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吸一口凉气,“可是…”

“婉儿你曾经三番四次告诫我不能回长安…时逢先祖太庙失火,我倏然有所顿悟,以李玄琛的为人,他果真能放得下仇恨、隐忍憋屈的过一辈子?按照他的城府和谋略,或许会趁南北纷争之际,起兵谋反。我萧奕安说过,假若李玄琛蓄意谋反,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当下,则是我未雨绸缪、预做打算的最佳时机。”

“我萧奕安曾对天发誓,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哪怕是婉儿你的帮助。我只想凭借着并不输于任何人的头脑…我要让李玄琛知道,不论是爱情,还是权术,他通通输我萧奕安一筹!今生今世,他李玄琛永远输给我,永远是我手下败将。”萧奕安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阴鸷凌厉,“我与李玄琛二者,倘若非得用一方的人头,来成就另一方的辉煌梦想…不是他死,即是我亡。”

脸上的泪痕,尚未完全干却。眼角的热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把脸埋进他的宽厚的胸怀,我深深的叹息道,“奕安,你这又是何苦?!不要休弃我,允许我伴在你身旁,陪你共同度过风雨患难,难道不好么?”

“不好…因为我自己都没把握,事态的最终结局,你会不会原谅我。”唇边泛起苦楚的笑意,萧奕安定定的凝视着我,他的语气是踟蹰犹豫,更是前所未有的沉闷晦涩,“小婉儿,你曾经热爱不已的愚钝之人,即使你依然放不下、即使他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兄,只要他始终选择站在李玄琛的立场,他的项上人头,我定取不怠…我的一番苦心,你是否真能体谅?”

伸出手,萧奕安轻轻抚上我的脸,认真且细致的摩挲,“我不愿意,眼见你夹在我与刹之间,左右为难。”

为失而复得而庆喜不已的我,在听到最后一句坦言时,猝然心跳漏跳一拍。紧咬下唇,我短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我…”

圈在我腰间的力道稍稍加大,萧奕安紧紧拥着我,仿佛担忧此刻我会选择离他而去。沉默不语的对视着,许久许久,他才低低一声喟叹开了口,语气里虽饱含着太多疼爱与疼惜,和无法忽略的伤感、落寞,“林婉之…为夫不确定,你对于我的爱慕,究竟能不能令你遗忘从今往后即将席卷而来的诸多抱怨?因为我,秉性从不善良。”

“奕安,我…”

“别急着回答。”沙哑的叹息过后,温热的吻,轻轻覆于我的唇。萧奕安细细地、轻轻地触碰着我,辗转吸吮,“且让为夫,此时此刻完完全全拥有你…你的心,暂时还属于我…”

半缘修道半缘君(1)

正文 半缘修道半缘君(1)

双唇上的摩挲轻缓又柔和,而温暖,源自于他呼出的鼻息,热热地喷扑上了我的脸,更源自于此时此刻萧奕安热切的拥抱,足以让人心完全融化的温度浸透着心扉,让我贪恋这种熟悉且又遥远了许久的细致触觉。

灼热的呼吸,缓慢游移来到了我的颈边,珍爱的吻,不断落在脖颈处□的肌肤。伴随着一声沙哑的低叹,他醇厚的嗓音若美酒,轻轻诉说,“婉儿,你会不会暗暗感慨…假若时光能够静止不前、永远驻足于这一刻…该有多好?”

“奕安…”他的疑问,永远是来得如此深入、直接。他似乎总能一眼看穿我的顾虑忧烦,细腻而毫无偏差地揣度出我掩埋最深的思绪。备受呵护的暖意尚未褪去,薄凉的愁绪油然升起,我苦笑着,苍白了所有话语。

“万丈情丝寸寸碎,尚有何言对故人。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支上上签,我一直小心收藏,莫不敢忘。”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萧奕安纤长的手指沿着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缓慢来回勾勒,彷佛是要把我的面容牢牢记下,“林小婉,其实为夫时常也会怀疑…自己所坚持的信念,究竟是对是错?每当我踟蹰惶惑,我便会在心底默默诵读一次签语,细细感受它带给我的万千感触。”

“为夫曾和你提及,签语喻义指向的,是宿命纠结缠绕的四人。”

