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天下闻名的浪子才子,到处留下多情名的二十年后,近四十还独身的他,回帝都买下这块臭水塘地创建玲珑水榭,人脉之广无人能比。三派五宗重要首脑多与他把酒言欢,但凡看过的人面,他能过目不忘。他与皇太后同姓,传闻多说两人渊源不止于同姓,只是当事人从不承认。不过,他一不怕高官名门,二不怕巨商富贾,三不怕正邪两道,就在天子脚下开出一座销酒卖景的名园,十二个时辰不歇业,宵禁封城也不影响他的买卖,口头不承认已没人信。

万一柏湖舟见过白雪音,柳今今就穿帮了。可是自柏湖舟回到帝都,这些年没再出过远门,而白雪音是清心宗新生代弟子,他认不出来的可能性大些。既入宝山,怎能空手而回?她一咬牙,就往前走去。

也是巧,快到柏湖舟跟前时,一驾豪华的马车正驶在柳今今旁边,混过去的机会立刻大到九成九。因她怎么想,柏湖舟叫停马车的可能更大。但是——

“你们是清心阁的弟子?”“事与愿违”这四个字,也是经过十之*验证了的。

马车过去了,无尘。一色洁白的玉石地专为满足虚荣的人们,然后能心甘情愿掏钱出来。

兰生不知柏湖舟是谁,只知玲珑水榭能请女客,还真不是青楼了。于是与柳今今的心态一致,不希望今日行程到此为止,乖乖一动不动,等柳今今应对。

“弟子白雪音,这几位是我师妹师弟。不知您是——?”柳今今的音色很美。

“清心阁最具天赋的女弟子,江湖人称天雪仙子。我柏湖舟自少年起就爱看美人面,冒昧请仙子摘下纱帽容我开个眼。”柏湖舟这一要求乍听无礼。

兰生见识过群狼猎美,再面对一光明正大请观美人的中年男子,自然惊不起,顶多心里感叹下“不良”风气。

柳今今不语不动。

柳浅浅以为她为难,开口帮。“我师姐天姿绝色,怎能随意让人瞧了?”

柏湖舟哈哈笑道,“我与尊师祖在清心阁喝酒那年,仙子还是倒酒的小丫头呢,这么久没见居然不给叔叔看一眼,想必名气太大也是糟心的事。”

风一撩,兰生看清柏湖舟的眼。里面精光两道。他这是试探!若柳今今因此套近乎,身份就揭穿了。怎么办?她未必想帮骗子,但花王会的吸引力更大。可她要是帮了,柳今今便可能知道她没中迷神香。

二选一。a:现在不吭声,被人赶出水榭,她和柳今今拜拜。b:现在救一把,混进水榭,她和柳今今拜拜。

答案:a,先。

隔着纱,兰生轻声慢语。“师姐,柏叔叔同你说笑呢,他和师祖若真一起喝酒,必是背着人偷喝,怎会让你去倒酒?清心阁是治药炼丹不识酒肉滋味的。”

柳浅浅一听,呀了一声,忘了有人在场,指着兰生喝道。“你——”

“两位师妹真是,好歹给柏老板留点面子。”如兰生所料,柳今今是个明白人,“我刚想说戴纱帽是为了减少麻烦。既然到柏老板的园子里,应该遇不上,戴它做什么。都把帽子摘了吧,平白无故反惹人侧目。”

兰生摘帽子的动作和南月凌香儿一样慢,眼珠子转定在柳今今身上。

曜曜生辉的灿眸杏目,柔和光彩的雪肤莲唇,娇美温柔的神情气质。柳今今不是白雪音,兰生也没见过白雪音,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女神泛滥的大荣,以柳今今的姿色当得一位仙女。

柏湖舟眼中的精光散去,露出待客诚笑意,伸手招来两位小婢,“人美添彩,今日能多你们几位美人,真不知是选玲珑水榭花王,还是选天下第一美了。这俩丫头将带你们四处逛玩,待日落后花王会开始再落座不迟。”

