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也不过一瞬,簿都尉上前,大声交待任务,“奉三殿下五殿下之命,将庵中的女客带来了。”

三殿下就是留小胡子坐正席的那位,只看南月兰生一眼就专心吃怀里舞姬的豆腐,“若是平常也还将就,偏偏今日见了美极的姑子,此女分外不显眼。老五,你要喜欢,你吃了吧。”

五殿下有些微发福,身材也不高,相貌不俊不丑,但他是皇族,就有挑嘴的权力,“看着四肢僵直,一张脸刻板无趣,不如舞姬风情可爱,我不要。”

长相平凡就是福,南月兰生吁口气。

“三哥,五哥,这位小娘子长得无趣但身份却有趣得紧,不能吃但能陪着玩,也挺好嘛。”坐回这群人中的泫冉,再开口却是祸害她。

本来这些殿下没一个有真善意,除了他们自己,所有人都是猎物。

第22章 狼君

“冉哥,她的身份如何有趣?”坐于泫冉下首的年轻人问道。他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坐着还比别人高出一头,相当挺拔。

“让她告诉你。”泫冉咬过一粒舞姬送来的葡萄,十分惬意得享受对方的温柔。周身流风拈花气,哪里还有耀眼夺目的光华。

年轻人瞧向南月兰生道,“小娘子出身有何特别,能让我堂兄说出有趣二字?”

南月兰生对大荣国的国情仍处于道听途说阶段,但大概能知道三殿下五殿下,还有正享受美人恩排行第六的那位,应该都是皇子。泫冉是东平王之子,最高的年轻人叫他堂哥,又居于下首位,可能是其他王爷的儿子。泫冉对面还有一位袍上有龙纹的青年,气息霸冷,桌上放弓。再往下的席间人穿着虽贵气,却不再有龙纹,多半属世家子弟。她也来不及一一细看,因年轻人又问第二遍了。

“本殿下问你话,你怎一字不吭?”出身皇家,常对家族以外的人不耐烦。

“胜弟莫恼,这姑娘说话讲规矩,问她两句回你一句。等着,下面她就吭出字来了。”泫冉笑声刺耳,一眼不看南月兰生。他说什么来着?晾着他们,她就是自讨苦吃。看来她学不乖。

“两句回一句?”首席三殿下正眼观起南月兰生,“说得我都好奇了,哪儿来这么大胆的娘子?难道本殿也要说上两句话,才能得她一句回应么?”

胖嘟嘟的五殿下来浇油,“说起来,这姑娘站得跟竹竿一样笔直,膝盖不打弯的。”

道道目光如箭,射在南月兰生身上却引不起她半点惊惧,开口淡定,“小女子南月兰生,十多年长在外,今日刚到帝都,来为故去的母亲守陵。这晚暂宿梨冷庵,人生地不熟,自然也不认得各位君子,当不知者不罪。”

胜殿下神情愕然,立时问,“南月氏竟还有女儿么?莫非系旁支?”

南月氏女儿特殊,兰生早有感觉,但看到这些殿下的目光纷纷转为诧异,她原本不以为然的心思也暗生好奇。南月氏的女儿又如何?

“胜弟,这位可不是出自旁支,而是大国师之长女呢。”等那女子自己说,要到天亮了。泫冉想,自己做件善事吧。

正席上的小胡子殿下推开了舞姬,直起身来认真无比打量着南月兰生。五殿下双手撑着几面,整个身体往前凑。

胜殿下更是干脆走到场中,啧啧有声,“听说有女子冒名南月氏骗了沙洲太守三百金,莫非就是你?好大的胆子,跑到帝都来行骗。你说你人生地不熟不认得我们,那我就跟你说一说这席上的人。”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怪不得人人当她骗子。

高帅哥双手抱拳,从正席开始报身份,“我三哥,当今皇上和淑妃娘娘之子。我五哥,皇上和贤妃娘娘之子。冉堂哥,皇上胞弟东平王之子。冉堂哥对面是我亲哥泫赛,我叫泫胜,西平王是我兄弟二人的亲爹。下席我不说了,总之父辈最小的官也是从一品。”

