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最近。”从陈皮那儿知道他们几个拜了师傅, 李谓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怎么样?”

梁叙将剩下的豆浆一口气喝了干净,然后手掌随意抹了把嘴。他的目光里闪过少年时蓬勃而上的野心, 脸上的淡漠阴郁却丝毫未减少。

“别问我。”他往墙上一靠, “烦着呢。”

已经连续几天做曲子的灵感没有分毫, 不像以前随便一想就轰轰烈烈。他也已经好长时间没自己谱过曲, 虽说以前不专业却也一直没少做过功夫。

李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慢慢来。

两个人在租屋待了没一会儿便一起去了琴行, 地下室里有稍许寒意。李谓一进去就四处看了看,拿过把吉他拨了拨。梁叙在一旁站着翻过谱子看,倒真有些回到以前的日子。

正平静着, 地下室的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都看了过去,周显穿着黑色外套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梁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谓,后者目光顿了下然后淡淡移开。

周显什么也没说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来的?”梁叙打破平静。

周显说了声早上刚到便坐去角落里玩吉他了,一时空气有些僵。李谓沉默了会儿抹了把脖子然后起身出去了,空气又开始流动起来。

过了会儿梁叙出去抽烟。

李谓坐在琴行门口的板凳上,看见梁叙也伸手要了根烟来。门口的积雪已经慢慢在融化掉,太阳光在人间走了一趟又一趟依旧跟来时一样。

梁叙踢了踢李谓的椅子脚:“怎么回事儿?”

被问的人皱了皱眉头,吸了口烟夹在指间。红色油漆大门半开着,有冷风溜进来在地上滚着尘埃,像是大地的心脏在抽动。

“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李谓冷笑了一下,“他躲着我也没办法。”

梁叙咬着烟嘴看了眼胡同里的墙壁。

“周显是不是…”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是不是我能不知道。”李谓知道梁叙要说什么,顺着话茬儿接了下去,“你说有一天他要真娶了媳妇儿那我得成什么样儿。”

梁叙低下头去看白色的雪。

“还有你。”李谓抬头看他,“余声太干净了你随便哄哄就跟着走,她爸妈那一关可不那么容易。”

梁叙眸子往下一沉。

“要不先来个生米煮熟饭?”

“蛋疼吧你。”梁叙咬了咬牙低头吐了口烟圈,将剩下的烟吸完一扔转身抄着兜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又撂了句,“除非天塌地陷否则就别想了。”

那话外之意李谓再明白不过。

穿过长廊转弯时梁叙偏头望过去一眼,李谓弯着腰坐在那儿一口一口的抽烟。梁叙未曾问过这人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也不会问,没有勇气和决心你再说人生和自由那就是他妈放屁。

时间悄无声息走过,一年又开始了。

梁叙初八一大早便开始去车行上班,从早到晚钻在车底下都不分白天黑夜了。一双眼睛时时对着手电筒盯着零件安上再卸下,汽油味儿扑过鼻子呼吸都得停下一停。

中午随便在外头摊子上对付一下再回去继续。

车行里的老师傅有意培养,梁叙跟在后头学到了不少东西。去年一起进来的学徒如今走走留留不到二三,他的工资绩效也跟着又涨了一些。

那几天北京又下了场雪。

临近傍晚的时候梁叙还钻在车底下捣鼓零件,同事在外头喊他说有人找。梁叙从车下钻了出来,没有抹下涂满汽油的灰白手套就走了出去。

树下的许镜穿着白色大衣脸色也白。

梁叙就着手套蹭了下鼻子,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抬眼走近。许镜彷如松了口气似的扯了扯嘴角,也朝着他走了几步。

“我还以为你不会见我了。”许镜看着他说。

梁叙淡淡的问:“有事儿?”

只是这样看着他许镜已经觉得很美好了,树上有雪花慢慢飘了过去。许镜目光变得清澈迟迟没说话,梁叙蹙眉有些不耐烦转身就要走,许镜‘嗳’了一声叫住他。

“年前我在成都见到余声了。”

许镜说完看见他目光扫过来,这次似乎才是从他出来后第一眼认真注视。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藏了太多东西,却又看着风轻云淡极了。

“我没别的意思。”许镜笑了笑,“就是想和你说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许镜早已明白这道理,或许从他出狱见到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赎罪的打算。似乎那时候许镜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可现在这样安静共处已是难得。

“我比你清楚。”他说。

许镜笑着垂下眼,慢慢做了个深呼吸。上次见他也是这样一个风雪天气,较于夜里此刻他的神情虽淡漠却也清晰,连懒得说话都克制的恰到好处。

“你们在一起的事儿她父母不知道吧。”

