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空气里发颤,伊湄不好意思的笑笑。

“起立。”底下的学生站了起来,都没什么表情,沉着脸。

哇!现在的学生怎么都长的这么高?还以为雷司臣是个异类呢。眼前穿着黑色校服的男男女女一站,给她的感觉仿佛置身一片黑色的丛林,她不自禁得后退半步。“同学们好。”还好记得进大学之前上课的情景。

“老师好!”四十五个异口同声的问好让她的腿抖了抖。哇靠,声势够大的。

“请坐。”很好,声音没抖。伊湄翻开书,“今天我们上《石钟山记》。”

等到开始上课才发现,原来老师也不太好当。现在的学生人手一本教师用参考书,你问什么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四十五分钟的课,还剩下五分钟的时候她就讲完了准备的全部材料,连课后的思考题都讲解过了。大家都在看着她,看她怎么撑完这最后的五分钟。

“我们都知道,苏东坡先生在历史上可是大大有名。接下来,我们就来谈谈我知道的苏轼。”灵机一动,她管不了这是否在教学计划之内,只要熬过这几分钟就万事OK了。“我先说好了,苏东坡留下的那道东坡肉是杭州名菜。正宗的东坡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女孩子不要嫌肥,绝对是美容养颜。”

学生都笑了,课堂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大家也不举手,想到什么就直接发言。

“老师,杭州还有一条苏堤,是他做太守的时候修的。”

寒伊湄看到后排旁听的老师们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课堂纪律不符合校规吧。不管了,这是我的课,我的课堂由我做主。大不了就是不要我!她微笑着鼓励学生大胆发言。

“他夫人过世后,他还写了一首《江城子》悼念亡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看上去很深情,但是别忘了苏东坡身边还有一个朝云。”伊湄慨叹,“三妻四妾是平常,写那么一首词就能留下痴情的美名,文字真是有欺骗性。”

“可是老师,至少他还写了这么一首千古流传的悼亡词,也算对得起他老婆了吧。”有学生不同意她的批判。

她莞尔,“是啊是啊,总好过金屋藏娇的陈皇后,还要自己花钱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

“我一直怀疑,苏东坡写‘日啖荔枝三百颗’的真实性,一天吃几十个荔枝就要上火了,他怎么能吃三百?”自由讨论的时间大概是学生最开心的时候吧,天马行空自由奔驰,不必考虑考试也不用顾忌名次。

五分钟的时间在沉默中也许很长,快乐时却很短暂。下课铃响了,大家意犹未尽。

“这是我第一次上讲台,我很紧张也说错过话,但是谢谢同学们对我的宽容和鼓励。这堂课给我的感觉,前面的四十分钟远远及不上这最后的五分钟。死读书不如不读书,千百年过去,人们记住的不是《石钟山记》分几个层次,每个层次什么意思,而是苏轼父子对真相的探究精神,人类也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执著才能征服太空,征服各种未知。”伊湄吐出一口长气,“我希望你们也能记住这一点。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

全体起立,“谢谢老师最后的五分钟。”不知是谁带头喊道,四十五个学生一齐鼓掌。

“谢谢!”伊湄激动了,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掌声,这是学生对她的认可,这就够了。

想找个人倾诉第一次教书育人的感受,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人名——King,也就是现在的弟弟雷司臣。

耐心得等到他放学回家,司臣刚踏进家门就被伊湄一把抓住。

“出什么事了?”她的眼睛闪亮,他的心跳快了几拍。

“我今天去试讲了,想和你说这件事。你可是第一个听的人哦,够给你面子吧!”她扯下他的书包,将他按进沙发。然后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得重复一遍上课的情形。

换作我,我也会鼓掌!司臣微笑,漂亮的眼睛欣赏得瞧着眼前依旧处于兴奋状态的女孩。“那妳决定做老师了?”