南月兰生视线不东拐西瞥,仗着父辈耀武扬威的家伙们不值一看,而正前方的几位在目力范围之内,无法排除出去。

泫冉又凉声凑热闹,“胜弟恐怕白费口舌,你说她冒充,她还当我们借名。要不是我说这里该有人知道她,她已让她身后那小子教训我一顿了。”

五皇子嘻嘻笑道,“这小娘子冒不冒充且不论,冉弟向来叫美人们眼馋,今日吃鳖令哥哥我心中痛快得很。”

泫冉回笑,“她又不是美人,何须我展魅力与她瞧?”转而对三皇子道,“三哥年长些,能否证实她所言真假?”

三皇子用食指摸着嘴上胡髭,半晌才答,“众人皆知国师府四千金,今日不提,我可真要忘干净了。”

泫胜欸道,“听三哥的意思,国师府长千金竟不是南月金薇?”

“不错,国师与妾生了一女,这事让尚未生养的大夫人十分不悦,闹到太后那里。我朝一向重嫡,虽不成明文法例,却有正妻三年无出,才能与妾生子的传统定俗。太后立刻示下南月府老夫人,生长女的消息就秘而未宣,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一年后大夫人生下南月金薇,因天生异象,又有三位大术师一齐占出天女转世之卦,人人自然奉之为南月大小姐。后来南月玉蕊出生,再出奇卦,那位庶出的长女就彻底悄声无息了。我也就听母妃早年说起过一回,对了——”三皇子沉吟之后笑出两声。

五皇子追问,“什么对了?”

“我虽只是听说的,却知我们其中可能真有人认得出那位南月小姐来。”三皇子道。

“谁?快让他来认人!”泫胜在众殿下中年纪最轻,急冲冲的性子。

三皇子笑眯了眼,“胜弟别急,暂卖个关子,我们先请南月小姐落座,横竖真的假的都跑不了。冉弟说得对,有她陪伴今夜会更好玩些。”遂吩咐簿都尉带人到他的邻座空席。

刚才既然没能跑掉,如今当然骑虎难下,南月兰生感觉自己被押入一群狼中,坐也随时要跳起来的警惕着。

等她落座,三皇子将半场武士们喝下,又对大家道,“南月小姐说我们是君子,我们总要好好表现。她既然不爱说话,我们也别强逼,顺其自然罢。”

道好的起伏高低声。

南月兰生懒得看,坐在软垫子上,垂眸不抬头。

“三哥,角斗没意思,歌舞也不过如此,玩击鼓传球如何?”声音属于五皇子,语调带着歪腻,“球传到谁手里,就得当众来个助兴的玩事。抚琴,吟歌,怎么着都成。话说这里在座的,有谁没个一两手好本事?冉弟弹得一手好筝,若不用此法,平日哪里听得到。”

泫冉笑,“五哥口不对心,上回我弹的时候,是谁睡着了?”

五皇子不好意思,笑声发干,“此一时彼一时,而且冉弟爱高山流水调,我却爱热闹的。”

三皇子道,“五弟这主意却不错,比干巴巴坐着强。”

他一开口,有人端鼓,有人拿槌,慌不迭备好了。

第23章 二虎

明月千里,银霜沉金雾,添密了梨林外的奢靡气息。

南月兰生静坐着,听鼓声顿停,手中凭空出现一只布球。球上绣着摇头摆尾的一双麒麟,祥云瑞气绕身,可爱如意。这是她料到的一种必然结果,却实在不喜欢被这些人如此嚣张的“宰割”,也不喜欢这些人自说自话将她归为陪伴。她抬起头来,眸中灿星瞬间息黯,神色不动。

泫胜拍手,“这球停得妙,哥哥们能沉住气,我却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南月氏长女好奇得紧。趁此机会,让我看看她的本事。”

“胜弟难道想让她帮你算一卦,明日上山能否打到虎?”五皇子哈哈道。

“老虎留给我哥对付,但我倒真想打只狐狸送与母妃做雪袍。”泫胜是个孝子,除母亲之外的女人却没有地位,待南月兰生老大不客气,“南月大小姐,算算我的运气如何?”