“第一句,万丈情丝寸寸碎,意在陈述你与李玄琛千回百转、落寞无言的黯淡收局;第二句,尚有何言对故人,暗喻你与刹二者间尚未来得及开始、已然结束的爱情理想;至于第三句,取次花丛懒回顾,指明你曾历经沧桑,如今对于情感之事早已心灰意冷;而第四句,半缘修道半缘君,是上苍在告诫我,世事难料…”萧奕安双清澈有神的眸子,隐约透露出几分凝重,而他此刻坦承心迹的言语,沉重而疲惫,“可是,近来你不在身边伴着我的日子,我如云散雾开般豁然领悟…这阙诗,自始至终都是在说予你听。它在提醒你,无论是爱情归属、还是人生走向,均掌握在你手里。你必须懂得取舍。”

“取舍…就非得决定谁生谁死么?”疑问,仅仅只是我久久不得其解的疑问,“天子,一念间决定朝臣生死;权贵,旦夕间决定平民生死;而平民,转瞬间决定牲畜生死…天地万物,似乎注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结局。退而求其次的做法,是不是即意味着丧失主动权?自甘成为被宰割、被□的对象?”

“傻瓜,证因为人的本性从来都是矛盾且自私,所以天地万物,亦相生相克。”在我的额头落下热吻,萧奕安揽紧了我,语气迫切且沉郁,“没有绝对的好人,没有绝对的坏人,更不论什么绝对忠诚。婉儿,你要谨记,先要有忠诚,而后才谈得上背叛。”

似乎是避免引起我的尴尬,萧奕安含义深刻的言辞,并没有全部说完整。然而,我懂得他意指所在——刹对于我,从来没有忠诚。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信任我,他只是把他的信任、他的的忠诚,全呈献给李玄琛。

原来,刹曾几何时寄托在我身上的爱情,是与信任无关。既然如此,他对于我的情感又是奠定在什么基础之上?是寂寞么?我不得而知。

比起李玄琛,刹的内心世界,我似乎更难走进、亦从未走进。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轻颔首,我把头倚靠在他肩头,略感倦怠地阖上眼,“如果说李玄琛永远是把血海深仇摆在第一位,那么刹则是把‘忠贞不二’视为不可撼动的执念。”

“可是你…”闭上眼睛,万物全都掩藏于静谧的黑暗,起初混沌杂乱的思绪在此刻慢慢归于有序、镇静。我恬淡的微笑着,娓娓道来,“可是夫君你也曾坦白——荣耀,对于你、对于你的家族是如此重要…倘若不能重振家族大业,你还会是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自诩无所不能的安公子么?”

“而我林婉之…”耳畔,静静聆听着萧奕安强有力的心跳声以及平稳的呼吸声,我哑着嗓子,尽力克制着倏然间略显轻颤的语调,“假若我摒弃了对于自由、对于爱情近乎于固执的念想,我还会是直来直往、坚持到底的林婉之么?”

“我林婉之,可以枉顾一切、自私般追逐想要的人生…”蓦然睁开眼,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因为连日来劳心劳累而心神俱疲的男子,疼惜他眸中掩藏的淡淡无奈,更珍重于他眉宇间始终流溢而出的暖暖爱意。我悄然握紧他的手,坚定语气,“可是,当我意识到夫君你可能身陷险境时,我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对于阴谋野心家的惧怕,亦非对于忠诚不二者的不忍,而是对于惺惺相惜之人的担忧。前往萧府的途中,我林婉之对自己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何结果,我都要与你共进退、不离不弃。”

眼眸骤然抬起,萧奕安惊喜不已,“婉儿…”

“人是私自的,幸福更是自私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我竭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酸楚,艰难,继而是决绝地剖白心迹,“你希望我幸福,所以你选择心狠心肠;我同样期盼你平平安安,所以我亦选择抛弃善良…从今往后,倘若还存在重重苦难,就让蓄意制造阴谋、企图摆布他人命运的谋逆者去承担!我林婉之,愿意患难与共地伴着你、愿意自私自利地伴着你。”

“因为,此时此刻的萧奕安,是我情感波折的最后沉淀,是我除却痛苦悲伤后的全部想念,更是我希望看到此生安康的人…对我林婉之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自眼角滚落的泪水,并非代表哀愁,而是意喻坚守人生信仰时的那份澎湃心潮,“李玄琛不会放过萧府,更不会放过我…倘若你与李玄琛二者之间,非得用一方的性命,来成就另一方的辉煌理想,我林婉之无惧于和李玄琛争斗到底,更无惧于和刹争斗到底。”