“不知道。”伊湄说的累了,坐到他旁边。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这是她习惯的坐姿。“我理想中的老师,是和学生一起笑,一起奋斗,而不是绕着升学率转。我没有把握,有坚持到底的热情。”

“妳可以的。”他想着那天的电话。

“我们在现实面前会妥协,会低头。”她慢慢得说着,声音转冷硬。“我也不例外。做老师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那就不要妥协。”他站起身,拎着书包准备回房间。

“让自己遍体鳞伤吗?”伊湄甩甩头发,“我才不喜欢呢!”

我就猜到妳会这么说。司臣在心底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第一个告诉我?”

她怔怔得抬头,“为什么?”也想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他?

9

在学校写完了论文第一稿,将之塞到指导老师的信箱后,寒伊湄对着走廊上的镜子做了个鬼脸。大学四年,就为了这篇论文,无聊!

接下来去哪里?以往这个时间,她总是匆匆忙忙往家赶。现在的家,感觉有点怪。

找宋立阳蹭饭去。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她就立刻打消了念头。上次在体育馆的对话够暧昧了,再经常去找他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十四年的时间,在她认定这辈子就是这样称兄道弟之后,任何改变都已经迟了。有些事情,感觉过去了那就再也回不了头。她颇为宿命得想着。

伊湄叹口气,往校门口走。然后在桥上,毫无预兆的,她碰到了骆风。

“好久不见。”直觉是想躲开,可惜人家朝她走了过来,还很有礼貌的问了好。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永远不要再见。”伊湄冷冷得回答他的问候。

骆风推了推金丝边眼镜,“妳还在意那件事啊。”斯文白净的脸上,微微带点嘲弄。

她握紧拳头,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总是处于下风吗?“不是,我不在意了。”僵硬的动作,紧张的神色出卖了她,只是她尚不自觉。

骆风上前半步,低下头,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旁。“妳以前不会说谎的,伊湄。”

在旁人看来会以为两个恋人在亲热的说悄悄话,可是她只感到反胃。急急忙忙退后几步,她戒备得看着他,时刻提防他会再度靠上来。“拜你所赐,大情圣。你满意了?”

“还是以前的妳比较可爱,现在有点像刺猬。”他咧嘴一笑,扬长而去。“bye,湄湄。”

被他最后一句“湄湄”叫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伊湄苦笑。继而发现刚才自己的表现真的很差劲,以前想过上百次的骂人的话全都没用上。

下次,下次再碰到这个家伙,我一定狠狠骂他!她对着天空发誓。但是心里明白,有些心结如果打不开的话,那么在他面前,她永远是输的人。

骆风的出现让伊湄本来还挺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无比。她意志消沉的回到她和司臣合住的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雷司臣放学回来,开灯后就看到她像猫一样蜷缩着身体睡在沙发上,房间里还有两个女人谈判的声音,不知道是哪部电视剧。这么冷的天,空调也不开,只靠一个沙发垫搁在身上,她想冷死自己啊。

“喂,寒伊湄,妳醒醒,醒醒。”他来不及换鞋,冲到沙发前将她摇醒。

“哦。”伊湄揉着眼睛,“我要睡觉,别吵。”

“妳不能睡在这里。”司臣考虑了三秒钟,伸手拍拍她的脸。“会感冒的。”

“你烦死了!”她猛地坐起来,拿起垫子往他丢去,“不要你管我!走开啦。”

“神经病!”他生气了,抓住垫子扔回去。“狗咬吕洞宾。”

柔软的垫子在她脑袋上撞了一下掉在怀里,足够让她清醒了。更何况,鼻子还很配合的打了个喷嚏。

“纸巾,快点,雷司臣。”伊湄手捂着鼻子,样子很狼狈。

该死的不知好歹发号施令的女人!司臣在心底骂上一遍,面无表情的将面纸盒扔给她。

“谢谢,谢谢。”她忙不迭的道谢,手忙脚乱得抽取纸巾。

他没理她,到门口换鞋去了。

“我忘了说你不用换鞋了。老爸打电话叫我们过去吃饭。”

“妳不早说?”

