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的很精辟。唉!我看咱这案子要悬。来,小韩子,再给续杯茶,朕说的口干了!”方宇拿起茶杯,做模作样冲韩冷扬了扬。

“滚一边去!”韩冷夺过茶杯,回到自己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茶饼冲方宇扔过去,“想喝自己泡。”

“呦,好茶啊!有钱人就是牛,随便一出手就大红袍……”

从第二起案子正式介入,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凶手的“轮廓”,在韩冷的心理也越来越清晰。不过他只是分散的为队里指明了凶手的一些特征,一直还没有一份正式具体的轮廓描述报告。这里有客观的原因,也有主观的原因。

客观上,凶手杀人仪式的环节还没完全解读清楚,比如:为什么要展示被害人的裸体?为什么要象征性的施以捆版等等,这很可能会让“轮廓描述”,对凶手背景解读的不够精确。这是韩冷实践中的第一份报告,当然希望越精确、越完美越好,就像新手初次写作,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读者;而主观上,他也确实有一些非常现实的顾虑。眼下这宗连环杀人案,不管将来结局如何,它都会成为中国罪案史上一个典型案例。那么,心理轮廓描述在其中最终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成功了也许会有掌声,会有鲜花,会是一次完美的探索;那失败了呢?等待韩冷的会是什么?

——会打击他继续研究专业的信心;会让他教师的尊严和威信扫地!更甚的是,也许对整个应用犯罪心理学领域,都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冲击!

所以,韩冷不得不抱着谨慎、再谨慎的态度。你说他不自信也好,说他有私心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经管由于坎坷的成长经历,让他在同龄人当中显得淡然许多,但是他毕竟还生存在复杂现实的社会中,那些现实的问题他必须要衡量。“鲜花”一定会有很多人乐意分享,但是失败只能一个人面对。

对于项浩然,韩冷一直心存感激。虽然经历了从被忽视到信任的一个过程,但对他这样的菜鸟来说,时间不算长,项浩然敢重用他也足够有魄力,称得上是他的伯乐。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韩冷很清楚项浩然现在正处在艰难境地:限期破案、冤家逼宫、回旋的余地和时间都不多。所以决定要倾尽全力帮他一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出一份像样的报告。

韩冷将案件材料规整好装到背包里,夹着笔记本电脑出了办公间。他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六楼阅览室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到楼梯口,韩冷碰见从地下室上来的林欢。

林欢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韩冷冲她笑笑打声招呼,刚要上楼,林欢却突然叫住他:“晚上有时间吗?出去坐坐吧?”

韩冷一只脚踏在楼梯上,侧过身愣了一下:“不好意思,今晚不行,我要赶报告,你有事儿啊?”

“没、没什么,想找个人聊聊,你忙就算了。”林欢低头整理一下发梢,转身走了。

望着林欢落寞的背影,韩冷于心不忍,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返身继续上楼。

午夜,天空下起小雨,雨花虽稀稀落落,但气温骤然变冷了很多。

韩冷缩着脖子快步跑到车前,打开车门坐进去。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报告”算是正式落听,想到将要面临事实的检验,心里是既兴奋又有些惴然。他发动起车子,大腿一阵酥麻,不是因为离合的震颤,是手机在震动。

韩冷拿出手机,荧屏上显示出林欢的号码,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按了接听键。奇怪,电话那端不是林欢的声音,不过那声音他更为熟悉,“姐,怎么是你?”

“你在哪儿?”

“刚从队里出来,你怎么用这个手机给我挂电话?”

“你到酒吧来一趟吧,来了就清楚了!”姐姐不容置疑的挂了电话。

几个小时前,林欢再次走进那间酒吧,她一身浓妆艳抹,照旧直奔吧台坐下。

如果说先前对项浩然还心存幻想,那么当项浩然在高亚仁案发现场,从她手中夺走项链的那一刻,她彻底绝望了。项浩然看妻子项链那种疼惜的眼神、对她被惊吓的熟视无睹,都深深的刺痛了她。于是,接下来几个夜晚,她只有靠酒精来麻醉自己。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想一个人过,但是连她认为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拒绝了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所以很快就醉了……