心无二致。不能逃,因为两相对峙的局面,永远逃不掉。

“傻丫头。”

脸上的泪痕,被萧奕安体贴的拭去。阳光,透过窗隙辉映在他脸上,有了一层淡淡光晕。他轻轻的叹息,旋而又露出一抹轻松笑意,此刻说出口的话,既是安抚性的话语,又如同温馨誓言般,坚定得不容置喙,“婉儿,你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每当你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像天上的月亮般,眸光皎洁…往后伴在为夫身边,不能哭,要常笑。”

笑容绽放,我颔首应允,“明白。”

“夫人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久违了的坏坏笑容,重新出现在他脸上。他挑挑眉,突然毫无预兆的吻上了我的唇,只是这一次,却是温柔中带着霸道,霸道中暗含着轻缓体贴,彷佛是在宣告我在情感上的彻底归属。

“奕安…”我暗暗低呼,张嘴之际,他的滑舌却适时探了进来,恣情恣意的撩拨。而他的手,已是暧昧且不安分地探到我腰间,动作灵活的解开腰带往小腹下方滑去。喘息着,我出声阻止道,“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完…”

“嗯??”轻抚我的头,将我的长发撩到一边,萧奕安漫不经心的应允。而火热的吻,细密的印落在耳珠、颈项、锁骨、带来酥麻的异样刺激。

“乔楚楚…还有禁、禁军统领花、花倾城…”

疑问,歇止于萧奕安突然把我打横抱起、置于书房设有的紫檀木桌。他动作温和地放下我的身子,健壮身躯俯压上我,低哑了嗓音在我耳畔喟叹道,“婉儿,为夫想要你…”

“现在不行,晚、晚上再伺候你。”慌张的抓住他的手,我忙不迭出声拒绝。眼看萧奕安眸底迷离的□色彩,倏然转化为显而易见的愤怒情绪,我赶紧解释,“相公,趁你今天‘大婚’之际,倘若李玄琛预先布下眼线,今时今日亦会放松戒备。不如我们抓紧时间,无论如何得雨子谦见上一面。只有他,才能解答我满腹疑虑。”

他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久久逡巡着。愉悦轻松的神情不复存在,嬉笑逗弄的气氛散褪,萧奕安的眸底闪现而过一抹警觉,“怎么了?”

“你曾经无意识提及,乔楚楚与乔梦然乃是异母姐妹…”稍稍迟疑,继而是低低的叹息,我的心绪在此时此刻油然绷紧、起伏,“事态发展至今,我却深深地怀疑,乔楚楚并非乔晟亲生血脉。更重要的,神策军统领花倾城,或许根本不姓花。”

半缘修道半缘君(2)

正文 半缘修道半缘君(2)

萧奕安与我所乘坐的轿子,在带刀侍卫齐杨的护送下,从偏门出发,绕行朱雀大道,目标直奔刑部大牢。路途中,我详尽具体地转述了辗转反复才得知的几场血案真相,并毫无保留地提出我心中的全部置疑。

略微停顿,我掀起轿帘往外瞥望,确定并无人暗中跟随,那颗从出府伊始便始终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平缓。蹙紧眉,我继续之前的话题,“花倾城这个人,行为偶尔乖张,看似是包藏祸心之人,但是我却以为,伺机蠢蠢欲动者,从来都不会轻易表白心迹…他目前虽只是神策军右卫一名豪不起眼的统领,然而倘若他真为程玄佑所用,是不是意味神策禁军中,至少有一半的力量已经归附程玄佑?”

萧奕安没有赞同,也并未否认。沉默不言的他,神情依旧是庄重肃穆,看不出他的心绪是否些许起伏、暗藏涟漪。

“相公,我最担忧的是太子监国有意调用程玄佑领兵北征…假如程玄佑并非上阵杀敌,而是拥兵自重、凭籍关外驻守的屯兵反攻长安。不只是你我性命堪忧,就连太子殿下赵延卓的安危也骤然不保。”

揉揉微微涨痛的太阳穴,我浅浅地呼吸了一口,“眼前最大的困难是,我们并不清楚程玄佑的实力、以及手中可供其调用的兵力…康定年间开始,他便官拜昭武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而后荣升拔擢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这几年来,集结于程玄佑麾下的将领、兵权究竟有多少,我们无法估算。”