“南月金薇才是大小姐。”泫冉从林子出来后就拒之千里的态度,即便目光再落在南月兰生面上,一点日暖的温度也无,“哪怕这位姑娘说得都是真的,仍不能改变人们习惯多年的认知,更何况不过庶出。”

虽然在场的两位皇子都非皇后所出,但皇族的嫡庶优劣在大荣朝运用不了。已故的皇后无子,皇帝并未再立皇后。他共有四位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皆已成年,九皇子不满十岁。也就是说,大荣没有所谓的嫡皇子。而皇帝迄今还不立太子,正因为除了九皇子的生母是宫女,三位皇子的母妃地位和家族力量相当,立谁都恐怕另两位不服。

然而皇子们不用嫡庶之分,不代表其他贵族不用,更不代表臣下不用。今日出来围猎的东平王之子泫冉,西平王之子泫赛和泫胜都是正妃所出,将来不是继承王位就是封侯,地位尊崇。还有南月兰生完全没工夫闲看的六席高官之子,不但是嫡子,还是嫡长子,如此才能与众殿下们同场较猎。

所以泫冉以嫡庶贬低南月兰生,得到在座者每一位的同感。

“我来帝都只为大夫人守陵。”叽叽喳喳,真是吵死了,一个个喜欢指手画脚,却都睁眼瞎,看不到她穿着孝服吗?只是她怀疑,连道姑都成为他们的娱乐,大概也不会把守孝之礼看得很重。

三皇子冷笑,“国师夫人身故不满两个月,被赶出去的妾室就带着女儿回来了,真是孝感动天。所以胆子大到暗示我们不懂事,非要拽着守孝的人陪同着耍玩。好一张不动声色却藏了刀子的嘴,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小心,本殿下一不高兴,就割了你的舌头,却看谁敢说三道四!”将她那句短话解析透彻,劈头盖脸扔了回来。

南月兰生垂眸。自己已经尽量少说,不过暗地顶一句,也是因为与古人唯唯诺诺的尊卑观念不同,忍不住犀利。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让对方撂下狠话。同时发觉,大国师这座靠山在皇权面前不牢靠。

“南月小姐,别倔着了,这么下去我好脾气都要上火。你算卦也好,看面相也好,拿些南月氏的本事出来,这回就算过一关。”五皇子嬉皮笑脸。

“没错,就说我打不打得到狐狸。说准了,我帮你宣扬,你和你娘在帝都立足也容易,否则——”一声哼,泫胜傲昂着头,眯眼看人。

“我唱歌。”南月兰生眼帘收上,凤眸斜细飞起,微微一笑,“算不算?”

她有一个优点,能迅速适应生存环境,靠学生时代打多份不同的工练出来的。这些人是大荣朝的最高贵族,不能用对抗和力争平等的心态,要见机行事。

“唱歌?”泫胜没想到。

“哦——就我所知,你四位姐妹贵若公主,自幼学习且精通诗词和琴棋书画,倒没有能歌的。”三皇子盯住南月兰生,发现她笑起来十分娇美,而且容貌也并非那么平凡。

人美,凡事都占些优势,这是千年不变的道。

泫冉抿着金杯沿,悄然抬眼,对南月兰生唱歌的提议也是充满兴味。南月氏那对双嫡姐妹花如神女一般高高在上,南月萍南月莎亦受贵族子弟追捧而成了云端仙女,这位南月之女却要来个当众唱歌,让他感觉仙女神女从天落地要尝人间烟火似的。

南月兰生语调柔伏,“并非诗词歌赋中的歌艺,唱着乐的歌谣而已。”

“与人诚之,人与你诚。唱吧,若能搏众人一乐,小姐便能继续守陵去。”让南月兰生一笑就心软的三皇子不禁脱口允诺。

南月兰生回头对无果道,“一人唱没意思,拿出你的家伙来和一和。”

无果往腰后一掏,手中就有了一副半臂长,沉湖翠的竹板。样式跟天津快板差不多,两头穿洞,一条指粗的铁链拴系,稍动便发出啪啪响声,清脆促短,适合打拍子。

泫胜看着这竹板新鲜,但也不以为然,悠悠喝口酒。

这时,南月兰生一本正经站起来,字正腔圆开唱——(括号中为无果快板)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啪啪——啪,啪啪——啪啪?)

