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看来真受到刺激,兰生却不说谎,“不知长风造,我就不能造房盖屋?”

“不是不能,而是长风造既然放出了话,说鲁老爷庆云坊造宅低于五百两不能接,你就不能接。你不但接了,还是鲁老爷的开价二百两。大姑娘,如今你就算找码头边搬货的苦汉,他们也会回绝你。长风造与各方大商派系来往密切,谁不给它面子?你的画像你的事都传出去了,绝对不会有人帮你干活。我言尽于此,你自求多福。”啪啪啪,将铜钱拢入手,一溜烟跑出去了。

兰生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无果,那个红麻子好像吼过一声长风造不接,是不是?”

无果的记性比兰生好一点,回答得比较干脆,“是。”

“话虽如此,纵然长风造是了不起的大帮大派,管得了全帝都的工匠么?”兰生心中以为不然,“不经我同意,就把我的画像到处派发,侵犯肖像权,等我把庆云坊的宅子造好,要跟长风造好好讨个说法。”

结了帐,兰生让无果将马车赶出城,半个时辰后到了南郊一傍江小村庄。

村子就在道道田埂的尽头,一眼全览。土地虽看似贫冷,但各家各户挂年灯贴红联,喜气洋洋。院落里,老人们眯眼晒太阳,孩子放鞭炮玩耍,女人们男人们赶制年节的腌食和干货。这是农村难得的闲时,却让人感觉还是忙里偷闲,但多少有些惬意。

兰生的来到,引起人人注目,从各家矮篱笆里好奇看出来,神情友善。

“小姐找人?渴了?还是收冬粮?”一个年轻的媳妇抓篱笆上笑眯眯探头接待。

“我找管宏。”兰生也友善。

小媳妇扯嗓子一喊,“宏叔,有人找你——”

兰生还以为管宏住小媳妇对门,谁知紧接着这一嗓子,“宏叔有人找你”这句话就让不知谁,声声地传下去了,听起来就跟空谷回音似的。

小媳妇往一条小路指指,示意兰生跟着回声去。无果耳力好,在前头追声,兰生后头逛走。

不多时迎面来了个红脸矮汉,看到无果没反应,看到兰生表情就很复杂,变了又变,最后哈哈一笑,抱拳上前道声女师。他就是上回兰生指点煞气,心服口服求教茅厕方位的那家工头,大名管宏。

兰生将他变化的神色看进眼里,开口只问候,“管头儿别来无恙?”

“挺好。”管宏心思也复杂着呢,不多话。

“容我跟你讨碗水喝。”换了别人见管宏冷热参杂,可能要端架子往回走,但兰生沉得住气。她手头人脉就一两根,不厚着脸皮怎么过这关?

管宏见兰生这么说,也只能带两人去家里。一进门叫自家婆子烧水招待客人,不请到屋里坐,就在院里小方桌边加两把圆凳。

“屋里有老人在歇觉,女师将就。”他径自坐下,将桌上半碗黄汤一气喝下。

兰生打量管家。正舍夯土屋三间,左面一间砖造房,右面一间木造房。房屋前都铺了丈宽的砖,扫得干干净净。屋顶上摆着五六个箩筛,晒着半蔫的萝卜青菜。窗上贴了喜庆剪纸,砖房走出能干媳妇。这是个简陋却温馨的小家,没有半件无用的家什。她闻茶香而稳坐,对来上茶的妇人微笑谢过。

妇人回笑,静静回正屋去了。

“家有贤妻,管头儿好福气。”兰生要捧碗喝茶。

“烫。”管宏自己却再倒一碗酒,问无果,“小哥,来一碗?”