柳今今回以淡淡微笑,傲娇走过这第二关。

“对了。”柏湖舟叫住柳今今。

柳今今有点心悸。

柏湖舟却道,“今日领客的小婢小厮皆聋哑,你们师姐弟说话无需忌讳这俩丫头。当然,你们若仍觉不好,遣开也罢,只是最好准时入座。今日客多酒多,怕他们看花了眼冲撞你们。虽然我对我家的安全是十分自信的,却不想让你们吃一点点亏,毕竟尊师祖与我的交情在那儿。”

柳今今点头应了,但走上一条寂静的小桥就遣走了小婢。她来偷有钱人荷包的,无论如何不能让柏湖舟的人跟着,不过在行动之前,还有一事要确认。

柳今今来到兰生跟前,目光深沉打量着,却看不出异样。只要掌握好准确时机,中迷神香的人就会对最先听到的指令式声音言听计从,但这并不意味这人完全痴傻。当时师妹提到“我师姐”三个字,而正好女子知道清心阁的事,暗示指令已出,开口虽突兀,却并非不合理。

柳浅浅正想说呢,“师姐,这女的刚才似乎意识清晰,得小心她突然恢复神智。”

柳今今却轻斥,“小心她不如小心你,一点沉不住气,差点在柏湖舟面前露了馅。”这女子如果恢复神智,为何还安静跟随?而且师传迷神香是不可能失效的。

柳浅浅皱了皱鼻子,“我看做完这笔还是拆伙好了,师姐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我也不想跟着你受气。”

“随你,本来就是你非要跟着。”柳今今毫不在意,“现在咱们分头走,两个时辰后在这儿会合,决定下手对象。别嫌我啰嗦,这里没有一个普通人,你别眼红就乱动手。一旦惊动,光柏湖舟一人便能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柳浅浅不耐烦说声知道了,又问,“这三个怎么办?”

柳今今想一下,道,“我刚看了,没有独行的客人,为了避免怀疑,你带这两个小的。”又指着兰生,“我带她。”

柳浅浅不愿意,“不要,我带这聪明的,你带两个小的。”

兰生暗自小得意,自己挺抢手啊。

柳今今眼风扫过兰生,张了张口,又闭紧,最后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聪明的,你自己放聪明点才是。我可事先说好了,如果你让人捉了,我不会救你。”

“我也不稀罕你救。”柳浅浅拽着兰生就往另一头走,嘟囔道,“一个个瞧不起我,谁都向着你,把你捧着月亮,偏我不服气。等着,我一定办成件大事,看大家还把不把你当宝?”

这师姐妹各自较劲分成两队,让正盘算要分道扬镳的兰生暂缓了计划,要分也得等她们再会合的时候,否则那个柳今今炸起毛来对皮球和香儿不利就麻烦了。再说柳浅浅,有脾气没底气,半瓶水晃荡的一个人,苗头不对她跑起来也容易。于是,安静跟着,柳浅浅观财,她观水榭。

走半个时辰以上,兰生对玲珑水榭就有了点概念。有吃有喝,有乐有玩,看看风景,赏赏艺术,适合呼朋唤友,姐妹手帕。真要邪恶一些,暗通款曲啦,*啦,心灵约会啦,谈各种情。这是一个连一根桥木都要雕花的地方,顺应大荣上层社会对于奢侈的需求,踏得进来,消费得起,就意味身价不同。

另外,兰生看到了三大名景之鹤舞泉,却失望之极。那只是一汪绿池,一墙湿藤,凸着一怪兽脑袋。怪兽嘴里眼里滴下同绿的水来,好象被毒死了的凄惨样,让她臂上冒疙瘩。更没瞧见鹤,连鹤毛都找不到一根。她很想问人解惑,可是柳浅浅对名景全无兴趣,浑身的雷达只找腰里荷包满,身旁伺候人不多,穿着品位特别富裕的“大款”。