跑得快,跑得快,(啪——啪,啪啪啪?)

一只没有耳朵,(啪——啪啪啪啪啪?)

一只没有眼睛,(啪啪啪啪——啪啪?)

真奇怪,真奇怪。(啪——,啪啪????)

唱完,一鞠躬,神情仍一本正经,她坐下了,和完全跟不上节拍却面色毫不尴尬的无果,共同处于一片诡异的寂静,照样坦然。

片刻之后——

噗!泫胜一口酒喷得满桌都是。三皇子呛到了,侧身猛咳。五皇子胖面趴桌,双肩可疑抖动。至于那个从头到尾闷头喝酒的泫赛,竟打起嗝来,终于瞧了芳邻第一眼。

泫冉怔着,怔着,看那女子矜持端坐,那首两只老虎却在耳中反复回荡,好象钻进了脑袋。古怪的歌词古怪的调,还有她一丝不苟,但距离动听很遥远,又让人觉得可爱到不行的唱腔,身后苦瓜脸小厮两竹板瞎撞,真是——真是——他尽力抿住嘴,到后来却实在忍不住,拍桌大笑起来。

他这一放肆大笑,那些憋在嗓子眼里的笑声顿时出闸,刹那震乱了笼罩营地的稠密金光。

 

第24章 妖月

南月兰生听笑声满场不停歇地打转,很是出乎意料。虽然想过两只老虎这样的儿歌可能会让这些人感到新鲜,却怎么也想不到收效如此爆炸。她不是很会唱歌,歌词记不全,有时候跑调,所以两只老虎是第一个窜入脑中的歌名,而且他们不是来打猎嘛——

有那么好笑吗?看着眼前东倒西歪的孔雀殿下们,她相当困惑。当然,这个料想不到的结果有利于她,真属于误打误撞的神奇。

“再唱一遍。”

声音才来,身旁落风,南月兰生一回头,下巴已让人捉紧轻抬,视线被迫与之相对。

无果刚要动,一柄青色的剑架上他脖子,身后俏生生一道红影贴紧了,害他苦脸发青发红得变。

捉了兰生下巴的男人,一双琥珀金眸,睫毛密长,如同上了乌墨眼线,描绘淋漓得放荡不羁。头发野无边,乱束高成尾,自颊边垂散,一捋编入宝石金珠银绦,几缕贵重几丝轻浮。高额挺鼻长棱廓角的俊秀,因莲色薄唇的勾笑淡化了去,妖异成魔魅。右耳扣一枚圆形蓝玉,玉中隐约显凤形。一身墨绿丝袍,也不系带结襟,仿佛随意套上的身,却又贴体合衬。丝袍无纹无锈,质地很轻,竟还有些透里。她与他这么接近,能看到结实的胸膛。墨袍双袖卷上了肩头,赤臂健肌,纹理硕美。然而,饶是半遮半露这样的一副好身材,与泫冉煦日的气魄截然不同,此人寒魄如妖月。

目光掠过男子的华美,南月兰生却定看在他左臂外侧。三道鲜红的抓痕,像猫爪,但也只是像而已。

男子顺着南月兰生的目光看自己手臂,邪佞一笑,遂弯身贴到她耳边,如蛇吐毒息,“要不要也这般抓我试试?”

笑声散了,五皇子更加兴奋的声音响起,“六弟,绝色美姑滋味如何?”

六皇子!南月兰生这才想到自己坐的席位属于谁。

六皇子不理,继续俯耳与南月兰生道,“随我入帐度完今夜良辰美景,愿否?本殿下许你伴驾到天明。”人人能听见的悄悄话。

南月兰生心想,今天她犯烂桃花还怎么着,先有东平王世子,又有一个六皇子,上来就同她暧昧。但暧昧归暧昧,又是绝对不让她误会的耍玩。难道她长得像老鼠,而这些人属猫,容易激发他们的天性?