梁叙侧眸看向一边又将视线绕回来。

“据我所知她妈妈是个很厉害的人,像我们这样小地方来的是很难瞧上眼的。”许镜前部分说的很慢,停到一半目光变得犹豫起来,“所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梁叙收回目光:“不用了。”再没说什么便走了。

毕竟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儿,再平心静气的谈似乎都成了奢侈。许镜看着他慢慢走远,灰色毛衣上还沾着尘土。那一个画面跟慢回放似的久久在脑中消散不开。

梁叙一进店里同事便调侃玩笑问谁啊。

“老家一个熟人。”他是这么说的。

那场雪在许镜走后便下大了,梁叙坐在门口点了根烟百无聊赖的抽起来,旁边几个人也在说着话。那个点正是下班时候,也没再多的活儿可干。

他看了下时间,抽完烟打算去琴行。

雪花一个劲儿的往脖子里刮,梁叙兜头带上帽衫的帽子,双手塞进黑色羽绒外套里往街道路口走去打车。车子没拦到,倒是被一辆二手摩托给拦了。

也不知陈皮哪弄来的,有八成新。

以前读高中在镇上的时候,陈皮没事儿就骑个摩托满路上狂奔,惹得路人纷纷注目小女生骂流氓。梁叙打量了车子几眼,然后接过陈皮丢来的头盔坐了上去。

到琴行那会儿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怎么样。”陈皮将摩托停在墙边上了锁,边走边问梁叙,“还行吧这车?”

梁叙笑了下:“眼光不错。”

“那是。”陈皮扬眉,“租金也便宜。”

梁叙:“…”

现在的生活节奏似乎看起来挺好,白天修车晚上练琴一切都很平静。偶尔也会遇见谭家明‘流浪’回来提上几个建设性意见然后又玩消失,除此之外他们几个讨论推翻再讨论再推翻的日子也很和谐。

有时候他们俩学校里有事他一个人便睡这儿了。

随随便便打个地铺,困了就地一趟倒自在,白天再将铺盖卷起来。时间长了那种创作的感觉也慢慢回温,比刚开始又进了一步。

“这个调儿怎么感觉不太对劲。”陈皮拨弄着贝斯弦,一抬头看见梁叙坐在钢琴前怔了一下,半天才道,“你要学这个?”

梁叙反问:“不可以?”

从头开始并不容易,没点基础就更困难了。陈皮惊叹的看着梁叙的手指在琴键上慢慢的动来动去然后笑了,想当年这小子三个月自学就把吉他玩溜的本事可不是吹的。

“停一停。”陈皮想起了什么,“有事儿要和你说。”

梁叙正盯着琴谱拧着眉头,闻言抬头。

“那啥。”陈皮像是不好开口似的,“我晚上找你那会儿碰见许镜了,她刚从你那儿出来。”

梁叙没听见一样,又低头去看琴谱。

“我也不想待见她,可她和我说了一个人让你提防着点。”陈皮说完将手里的笔扔过去,惹得梁叙脸色一沉,陈皮也不管又道,“就那个砸了咱饭碗的二世祖,上次差点打起来那伙人你记得吧。”只不过许镜说半句留半句,陈皮也不好深究,“就他们的头儿叫薛岬。”

梁叙一脸平淡,然后又摸索起琴谱来。

“你可别做对不起余声的事儿啊。”

陈皮这话一说果然拨动了梁叙的一根筋,只见他抬头冷眼扫来,前者一哆嗦立刻低头又摆弄起贝斯来。七八点左右周显也来了,三个人揪着某个问题谈了很久才停。

那时已过去两三小时,他待到十一点才回了租屋。

因着第二天要早早就要去车行,梁叙最近也挺疲惫那晚便回去的早了些。街道上铺满了雪没一个路人,梁叙在路口小卖部买了包烟一面往里走一面低头拆烟盒。

然后抽出来一根塞嘴里低头点上。

昏暗的路上点点灯光,梁叙将帽檐压低迎着风雪往前走。快到筒子楼的时候只觉得身后有一道身影闪过,还没看清就感觉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一回头就看见她扯着嘴角对他笑。

近大半月未见面只有鲜少的电话短信联系,他不知道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儿。余声像是早就意料到似的,看到他一脸愣怔然后朝他伸出了双手摊平。

梁叙静静的看着她:“是不是得说点什么?”