“雪上加霜的是,圣上龙体始终不见好转。尤其是,陛下移驾至温泉宫。伴在龙侧细心照料者乃淑妃娘娘,程玄佑的义妹…不谋则矣,万一有所图谋,此时此刻不失为逼宫篡权的最佳时机。”

“倘若发生政变,太子监国从东宫处所赶往温泉宫,无论赵延卓走哪条道,最后必定经过一道宫门——闰门。届时,二龙均被程玄佑所控制…挟天子以令天下的事儿,程玄佑不是做不出。”(作者注:闰门,程玄佑发动兵变所在地。《凭,忍下册》章节《当时已惘然》)

言及此,我本来还处于冷静状态下的头脑,居然瞬时变得空白。迟钝者神情,转头瞥望向萧奕安,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解困良策。

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卷曲、缠绕着我的一缕长发,萧奕安漫不经意的把玩着。紧抿着薄唇,他那双深幽黑眸悄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深沉、以及我琢磨不透的情绪。

此时此刻,我诧异于他不动声色暗自思忖的复杂表情,居然和梦魇里李玄琛阴鸷悒郁的神情颇有几分相似。绷紧的心弦,蓦然颤动,我哑哑地问出口,声音竟是干涩,“奕安,你有在听我说话么?怎么不回答?”

“抱歉…”彷佛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伸出手把我搂进怀中,萧奕安像哄孩子一般的轻轻抚上我的后背,试图平复我慌乱的躁动情绪,“为夫刚刚在思索,眼前的局势,看似所有的主动权,都落在了程玄佑手里…你分析得很透彻,我们不曾了解程玄佑的真正实力。同样,他亦无法准确揣测我与你。”

“你的意思是…”我从他的话语里,听出玄妙。

温和的笑了,宛若鼓励人心般,萧奕安轻轻掐了掐我的脸颊,“林小婉,我们最大的优势,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程玄佑既然想谋逆,我们便给他机会。不但不阻拦,反而必须推波助澜…惟有制造出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遇,引诱程玄佑上钩,才可以迫使他急于抓住时机、急于篡位,从而迫使他忙中出错…纰漏,是程玄佑的死穴,是我与你的胜算。”

“程玄佑狠下险招,实则是如履薄冰、丝毫不得出错…所谓欲速不达,即为他行事最基本的原则。”直视着我的眼眸,萧奕安一字一顿道,“而我们当前要图谋的第一步,则是诱敌出洞;第二步,才是诱敌深入,引诱他犯错。”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惊喜于萧奕安的心思细密,我赞叹之余,也同时茅塞顿开般,即刻心生一道计策。俯在萧奕安耳畔,我低哑着声音,悄然倾诉之。

“不可!”尚未听我陈述完,萧奕安已然收敛所有温柔笑意,沉着脸色拒绝道。他的语气,强硬霸道得不允许我辩驳,“不必多言,为夫不希望你以身犯险。由始至终,你需要做的,仅仅是陪伴在夫君身旁共商共议。其他方面,你无须亲力亲为。”

“奕安,你听我…”

“林小婉,你要时刻记得,你现在的身份不仅仅是我最在意的女人,更是昭临最为在意、最为倚重的亲人。”蹙着眉,萧奕安口若悬河般,叱责性话语登时倾涌而来,“暂且不提你性子莽撞冲动,区区弱女子,倘若遭遇到不测而身陷险境时,你如何成功逃逸?!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如何对昭临交待?如何对瑾娘交待?又如何对自己交待?”

最在意的女人——这六个字,成功封堵了我的嘴,让我不得不点头如捣蒜,彰显我‘在家从夫’真挚诚意,“好好好,我会安安静静待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乖,听话。”语气,饱含了一抹宠溺。

“可是…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时机可以伪造,地点呢?人力部署方面你又有何妙计?”皱皱鼻子,我小心翼翼提问,“奕安,别看你身为堂堂户部尚书,可毕竟只是文官。坦白说来,不及武将们手中持有的兵权来得实在…”

“你似乎是忘了,我三哥萧奕铨曾官拜正二品殿前禁军司,四哥生前亦是镇远大将军。数名旧部,依然对萧府赤胆忠诚…这也是为何,太子监国并未下令抄斩萧府的原因之一。毕竟牵连甚广。”揉揉我的脑袋,萧奕安甚是气定神闲,自若非凡。(作者注:《凭,忍》上册,章节《初入萧府》)