二十分钟后,韩冷走进姐姐韩清芳开的酒吧——芳香人间。

此时,差不多快打烊了,酒吧里客人稀少,服务生都在收拾桌子。韩冷刚一露头,便看见姐姐在吧台里朝他招手。

“姐,你怎么会用林欢的手机给我挂电话?”。

“哦,原来她叫林欢啊!”韩清芳冲着吧台指了指。顺着姐姐指的方向,韩冷这才注意到趴在吧台上的女人。她衣着性感,头侧靠在吧台上,一只手放在头边,另一只无力的垂在下面,看样子是睡着了。韩冷身前身后打量一番,又特意从侧面靠近女人的脸仔细端量,好容易才分辨出这是花了艳妆的林欢。

“她、她这是怎么了?”韩冷皱着眉问道。

“还能怎么,喝醉了呗!这女孩这阵子天天来,每次都喝得烂醉才走,今天直接喝躺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寻思找个她的朋友来把她带走,没想到在她手机里发现你的号码。不会是你把人家整的这么痛苦吧?你是不是把她当做‘曼曼’的替身了?”

“胡说什么!她是我队里的同事!”

“是警察啊!警察还天天喝酒?是不是没跟姐说实话?她和曼曼长的那么像,你就不动心?”

“我算怕了你,”被姐姐逼得没招,韩冷只好说出实情,“她是我们队长的女朋友,可能最近两个人闹了点矛盾,有些钻牛角尖。”

“真的啊?这么巧?怎么会长的这么像?”韩清芳半信半疑的嘟哝着,“那现在怎么办啊?”

“你甭管了交给我吧!”

“你行吗你?”

“你放心吧,你弟弟还能把人拐跑了不成?”

韩冷说着话将林欢托起,韩清芳从吧台里出来帮他扶着。两个人朝外走,韩清芳扇了一下韩冷的后脑勺,嗔怪道:“伤还没养好着什么急出院啊?弄的妈整天为你担心!”

韩冷气喘吁吁:“不是忙吗!最近实在是忙得昏天黑地的,什么也顾不上……你倒是帮着扶一下啊?”

“唉,对了,报纸上说咱这出了一连环杀手,你是在办这个案子吗?听说这人专门找有钱人下手?”

“是啊,你小心点啊,像你们这些卖假酒的,可都是他的对象。呵呵!”

“臭小子就不能盼我点好!”韩清芳又扇了一下。

“哎、打疼了……”

“活该!”

说着容易,可当韩冷真把林欢弄到车上,看着她瘫软在副驾驶座上,他开始犯愁了——去哪啊?

送回家?没去过也不认识,再说这时候把人送回去,怎么跟人父母交代;回队里?影响也太不好了;去酒店?可林欢这身造型去酒店开房,想想都觉得别扭,再说要是让队里的人知道了,还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车里待一晚上吧?

他下意识的在车里来回张望,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起放在后座的背包,拉开包一顿乱翻。末了,他一副庆幸的表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把钥匙和一张卡片,“沈妈可真够细心的,把地址都写在卡片上……”这下有地方去了,韩冷赶忙发动起车子,按照卡片上写的地址找去。

可是开出去不远,他又泄气了。常年在外地工作,春海的路已经不熟了,再加上大晚上的又下着小雨,就更难找了。好在运气不错,碰见一辆出租车,他干脆给司机五十块钱,让司机头前带路,他在后面跟着。之后便很顺利的找到了目的地,只是司机临走时看他和林欢的表情有些暧昧,让他心理很不舒服。

头痛、口干、心悸、恶心,这便是宿醉的代价。当然,有些人可能付出的更多,比如:一觉醒来她或者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如果那人是“朱莉姐”和“阿汤哥”倒也认了,可要是“石榴姐”和“阿B哥”咋办?所以,当林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第一反应便是掀开毛毯往自己身上看。好在,除了鞋子,身上的衣服一件没少,她适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支楞起身子下了床,一步三摇晃到门口,眯缝着眼睛向客厅里打探,随即,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她将身子斜靠在门上,注视着客厅里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毫无疑问,林欢看到的人是韩冷。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韩冷安顿好林欢之后,已感筋疲力尽,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此时他抱着膀子,身子缩地紧紧的,看样子有些发冷,林欢便把那条尚存自己体温的毛毯盖到他身上,然后蹲在沙发前,饶有意味的盯着那张沉睡的脸庞。

一会儿功夫,林欢腿有些麻,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却见韩冷身子轻轻抖动了几下,表情变得痛苦异常,嘴中还念念有词……怕是做恶梦了吧?林欢将耳朵贴近,想听听韩冷说的是什么,不想韩冷突然睁开眼睛,对着她愣了几秒钟,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喃喃的说道:“曼曼,别走……曼曼,别走……

“我、我是林欢。”林欢手足无措道。

“哦、你、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吧。”韩冷清醒过来,推开林欢,飞也似的逃进厨房。

再回来的时候,韩冷表情已恢复自然,他把水杯放到林欢手中,“喝点水吧,以后少喝点酒。”

这回轮得林欢尴尬了,“昨天晚上没吓着你吧?”

