冷去什么贵的地方,就去了海滨广场旁边的一个“海鲜舫”。里面地方不大,气氛很清雅,两人找了个窗边能够看到海的座位坐下。林欢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点菜也很熟练,一会儿功夫,几个特色小菜和一些新鲜的海鲜便摆到桌上。

可能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两人一开始都有些拘谨,饭也吃的比较沉默,可是随着林欢提议喝点红酒之后,气氛就活络开了。林欢显得很放的开,展露出与平日在队里截然不同的一面,而且在红酒的作用下,一张绯红的脸庞更加娇艳欲滴。

韩冷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眼前的女人,时而变成王曼,时而化作林欢,举手投足、音容笑貌,在他心中搅起阵阵涟漪,不管眼前是谁,他都想要呵护,想要让她快乐幸福。

当然,韩冷知道林欢已心有所属,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喜欢项队,可是项队的态度有些捉摸不定,可能是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吧。

总之,一顿饭让韩冷心中无比的快乐。

脸上绽着笑容的人,并不意味快乐。很小的时候,韩冷就学会用笑容来隐藏一切情绪,所以出现在任何场合他的脸上总是含着笑,其实他心理有多痛没人知晓,而这个晚上,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快乐。

梦里,再次与王曼相见,她不再是那张阴郁着挂满泪水的脸庞,她笑了,笑的很甜、很美,韩冷想揽住她,她挥挥手远去了……从梦中惊醒,韩冷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回过头再来说林欢。

林欢下午给项浩然发了一个短信,邀请他下班之后老地方见。老地方指的就是她和韩冷吃饭的那家海鲜舫,那里留下了他们太多难忘的记忆。当韩冷傍晚提出想请她吃饭时,她突然恶作剧般的想到用韩冷来刺激刺激项浩然,来报复他这么长时间对她的冷漠。可是没想到,项浩然跟本就没出现。于是她才点了红酒,借酒消愁,而韩冷却一直蒙在鼓里。

吃过饭,由于两人都喝了酒,韩冷将车寄放到饭店停车场,想打车送林欢回家,她坚持不用,韩冷无奈只得作罢。

韩冷独自打车离去之后,林欢不甘心的给项浩然打了几次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到最后竟然关了机。

林欢沮丧极了,她伫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该做什么。她恍惚的觉得街上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都在嘲笑她,甚至自己的灵魂也仿佛出了窍,飘在空中对着她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在窃笑着——贱女人、第三者、即使人家老婆不在了,你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抬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幽幽的说道:“师傅,去光明街。”

光明街是滨城市最着名的酒吧一条街。整条街长大约100多米,两旁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吧、休闲会所等。每到夜幕降临,这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总能吸引众多不同身份的人群,他们尽情的、无所顾忌的释放着欲望和本能。

出租车将林欢载到位于光明街中心地段,一家叫做“芳香人间”的酒吧门前卸下。

林欢走进酒吧。

酒吧不算太大,装修的很有品味,看起来应该能够迎合一些小资和中产阶级的情趣。也许是时间尚早的缘故,里面的气氛没有想象中的喧闹,客人们大都懒散的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听着悠扬的钢琴曲,品着美酒,轻声的交谈着。

林欢径直走到吧台,在高脚椅子上坐下。吧台是玻璃做的,中间雾灯袅袅,泛着蓝色的条纹光晕,投射到林欢的脸上,看起来很炫,有点像阿凡达。

林欢朝吧台里招招手,“一杯长岛冰茶。”

“好嘞。”回应林欢的是站在吧台中间的一个女人。她看起来比林欢的年纪稍大,模样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优雅的味道。她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名叫韩清芳。其实以韩清芳的身家跟本不用出来做事,更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可她就喜欢这样,她喜欢活的实实在在。

韩清芳刚刚正在核对账目,听到林欢的声音,一边应着,一边抬起头送出一个职业的微笑,可当她与林欢对视的瞬间,那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林欢不明白为什么吧台里的女人盯着自己看个没完,她有些不自在,心想也许是酒的缘故吧,“哦,我知道那种鸡尾酒很烈,没关系,我喜欢。”

韩清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吩咐身旁的调酒员调酒,但她的视线并没有从林欢的脸上挪开……

酒很快调好了,韩清芳亲自送到了林欢面前,“小姐,这是您的酒,请慢用。”

“谢谢!”林欢礼貌的点点头。

不长时间,一杯烈酒下肚,林欢脸色微微醺红,她招招手,又点了“一杯‘黑牌’加冰。”

也许是因为林欢像一个故人,也许是对一个女孩孤身买醉感到好奇,韩清芳为林欢倒上酒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凑到林欢对面,看样子想和她聊聊。

“这位小姐,我看您一个人来闷头喝酒,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如果想倾诉,我很愿意做你的听众?”韩清芳说。

林欢拿起酒杯晃了晃,轻酌了一口,摇摇头。

“要不我来猜猜怎么样?”韩清芳并不介意林欢的冷淡,她抿了抿酒杯,“其实很容易猜。一般来说,像你这种漂亮的女孩,孤身一人,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只顾自己喝酒的,应该就是为了一个情字在烦恼吧?。”

林欢冲韩清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是和男友吵架了?还是他爱上别人?还是说你爱上不该爱的男人?”

林欢身子微颤了一下,酸涩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显然是被韩清芳的话触动了心弦。少顷,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滚落下来,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咳!”见林欢的模样,韩清芳也不忍再问下去,端起酒杯叹了口气,说:“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女人哪?不说了,来吧妹妹,欢乐趣,离别苦,就(酒)中更有痴儿女。这杯算我的,来,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