哦?!我微微怔住。

“而且,殿前司与侍卫司分统禁军。虽然神策军乃圣上亲兵,但职责辖属并不限制于宿卫。圣上安危,责任首先落在殿前司。更重要的是,殿前司的兵力驻守地,比神策军更加靠近皇宫内廷。”

南魏朝的宫殿建筑风格,与古代多数宫城类似,均为沿着南北向轴线对称排列,分为外朝、内廷两部分。外朝是皇帝听取朝政、举行宴会的地方,内廷则是皇帝后妃的寝宫及花园,乃起居游憩场所。

基本上,外朝位于皇宫南部,内廷则处在皇宫北部。

倘若发动政变,谁先控制内廷,便可以控制圣上,从而控制中央政府,乃至整个国家。既然禁军殿前司比神策军在地理位置上更接近内廷,那么殿前司兵力驻守地,便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难怪康定六年,萧贵妃可以隐瞒圣上病重垂危的消息。不但秘而不宣,还把朝臣们封堵于三清殿、不允谒见。阴谋的背后,全仰仗于当时担任殿前禁军司之职的三哥——萧奕铨。(作者注:《凭,忍》上册章节《世事难料》)

张嘴,我愣愣的问,“那么,现任殿前司的职位,是由…”

“张珩的二叔父——张茂昌,亦是我三哥的亲信旧部。程玄佑当初的阴谋陷害,让萧府背负了通敌卖国的罪名,逼迫四哥四嫂自尽、更导致三哥贬迁疆域…然而,程玄佑千算万算,始终没能料到禁军司一职,还是落在了萧府手里。”

言谈微微歇止,挑挑眉,萧奕安唇边泛起一抹坏坏的笑意,“小婉儿,你还记得张珩罢?在怡春楼,为夫曾就修筑望仙台一事,与张大人秘密相商。而女扮男装的你,和他也有一面之缘。”(作者注:《凭,忍》下册章节《漫漫红尘》)

经他提点,我才恍然忆起,“想起来了。你所指的,是那位娶了明凤姑娘的壮实男子?我依稀记得,明凤是明珠的义妹…世易时移,真没想到萧府与张家当初缔结的‘姻亲’,竟成了强韧的裙带关系?”

“或许你未曾留意…”二度掐掐我的脸颊,萧奕安眸中的笑意更浓郁了,“你的新晋闺中良友——湘晴姑娘的夫君,也姓张。”

对啊!我差点忘了,傻福的姓氏亦为‘张’。瞠目结舌的看着萧奕安甚是自得的表情,因为过于震惊,我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夫君,难、难不成…傻福这一支系,与张珩、张茂昌,实属远方亲戚?!”

萧奕安摇摇头,“并非远方亲戚,乃叔伯子侄辈。”

天呐~

在古代官场,居然与近现代中国社会状况同样相似——不论做任何事,首先讲究的,还是人脉。

命中注定被牵连、被波及的人们,彷佛都凝聚于此次攻心战役。

思索着,我不禁大喜,“如此说来,殿前司驻守地——宣仁门,相当于为我们牢牢控制。假若能够让皇上的圣驾,从温泉宫转移至三清殿,我们便主导了事态走势的全部主动权。即使是程玄佑领兵突袭…”

“在闰门,他或许有超过一半的胜算。”打断了我的话,萧奕安冰冷了语气,就连眼神也倏然变得幽暗起来。神色静穆的看着我,他字字珠玑,“在宣仁门,他必败。”

心弦,为此番话而再度颤动。

“婉儿…”轻轻的叹息一声,萧奕安拥在我腰际的臂膀,倏然用力,把我密实无间的拥紧。而他的表情,也在转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缓慢道出口的话,亦蕴藏不容退缩的深意,“两道宫门,相隔不过数十里。选择了其一,便不能回头再走其二…”

点点头,我亦深深明白…命运,早已不许我惘然踌躇。

轿子的微晃,却在此时此刻戛然而止。

“停轿!”清亮的话语。

满是诧异的,目光从萧奕安身上收回,我正准备探出窗外查看前方路况时,却再度听见一声男性询问话语,声线低沉且颇具磁性,语气缓慢不急、不卑不亢,彷佛是料定了我们的到来。

“卑职奉神策大将军之命,镇卫刑部…萧大人,长安城时局日趋混乱,您不去好好守着国库,何故拜访天牢死囚?”