“你穿便装挺好看的。”韩冷答非所问。

林欢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低胸短裙,自嘲道:“本想豁出去吊个帅哥放纵一回,没想到把自己先灌醉了,啥也没干成;不过运气也太差了,连个正经的流氓都没遇到。嘻嘻!”

韩冷知道林欢是在用玩笑化解尴尬,便跟着笑笑没言语。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间酒吧?”

“酒吧是我姐开的,她在你手机里发现我的号码。”

“就是站在吧台里那个老板娘吧?噢,我明白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你姐一直盯着我看个没完,而你刚刚抱我的时候喊着‘曼曼’的名字。我想曼曼应该就是王曼吧?这么说王曼是真实存在的对吗?我是不是和她长的很像?”

韩冷不想回答林欢的问题,指着客厅右侧的洗手间,说:“不说那些了,你先洗个澡拾掇拾掇自己,我去买点早点。

“哎、哎、哎,你这是回避话题啊?再说,我不想吃早餐。”

“不想吃也得吃,喝一晚上酒,早上再不吃东西,胃口会受不了的。要不然,我给你买瓶二锅头醒醒酒?”韩冷走到门边,挤挤眼睛说。

“好啊,来瓶82年的。”林欢举起手中的水杯,作势要朝韩冷扔过去。

韩冷将早餐摆在桌上的时候,林欢也洗漱完毕,他指指对面的椅子说:“过来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不吃!除非你把你和王曼的事情交待清楚,要不然我拒绝吃啊。”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自己不吃早饭来威胁别人。”韩冷看看时间,“好吧,你先坐下,我说给你听。”

见林欢坐下边喝粥,边瞅着自己,韩冷摇摇头,无奈的说道:“你猜的对,王曼确实和你很像,无论从外貌、职业还是身上的味道。”

“味道?”林欢下意识闻闻自己身上,“没什么气味啊?我可从来不用香水。”

“对!就是那种自然的味道。王曼和你一样,是学法医的,而且立志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法医,所以大学期间便不施脂粉。也正是这种自然真实的味道,让我喜欢上她。”

“闻香识女人,够浪漫!那你们俩后来……”

韩冷低头轻轻搅了搅碗里的粥:“后来,和许多人的恋爱一样,平平淡淡,没什么特别,我喜欢平庸的生活;再后来,就发生了那天在天台上说的事儿,只不过为了获取李守民的信任,我把时间和地点作了改动。”

“这么说,王曼是在大学时出的事儿?”

“嗯,研究生二年级。我当时彻底崩溃了,要不是姐姐一直鼓励我、照顾我,我恐怕完不成学业。”

“你真幸运,有姐姐安慰你,那我呢……”林欢放下勺羹,眼圈泛红。

韩冷没想到说自己的事,却又勾起林欢的伤心事,他皱着眉注视林欢,须臾,发出一声轻叹,道:“我知道对你来说,选择放弃比坚持下去更需要勇气。说实话,我希望你能有那种勇气,一时的放下,不代表永远放弃。眼下,围绕‘他’的事情,太过错综复杂,我相信他也一定身心俱疲。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喘息一下,冷静一下,让他有勇气审视自己、正视你们的关系,你们还是有机会在一起的。”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连一个解释都没有?难道仅仅是因为内疚吗?”

韩冷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可那答案对林欢太过直白、太过残酷,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

“告诉我,你告诉我好吗?你不是分析别人心理的吗,帮我分析分析好吗?我求你……”林欢终于绷不住了,又抹起眼泪来。

韩冷又使劲皱了皱眉,“你真的想听吗?”