“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我早就去了,阿嚏。”她又打了一个。

司臣无奈得摇摇头,走到玻璃橱前,从抽屉里拿出药瓶。“吃粒感冒药吧,否则肯定生病。”他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喂,妳回来多久了?电源都没开。”

“大概三个小时吧。”声音越来越低,像做了亏心事。

“寒伊湄,妳会不会照顾自己?”司臣扫她一眼,“药拿去,等水开了再吃。”

我才是姐姐!怎么像是他在教训我啊?伊湄心不甘情不愿得伸手接过,紧接着一个喷嚏,口水鼻涕都喷到他的手上。天啊,她想挖个洞钻进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抽了好几张纸巾忙着擦他的手,头也不敢抬。真是糗到家了!

“一个吻,怎么样?”看到她羞愧的模样,他邪邪得笑着,坏坏地提议。

“什么?”伊湄诧异地抬头,没听错吧?看清司臣脸上的表情后,她气恼得将纸巾塞到他手里,“自己擦。竟然开这种玩笑。”

“妳很失望这是个玩笑?”他擦干净手,转身帮她倒水。没让她看到此刻渴望的表情。

“拜托,我说过对年龄小的没兴趣。”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你不会有姐弟恋倾向吧?”她饶有兴味得上下打量他。

“我对老女人没兴趣。”雷司臣很酷得回敬。

“切。”伊湄吞下药,“那最好不过。我们彼此都很安全。”

安全吗?也许我的心已经沦陷了。司臣默默得跟着伊湄出门,一路上几乎都没再开口。

他不说,她自然也是无话。

星期六上午,林月和寒克坚过来给两个孩子大扫除。可怜天下父母心,昨天才一起吃过饭,二十四小时不到又心急火燎得赶过来,生怕他们照顾不好自己。

伊湄和司臣的任务是到超市去买日用品。两个大人都觉得对方的子女不应该留下做重活,结果是苦活累活家长全包,他们轻轻松松到大卖场购物。

推着车先逛到生活用品区。雷司臣总算明白为什么网上有那么多男人说陪着女人逛街购物很痛苦了,他现在就是百无聊赖得等着寒伊湄货比三家完后决定买哪个牌子的卫生巾。

伊湄嘴里念念有词,“十三块五,二十片,那就是六毛七一片。好像有点贵。”她放回货架上,“不过是夜用的。”她又拿在手里考虑起来。

“寒伊湄,想买就快点。”站在这块区域,来来往往的女人都会看他一眼,看得他是浑身不舒服。不过他没想到如此受瞩目是因为自己很帅。

“你别烦我。”她左手一包护舒宝,右手一包苏菲,站在他面前很认真的苦恼。“到底买哪个好啊?”

“那就都买好了。”真是搞不懂女人到底在烦恼什么。这不是很好解决的事情嘛!

伊湄白他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放回货架,然后拿了另一包标着特价的卫生巾。“还是买特价的吧。”

真要被她打败了!司臣认命得跟着她比较完所有的牙膏、肥皂、酸奶、面包、还有方便面的价格后,往购物车里扔了一堆她认为性价比最合算的东西。

“妳喝啤酒?”结账的时候,他有点诧异的看到六罐百威。她什么时候扔进来的?

“今晚有英格兰超级联赛。看球,配啤酒最好了。”

“妳也看足球?”没想到,真的想不到,她居然也是球迷。

“不可以?”伊湄抬高下巴,“谁说只有男生可以看?”

结完账,司臣自动把轻的袋子给她拎。“没人和我抢电视遥控器,我只有乐意的份。”

“你妈妈,哦,林阿姨会和你抢吗?”在家里,寒克坚大多数时候是睡大觉,所以她从没和人抢电视看。寝室里的破电视机,总共只能调出两三个台,大家也没必要抢频道。

“我妈总是让我。”他看着她,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会和我抢的人,只有妳。”

“我没那么霸道吧。”她捏起拳头要捶他。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妳霸道了。”他敏捷得躲开她的攻击。

“臭小子,记性这么好干吗。”伊湄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个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会和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有说有笑。“也是那天晚上上网,第一次碰到King。”