花倾城?!我暗暗惊诧。

半缘修道半缘君(3)

正文 半缘修道半缘君(3)

花倾城?!我暗暗惊诧。

之前还在街头闹市偶遇,如今又狭路相逢。莫非花倾城知晓萧奕安行踪,所以特来阻拦?不论答案是或否,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花倾城必为程玄佑所用。而能够让程玄佑信任倚靠的人,身份背景并非简单。

“你不要出声,留在轿内等为夫。”低哑着声线嘱咐我,萧奕安稍稍握紧我的手后再度悄然放开。轻颔首以示镇定,他旋而起身下轿。

“萧大人…卑职若没记错,今天是您大喜之日。”话语略微尖锐,语气却仍是平淡镇静,不见一痕波动。隐约之间,清亮的声线里又掩藏了几分嬉笑,“您不去陪娇妻洞房,反而来班房?”

萧奕安言简意赅的回答,也即刻透过轿帘传入我耳,“让开。”

“不可不可。”带着浓郁笑意的男性话语,对我夫君的吩咐置若罔闻,“今日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属下奉神策大将军令在此镇卫刑部,闲杂人等,若未持有通行许可,皆不得入内。”

“神策大将军令?”听见一声冷笑,萧奕安继而发难,“有何公文纸书?”

“无纸书,口令,口令而已。”花倾城的回复,同样敷衍简练,似乎是懒得想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就在我稍稍平顺呼吸之际,我却听见冷兵器碰撞所发出响亮声,以及花倾城此刻倏然变得庄重意味十足的警告,“萧大人,恕卑职冒犯,您请回。”

冷笑,源自于萧奕安所在方位,“小小统领,也胆敢阻拦本官的去路?!”

“待到三司会审结束、卑职率领神策军护送所有提调囚徒前往大理寺,届时自然无人阻挡萧尚书的去处。来人,先行护送萧大人回府…”

“来人?!”萧奕安的语气,陡然加重,“花统领到底想要传唤多少神策军卫士来护送本官回府?!抑或是神策大将军,意图限制朝廷命官的行走自由?!”

“卑职不敢。”

“既然不敢,就速速退下!本官持有太子监国密诏,任何人不得以挡阻。”萧奕安的回答,具有最后通牒性质,桀骜且狂霸。而密诏,是四哥萧奕轩被收押于地牢内时,赵延卓偷偷授予我的牒文。因为它,我当初才得以自由出入刑部、畅通无阻。

“卑职只知道受命于大将军,在三司会审结束前不可放任何人进去。萧大人,恕在下多有得罪…右卫神策军听令,即刻护送萧尚书回府。”

“你…”

“慢着!三部会审?那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林婉之难得走回运…”掀帘下轿,我故意忽略萧奕安的存在,态度极其傲慢地扫视了一眼身着胄甲的花倾城。此时此刻,封堵道路的神策军卫士,接近五十名。娇纵了口吻,我冷笑道,“既然御史中丞、大理寺卿齐聚于刑部,就让两位大人评评理,南魏王朝究竟还有没有公正道义?究竟还懂不懂寡廉鲜耻?!”

花倾城与萧奕安,同时惊讶于我的现身。微微怔住,花倾城最先恢复了冷静神色,“萧夫人,您方才一直都在轿内?”

“萧夫人?!这称呼从你口中唤出来,分明是刻意取笑。”

徐徐迈步逼近花倾城,我无奈的摇摇头,满腹委屈的倾诉道,“全长安城,有谁不知有谁不晓,今儿是户部尚书的大喜日子。”

“只可惜,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林婉之非常想趁三司会审之际,问问御史中丞,问问大理寺卿,《南魏刑律》里究竟有没有一条律令,注明糟糠之妻不下堂?”(作者注:林婉之曾受封为诰命夫人。)

“休妻事宜,实属于户部分内之事,职权范围并不落于刑部。”花倾城也是聪明人,听得出我方才一番言语不过是糊弄人的幌子。神情依然持重,他亦毫无退缩,“勿怪卑职冒犯,夫人还是请回。”

“户部?萧奕安本身即是户部尚书。我林婉之被休弃的委屈,岂能仰仗户部消除?”步履,倏然顿下。我仰起头来直视花倾城,紧盯着他的眼眸浮出一抹薄凉的轻笑,态度依然骄狂,“莫说神策大将军,就连当初手握重兵、不可一世的骠骑大将军,亦无法阻挡林婉之的去路。”