“对,给我个答案。”

“答应我,你会冷静。”

“好,我冷静。”林欢抽搭着鼻子,用手抹着泪花。

韩冷将餐纸递过去,看着她把眼泪擦干,才说道:“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在别人眼中、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你,项队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欢想都没想脱口说道:正直、善良、刚正不阿,虽然脸总是酷酷的,但做事很有人情味,也乐于帮助下属;反正在我眼中他是个品德高尚、顶天立地的男人。”

“品德高尚、顶天立地,这是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我相信也是项队一直以来的追求。”韩冷停下来,扫了林欢一眼,“可是你的出现,让它染上了瑕疵。告诉我,背叛妻儿和年轻下属搞婚外恋,甚至在妻子被杀的同时还在云雨享乐,这对一个一心追求道德完美的人意味着什么?韩冷顿了一下,狠狠心说道,“是耻辱,是一种永远无法抹刷的污点,是对自己信仰的背叛。我相信,先前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项队隐约都会有这种感觉,而柳纯的死让这种感觉变得清晰起来。所以,从那时起他开始逃避你,因为你就是一面镜子,面对你,他总能看到自己阴暗的一面。”

“哼、哼,”林欢苦笑两声道:“镜子?我竟然是一面镜子?还是一面照妖镜,不、确切点说是一面‘孽镜’。”

“孽镜?是什么?”

“这个你没听过吗?……小时候我在姥姥家长大,姥姥信佛,经常会讲一些小典故宣扬从善:说有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做尽坏事,死后便被打入阴间地狱。可是直到进了鬼门关在被阎王问案时,他仍然百般强辩、拒不认罪,于是阎王传令鬼差把其拉至孽镜台前。那孽镜台,位于殿前右首之处,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经孽镜照耀之下,此人在阳世间犯下的种种罪孽被一一显现,最后只得伏地认罪。正所谓:‘魂登孽镜现原形’!”林欢模仿姥姥的姿态和声音,讲出典故。

“噢,是这样。来吧小孽镜,照照我,看看我有啥罪过?”韩冷不想让林欢又戚戚哀哀的没完,要不然这一早上,还不知道能折腾到啥时候,便赶忙开个玩笑,让她情绪转换回来。

林欢瞪着大眼睛装模作样的在韩冷脸上扫视,“嗯……鉴于你昨晚的表现,就判你个‘英雄救美’罪!”

“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己啊?哎……”韩冷笑笑,突生感慨,“如果现实中真有一面孽镜该有多好啊,也许阴暗的东西就会少去很多。”

“你这是唯心主义不实际,要我说啊,多来两个像咱这案子里的连环杀手就行。杀死那些坏东西、伪君子,杀出个未来。”

“你可是警察,这种话不能乱说!”

“切!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干啥?”

韩冷又抬腕看看时间,“好了,快吃吧,别迟到了。你还真能想,把自己比喻成孽镜。孽镜、孽镜,真够有创意的……”韩冷嘴里叨念两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整个人定住了。

——于梅是跪在电视与茶几的中间,她面朝的是一幅巨大的电视荧光屏幕;王益德是跪在衣橱前面,衣橱上有一面镜子;孔家信跪在所谓的讲台前面,那讲台原来是个梳妆台,上面也有镜子;高亚仁是跪在洗手台前,洗手台上的墙面上当然也挂着镜子;还有杜善牛,他是跪在大落地玻璃窗前,玻璃窗显然也可以呈像……

难道,他们都跪在“孽镜”之前吗?杀人仪式跟宗教有关?

第六章敌人

将林欢载到队里,与项浩然打过招呼,韩冷便紧着奔市图书馆而去。

图书馆方面听闻韩冷是为案件查询资料而来,特意为他在宗教书籍区域放置了桌椅,还准备好一条上网线路,方便他查阅。宗教书籍本就读者不多,再有图书馆方面特别关照,韩冷有了个非常好的单独查阅和思考的空间,让他可以全身心的投入进去。

“面朝镜子”、“捆绑”、“裸体”、“下跪”、“整理衣物”;“割舍”、“挖眼”、“勾舍”、“穿腮”、“割心”;“谎言”、“杀人手术刀”、“淫书”、“邪恶黑嘴脸谱”、手背上的鸟亦或鸡的图案;围绕着一个又一个凶手设置的可能与宗教有关的心理密码,韩冷在各种宗教书籍中寻觅着解钥。从早上到傍晚,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争分夺秒,已然达到忘我境地。

一切都是为了追赶时间,哪怕早一分、一秒,都可能避免一条生命被夺走。

幸运的是,辛勤终有了收获,明确了“密码”与宗教有关,那么解开其中一个,其余的便迎刃而解。但宗教文化之博大精深,可不是一朝一夕能领悟的了得,更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便洞悉的准确透彻,所以韩冷离开图书馆后,又马不停蹄赶到位于城北的一间寺院,湖慈寺。

