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打电话来说结婚了,那家人好相处吗?”雷乃强关心地问。也不知道是关心儿子多一点,还是对前妻多一点。

“还可以。我无所谓。”寒克坚是和林月结婚,不太可能和他住在一起,所以他并不在意。

“那个男人有个女儿,这个女孩子好相处吗?”自古以来后妈最不好当了,毕竟夫妻一场,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司臣奇怪的看了雷乃强一眼。平时从来不会这么关心老妈,难道是吃醋了?他轻笑一声,“吃饭吧,老爸。阿姨做的菜都冷了。”

“噢,吃饭吃饭。”雷乃强不自然得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后妻,拿起了筷子。

饭后,司臣正准备告辞的时候,雷乃强从卧房里拿了一袋东西出来。

“给你的新年礼物。”

“我是大人了。”说着,他还是接过,“是手机?”

“顺便买给你的。”父子很少见面,所以雷乃强总是想方设法从物质上补偿儿子。好在他做生意,钱是不愁的。“办了张神州行的卡。”

“谢谢爸爸。”司臣打开盒子,是上市不久的诺基亚8210。

“你妈被人欺负的话,你要帮你妈,记住没有小子?”趁着老婆去厨房,乃强叮嘱道。

“你很啰嗦,老爸。”他不耐烦,“她是我妈,还用得着你说啊。”

“臭小子,说两句就嫌烦。脾气怎么变得这么不好。”雷乃强不解。

“我走了。老爸,阿姨再见。”司臣才不理会雷乃强在身后喋喋不休,穿好鞋子告辞回家。

离元旦还有三天,2000年就要到了。满耳充斥着“新千年新开始”的语句,满眼堆砌着“千禧劲减”的标示,世纪末情结再次发挥了威力。商家利用这千年一遇的良机力图刺激消费,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在凑这个热闹搞庆典。想想也是,人一辈子能赶上几个千年之交啊?

IT界忙得更昏天黑地,那一时疏忽养成的“千年虫”还虎视眈眈着全球每台电脑终端。一不小心搞错你的出生倒也算了,不就多点百岁老人嘛。可是要多算你一百年银行利息或是自动引爆什么核反应堆,那就不是一般的“好玩”了。

不过这些和司臣毫无关系,搞金融搞军事搞“抓虫”都沾不上边,他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在水一方因为千年虫可能不上网,那样他要到元旦以后才能查证了。

回到家,林月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两天寒伊湄住在家里,所以林月只能和寒克坚分居两地。

“你今天上课怎么回事?罗校长打电话告诉我了。”

“走神了。”他毫无愧色,“检查我也写好了,他干吗还打电话告状啊?”说的仿佛是校长不讲信用。

“司臣,你能在那个学校读书,人家是看妈妈的面子。你就不能争气点?”

“是你们要我读的!”他一句话顶回去。

林月气结,继而是无力的挫败感。这个儿子,还有谁能管得住他?

“我已经不逃课,不打架,也不逃夜了,妳还有什么不满意?”他走进自己房间,用力甩上门。巨大的声响,仿佛宣泄着他内心的不满。

林月在客厅打电话给寒克坚,她被司臣气得眼泪涟涟,这个时候只想找个人倾诉。是伊湄接得电话。

“阿姨?妳怎么了?”听出林月的声音带着抽泣,她难得动了好奇之心。

“司臣,他不听话。我管不住他。”林月伤心到极点,忍不住对着伊湄诉苦,“我能为他做的全都做了,我还能怎么办?”

伊湄听着,慢慢的开始生气。“阿姨,让我和他说话。”

雷司臣在自己房间接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就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啊?做学生,就尽好你学生的本分,上课走神也就算了,老师让你回答问题,你干吗一声不吭就坐下,不知道也该放个屁吧。试讲的老师都是第一次上讲台,你这样给人家的打击多大啊!冷血!”寒伊湄想到自己也会去试讲,立刻把雷司臣假想为敌人,“你不尊重老师这个职业,你就不要去学校读书了!”这个时刻,她忘记了自己也对人类园丁不屑一顾,油然而生得是一种自豪感。

“我是不想去。”他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不读书你能干什么?做小混混,打架,做强盗,然后叫我们去少教所看你?”伊湄气呼呼得质问,“每个家长都想要小孩成才,有什么错?总不见的想让小孩去做本·拉登吧。”

“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要不是妈妈的关系,爸爸的赞助费,我根本进不去。我算什么,在老师校长眼里我永远都是不良少年!”他撕开了心里的伤口,“这样的书,你告诉我,读下去有什么意思?”

她抽了口气,想到了网上那个男孩同样的烦恼。“成绩不好的话,从头来过就是了。你又不笨!”她柔声劝慰。“不良少年又怎么样呢,你自己先放弃改变的话,那就真的会被人家看扁了。”

司臣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我还有机会,寒伊湄?”