无果摇头。他随小姐出门时,从不喝酒。师父说,酒劲虽能让剑式更具威力,却很容易脱缰。

“女师上回带了个遮面小厮,这回带了个苦面少郎,下回又带个什么人?”大概是主场的缘故,管宏哼笑带讽,终于要说真话了,“女师,还是女商,本不关我事,别再找上我就行。”

“无果,帮我敬管头儿一碗酒陪不是。我对工造着实有兴趣,却不得其门而入,这才编了一个好用的身份,只为能到工地上看两眼。管头儿,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无恶意。”兰生不是不想喝,却真得没酒量,这么大的海碗必晕。

无果倒满酒碗,碰碰管宏的碗,一气喝干。

管宏鼓腮吐口气,仰脖,碗空,“姑娘到底何方神圣?并非我不讲人情,哪怕你充山中修行的女师,你也的确帮了我和兄弟们,让我们把活顺利做完了。可是——唉——你怎么就得罪了…”

“长风造看来是真神通广大,我以为出城它就管不到,没成想你已经得了消息。”兰生手掌一摊,“画像拿来瞧瞧,我好奇得要命,到底画得有多像,让我过街人人喊打。”

第90章 死羊

画得其实不怎么像。脸盘太大,浮夸云鬓,但那双刁俏的丹凤眼,连兰生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的恶质精华都在这双眼里了。

兰生看罢,收画像进自己袖子,见管宏瞪瞧她,就道,“一个成了亲的大男人收着姑娘家的画像,我怕嫂子伤心呢。”

管宏没好气,“少胡说八道,瞪你是告诉你,麻烦事别找我!画像你拿就拿了,横竖我见过你。”

“我看出来了。”兰生笑,眼中狡黠,“可我不找你找谁?帝都没人帮我造这宅子,也没人情可讲,但你却是欠了我一回。如你所说,要不是我,你和那班兄弟没活干了,过不了这个舒服年。”她不良善的,不白帮的,忍气是为了更好的出气。

“姑娘真要讨人情?”管宏面露难色。

片刻,兰生眯眼,“讨了会怎样?”

“我带兄弟们帮你干完庆云坊这摊,半边大荣今后就没咱们工造这碗饭吃了。长风造有十万众,遍布北面郡县,难以从他们眼皮底下偷活做。就算接了鸡毛蒜皮的小活儿,赚不了几个钱不说,还开罪势力大的,日后可能带着你发达的人,何苦来哉。姑娘如今不就犯难了吗?而且,这才刚开始而已。”管宏有为难,但心地不错,透露出兰生不知道的事来。

“还有什么?”兰生这时反应可一点不缓慢了。

“祭白羊。”管宏道。

“什么?”兰生没听懂。

“长风造惩罚不听话的家伙,最厉害的手段叫做祭白羊。白羊,就是指不懂规矩的傻羊,也就是你。拿你当祭品正规守道,不要说庆云坊那块地绝对造不起房子,还有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踏入这一行了。祭过之后,那叫死羊。”又下一碗酒,肚子跟酒缸似的海量。

死羊?兰生突然笑了出来,弯着腰。双臂叠在大腿上,脸冲着地,呵呵不停。她这是扮猪不成反类羊,还必须死翘翘?她脑门上贴着找死两个字?人人来欺。

她抬袖擦笑泪,然后问管宏,“怎么祭白羊法?”

管宏却说不知道,“我三年前在这儿落户的,还没见长风造祭过,只听说祭过的人再怎么有手艺,再怎么有能耐。一祭之后永远别想混出头。还听说祭法各有不同。结果就一个。交不出工赔大钱,身败名裂。”

“请教管头儿,我该如何做才可能避免让人祭羊呢?”听上去有些吓人,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捷,她还是很怀疑长风造的势力有夸大其辞的可能,不过她如今在帝都,今日又处处碰壁,不好一意孤行。

“简单。回了鲁老爷,备下厚礼给长风造的人赔不是。只要姑娘愿意,我愿从中牵个线,长风造红大麻子与我交情不错,平时也多关照我活计。”管宏宁可这么还兰生人情。

兰生沉吟半晌。“行有行规,我也知鲁老爷出价低了,却是因为初来乍到才保本接来做。管头儿要是能为我安排与长风造的人见面谈,也好。”红大麻子,是对鲁老爷开五百两的人?