湖慈寺方丈智慧长老,在本地宗教界颇有名望,佛法精湛,信徒众多,韩冷的父亲对其是万分敬仰。韩冷曾随父亲拜访过方丈,与其有过一面之缘,见面之后,报上身份和家父名号,虽天色已晚,仍得到智慧长老热情接待。

二人落座,嘱小和尚看上茶来,智慧长老问韩冷有何疑惑?韩冷便将一整天关于案子的悟道,一一道来,求方丈能给一些指导和教诲。既是警察办案之需,又是旧交之子相求,方丈自然是倾其所悟为之释疑解惑。

一番深谈,韩冷收获很大,尤其是在凶手作案时间上,方丈给出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从寺院出来,已是深夜,万籁俱寂,韩冷坐进车里,打开笔记本电脑,对“轮廓描述报告”,进行最后的润色。

当所有分析形成文字,落入文档之上,文档被保存后,韩冷脸上止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凶手的行为意图,已经了然于胸,这份报告对凶手的解读自然要比先前的更加精准,也让他变得自信满满起来。

韩冷盯着报告,突然想到这个晚上也是凶手的作案日,他拿起电话,欲要给项浩然打过去,项浩然的电话倒先进来了,没有多废话,催促他立即到市郊东山镇与支队汇合,那里刚刚发生一起与环杀人案类似的恶性案件。

九月十二日,晚二十三点四十分。

案发在距市离区二十公里左右的东山镇一家豪华洗浴中心的按摩包房内。现场已经被当地派出所保护起来,并且按照市局的指示,派出所对整个洗浴中心进行了封闭,任何人不得无故出入。

项浩然等人匆匆赶到,与在门口迎接的东山镇派出所所长白大年寒暄几句,便由白大年头前引路,带众人来到案发包房内。

包房内,与先前的案子一样,是一副惨绝血腥的景象。已经经历过,而且来之前心理有所预料,所以眼前的场景并未让韩冷感到不适和意外。倒是按摩床左手边墙壁上的一面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镜子上画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很明显是凶手的杰作。

韩冷扫了被害人一眼,转过头盯着镜子上的蟒蛇图案,脱口说道:“死于‘嗔恚’!”

“CHENHUI?”项浩然不知道韩冷说的是哪两个字,只能以谐音读出。

“对,是嗔恚,意指愤怒、仇恨、怨恨以及损害他人的心理。”韩冷停了一下,继续说,“还有画在杜善牛手背上的图案,不是一只小鸡,而是只鸽子,意味着贪婪。”

项浩然反应过来,韩冷查了一整天的资料,肯定已经有所突破,便点头道:“回去再详细说吧!”然后顺着“嗔恚”的思路,问身边的白大年,“死者你认识吗?他经常与人结怨吗?”

“这您可问着了,他叫马敬民,是东山镇副镇长,在镇上主要负责各村的征地和拆迁工作。”白大年说着苦笑一声,“您想干这种事的,能少得了结怨和结仇吗?”

死的是个镇长,又是负责敏感的拆迁工作!项浩然不由地双眉紧锁。

勘查内外现场、询问服务人员和浴客,不知不觉五六个小时就过去了。收队回来,已是早晨,匆匆吃了点东西,又连着开起会来。

会是在小会议室开的,参会的只有包括尹局在内的几个“八·二零专案”的骨干,因为这次会议,不但要讨论刚刚发生的马敬民被杀案,更重要的是,韩冷将在会上对整个连环杀人案作出全面的解读,这是需要严格保密的,否则曝光出去,容易引起民众恐慌以及混淆案情的模拟行为。

首先是案情讨论:

死者为东山镇副镇长马敬民,死亡时间在九月十二日晚二十二点左右,原因是被皮革勒索,大力勒挤导致窒息而死。死者被发现时,赤身裸体面朝墙壁呈跪立姿势,尸体上半身捆着两道绳索,腹部以下则被锐器剖开,肠子被生生拽出甩在地上。经查验,肠子比正常长度少了三分之一,怀疑是被凶手作为战利品带走。死者对面的墙上镶有一面镜子,镜子上有一幅由水性彩笔所画的蟒蛇图案,尸体背后的按摩床上,放着一件叠好的浴袍。