她歪着脑袋还在笑,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衬得她的脸又小又白跟雪地里淌过似的。北京城到这会儿新年气儿都快没了,可她一笑嘴角有梨涡像极了春回大地之后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的好光景。

“恭喜发财。”她眼睛里泛着光,“红包拿来。”

第46章

梁叙指间还夹着烟,低着头眸子很黑。远处传过来模糊的炮仗声, 这么晚了也不知哪家孩子在玩。烟雾徐徐而上像一层薄纱, 将两个人的视线挡在风雪里。

他勾着笑将烟咬在嘴里。

然后一手拉开外套拉链从里侧口袋里真掏出了一个足足有一厘米厚的红包, 在余声诧异的眼神里‘啪’一下放在她掌心, 拉过她另一只手走了进去。

余声抬头去看他的侧脸。

或许是长年摸着琴的缘故,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却干燥温暖。昏暗的楼梯走道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俩的脚步声, 余声捏着手里那一摞秉着呼吸。

到了租屋他开了灯, 余声将钱塞回他手里。

“你干吗?”梁叙一愣。

余声将他嘴角的烟取下来扔进垃圾桶, 又踮起脚尖将他头上的黑色帽子拿了下来。像是忽然长大了似的,扑了扑他肩膀的雪。

“都存你这儿。”她说的一本正经,“要不然怎么养我。”

梁叙看着她偏过头笑了。

灯光落在她脸颊上, 余声有些不好意思被他这么盯着。正要绕过他往里走被他拉住胳膊轻轻一扯,整个人便撞进了他怀里。

随即被他捏住下巴然后吻了下来。

他的唇凉凉的舌头却热得发烫,舌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儿。余声仰起头迎合着他的吻, 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只能由着他来。

空气慢慢升温呼吸都清楚起来。

她听得见他一面亲她一面滚动喉结的声音, 挠人心窝充满诱惑。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脸颊,一只手覆在她的脖子上。两个人唇齿纠缠了很久他才放过她, 余声埋在他怀里轻轻喘着。

梁叙听不得那声音, 却又硬生生忍下燥热。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

“十点的飞机到的。”

梁叙问:“一个人?”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两只手轻扯着他的衣摆。梁叙垂下眸子将目光落在她瘦弱的肩头, 随后微俯身一手勾过她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余声轻‘啊’了一下揪着他的外衣。

她实在太轻了没什么重量, 梁叙皱了皱眉将她放在床上。余声看着他蹲下伸子给她脱鞋,乖乖的坐着视线跟着他那双修长的手转。

电视也随后被他打开。

屋里的暖气就像没有似的,余声靠在床头一直将被子拉至肩膀。梁叙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 出来的时候瞧见她盯着屏幕看的认真。

林正英主演的僵尸先生。

大多都是九十年代的片子,那时候却火的不得了。梁叙掀开被子坐了上去,这才发现到恐怖画面她的目光都是望向一边的。

“害怕?”他故意低声。

僵尸过去了,画面转到了白天。

“有那么一点儿。”她又光明正大的回望,“不过好看。”

梁叙笑了一下,往床头一靠胳膊朝脑后一枕也认真看起来。没过多久梁叙再偏头,她将下巴枕在曲起的腿弯已经睡了过去。奔波一路到现在早该累了,睡着了也一样安静。

租屋里除了广告还有她浅浅的呼吸。

梁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把她的外套脱了下来,将人放平在床上掖紧被子。她好像什么都不想似的永远这么干净单纯,自己寻着个舒服的位置再也不动了。

第二天阳光出来的时候余声才醒了。

她向四周望了一圈不见他人,刚打了个哈欠便听见门口有响动。梁叙提着被热气捂着的一袋小笼包进来了,右手还拿着杯牛奶。

“醒了?”他说,“去洗脸吃饭。”

余声看着阳光洒在他肩头,笑着跑下床去洗漱。卫生间的镜子边放着干净的毛巾和牙刷,余声快速洗完走了出去。

她坐在小凳子上:“你今天不上班?”

“早上请了假。”他将吸管插进牛奶里递给她,“吃完咱还有事儿干。”

余声兴趣瞬间被提起来:“什么呀?”

“搬家。”他说。

四十分钟后他的行李收拾的便差不多了,总共两个黑色大包还有一个小箱子。他租的新屋子是在半个小时路程之外的红砖胡同,各家房顶上晒着衣裳铺着粮食。

余声抱着小箱子跟他进了一家院子。

这个地方比那个筒子楼好太多了,院子里搭着三四米高的丝瓜架子像个小菜园。梁叙租的是二楼最南边向阳的房子,带个洗手间三十来平米大。

余声站在窗户边朝下看雅静极了。

院子里有棵大树都快伸到窗户边来,余声伸直了手够了够枝干。她玩了会儿才收了心,梁叙已经将物件归置好。余声伸了伸舌头去找笤帚,还没拿手里被他一截。

“边儿玩去。”他说。

余声被他弄得眉头一蹙:“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干活?”

她的话里有某种挑衅,梁叙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他正要开口说话兜里手机响了,还在犹豫要不要接手里已经空了。

“你忙你的。”她笑眯眯的说,“我来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