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秦论来了,他刚听说云映绿的事,便急急跑来了。

一身青色的丝袍,更衬得面如冠玉、身长气轩。

云映绿礼貌地和他招呼,云员外夫妇自上次向他提出退婚,被他严词拒绝,心里面有点难堪,再次相见,不知该如何定位与秦论的关系。

四人坐在花厅中,气氛有点怪怪的。

秦论一向是活跃气氛的高手,不管和什么人在一起,他总有办法让别人开口,让场面不至于太冷。但今日,他有点沉默,幽深的视线缠绕着云映绿,不肯移动。

云映绿是话不多之人,一向得体地做个好的倾听者。

云员外夫妇是不知该讲什么好。

八道视线交错来交错去,就是无人启口。

云映绿看父母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先开了口,“爹爹、娘亲,你们先回房歇着去,我陪秦公子说会话。”

云员外夫妇如接到了释放令,向秦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花厅。

云映绿与秦论隔了几张椅子,中间还放了张八仙桌,距离很安全,她大着胆打量着秦论。一向笑意不住的秦论,神色忧忧的,眉宇间锁着愁郁,象是心事很重。

“害怕吗?”秦论终于开了口。

“你是问坐牢?”

秦论点点头。

“除了怕草里的蛇和老鼠,其他都还好。”云映绿展颜一笑。

秦论倾倾嘴角,扯出一丝没有笑意的笑。“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无能的未婚夫,在你无助的时候,也不能给予你一点帮助?”

“这事怎么怪得了你,是……一次意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映绿,以后这种意外说不定还会有很多……很多……”秦论突然起身,冲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他十指冰凉,还微微地发着抖。

“映绿,我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他把她的手贴在脸腮,“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尽力去争取,但我真的……无力了……映绿,但你要相信,我爱着你,你也不要怕,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陪着你的,不会让你孤孤单单。”

“秦公子,你到底在讲什么?”云映绿不解。“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没事的,有些小意外也没什么,迟早都会过去的。”

秦论慢慢松开十指,苦涩地一笑,“映绿,唉……歇着吧,我回府了。”他佝着腰,转身往外走去,背影象个肩背十座大山的老人。

云映绿一怔,想起在聚贤楼见到他、在慈恩寺见到他,在秦氏药庄见到他,他是何等的风度翩翩,衣袂飘飘,潇洒不凡,张扬轻狂得,让人无法忽视他的俊美和超群。

他这是怎么了?

“秦公子,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意外?”她不放心地追上去。

秦论摇摇头,伸手抚摸了下她如水的黑发,眼中露出言说不尽的挚爱,“早点回楼歇着去吧,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今晚好好地睡,快乐地过每一天。”

“我送你到门口。”她伴在他身边。

“不要了,外面蚊虫多,快进屋去。”秦论朝她挥挥手。

“秦公子,我……过两天还去药庄义诊。”她愣了半晌,高声叫道。

“好!”秦论回首,一脸窝心的笑,“你看诊,我写处方。”

“嗯!”

秦论走远了,云映绿还怔怔立在原地。

“小姐,回楼吧!”竹青掀开纱帘,跨进屋来,扶着她的手臂。

“竹青,你说秦公子今晚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云映绿问。

竹青叹了一声,嘀咕道,“小姐,你要和秦公子退婚,他当然和从前不同了。”

退婚?

云映绿头皮一麻,目光穿过夜色,投向隔壁的小院,在藤蔓蔓延的院墙边,一个清朗的身影,已经站立了很久很久……

第78章 话说今夜无眠(二)

云映绿直直的向墙边走去,看着杜子彬不太清晰的轮廓,这一刻,心中有些百感交集。

月光从夜空柔柔地洒在大地上,很凄清,也很美。

墙角几只蛐蛐象比赛似的,你方唱罢我上场。莹火茧似为它们助威,在花丛间,一灭一亮地穿梭个不停。如此一说,蚊子就是啦啦队了,成群结伴地“嗡嗡”摇旗呐喊。

云映绿屏气凝神,很迥异在这样的环境下,杜子彬仍能站着一动不动。

她知道他们之间出了点小问题,她感到有一丝郁闷,心堵得疼疼的,但是她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叫什么,也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她甚至连一句重话也对他说不出口。

“映绿,我过去还是你过来?”院墙象一道无形的距离,阻隔了他和她。以前情感未明时,趴在院墙上赏月光那叫浪漫,现在就是障碍了。

云映绿静静地沉默了一会,说:“你过来吧!”

话音刚落,她惊愕得眼瞪得老大。知书达礼,实属青年人的楷模的杜子彬尚书竟然撩起袍摆扎在腰间,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过来。动作那个俐落,象是常做一般。

“怎么了,动作很难看吗?”微微的月光映着杜子彬的侧面,充满了英气。

云映绿慌地转开了眼神,“不……不难看,我只是有点吃惊而已。”

杜子彬理好袍衫,手臂轻轻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手掌,很温暖,也令人安心,和秦论的手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想从大门进出,那样会惊动两家的门倌,问长问短的,会耽搁时光。”

云映绿轻轻点头。

竹青很识趣地避进绣楼中,云府的上上下下差不多都上床歇息了,偌大的云府没几盏灯亮着。

两人慢慢地向后花园走去。

这样牵手漫步的感觉,宛然在梦中。

走了一会,杜子彬轻问道:“映绿,你没什么要向我解释一下吗?”任何一个男人,在听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独处一夜,都做不到无动于衷的。

“杜大哥,你相信我吗?”云映绿又问了一遍昨晚站在中宫院中的话。

“那我要看看你所做的事是否让我不必猜疑。”杜子彬的语音是一贯的清冷自制。

夜色里,一颗飞针突地穿过衣裙,对准心口,直直地刺了进去,疼得云映绿扁了扁嘴,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从他的掌心抽出小手,很倔强、很固执、很受伤。

“映绿?”杜子彬拧了拧眉,扳过她的肩膀,“不要孩子气,你是不是喜欢我误会你?”