“六弟悠着点儿,明日还有围猎,留些体力,免得垫底。”五皇子调侃,接着哈哈笑。

“六弟,这位小姐可不是野庵中的假姑子,不能轻慢对待。”三皇子也劝,语气不诚,倒像在嘲南月兰生。

六皇子稍直了身,墨眼淡瞳看着南月兰生良久,突然露出厌弃的表情,哼一声便坐在她身旁,“刚刚看花了眼,以为是位美人。这里荒山野岭,出没的不是豺狼虎豹,就是狐精花妖,还有我们不能轻慢的女子么?三哥若看上了,直说就是,这一个小弟还是能让的。”

“六弟说得好象南月小姐是你的女人一样。”泫冉专门负责点破南月兰生的身份。

“南月家的女儿又如何?”六皇子的神情却冷,毫不关心是哪一位南月,“她们便是再被人当成宝,将来也得对我们泫氏唯唯诺诺。谁让她们是女子,必须以夫为天。”

“这倒是,我听母妃说,前两天父王又动纳妃的心思了。”三皇子道出一半,发现自己不小心漏嘴,忙打哈哈,“六弟,你出来得真够快,莫非近来鸳鸯戏水太勤快,无力拿下那美姑?”

六皇子拍掌两声,就有一小公公捧上托盘,盘中放着叠好的白帕。

南月兰生才预感不好,只见小公公拎起白帕一角,单手抖开,帕上抹红鲜色。她能猜到那是什么,但觉恶心,立刻撇过头去。她无法理解男子们的口哨声和笑呼声,更不明白舞姬们艳羡的目光。她不是保守派,不过一个女子奉献了自己,却被男子当战利品炫耀,简直——

“想什么?”六皇子的手突然放到她的颈后,压使她正视那条沾血的手帕。他从不放过惹是生非的机会,看别人痛苦就是他的最大愉悦。

“想那假姑子到底为什么——”南月兰生冷冷道。颈子被那只大手捂得发烫,她要紧牙关。等不来救兵,忍气吞声也躲不过魔掌,干脆说些实话好了。

“把话说完。”手不安分得摩挲,触感相当好啊。

“为什么要自投罗网。”颈部以下全部冻僵,她成为化石,请随意,没感觉。

“这么简单的事,用你聪明的脑袋想想就能知道,除非你长笨了。”手掌离开,他拿过她的酒杯,咬上杯沿,嘴唇碰着转了一圈,淡眸闪冷芒,在她蹙起眉时投下重石,“你笨了吗?兰生。”

瞬间,南月兰生的眼睛撑大,一下子站了起来,“三殿下!”

三皇子丈二摸不着头,“何事?”

“小女子以歌搏众乐,三殿下可否容我告退?”她要走了!待下去只有一个下场——被生吞活剥。

“是了,我刚才答应过。”三皇子想起来这茬,“南月小姐一曲妙极,我若不放你走,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之辈?去吧,帮我们给国师带声好,改日再一道玩耍。”

玩耍你个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不良青少年!南月兰生福了个浅礼,调头就走。

“南月女儿都能算能卦,今晚让我们遇上,怎能不留句避凶的话?”没再动手动脚,六皇子的恶质按方圆丈数来发散。

三皇子五皇子直道不错。

“恐怕要让各位殿下失望,小女子并无任何天能。”她要是现在踹六皇子两脚丫子,跑掉的机率有没有千分之一?

“耳目渲染都能沾上点神气,你生就大国师之女,千万别谦虚。”这时说话的,是沉默相当一会儿的泫冉,“随便说一句,不准也不怪你,要是说得准,我代三哥把那辆漂亮马车借你十天半个月。”

南月兰生烦躁的心情突然沉淀,“我送三殿下一句话,以谢殿下诚信。”

三皇子眉开眼笑,对南月兰生态度愈发和善,“说吧。”

“近日请殿下多骑马少坐车。”

再不等人截,躬身,速退。

第25章 预言

脚下粘连着匆匆的影子,被第一棵树挡暗的时候,南月兰生方才松了口气。营地乐声又起,听上去很引人入胜,但她知道那其实是多么荒诞的奢靡欲流。她能逃过,有命大的侥幸,也有精心的算计。或多或少,南月这个姓氏起了些作用。

可是,六皇子为何认得她?