管宏终于咧开嘴。“就怕姑娘认死理,既然是明白人,那就最好不过。正好,明日晌午约他东城老牛酒栈吃饭,你也来。”爽快就把会面的日子定了。

兰生也爽快,道声好,起身就走。

管宏也不送,目视两人离开。

“帮帮那姑娘。”他媳妇走出来,在屋里听得分明。

“不是我不帮,兄弟个个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帮了,他们一大家子还要不要吃饭?”管宏倒酒两碗,给他媳妇一碗,“你别操这个心了,明日我尽量劝和。那姑娘十分聪慧,看眼色也不错,应该能成。”

“女子干这行,我可头回见,不知怎么,佩服得很。瞧她挺文弱的姑娘家,年纪又轻,肯定是不容易的。而且上回听你说起来,多亏她才保住了那份工,做人要知恩图报。”管宏媳妇长得比丈夫高大,长手长脚的,相貌不突出,心却是美人。

管宏未必妻管严,却对老婆大人挺尊重,说声知道了。

兰生回了城,在南月府前庭遇到大队人马,原来撞上了从玄清观回来的天女圣女妹妹,还是大国师这老爹亲自去接的。不但南月涯在,南月萍南月莎也在,一边挽一个姐,亲热说着话,往廊道走去。

兰生下车,距离不远,却感觉和那些家里人隔开了一个洋。他们往南,她往北,截然相反的方向。几乎没有半丝犹豫,她转身要回北院。

“兰生。”正对着她的南月涯不可能任大女儿轻忽自己,声音很严厉,“见了我连爹都不叫,前阵子的礼数白学了?”

他一出声教训,引得左右前后那群要进正堂的人纷纷驻足观望。

兰生也不看那群人,但以明亮的目光与南月涯远远对视,喊声爹,没啥感情起伏。

南月涯却不满意,“金薇玉蕊劳苦功高,为国为民斋素祁福五日,如今回家来,还带了客人,我已吩咐在叶园办酒,因此你不必回北院,一道同我们过去。”

叶园是南月府待客的园子,冬日没什么景,却有一间方正的花榭堂。堂上铺古席,脱鞋上座,可观赏歌舞音乐。像南月这般的高门大贵,当然和别家名门一样,养着能歌善舞的女姬和吹弹奏拉的乐人。不过,兰生一次还未见过家中似模似样摆宴待客的场面,心思一转,乖乖渡海跨洋,加入众人之中。她需要补充蛋白质,想来宴席上有大鱼大肉。

“兰生姐姐这身风尘仆仆的,上哪儿去了?”南月萍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做人还是糟糕,“倒似比爹爹和我们还忙?”

兰生不语,光这么瞧着南月萍。

南月萍沉不住气,芙蓉面落冷,“瞧什么?谁不知你一双凤眼最刁钻,有不痛快就说出来。”

南月涯正吩咐管事到里头请老夫人和三位如夫人,因此没注意到女儿们这边起火。而金薇冷清清漠视,南月莎一直都是兔子耳朵的静态,只有玉蕊皱了眉要来劝,还被她亲姐拉住。

“没什么,只是在想瑶镇那会儿路见不平的姑娘上哪儿去了?”对陌生人都能拔刀相助的人,对自家姐姐却尖酸刻薄。

南月萍一怔,好不容易舌头打过弯,“不懂你什么意思!明明就是嫉妒我比你强。东海明月的结合又如何?连街边普通的小贩还不如,他们至少自食其力,你却靠家里人养着,嫁又没人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娘托媒婆给你找夫家呢。可怜哦,至今都没回音,就你那八字——”

“走了。”金薇突然开口,从两人之间走过去。

南月萍对金薇这个姐姐还是有些忌惮的,对兰生白了一眼,转头就换成笑脸,勾着金薇的手臂亲亲热热一道。

虽然早知道邬梅对她的婚事抱有很大期望,兰生乍听南月萍这么说,还是小小吃惊了一下。毕竟她娘一字未提及过,让她有种被瞒在鼓里的愤然。是不是要到成亲当天,她才会知道丈夫是谁?