云映绿眼一红,“你明知是误会,还这样说,你根本就是不相信我,那我的解释有何用?”

她气得从他的双臂下挣扎出来,转身就往绣楼跑。

杜子彬冲上前,横抱住她的腰身,把她嵌进自己的怀中,痛楚埋在她的颈间,“我如果不相信你,就不会痴傻的在院墙那儿站了两个时辰,也不会昨夜整宿的不能合眼。昨天,我不是丢下你不管,而是事态不明,我怎么做都是对你不利,我只能等待。映绿,快告诉我,你留宿皇上的寝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呀,说呀,我的心象是在火中煎烤着,我妒忌得都快要发狂了。”

云映绿被杜子彬口气中强烈的情感震撼住了,她抬起头来时,他的面孔凑了过来,她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她阻止不了,真的,她浑身的力气象被蒸发了,她没有力量能管束自已。

她心中有着小小的恐慌,她不能这样,她还在生气中不是吗?

杜子彬的脸越来越近,他们的唇密合在一起,那一瞬间,她竟然不知所措,脑中不知怎么闪过刘皇上的面容。

杜子彬的吻太热太烈,没有给她闪神的机会,象电般的触着她的灵魂,她不禁发出轻轻地呻吟,心房急促跳动着,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就要死了。

但他很温柔,不肯让她死。

他轻轻移动着,从她的唇吻到头,吻到额,又慢慢地吻回来,停留在唇上,这回他停得久些,探索得更深些,宛若一只小小的蜂鸟,啄至花心。明中,另有一番婉转。

她该矜持点的,然而她完全无能为力。她像喝醉了般,任他的吻痕渐渐移转。

他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发,滑至耳际,转捏着她的耳朵,细细地抚弄着,使她整个身心都为之陶醉。

他们相拥着,静静的,紧紧的。

他的重量使她不断往下滑,但她不在意,他是她喜欢的人,不是吗?

“留宿皇上寝殿那一夜,是皇上白天被我撞倒在地,有些轻微脑震荡,我在里面看护他,防止他有什么后遗症。而且那时,皇上他还不知我是个女子。”她放下她的骄傲和尊严,还是启口解释道,为了他不再误会于她,也为了这份感情能好好地发展下去。

“嗯!”杜子彬眨了眨眼,温柔地看着她,那迷朦的眼光,使她的心神一阵颤抖。“但以后还是要注意点影响,你进宫是为妃嫔们治病的,皇上是男子,稍有不适,让其他太医过去,不要留下什么话柄让妃嫔们议论。”他像梦呓般说道,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迁出。

“杜大哥,我喜欢的人是你,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就是精神上,我……也不会。”这话一出口,云映绿心中莫名的有些发虚。

她想起今天在御花园,满庭芬芳之中,刘皇上那寂寞孤独的神情、自嘲的语气,是那样蛊惑着她的心。

“映绿,”杜子彬揽住她的腰,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深情地歪头看着她,“说真的,我觉得现在的你和从前的你有些不同,让我觉得陌生,又让我觉得新奇。”

“杜大哥喜欢哪一个我呢?”云映绿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杜子彬轻轻一笑,做思考状,“从前的映绿性子有些任性、俏皮,现在的你内敛、清雅,我有些矛盾了。从前的你比较吸引我,因为我太古板,没情趣,那样的你刚好与我的性子互补,有了你,我的人生才不会寂寞,但那时的你,象是一阵风,我怎么样也捕捉不住,你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现在的你呢,很易接近,偶尔的小迷糊也很可爱。可你挑战常规,入宫做太医,这样的你让我感到陌生。哈哈,不乱比较了,不管是什么样,你是映绿就好。”

云映绿咬了咬唇,“杜大哥,你不喜欢我做医生?”

“我觉得你擅长的是写诗作词,做太医并不是你的强项,不然你怎会给自己惹出麻烦来。”杜子彬声音一哑,他捧起她的小脸,俊目款款凝视着,“杜大哥知道你好强,进宫做太医是想证明给杜大哥看,女子也可以有一番作为。杜大哥看到了,不可遏止地把一颗心捧在你面前。我爱你,映绿。停止任性的举措吧,回来做你的云府大小姐,做我的夫人,我们花前月下,吟诗颂赋,做一对世人羡煞的神仙情侣。”

她承认他的这番表白很真挚、很煸情,可是她却感动不起来。

悲哀如潮水般从心头狂嘶着向她打来,她闭上眼,心无助地晃晃悠悠直坠向深海之中。

他其实没有认真看她,他爱的是心中那一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