“无果没用,让小姐受惊了。”

今夜无果动了两次。第一次对方人多势众,南月兰生不让他动手。第二次却连对方的脸都没看见,居然被架了脖子。他自小学武,师出无名,而瑶镇没有用武之地,迄今也不知自己武功深浅。好不容易有了较量的机会,他很想痛快打一场,但连番受到压制,心里十分憋闷。

“我不惊。”已经惊不起了,惊过了头,就剩满心的烟熏火燎,外嫩里焦。更准确来形容,岩浆咕噜咕噜冒泡,溅出来一点就滋滋烧疼。火山,还得装成见鬼的死火山。

无果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南月兰生看出来了。

“小姐走路——”无果吞吞吐吐,“同手同脚。”

南月兰生顿时不动,低头一看,果然——“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同手同脚的?”

无果张口要说。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南月兰生甩甩双手。

僵直,发汗,心跳咚咚,后遗症比她想象得厉害。她胆子其实不小,才有心要整治小霸王。只是事与愿违,小霸王没治到,她就遭遇蒙面人的死亡要挟,短短一个月后又遇到了大荣朝最有权势的一群人,受全面压打,忍着不说话还不令那些家伙满意。既然这样,实在不必再知道自己多没出息。

“无果为小姐高兴,小姐终于显了预言之能。”无果看南月兰生重新走起来,连忙跟住,但觉她火气比之前更旺。

“预言?”南月兰生哈笑,“我哪来这种玄乎的能力?”

“小姐为何让三皇子多骑马少坐车?”不是天能是什么?

“因为我看他那辆马车的顶快塌了。”铜管导热,又用金翅雀的尾羽撑重赘乌铁顶,结果就是尾羽变形弯裂,八角攒尖非滑下来不可,完全纯好看的花架子。

“…小姐看到的?难道不是感到的?”无果小时候和有花一起接受邬梅的测能教导,后定为根骨不错,专从武技,所以他知道天能大概是什么。

“我看到的,你别对我娘多说,免得她白高兴一场。”虽然还没发生,但铁一般的事实再加技术流的数据分析,这是她现有的“视力”。

“…是。”无果一声沉默后的答应竟含惋惜。

南月兰生道,“我听到现在,精通易经且能活用这种能力的人带给别人的好处多多,但自己又是短命又是家里断子绝孙的,真不知你帮我可惜什么。”

“夫人说并非都如此,只是一部分滥用的人才会遭到反噬。”无果难得分辩。

“是啊,恰巧这部分人天能天感特别强,达官贵人争相找上门去请教,你敢不帮他们算吉凶未来,他们就让你脑袋掉地。你算了,算得太准让人怕,算得不准让人骂,最后还是不死不行。话说,真有这么厉害强术的人吗?我们一路上一个没瞧见。”说过了,十个算命的,九个骗子,一个运气佳。

“夫人她就是大巫。”最强的就在身边,不是吗?

“我娘?那些神鬼道的东西,都是跟神通跟鬼通,我却肉眼凡胎看不见她的本事。有花扎小人,迄今也没真扎死过谁,不足以论。”易经至少还是一门高深学问,真遇到大师,她会尊重。

无果哑言。他本不擅于言辞,辩不过任何人。

片刻之后来到庵前,马车还在。今夜风波似乎已过去,但南月兰生一点借宿的意愿都没有,让无果赶车回南月陵地。

“三哥在想什么?”五皇子问。对南月兰生而言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遭劫,对出来玩乐的他们不过一笑而过的小插曲。

“让我多骑马少坐车。”三皇子心不在焉看着场中歌舞,“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三哥近日出行改为骑马么?”泫胜想得简单,是个起哄好玩的。

“她先说自己是常人,再说了这句话,难免有应付敷衍的意思。我想她可能听说前些日子半途有刁民扰我滋事,借此诓我。只是如此一来,就该让我多坐车而不是多骑马了。”心里盘旋着南月兰生的话,越觉是似模似样的预言说。

“也是。”泫胜遂皱眉,“莫非她说反了?”