生在这个家里,她多少明白婚事不由己,也觉得不用那么在乎。说实在的,到哪座府邸不是这么过日子,总有办法给自己找出路。只是这事让南月萍告诉她,让她感到一丝丝不妥。她那个亲妈,不会把自己便宜清仓,给谁当小妾什么的?

她虽不介意,但小妾翻身或出走的仗比发妻的休书仗要难打,赢要斗,输要卖,人牙子手里再脱身那肯定得见血了,让她这个来自和平年代的人情何以堪?

兰生落在一群人尾后,低头兀自想得天马行空,对天女圣女带回来的客人完全忘了好奇,对自己顺水推舟送的人情惹得麻烦抛却脑后。她其实和玉蕊有一拼,那个时不时突然袭击的迟钝,以后会让很多人磨牙。

进了叶园,南乐涯的朗笑声将兰生震回神。

“刚听管事报,我还不信,明日过生辰应该忙得马不停蹄的人怎会来我家中讨酒吃?谁知,竟是不假。”

一人回笑,如云出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久未探望,眼看快过年了,再不来岂非不尊不孝?想着两位妹妹今日回城,家里一定摆宴洗尘,我就来凑个热闹,免得先生和师娘们还特地招待我一回。”

兰生感觉那道道太阳金光,心想这顿饭的蛋白质不好消化了。

南月萍“蹦”上去,笑得柔声娇气,“冉哥哥,真是许久不见,自从担了城将,就不见你在宫里走动。”

兰生还以为南月萍就对安鹄撒娇呢,敢情对泫冉也这样,而且更往“萌”态发展。不过,这位估计没戏,再怎么家里受宠,改变不了庶出身份,攀不上东平王妃的那张儿媳候选名单。

泫冉笑道,“没办法,守城要站岗,不能随便离位的。倒是要恭喜萍妹,听说你展能通物,又为明月流增光扬名了。朝廷封赏下来了吗?”

真像兄妹俩。

第91章 伶俐

但南月萍声音小女儿扭捏,叫哥哥别样情怀,“谢谢冉哥哥,封赏要等开年了。”

“这么迟?罢了,过几日你去我府上,我开库送你一件宝贝就是,随你指。”有钱公子讨姑娘家喜欢,因为这种像丢得便宜大方。

“真的?”南月萍显然吃这套,“明天我就去,你过生辰我要礼物。”

“萍儿,别对冉殿下无礼。明日是他庆生,你去可以,但别淘气,让主人尴尬。”与对兰生的态度不同,南月涯虽是对南月萍肃面,却也明示了父爱。

“无妨,就当贺礼和年礼一道给了。”泫冉也是宠溺的语气。

兰生有点奇怪。为啥呢?这南月萍在她面前就很招嫌弃,在别人面前就成香饽饽了,莫非是自己的人品问题?虽然她人品没品,但内心深处的三观还是很正的啊。

“冉殿下,我给你介绍位客人。”南月涯变相同意女儿去庆宴要礼物,“这位剑士姓柳名夏,乃是昆仑宇大宗师亲传弟子,也是江湖盛名的四季剑之一。”

泫冉哦一声,有些惊讶,“一剑飞柳絮,千色盛夏开。景仰景仰!”