我在试探。

倘若他真与程玄佑暗中勾结,那么他必然会在听到‘程玄佑’三个字时,竭力撇清关系。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

泛着银光的长剑,倏然抵在我脖颈。耳畔,也即刻传来花倾城冰冷无起伏的告诫语句,“萧夫人,如果您执意冒犯神策大将军,属下亦多有得罪。”

不待我反应,萧府侍卫齐杨此刻也毅然拔剑出鞘,剑锋直指花倾城,“有谁胆敢伤及林姑娘一根寒毛,属下定不轻饶。”

“你也瞧见这阵势了,我林婉之今天是去定刑部…花统领不肯放行,莫非真要闹得兵戎相见才罢休?”凑近脑袋,我压低声音在花倾城耳畔诉说道,“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得偿相聚,是缘分未尽;有些秘密,死亡之后未能掩埋,是苍天有眼。譬如说,花统领与乔楚楚…”

面色深沉如水,花倾城淡漠的凝视于我,无声僵持。

轻轻喟叹,我亦无奈的摇摇头,戏谑地取笑道,“花将军,你似乎本姓非‘花’…宛若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人,亦非乔晟亲生女儿。你们二人,难怪如此投缘、话题甚多。就连方才在闹市,也形影不离、不避不讳…”

喉结上下翻滚着,花倾城的眸底,居然快速闪现过一抹少有的惊愕神采,“你…”

“别问我是如何得知你与乔楚楚的真实身份。”头脑快速反应,我刻意忽略心底油然升起的胆怯感,用尽全部勇气来编造即将道出口的谎言、以及维持表面上的沉着冷静,“倘若统领的长剑不小心划伤了婉之的脖颈,而令我发肤损伤。届时,自会有人把一封内容详实的告密信,上奏于太子监国…事若至此,于你于我,都不是见件愉悦人心的好事。花统领,你觉得呢?”

我悄然注意到,花倾城的左手,居然无声息的收拢、攥紧成拳…看来,乔楚楚对于花倾城,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掩口而笑,我继续我的攻心策略,“花统领,您和普天下所有平凡男人一样,都太低估女人的能耐。试图封堵我的去路之前,你也应该掂量掂量,究竟有没有把柄落在我手里?究竟有没有足够的本事和能耐。”

“即使是城府颇深的程大将军,最后还不是被我斗跨、从而谪戍柳州?”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我加重语气鄙夷道,“自始自终,我林婉之从来都不想与人争,只想太太平平。但人若欺我,我定不饶人!你大可修书一封告诉你的主人程玄佑,他拥有的仇恨与背叛,我也有!他拥有的惶恐与不安,我也有!但我拥有的爱情与快乐,他却没有!注定落寞的男人,永远赢不了注定幸福的女人。他和我,根本没得争!花统领最好想清楚,究竟打算选择良材、还是朽木?切莫站错立场…”

“卑职毫无立场可言。”挑挑眉,花倾城自己亦淡漠的笑了,“花某身份卑贱,从来就没有能耐选择立场。不似夫人您…”

“能耐都是培养的,只要你自己愿意抓住机会。”打断他的话,我趁热打铁,堪称煽风点火般在他耳畔继续沉声私语,“婉之非常明白,花统领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所以你与乔楚楚的真实身份,就连萧尚书也未尝得知。毕竟,你于先祖太庙曾救过我一命,而我也应允向殿下举荐你。假若你愿意与我林婉之同进退,我保证…”

“夫人,花某虽无立场可言,不代表没有自己的心愿所向。只是这个心愿,不凑巧得与您的期望背道而驰。”倏然收回了泛着冷光的长剑,花倾城的眼眸,无声息地流露出一抹让我心悸的自信,“况且,对万事万物皆以玩乐心态看待的花某,也突然有了种正经行事的冲动。因为花某想看看,天底下,究竟有没有能力在我之上的女人?”