鹤舞泉,就这么飘到身后去了,同时对“星河玉带”“流金落飞仙”的期望值降到零。

“有钱的真多,能下手的却一个没有。”柳浅浅自言自语,不知有听众,说着话就来到一处小丘下,抬头一看,眼睛亮起。

丘上造着风塔望台,只有三人在。一华服男子侧坐栏前眺望,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站在望台柱外。在柳浅浅眼里,就是大钱袋终于掉在了面前,不捡是傻瓜。她已经不记得要会合,只知能捞一笔额外财,不用被人分去大半。

抚了抚发,命兰生跟上,柳浅浅身姿绰约往望台走上去。

面对柳浅浅要施美人计的明显意图,兰生绝对不想跟,两个小厮却已看到她们。一个跑到栏前报主子,一个仰着脖子细声道——

“等等,我家主子不希望被人打扰,且听怎么回报吧。”

柳浅浅声音有些装娇,“我以为这是观景台,任何人皆能上来。进了玲珑水榭,都是柏叔叔的客人,不是吗?”还知道用柏湖舟来抬高身价。

兰生但觉对方小厮语气强悍得很,探出柳浅浅背后,好奇一望。

第62章 煞桃

迎风而坐的男子,发冠象牙制,冠上穿数颗无瑕大珍珠,一袭让风吹起的白玉袍底边染了碧波清水色,乍看素雅,细看却绣了半池白金莲。莲叶与水色融在一起,悄然浮迭。腰边轻晃一根琉璃彩珠线,每隔寸长就串入一颗鸽蛋大小的蓝宝石。

大概听小厮说有女客,男子回头来望。天光从西照来,他的脸灿暗各半,一时五官虚化。但右耳垂上一点亮蓝,竟从天色中穿出,直刺入兰生的双眸中。

她顿时眯眼,握起双拳,咬牙才逼自己不夺路而逃,还存一丝微弱的侥幸。这世上戴耳钉的男人不止一个,戴蓝石耳钉的也不止一个。玲珑水榭再名气响亮,也不过民间一家高级会所,贵如那位,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选盆花出来。

被光照到半面的琥珀眸眯着,漂亮得不像话的墨眼线飞了起来,唇角的勾起在兰生眼里邪佞无比。她暗道,柳浅浅在她前面,他可能还没看到她。等柳浅浅走向他,她应该有得退。

“两位姑娘请上望台,我家主子正愁无伴。”小厮快跑来传话,强调两位。

兰生不动。

柳浅浅根本不懂要面临怎样的妖物,回头还下暗示性命令,“我是你师姐,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快进来。”

兰生太知死活,看柳浅浅羊入虎口没感觉,却不想自己跳虎嘴里去。逃过一次,还能逃第二次么?她没把握。

“姑娘若有逃命的念头,我家主子说,那位姑娘就别活了。”兰生不动,小厮却靠近,低声传剩下的半截话。

靠!靠!靠!她暗地骂完,心生一计。

兰生目光呆呆与小厮对视。看他皱了眉才表情迟滞走上望台,站到柳浅浅身后。她想混进来玩儿的,没想遇到这个男人。不过既然遇上了。以他的权势,她逃反而显得蠢了。不如顺势装受害者,来个一问三不知。

柳浅浅俏笑,双手撑栏眺望,一边赞景色宜人一边朝男子看去,却立时愣住,面颊飞红至耳根,声音真轻细柔美。做作不翼而飞,是本能的女儿娇羞态。

“多谢公子让我上来看景。”脚情不自禁往他跟前靠,她从没见过那么俊逸的男子,一眼许了芳心。

兰生全看在眼里。又有心里活动,暗道这男*害不浅。

男子不回柳浅浅的谢,手肘架扶栏,名贵的脑袋斜枕在大掌之上,睨得是兰生。吐出两字,“过来。”

兰生面无表情,定看柳浅浅。

柳浅浅见男子只看兰生,心中不悦,然而。非但没打算退让,居然反身坐进男子怀里,“这位公子,那位是我师妹,别看她外表如常人,却是天傻。”

“天傻?”眸中淡金一跳,男子道,“难道我认错人了?”