大荣江湖除了天玄道,其他宗派和朝廷并非完全处于油水不调的关系,因为一本国书《易经》,彼此相渗相透。就拿钦天监所掌持的繁京派来说,它与南云海的关系密切,护卫多是从侠宗出来的高手。而明月流与圣医谷向来亲善友好,弟子出师前多跟着玉蕊,玉蕊看病,圣医谷治病。

泫冉之所以惊讶,因南北云海侠宗虽擅武技,但与昆仑剑宗比起来,还是相差不少的。昆仑各套剑法独特独创,收徒条件极苛刻,天才剑客辈出,要么默然数年。但凡出山者皆震动江湖。两年前的四季剑侠再度让沉寂的昆仑宗名天下撼,即便是皇贵的他也耳熟能详。

兰生但闻一个不同的男声,沉敛却不羁。

“四季已换,别年不同,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人群各就各位,她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南月涯身边两位年轻男子,就连她这个多媒体时代过来的,见识过各式美男的人也不由暗自赞叹。

泫冉俊亮如阿波罗神。五官魅力都十足灿烂光华。所到之处。只要他愿意,可以耀眼无比,绝对不让任何人忽略过去,天生皇族的优越和贵美。

柳夏却又是另一种了。乍眼朴尘。眉眼锋锐,不容人轻浮靠近,细看相貌却也无可挑剔。魄力不遑,笑过江湖的放扬即便再敛都不能去尽。站直,衣扬,腰间无剑似有剑,心中有侠似无侠,浸润世外却染墨世俗的莲魂。

兰生眼睛过了下帅哥瘾,心湖平静。但咕哝一声耳熟。

无果道,“小姐,他是——”

“别说,这么无聊的时候,让我先猜一会儿。”兰生摆手。谁呢?有点深夜的风打摆子的嗖嗖冷感啊!

她才这么感觉。那位夏天耍剑的高手瞥来一眼。恶狠狠滴,一眼!不像景少东家病熬的白眼,更像满怀仇怨,让她打劫过。

大荣男一般过二十五就蓄胡,她不反感,但也不喜欢,自觉迄今见过的帅伙没几个,而且见过肯定不能忘。所以,这位难道又是从前的兰生招惹来的?她偏科偏脑的人,别叫她想恩怨情仇啊。

算了,管他是谁,和她自己没半毛钱的关系就行。她现在要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宰上羊汤卖羊肉,羊毛都制了毡子。

正好,老夫人带着儿媳妇们来赴宴。这几个月一直只有邬梅伴着老太太身边走,今天左手邬梅,右手李雎,透露着家里战局的微妙变化,尤其李雎气势更胜一筹,颇有后来居上之意味。南月萍嗲嗲喊声祖母喊声娘,挤到两人中间一边搀一个,只能坐三人的桌案就没邬梅的地方了。

有花接了传报赶来服侍兰生,见邬梅独站一旁,小声急道,“你赶紧请夫人过来坐吧。”

兰生不请,但喊声爹,就为打断南月涯和两位帅哥说话,这么看过来的时候注意到他最爱的老婆没有位子坐。同时,她眼角余光见到她娘垂眸抿直了唇线。这说明,她做对了。她娘才不稀罕跟她一桌,和老公一桌比讨好老太太有用。

南月涯果然对邬梅招了招手,“梅儿,你上回虽瞧过冉世子,却不曾正式见礼,还有这位柳少侠,我与你说来。”

原来除了主人席,男女席分开摆对面坐,中间隔了一方10乘10米大的竹篾地,虽然看得到对方,说话就基本不可能,也听不清说什么。主人席偏男子那边,邬梅大方落座,接受泫冉的见师母礼,还有柳夏的抱拳尊重,四人说得挺热络。

李氏果然没了得意忘形,平时不动声色一张正脸这会儿跟马脸拼长。却不知觉,更没发现一直姐妹绑紧的钟氏坐得离她有些远。而她的女儿还没搞明白,以为把人聪明挤掉了,乐哈哈在那儿讨祖母爱。

兰生一笑,对正打量自己的金薇挑挑眉,表情顽皮。

金薇别过脸,同玉蕊说话去了。

不过,没一会儿邬梅又过来了,先向老夫人前请示,“冉世子说既然多了个师妹,能不能也正式见个礼,否则明日请了去却不知如何同其他客人引见。”

南月女儿们入主明月殿女官的缘故,在人多的场合,只要有熟人引见,男女相见也无妨。所以老太太就点了头,让兰生过去,嘱咐一句人前谨小慎微,别失了分寸。

兰生一点不愿过去跟“殿下”打招呼,那不是成了“引狼入室”?