“当然有了!”她在电话线那头笑了起来,“人生有时候就像打牌,觉得不好的话就炒掉重新发牌,炒不掉的话,那就尽力去争取分数,总是有机会的。关键不是别人怎么看你,只有你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他笑了,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人生比作打牌。“谢谢妳,寒伊湄。”

同时挂断电话,寒克坚冲伊湄竖了竖大拇指。“厉害!女儿,不去做老师的话,太浪费人才了。”

她得意的笑笑,不置可否。

雷司臣打开房门,瞧着在客厅里抹眼泪的林月。“对不起,妈妈。我不会再让校长找妳投诉了。”

因为妳说还有机会,所以我想相信。

8

新千年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旦,这个新组合的家庭又一次聚在一起吃饭了。

林月和寒克坚躲到厨房窃窃私语。可以当作他们是新婚燕尔,一时半刻分开都相思;也可以当作他们商量如何开口说服寒伊湄和雷司臣同住。

“看上去没希望。”寒克坚知道女儿的固执脾气。

寒伊湄坐在沙发上,手指不停按着遥控器,明显心情不爽。

“妳干吗啊?”每个台都看不到五分钟,如果不幸是广告那就更加快速换台。雷司臣也有点不悦了。

“我心里烦。”伊湄没好气得扫他一眼,“我的假日,干吗要和老爸一起过来吃饭啊?”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呀。”他似笑非笑,也听不出是不是嘲讽。

伊湄转头,朝他努了努嘴。“一家人?小弟,你好好读书去,别妨碍姐姐看电视。”

司臣淡淡得一笑,“妳就一定要占上风吗?”唇边的笑痕慢慢扩大,漂亮的眼睛中有一些不甚分明的情绪。

她愣了一下,拜托!这个小帅哥在对我放电?尴尬得转过去看电视机,拒绝那个让自己心跳加快的笑容。清醒一点,寒伊湄,他比妳小了六岁!妳不会衰到对他都没有免疫力吧?

“妳聊天吗?用什么昵称?”他突然问。

“关你什么事。”她闷闷得顶回去。“雷司臣,那天打电话,不代表我就接受你们一家了。”事后想想,伊湄觉得自己很多管闲事外加一些莫名其妙。

他面色一沉,好像罩上一层严霜。“是,我也没说接受妳了。”

一时沉默,他们死盯着电视屏幕。

“可以吃饭了。”寒克坚摆菜上桌。

伊湄在老爸瞪第二次眼的时候,不情愿得到厨房。“阿姨,我来端菜。”

吃饭的时候气氛倒还好。菜的味道很不错,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也引不起任何冲突。只是眼看各个盘底朝天,该说的话还是没出口。

“伊湄,想和妳商量件事。”林月在收到寒克坚缴械的暗示后,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什么事?”寒伊湄放下了筷子。

“这个,我和妳爸爸,这个,我们结婚了。”

“我知道啊。那天不是说过了。”心里隐隐明白他们可能会要求什么,她打马虎眼。

“我们想——”林月本人也觉得这个建议很糟糕。寒伊湄和雷司臣,若非父母的再婚,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让她同意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同住,的确勉强了一些。

“他们的意思是,让妳暂时和我住在这里,妳家给他们做新房。”看这对中年夫妻吞吞吐吐的为难样子,雷司臣一口气替他们说完。

“又是你们单方面的决定?”伊湄倒抽口气,和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一起住?

“这是,是商量。”寒克坚都想擦冷汗了,尤其是接收到女儿埋怨的目光后。

“我觉得是通知,根本不是商量。”她语气生硬。心头有被抛弃的感觉。老爸,真的不要自己了吧。

“伊湄,我和克坚一直在留意房子。有合适的,我们马上就搬。”林月好声好气。

“爸爸和阿姨不能住在这里吗?他干吗要一个人霸占两间房间啊?”伊湄的矛头直指司臣,“为什么要占我的家?”

“伊湄,结婚后当然是住到男方家里。”寒克坚也有男人的尊严要顾。这房子归在继子名下,自己住进来实在让人笑话。

她嗤之以鼻,“就因为我住校,不经常回家,你们就想牺牲我?得了吧,我和他根本合不到一起。”

“789023。”司臣在剑拔弩张的时刻,说出口的话让三个人都愣了。

“什么?”怎么觉得这个数字好像挺熟悉的。是某个人的生日还是银行密码?

“我的QQ号码。”

“789023?”伊湄机械得重复一遍。想起来了,那个唯一的好友号码。她愕然指着他,“你是King?”

“是。”好看的眉扬起,他冷静得看着她濒临失控的样子。

伊湄摒住呼吸,受不了,受不了!这老天爷开得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如果你一早就发现是我,我绝对饶不了你!上帝,我没和他聊过隐私问题吧?

“那天,妳说自己的名字来自诗经,所以上课我走神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两个大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惊讶得看到寒伊湄竟然脸色和缓下来。

“你们上了《蒹葭》。”伊湄勉强笑笑,“你告诉我这个,是想证明我们可以和平共处吗?”

“是。”他撑着下巴,帅气的脸上有一个挑战的笑容。“妳认为呢?”