柳浅浅低头瞧着他腰间配饰,眼睛越睁越大,盗遍大江南北,一看就知所有饰品都价值不菲。偷一件,今日就没白来。虽然这男子让她心动,但她更爱财。师门教诲,人心难测,不如宝物。

她在他怀里笑颤花枝,贼心起,自然看不清对手,“我师姐长相普通,怪不得公子认错人。”手里扣了一枚迷神香,看似要勾搭他的脖子,其实要控制他的神智,目光志在必得。

但柳浅浅的手到了半中,连那男子的皮肤都没触及一片,就有一道红影飞下,将她整个人拎起,又踹在地上。她双眼一翻,神情痛苦不已,好似摔得很厉害。

男子妖仁褐金眸盛满笑,却不知怎么,森冷阴寒。他终于起身,看都不看呻吟的柳浅浅,走到兰生面前,伸出手,指甲尖划上精致粉妆的面颊,滑向她耳后鬓发间时变成指腹摩挲,但都冰冷的。

兰生想要成为一只咬人的猪,咬死眼前这个色鬼。

“她腕上是什么符?”色鬼尊称殿下,排行第六,这个轻漫的雨日,不穿龙纹穿白莲,似富贵闲人。

红影上前来,几道又长又深的疤痕纵横了整张脸,面色泛青。嘴大,且一说话两只尖牙。凶恶起来的无果和她相比,算得上平易近人。

她捉住兰生的手,解下布符嗅了嗅,“迷人心智的药物。”

六皇子五指插进兰生发间,轻轻将人压近自己,神情邪佞,目光盯着她润泽唇瓣,“我说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兰生发觉大不妙。

“不是。”好在有人实诚,“一般会听命于神智完全迷失之前听到的声音。”

不远处听得清楚的小厮插嘴,“主子,红姑娘说得不错,这位姑娘听假师姐的,我刚才都看见了。”

“是吗?可惜。”六皇子凑在兰生耳边说。

可惜个头!兰生突生抗拒,心想她要再装傻下去,不知要给这位殿下占了多少便宜。只是,事情到这个地步,主控权已易手。她才挣了一下,就见六皇子转头看柳浅浅。

“你这女贼胆子不小,可知你天傻师妹是什么人?”神智全无?六皇子勾起冷笑。

柳浅浅扶着柱子爬起来,眼珠子转了又转,看准逃生路,自以为没人留意得悄悄移,“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们是清心阁弟子,跟大师姐出来见识的,只想不到玲珑水榭有你这等色胚歹人。还不快放开我师妹,否则就是与整个清心阁为敌!”

她要真和柳浅浅同门,这色胚歹人一说就正中心意,兰生暗叹。

“看你逞强到何时。”六皇子手臂环了兰生的腰,贴得亲昵无比,“这位姓南月,是大国师的长女,本殿下的——”

柳浅浅听他自称殿下,全身僵了。

冷笑转了调笑,六皇子带兰生走向座栏,“这位姐姐也是当年本殿下爱煞的小小青梅枝。你敢给她下药,看来是长了好几颗脑袋,不怕人摘。”

这下,轮到兰生发僵,任六皇子拉她坐他的腿上,面对着面,眼对着眼,齐平了。

她是他的青梅?老天爷让雷公劈坏脑子了吧?怎么安排这样的命数?摊上那一家子南月,觉得她还不够惨,让这个妖孽一样的人来糟践她宝贵的第二次新生。就算注定她要早夭,也不带这种死法啊!

等等!这位姐姐?她比他大?!