然而,她亲妈是这样的。小事随她意,大事她要乖,不然就没收自由。她逃家一次,让这妈关七日,故意把整个家划成禁闭地,好像缝隙到处,却是插翅难飞。那会儿连扫地的小厮都似武林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在她爬墙的时候突然出现,笑嘻嘻提醒她是禁闭期。但她要是帮他锄墙头草,他就不告诉夫人了。于是,她这么自我安慰,父母在堂,还有一个叫柳夏的,殿下不会化身为狼。

邬梅领着女儿过去,低头也嘱咐,“就像跟我说话那般,伶俐些,问什么答什么。别呆头呆脑迟钝开口。”

兰生回道。“问什么答什么就是呆了。又要我伶俐,到底如何表现,娘要说说清楚。”

邬梅气结,自兰生大病痊愈后常这样。才觉得聪明帮了她一把,接着就堵她一胸闷。想要说说清楚,路却才几步,已到两个年轻人面前,她只能保持温美的笑。

“兰生,这位是东平王世子,他曾是你爹的学生,仍尊称一声先生,今后同你妹妹们一般将他当作亲兄长好好相处。”明知两人见过。当作初次见面。

邬梅又对泫冉道,语气更亲切些,“冉世子,你如何照护着金薇玉蕊她们,就同等照护兰生吧。这孩子离开帝都太久。没什么朋友,认识的人也不多,性子本就安静,又不爱跟我和她爹诉苦埋怨,反倒让我担心她闷出病来。”

南月涯也道,“是啊,性子静却脾气倔的丫头,明日去东平王府,帮我们看顾一下,怕她不通人情世故,莫名得罪了人。”

难得爹妈这么关心她,兰生一定要表达“幸福”的心情,“冉殿下明日生辰兰生没法去,就在这儿提前恭贺,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成为大荣皇朝一棵屹立不倒的老松。”

任不任性?任性就对了!她在这家里扮演的,不就是让人头疼的任性大小姐么?这些日子太忙,忘了挑衅。

南月涯没察觉泫冉忍不住要笑,更没留意柳夏眼中流露的兴味,气道,“你怎么连贺词都不会说?”

兰生无辜,“不是这么说,怎么说?从前在乡下也不跟多少人来往,难得跟娘亲去过一次别人的寿筵,听了几句。蝶姨说都教会我了,却是唬我的?我又没念过几本书,离家那么多年,连同年的闺中好友也没一个…”

难得娇美,难得可怜,难得话多,泫冉醒过神来,心却酥化了大半颗。他顿时暗暗冒汗,南月兰生原来不是不会撒娇,不屑而为罢了。她要撒起娇来,凤眼儿媚,面若粉桃,清音如羽,整个人就美到极致,堪称绝色。

“先生莫要责怪,我听着受用就好,多谢她祝我长寿安康。”心酥了,话出口,自愿护花,却不错过兰生想要混过去的一句,“不知兰生妹妹为何明日不能来?”

“我并未收过殿下请帖。”一声妹妹让她发毛,“无贴上门太轻率,娘说是不是?”