命运早就把他们联系起来了吧。无论现实还是虚拟,命中注定的相逢。

晚上十点,曼联和阿森纳的对决。

寒伊湄裹着棉被,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摆着啤酒。雷司臣穿着毛衣坐在沙发另一头。

“喝吧,我请客。”把一罐啤酒推到他面前。

“我未成年。”

“哈,得了吧,拖油瓶小子。你说没喝过啤酒,打死我都不信。”伊湄自顾自拉开拉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清醇,清爽,清透。”

“做广告啊?”司臣微微一笑,拉开拉环。百威,也是他喜欢的口味。

“好球,漂亮。”屏幕上吉格斯一个左脚抽射,伊湄大声叫好,可惜被西曼扑掉了。

深夜,在多数人酣然入梦或者彻夜狂欢的时刻,第一次不是孤独一个人看球了。到中场休息的时刻,伊湄有点醉意。她喊得太起劲,再加上本来就有点喉咙痛,所以变本加厉得喝酒,一下子喝了三罐。

“雷司臣。”她挪啊挪,挪到他身边。“有没有人喜欢你?”

她裹得像个粽子,但是靠在身边的感觉柔软而温暖。司臣沉思了一下,“应该算有吧。”想起了柳梦西,还有她的告白。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算有啊。”伊湄不太满意,“敷衍。”

“有没有人喜欢,我并不在意。”他喝着啤酒,眼神有点冷漠。

“是不相信吧?爱情里面会有欺骗、背叛,所以让自己不受伤的最好办法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伊湄用手里的易拉罐碰了碰他的,“干杯,雷司臣。”

“为了什么?”他看看她,发现她大概真的醉了。这是第四罐啤酒了。

“为了我们是同一种人。”她一口气喝光,想起骆风那个可恶的男人,捏扁了易拉罐。

“够了,寒伊湄。”在她准备去拿第五罐的时候,他阻止了她。“这是我的。”

“小气。”她嘟哝一句。

“有没有人喜欢妳?”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他问了,况且他也想知道。

“哈,应该算有吧。”她也是这句。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算有啊。”司臣用她的原话回敬,“敷衍。”

“一字不差嘛。”伊湄笑嘻嘻得攀上他的肩膀,她的举止在酒精作用下超出了姐弟应该保持的界限,司臣没有制止。“我有一个认识了十四年的朋友,新年前他问我要不要他这张长期饭票。”

“条件怎么样?”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微微刺痛。

“好,好的一塌糊涂。”头有点昏,她把头搁上他肩膀,“交大电脑专业,马上要去IBM工作,人也长得高大英俊,而且还认识我十四年。”这么好条件的男人,我竟然拒绝了?让姐妹知道的话,一定会被骂不知好歹。

“难得有条件这么好的男人脑子发昏要妳,妳要抓住机会。”现实的女人,一定不会错过吧。“千载难逢。”

“臭小子,我很差劲吗?”

“妳一不漂亮,二不聪明,前途也不见得有多光明……”

“Stop,stop。”她沮丧的叹口气,“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拒绝他真是犯了大错。”

她拒绝了!司臣笑了,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笑容。但是一直看着电视机的她没有看到。

“传的漂亮,小贝!”伊湄激动得坐正身体,“好,斯科尔斯,进了进了!”

“漂亮!”被她的好情绪感染,司臣也叫了起来。

“对嘛,雷司臣,看足球的时候就不要扮酷了。”她重新靠回他的肩膀,“有个弟弟真的不错,累了还能借个肩膀靠靠。”

“找个男朋友靠,我不能给妳靠一辈子。”他意有所指。

她闭上了眼睛,“现在这样很自由,我喜欢。”

“是妳还在意过去的那个男人吧?”他没忘记和她的聊天。那些寂寞的深夜,他等待着来自她的问候。

全身一僵,寒伊湄退开了。“雷司臣,这不关你的事。”

“妳说当妳不在意的时候,妳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