六皇子话还没说完,望进兰生惊愕的凤眸里,嘴角笑意渐浓,“她要是真被你迷傻了还好,若是装傻,我想大国师坐不稳无极宫。他的长女和飞贼强盗勾搭成伙,南月氏就成贼窝了,哪里还能享受皇恩浩荡?”

柳浅浅方知大祸临头,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殿下饶命!我不是贼,只是——只是见殿下俊美,心神荡漾,想与君子欢好一场罢了。”

喂!喂!这话太过份了!前有假姑子钓凯子的贞宛,后有帅哥当前就投怀送抱的柳浅浅,大荣男女皆奔放热情?

兰生却顾不得想,满心都是六皇子的话。不管怎么翻来颠去,感觉他瞧出她装傻了,所以拿南月氏要挟,让她继续装下去?看来他不知道,她对父母姐妹众姨们感情不深。

一个是灵动逼人不自知,一个是猫戏鼠收放自如。

“你确定迷傻了她?”六皇子双臂环抱着兰生,一手顺背往上爬,欣赏某人要咬他的狗表情,问柳浅浅,“而不是她装傻反过来戏弄你?”

“不可能,这是特制秘方,除非事先服过解药,否则必定一贴就傻。”关系到她师门荣誉,柳浅浅大声回道。

“那好,要是不灵,你就死了吧。”六皇子此话一出,红影直落柳浅浅面前,青剑抵她天灵盖。

柳浅浅吓得伏地。

剑尖跟下,这回点在柳浅浅的后脖根。

“现在,你让她——”唇抿得削薄阴险,他道,“亲我。”

柳浅浅前一刻惧怕得要死,后一刻嫉妒得要死,却也不敢抬头,冲着地对兰生下令,“我是你师姐柳浅浅,我命你亲你面前的男子。”

怒到极点,别人可能会爆发,兰生则笑得眸飞凤舞,像柳浅浅之前那样抬手“勾搭”上肩,慢慢往那张妖美面凑近,在眼底映满他时挑起眉来,唇启吐字。

“六殿下押错了宝,我家里人也好,这个假师姐也好,荣辱与我何干?生死又与我何干?装不装,在我,不在殿下。亲不亲,也在我,不在殿——”

六皇子的妖仁眼忽黯,突然张口往兰生的唇就是一咬。

看仔细了,是咬,不是亲!

兰生痛叫,手上还没起推力,他竟反过来推开了她,差点害她一屁股坐地。下意识去摸唇瓣疼处,手指上殷红一抹。

皮被咬破了,还是肉被咬掉了?

不可置信!

“咬不咬,在我,不在你南月兰生。”六皇子冷笑望她,十三年不见,胆包身了啊。

“泫瑾枫!”这个名字脱出口,眼前就现一俊秀的小男孩,她但知道那长相骗人,其实性格阴咝咝,忽冷忽热——她明白了,“你留的纸团?来取?”

这小孩绝对长歪了,小时候还有一份热心的,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你喊声我的名字真不容易。”泫瑾枫一伸手,小厮,不,其实是小太监忙跑来递上一条丝帕。

看着他拿帕子轻擦嘴,兰生额上跳青筋,什么意思,他还——妈妈的——嫌脏?

第63章 狼区

恶狠狠,兰生盯着那方送到眼皮底下的手帕,这是不但嫌她脏,还当她乞丐打发的意思么?西游记里唐僧师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操心怎似存心好,争气何如忍气高。可是,她就是要操心和争气的性格,怎么办?