“很好!”下意识的咬紧牙关,我颔首,语气缓慢而艰难地提醒他,“花倾城,我曾经给过你重新选择立场的机会,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不论你过往是何身份、不论你过往有没有保我平安的善念,从此刻起,你便是我首先要除去的眼中钉。”

花倾城不能为我所用,是我的损失。

“多说无益,往后自见分晓…夫人,你要谨记了,这回是花某为你让道。下次,抑或是你为花某引路。”花倾城挑挑眉,眉宇间的神色又恢复了惯有的不以为意。侧身让道,他倏然大声宣告,不仅仅是说给我听,亦是说给萧奕安、说给在场每一个人听。

“既然夫人执意会见三司,那么卑职不得不采取折中方案,请您一个人进去。”

何必在乎我是谁

正文 何必在乎我是谁

萧奕安依然被花倾城封堵,我只能孤身一人进入刑部。好在不是头一遭来于此地,凭借着太子监国曾经赐予我的密诏,该买通的买通、该打点的打点、费劲工夫,我终于在死牢内见到了押禁多日的义弟——蒋子谦。

“子谦,我的弟弟…”内心情绪翻涌如潮,快速步到牢房,隔着一排粗壮厚实的木排栅,我急切地唤出口。曾经,我在此匆匆见过萧奕轩,今时今日我又被限缚在外,与自己最亲最近的人生生隔绝。

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利,相对的,注定有人为做梦付出代价。只要心被限制了,无论身体是否自由,同样都是画地为牢。囚牢内与囚牢之人外的人,仅仅是自由行事的具体表象不一致。谁敢保证自己永远无辜、永远不会作茧自缚?

“姐?!”听到了我的呼唤,背对着我、席地而坐的蒋子谦当即回过头来,在证实是我的到来之后,他慌忙站起身来,神色诧异亦是惊喜不已。

肢体的移动,导致锁住手脚的铁链镣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响。他艰难的挪步靠近我,继而从木栅间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姐,你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为难你、欺负你?!”

历史的发展,是如此惊人般的相似。第一次,结局是以黯淡死亡而告终,第二次,居然荒诞得堪称一番闹剧。

“傻弟弟…”心,颤抖亦是揪痛,我伸出右手,指尖轻缓地抚上了他的面容,小心翼翼的触碰他额头上的斑斑血痕,“姐姐没有事,姐姐很平安…可是你…”

不仅仅是额头、面颊,还包括身躯、臂膀,到处都是交错的血痕、尚未愈合的伤口。无数道大大小小的丑陋疤痕,密布在他胸前的大片肌肤。甚至有些伤口,仍不断有血液汨汨渗透而出。

泪水,在此刻潸然而下,我难捺满腹的痛惜与自责,潮湿了嗓音,“对不起,是姐姐对不住你…在青洋村的时候,未能让你过上几年无忧无虑的太平日子,之后更是未曾悉心照料,反倒是害你受尽委屈,受尽折磨。”

“姐,不要哭,你得坚强…”紧握着我的左手,热切温度自蒋子谦的右手手心传递了过来,无声无息的安抚着我,而他目光久久停落在我身上,镇定沉实,彷佛在悄然驱散我心底的哀伤与悲恸。轻轻的叹息,他声如洪钟,“弟弟的身子骨从小就很硬朗,并无大碍。”

“嗯,不哭,姐姐不哭。泪水,是弱者的代名词,从今往后姐姐要做强者!子谦,所谓大难不死并有后福。你要留着自己的性命,与姐姐共享未来的安康。”吸吸鼻子,我不允许自己心软怯弱。

努力对子谦露出一抹平和笑意,我笃定了语气嘱咐道,“傻弟弟,倘若往后再有人对你动用严刑,你不能死撑,一定要…”

“姐,我由始至终咬紧牙关、半个字都不曾透露,是因为在义弟心里,姐姐无辜,师傅亦无辜。所有的阴谋纠缠,仅仅是源自于程将军放不下痛苦往昔…”焦急地打断了我的话,蒋子谦清远的眸子居然流溢出一抹鲜有的期盼色彩。

“我阻止不了阴谋,也无法说服师傅放弃他的坚持…于是,我自动请缨前来长安,是因为我想把握时机与你在太庙重逢。惟有见上一面,你才能亲耳听到我的盼望——自康定六年起,就深深埋藏在我心底的愿望。”

“愿望??”他的话语,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不曾犹豫,我坚定的承诺他道,“子谦,你有什么愿望尽管说出来。为姐就算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定当为你达成所愿。”

淡淡的笑了,蒋子谦眸中的神采愈发温润,甚至些许腼腆,“不、不是需要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仅仅是希望你能与师傅能快快乐乐、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远离是非、远离尘嚣,此生永不被打扰。”

我微微怔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