案发包房,位于洗浴中心二楼东侧第一间。该包房为马敬民常用。据老板介绍:马敬民几乎每天晚上应酬完都要到该洗浴中心做按摩,之后会小睡一会儿。

从包房窗户以及洗浴中心外部痕迹看,凶手应该是从防雨管道攀爬到一层天台,然后撬窗进入包房作案。作案之后,照例抹掉所有证据。

已经连夜安排人提取交通指挥中心的监控录像,从出入市区车辆的录像上看,与杀人案时间前后相符的总共有三辆车,嫌疑车辆已经被锁定。

项浩然吩咐方宇会后抓紧时间对三辆嫌疑车辆的车主进行调查……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由韩冷来唱主角。

“首先我概括的对案子做一些说明:本次连环杀人案,不包括先前的“九·一二柳纯案”,凶手的最终目标至少会有十个;从目前发展的情形看,凶手会在社会上十种职业中,选择具有道德缺憾的从业人员,作为加害对象;凶手的作案时间具有固定模式;谋杀的整个过程其实都是一种仪式,一种关于佛教中‘因果轮回’的仪式!”

韩冷的开场白足够震撼,接下来他将详细解剖凶手杀人的过程,并且一步步揭开凶手的面纱。

“佛教素来信仰,一切事物均从因缘而生,有因必有果报,因和果辗转相生,谓之因果报应。而善恶之果报,是由众多善恶因业来决定的,即众生行善业则得善报,行恶业则得恶果。众生皆无法逃脱因果报应的轮回,而轮回之所为‘三善道——天道、人间道、阿修罗道’,以及‘三恶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其中尤以恶道中‘地狱道’为最苦。佛教认为:行‘十恶业’者,死后必堕入地狱经受惩罚,方能轮回转世。

“所谓十恶业,即身、口、意,造下的十种罪恶的行为。分别是:杀、盗、淫、妄语、绮语、恶口、两舌、贪欲、嗔恚、愚痴。凶手偏执的认为,正是因为现世中某些人不断的犯下此十种恶业,从而让社会充满阴霾和腐化,以至于他自己要不断经历挫折和失败,所以他要对他们进行审判和惩罚。而他也幻想自己具有那种身份和义务。其根本在于宣泄自我的焦虑和愤怒,以及寻找生存的安全感。

“‘阎王’,我想大家都知道,在一些宗教与民间传说中他是阴间的主宰,掌管人的生死和轮回。阎王的称谓,是来自梵语音译,本意是‘捆绑’有罪的人。凶手在被害人身体上象征性的施以捆绑,其用意是为了彰显他阎王的身份,他幻想自己是阎王的化身;而将被害人置于各种能呈相的镜前,摆成跪姿,将舌头拔出割掉、以及挖出眼球等残害器官的行为,表示在对行恶业者进行审判之后,对其施以相应的地狱惩罚;不过地狱虽恐怖,但也并不是永恒的,阎王会根据恶业者经受惩罚和消业表现决定其下次往生的界别,所以裸体其实是代表着轮回超生;至于整理衣服,我认为那是一种刻意地尊重,一种凶手对生命本身的尊重,他想告诉世人,他惩罚地是罪恶的灵魂。”

韩冷停下话,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两下,会议室墙上悬挂的投影幕布上,立刻显示出目前为止六个被害人的照片。韩冷转头望了一眼,然后转回头说道:“下面我具体说一下已发生六起案件的情况,在说案子之前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关于佛教中的‘地狱’文化。

“在佛教的诸多着作中,对地狱都有描述,流传比较广的主要有三个版本:比如我们熟悉的、民间流传很广的‘十八层地狱’;也有把地狱分成四大类的,即八热地狱、八寒地狱、游增地狱、、孤独地狱,每一个大地狱中都有若干的小地狱;还有中国佛教比较认同的版本,说地狱一共有十殿,每一殿有一位阎王掌管,故有‘十殿阎王’之称,而在这十殿当中设有诸多的地狱惩罚……总之,虽版本不尽相同,但其义相通,也被凶手尽数运用在作案中。

“回到案子上:

第一起,发生在八月二十日,阴历七月初一,被害人:于梅,职业:律师。凶手在现场留下一张暗示谎言的CD,在随后的调查中也印证了凶手的暗示,所以于梅是死于谎言,也就是十恶业中的‘妄语’,所受惩罚为拔舌地狱——凡人世间,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者,死后堕此地狱。