“不用?”泫瑾枫没有收回手,“嘴巴上血滴滴答答,很难看,擦一擦得好。”

“能有殿下像狗一样咬人难看?”全身都是布,用不着狗嘴叼来的那块,兰生捉了袖子擦过伤口,血差不多止了,但仍疼得发烫。

泫瑾枫突然朗声,“我要跟青梅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两个小厮速退,红影女则看看泫瑾枫,又看看柳浅浅。

“留她一命,暂时关押。”泫瑾枫道。

兰生警惕站远,“我却没话同你说。”

“骂我像狗,不如骂我瞎眼聋耳的老虎,好歹也是一山之王。”泫瑾枫神情自若,这时一点狠戾的迹象也没有。“说你话少,今日我一句你一句,哪句都不饶人。要是那晚这般厉害,你大概会死在三哥手里。他让流民劫了一回,怕有血光之灾,稍稍察觉到敌意就会取那人的脑袋。”

他听出两只老虎是指桑骂槐?兰生以为他不过好色庸才,想不到人不笨。

“如今他心情截然不同,拜你六字赠言所赐,否极泰来了。”泫瑾枫抬高眉宇,“我不喜欢你站那么远,过来坐。”不是商量,是命令。

“其实——”兰生记得她爹的吩咐,“那是南月金薇告诉我的,我转述而已。”

“你不过来,我就拉你过来。真是,这么不识好心好意。让我伤心。难得就想找个清静说话的伴,却当我洪水猛兽。”泫瑾枫拍拍身边,他只信他所见所闻所感。但不多说,只道。“我发誓,不会吃了你的。”

兰生腹诽,那可不一定,有不良记录的人。

“我虽好美女,却不至于用强,而且你是别人么?冲着我俩小时候那点情份,我肯定待你独一无二。”泫瑾枫觉得自己已拿出最大的诚意。不知自己神情泄底,邪风阵阵在他周身盘旋。

“我若陪着说话,六殿下答应我一要求就行。”她隐隐感觉自己这就找到一份工作了。干什么?当人陪伴的!

“说说看。”泫瑾枫好奇。

“今后任何地方你我遇见了,请六殿下无视我。千万别独一无二相待。”夭寿。

邪风变寒风,泫瑾枫目光冷冽,半晌道,“好。小时候都不懂事,是时候清清干净。而你将来也别拿着年少无知时候的许诺来烦我。”

兰生坐了过去,仍保持一臂距离,“殿下许我什么了?”今日之六皇子,咬牙切齿的坏狠中有令她熟悉的一分热力。

“不知是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将来一定要嫁本殿下。本殿下那时还不懂嫁娶之事,看她可怜兮兮,就答应了。”泫瑾枫道。

狗血!兰生眨眨双眼,呵笑出来,“我吗?你那时多大?”无论真假,要嫁他的兰生已不在这里。

“五岁。”泫瑾枫不知她的笑由,却觉刺目,眯起了眼。

她居然还大他两岁!兰生太阳穴又跳了,双十年华在这儿成莫大的压力,单身的多比她小,比她大就多是已婚的,这不是硬生生将她婚配的挑选范围缩在众鳏夫之继室或大龄青年之妾室了吗?她是不是该放弃嫁人这个念头?

“你的意思是,我让一个刚断奶的小毛头娶自己,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笑话!这种事,不是他背诺,而是她死也不会承认,好不好?“六殿下真会说——”

泫瑾枫又露出阴咝咝的神情来。

兰生舌头打直弯,“殿下放心,我脑袋被门板夹坏,当然自己负责。不过,殿下看起来不像只有十八岁,成熟稳重得很哪。”像二十八,口亨!但必须承认,他那看不见毛孔呈透明感的皮肤,打心底羡慕啊。大两岁而已,她皮肤麦麦的,一看乡土流浪狗味儿。

泫瑾枫就笑了,让她的风趣惹得真开心,“我智力早开。”

不是智力早开,是开荤开太早,未老先衰了吧。兰生只能心里乱开火,一边放眼看了出去。

好景,绿衬红,红掩绿,所有的美唯翠湖风光主宰。细雨慢飘,已无力再下,天空乌云让白云撑裂了,一道光透下,直射在湖面,将整个水榭泛出金光。

外面彩色缤纷,里面终还原了金色,是暄都之本色也。

“过了年,我会娶你妹妹。”泫瑾枫打破片刻宁静。

兰生享受最后一阵微雨的风,不假思索道声恭喜,“我妹妹四个呢,你说的是哪个?”