气人!以为我会怕你啊!“老爸,我明天就搬过来住。”伊湄抬起头,神气得回瞪过去。

寒伊湄的东西不是很多,除了日常用品之外,还搬来了她那台老旧的电脑。

在两个大人帮忙整理完房间离开之后,司臣和伊湄大眼瞪小眼的在客厅对峙。

“我上网是要找工作,所以你要让我。”她霸道得理所当然。

司臣懒懒得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她打开冰箱门。“冰箱,一人一半。”

“妳不是住校?要占半个冰箱干吗?”他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

“平时我就不能回来?”伊湄双手环胸,“你也知道,吃亏的事情我没兴趣。”

“什么意思?”

“你妈妈住在我家,我不住进来,我觉得吃亏。”她好心得解释给他听。

雷司臣的反应就是直接回房间,留她一个人去占地方。

“喂,还有记得要关上自己的房门,现在这里不是你的天下了。”她走到他的卧房门口,“上卫生间也请你不要忘记关门,我没兴趣看三级片。”

他冷着俊脸走到她面前,按照她的要求狠狠关上房门。

“什么嘛,没礼貌的家伙!”鼻子差点和门板接吻,伊湄悻悻然走向隔壁的卧房。

“叮咚,叮咚。”是门铃。

“谁啊?”她走到门口,踮起脚尖从猫眼里看外面。“老爸?”

伊湄开门,“老爸,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什么东西忘记了?”

“刚才经过超市,想起来该给妳买酸奶了。”寒克坚拎着塑料袋进门。

“老爸……”她站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小心眼,心里不安。

“伊湄,爸爸知道妳心里别扭。”寒克坚将酸奶和冷冻点心放进冰箱,站在女儿面前,摸摸她的头。“司臣比妳小,妳做姐姐的,什么都记得忍让一下,好不好?”

爸爸的白头发多了不少呢。鼻子发酸,她点头应允。

送走寒克坚,伊湄回到现在属于自己的房间,她按了墙上的电灯开关。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身上,也洒在她带来的母亲的遗像上。

“对不起,妈妈。”她双手合十,站在母亲像前。

我不想当爸爸的绊脚石,妈妈。他已经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不能再给他增加麻烦。伊湄下了决心,从今往后她会试着和林月母子和平共处。

不知何时,司臣站在门边,沉默得看着她。

她祝祷完毕,回头看到他,吓了一跳。“干吗不声不响得站着?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虽然是训斥,但话里明显少了敌意。是为了她老爸吧?司臣笑笑,斜靠门框,摆了个帅帅的POSE。“这是我家。我高兴。”

话很酷,但是没有挑衅。伊湄笑笑,走到他身边。“扮酷啊。”她推推他,“拖油瓶小子。”

“什么?”她怎么每次都说得让人匪夷所思。

“像我们这样父母再婚的,我们就叫拖油瓶。”她继续说下去,“你别变脸呀。我这么叫你,表示亲热。”

“切!拖油瓶女儿!”他的反应不慢,对她绝对是以牙还牙。“干脆省略为拖油瓶得了。”

“浑小子,你不扮酷的时候比较可爱!”伊湄伸出手,“好好相处吧,弟弟。”

“好!”司臣犹豫了一下,还是吐出这两个字,“姐姐。”

“早。”同住的第二天早上,雷司臣打开卧房门,伊湄已经坐在厅里吃早餐了。

“妳起的这么早?”他看看墙上的钟,才八点。

她吸一口酸奶,“习惯了。你吃什么?”

“随便。”他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叔叔买给妳的点心,妳肯分给我吃?”

“我比你大,就当我吃亏好了。”

他听着她在外面大声嘟哝,镜子里是自己忍俊不住的笑脸。寒伊湄,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如果她不要像个刺猬似的武装起自己的话。

和他在一起,似乎见到卸妆后真实的自己。伊湄看着司臣狼吞虎咽得吃着她煮的稀饭,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家人的真实感。

“我要写论文,还要准备口译的考试,寝室里有人点蜡烛我就睡不着。”她递给他涂上花生酱的面包,“所以我会经常回来。”

“吃完饭我们去配钥匙吧。”她做的早餐,在她是举手之劳,在他却感觉很温暖。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房里充满着温馨的气氛。刹那之间有种错觉,仿佛已经是一辈子这么长久。

他们对视一眼,马上交错开目光,忍住了心底莫名的悸动。

元旦过后,寒伊湄接到一个学校的试讲通知,给高二的学生上《石钟山记》。

教案准备了一天,有一本教师参考书帮忙,写起层次分析不用动什么脑子。想来现在的老师上课还是很简单。伊湄乐观得想着。

当上课铃打响,她即将踏进教室的那一刻终于到来,寒伊湄心慌了。天啊,我还没准备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深深吸了口气,她迈开步子,走进教室。

她站在讲台上,底下是四十五个学生还有最后一排四五个老师。她再吸口气,唇边浮起微笑,就当作是一场游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