泫冉笑道,“以她无视我们的态度来看,很有可能是故意说倒的。”

三皇子目光陡冷,“一个庶出的女儿,即便南月家当宝,父王当宝,本殿下眼中却不过尔尔。她若真像冉弟你所说轻忽了我,我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五皇子打哈哈,“三哥何必同女人计较?六弟刚才与她亲密无间,别夺他心头好啊。”

“六弟一向只爱绝色,那女子中等之姿,他怎会放在眼里?”三皇子瞥向六皇子,嘴角勾歪了。

“女人多无脑,要是一张脸都不能看,我要她们有何用处。”琥珀淡金,妖异阴冷的神情,六皇子语气却相当自在,“三哥不用想太多,等太平过了这几日,直接上门将那南月氏揪出来教训一顿就是,顺带给南月家大小姐二小姐提个醒,让她们别孔雀开屏太久,忘了靠谁才有今天。”

“听听六弟怨气多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南月家的谁,吃不到才这么上火。”三皇子越笑越歪腻。

“我不爱天女圣女,只爱——妖女。”六皇子给不远处的小太监使个眼色,立刻有人帮他从营帐里带出一个女子来。

莲足点水,白裙织云,曼妙身姿不舞似舞,面如玉眸如星,双颊飞霞乌发瀑下,朱唇天生微噘,等人眷宠。换去了道姑袍,穿上贵女装的贞宛,比天空明月还亮,点燃了多数男人的眼睛,赤现狼心。但那曾在南月兰生面前羞怯怯的姑子,众目之下风情万千,香气盛美,落入六皇子怀中,如妖精一般无辜打量四周。

妖女否?

第26章 争娆

五皇子如痴如醉瞧着贞宛,咽一口口水,“六弟,此女你打算让给谁?”众所周知,六皇子贪鲜,再美的女子也不会久留在他的床榻。

六皇子淡瞳中的金突然浑沌不清,笑容狂肆邪恶,“尚无如此打算,五哥若不介意等,先排着队吧。”

今日出来的众殿之中,三皇子已为人父,五皇子也娶入正妃,不过这并不阻挠他们拥有更多的美人。大荣朝传统的男尊女卑,盛世太久,贵族名门的男子们对女子的争美狎戏已成为风尚。在家里,妻妾成群是一种身份标榜。出游时,相伴美人的容貌和才艺,代表面子有多大,地位有多重,能力有多高。

伴随这样的社会风气,后宅中的女子主要有三种。一种相夫教子型大家闺秀,是各名门望族子弟正室的首选。一种具有才艺和特别性情的小家碧玉,有机会成为侧室。一种美貌天生但出身糟糕的贫民女子,一朝被人看中,作为美伴陪同出入,抓紧生儿育女才能获得长久照顾,摆脱生下来就有的困顿。

大荣朝还有一类女子,承继强血,通晓易经,掌握他人吉凶命运的女术者,被最高皇族贵胄盯紧,不能随意与普通人通婚,又被普通人无限向往娶回家里。好人恶人都想抢,不为别的,就为能力。与男术者不同,女术者容易为夫家控制,被用起来无穷无尽。

贞宛是第三种,贫穷,貌美,向往美好物质生活。她本是农家女,常跟着娘亲到暄城卖菜,因此听到了关于梨冷庵的传闻。梨冷庵中的两个妙龄女姑子与出游的少爷公子们常玩乐一起,庵主死后就偷跑了,据说已成为大户人家的妾室。但那些与她们玩乐的男人们还有不知情的,仍夜上庵中去找。她出身虽差,心思却敏捷,意识到这是自己攀高枝的一个好机会,于是便在庵里装姑子。一装十余日,今夜终于等来,而更令她狂喜的是对方竟是皇族。她不但不像南月兰生那样避之不及,还觉得自己命大福大天赐良机,一定要把握每刻,令这些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她很美,她知道,所以早就磨利了,在天之骄子们面前展现得千娇百媚,尽去穷家子的小气模样。这时,正眼波流转往每个角落散发风情,却让人硬生生掰回了脸。

贞宛目中作惊,面红泛羞望着遮住自己的男子,眨眼十分无辜,“六殿下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