“会看病的那个。我母妃不喜欢太有主见的儿媳妇。”声音那么冷清,将要相伴一生的人根本入不了心的漠然感。

“只要能许南月玉蕊出门做善事,她就什么事也不会管了,确实是最好相处的一个。”有一句说一句,烧着儿时那点回忆,可以看到烬处。

泫瑾枫却望着兰生,“你变得太多,唯独被咬的反应一模一样,石头脸冰冷心,脸都不会红。”

兰生的思想毕竟与这个时代的女子相差很大,在别人看来暧昧无比的一场亲密胶着,她不会黯然神伤,哭哭闹闹,好像名节受损就活不了一样。本来,自尊心这种伟大的精神,是自己觉得在就在的,怪到别人身上,其实是自己先放弃了。

“这是殿下已经咬过我一次的意思么?”她没好气瞥他一眼。童年时跟他应该处得不坏,否则这时怎能坐定呢?惊心,惧心,慌心,却在想起他小小子模样的刹那,带来此刻安心。

“我五岁的事都记得很清楚,你那会儿却是七岁了。”脑袋真让门板夹过?

兰生一笑而过。算了,咬一次是倒霉,咬两次是白痴,她何必给自己寻不痛快?

泫瑾枫收回目光,也看景。景色宜人,却是死物,看死物时,心里也成死水。

“兰生,帮我看看,今日哪个位置最是凶险?”他开口已是冷然。

兰生惊起回头,安心不再,“我怎么看得出来?”

“或者,赠我一言,就像你送三哥那句。”淡金无光,幽黯无底,“此言若出,我就替你保密。”

保什么密?兰生不好问,想来又是童年种因。罢了,这人喜怒无常,善恶难分,她应付过去今后就太平了。心随念起,扶栏而眺,高处本就风大,只见桥摆水摇,却什么幻觉也未出现。目光移到泫瑾枫面上,看他傲然冷意,气魄邪酷森狠。

她不当骗子,只能摇头,“我真看不出什么来,也无话可送,你——小心为上。”

泫瑾枫冷道,“南月兰生,去吧。从今后,忘了那个五岁的玩伴,忘了今日同你闲聊的这个人,多听听别人如何形容六皇子。你二十了,老大不小,赶紧找个老实本份的丈夫,最好不是皇族官贵,远离了事非,一生平安即好。”

梨冷夜的六皇子回魂,然,兰生淡然处之,转身下去望台。

那支童年的馨香,全然烧烬,无形的风儿悄来,连灰都吹散了,仿佛一切刷新。

少了假师姐,不装天傻,兰生在水榭里漫无目的游荡得像个孤魂野鬼,猛然回想起柳今今说她犯煞桃的话。是侥幸撞对了?再一想,泫瑾枫对她并无暧昧之情,无非是这些高高在上贵族无事玩暧昧的陋习,算不得煞桃烂桃。虽因两人小时候有过交叉点而诧异,但和安鹄一样,过去的事了,谁又不曾经历年少无知?

振作精神正要去找柳今今要人,忽见一队队的武汉子和护城军士跑上了桥和廊,到处环顾似在找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忽听有人唤她。

“兰生小姐。”

她侧过脸,看见了泫冉。好得很!又是一殿下!这玲珑水榭同荒山野岭是一个定义——狼群活动区!

“冉殿下,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巧啊。”今日一波三折,她仍能笑脸迎人,不是争气,不是忍气,是沉得住气。

泫冉尚未说话,身后冒出一个圆不溜丢的脑袋,还有香儿。

“小皮球,我正要去找你。”看到那样失常的六皇子,再看恢复如常的南月凌,兰生波澜不惊,问号都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