第二起,时间是八月二十七日,阴历七月初八,被害人:王益德,职业:医生。凶手将一把手术刀放入他手中,暗示他为杀人者,相对应十恶业中的“杀”,所受惩罚为挖眼地狱——凡人世间,身居要职,昧其良心、见利忘义、辜负信嘱、助人为恶者堕此地狱。

第三起,时间是九月二日,阴历七月十四,被害人:孔家信,职业:教师。凶手在现场留下一本淫书,暗示他身为教师却口出邪淫、不正之语,相对应十恶业中的‘绮语’。但孔家信之罪孽不止如此,我们在调查中还发现,他在教学时故意将关键知识点漏掉,从而引诱学生付费补课,所以凶手在他周围又堆放一圈有关教学方面的书籍,含义是指:孔家信必须先‘补经消罪’,罪毕再发配到地狱受罪消业,其所受惩罚为舌犁地狱——凡人世间,诽谤圣贤,坏人心思,造谣生事,诈骗老弱、善良者,死后堕此地狱。

第四起,时间是九月六日,阴历七月十八,被害人:高亚仁,职业:职业评论人。凶手在他脸上带上一幅脸白嘴黑的京剧脸谱,暗示他的死是因为利用被人尊敬的身份威胁他人、用恶毒言论攻击他人,从而谋取利益,乃是行了十恶业中的‘恶语’,所受惩罚为拔舍穿腮地狱——凡人世间,惯习刀笔,唆讼害人、颠倒是非、讹诈钱财,死后堕此地狱。

第五起,时间是九月十一日,阴历七月二十三,被害人:杜善牛,职业:公司总裁、慈善家。凶手在他手上画了一幅图案,我们原本以为那是一只鸡,其实画的是只鸽子。在佛教中,流传一幅描绘众生在六道中生死轮回的图解,称之为六道轮回图,也叫做生死之轮图。在这幅图的正中央,亦即大轮的轴心部份,画了三种动物:鸽子、蛇、猪,分别代表了佛教三毒:贪、嗔、痴。凶手留下鸽子的图案,暗示杜善牛的恶业为‘贪欲’,所受惩罚为割心地狱——为争名夺利,不择手段欺诈,诱惑大众,泯灭良心者,死后堕此地狱。

第六起,时间是昨天,也就是九月十二日,阴历七月二十四,被害人:马敬民,职业:公职人员。凶手留在镜子上蛇的图案,我想大家现在已经知道了,意味着十恶业中的‘嗔恚’,所受惩罚为抽肠地狱——计较名利,欺善怕恶,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损人利己者,死后堕此地狱。

韩冷缓了缓神,歉意的笑笑说:“不好意思,关于宗教方面的问题,我只是临时突击了一天一夜,有些地方可能解释的不够准确,不知道大意大家听明白没?”

项浩然点点头,又冲他摆摆手,示意没问题,让他继续。

韩冷摆弄几下电脑,身后的投影幕布上原本被害人的照片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图表。

“我身后屏幕上的图表,是在开会前临时画的,粗糙之处,请大家见谅。大家可以看一下上面标记的时间。由于佛教日期以阴历计算,所以下面要说的时间我们以阴历为主。在刚刚我已经说了,已发生的六起案子的时间分别是:七月初一、七月初八、七月十四、七月十八、七月二十三、七月二十四。据《地藏菩萨本愿经》所说:每个月阴历的,一日、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是诸罪结集定其轻重的日子,民间常称为地藏菩萨十斋日。而已发生的六起案子的案发时间,其实就是十斋日当中的六个斋日;而七月,民间常称为鬼月,传说这个月鬼门关会打开,阴气最重,是超度亡灵的月份。所以可以推断:凶手的作案时间是一开始就谋划好的,他要在鬼月中十个斋日里,对十种职业中行十恶业者进行审判和惩罚。”

韩冷停顿下来,知道这时候肯定有人会提出疑问,果然项浩然随即问道:“不对啊,少一个!九月三日,农历七月十五那天,没有相类似的案件发生?”

“是!我对此也很疑惑,不过我相信凶手一定不会漏过,可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们现在还没发现尸体。”韩冷答道。

项浩然点点头,冲老徐说道:会后马上对全市各县市区分局、派出所等单位,进行广泛的寻查。查询有无漏报的恶性案例,或者是与九月三日时间相契合的失踪案,又或者是一些比较奇怪的有勃常理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