泫冉奇怪,南月家其他女儿他不管,都由他母妃相邀,唯独给兰生的帖子是他亲自写的,交给派贴的管事时还特意交待过。

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他心思缜密,半点不露出揣测的神色,朗然道,“我与妹妹不曾正式见礼,贸然送请帖怕唐突。如今就好了,我让小厮去取贴子,立刻写一张给妹妹,请兰生妹妹明日定要赏光。”

兰生本来找得就是借口,让泫冉堵得严密,还是在她爹娘面前,只好无声点头。

第92章 问果

兰生想着话说完可以闪人,忘了她忘了某人给她的熟悉感,层层忘就成心安理得,要转身。

“柳某要叨扰南月府一段日子,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兰生小姐有什么看不惯柳某的地方,还请直说。”别耍阴的——柳“少侠”兴味目光已受敛得一滴不漏,心里大火蒸屉,屉里一人名。

啊,忘了这位,兰生掩盖自己刚刚的轻忽,侧身福礼,把转身的姿势掰了回来,“好。”

泫冉在一旁看她对柳夏袅袅施礼,对自己却小腰笔正,要不平衡时,听她答一字好,就笑开了嘴。没有厚此薄彼,很好。

南月涯对这个好字则又不满,眉一皱正要训,被邬梅抢了先。

“柳少侠是金薇还是玉蕊的客人?倒是巧,她们回府这日正好遇到,能一道来。”邬梅没训女儿,知道训也没用,且越挑她越来劲,干脆转移视线。

柳夏道,“我与天女圣女也是才相识,因我义妹病重,求圣女一看。今日遇到国师大人,邀我同行。”

南月涯果然不关注兰生了,面上高兴,“正是如此。他义妹的病一天两天不能痊愈,玉蕊不放心,求我让她带回来诊治。我本就有心为玉蕊物色高手剑师,就请柳少侠暂时屈就,想不到柳少侠立刻答应。这么一来,玉蕊再出门就可以让人少担心了。”

“圣女这般替我义妹着想,在下十分感激,自然要尽一份薄力。”

这人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不像感激,像是找仇人来的。兰生看他一眼,蹙眉到放弃,只有三秒,她自己的“心事”就很重。

“国师大人说起兰生小姐有位少年护卫,身手很是了得,在下平生无别好。喜欢以武会友,不知小姐可否允我二人比试一回?”先从帮凶下手。

兰生呵呵,“这我不能做主,柳少侠以后可以自己问无果。”

她老爹突然很兴奋,“高手难逢,就趁今日好宴好客,为你二人助个饭后余兴。”

兰生心里翻白眼,明明就是二人给她一家子表演饭后余兴节目,她老爹能倒过来说还真本事。她记得在邬蘅陵前第一次看到南月涯时,那种惊人的威慑。可回家以后。只觉得她爹事事听他妈还有她妈。寻常可见的一家之主。都说男人在外装坚强,在家就是孩子,她从前不曾经历,如今看来不假。

“这个——就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虽然在下乐意之致。”柳夏哈哈一笑,很潇洒的样子。

南月涯就道,“兰生,既然是你的护卫,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去吧,跟他一声,饭后陪柳少侠过过招。柳少侠声名远播,无果能同这样的侠剑相逢,对他也是难能可贵的际遇。”

“爹爹想看高手过招。直说就是,女儿为了孝顺您,怎么都会尽力。”兰生说罢就走回对面去了。

南月涯张着嘴,喉头上下颤动,一张老帅脸竟慢慢腾红。

泫冉撇过头去笑。梨冷月夜下黯淡幽兰。何时起,美过了月辉?

“你看看她!”最后,南月涯只好向某人的亲妈诉气。

老夫人听不见的场合,邬梅可不随便贬低女儿,“那么多年的气哪是一时半刻就能消了的,借雎妹妹一句话,到底还是孩子呢。再说,萍儿任性起来也不一般,姑娘家有些小脾气才招人疼。”

她话锋一转,笑问,“柳少侠,你说呢?”

刹那,泫冉回过头来,眯眼。

邬梅只当看不到,“柳少侠?”

柳夏诧异邬梅会问自己,她说第二遍才反应过来,讷讷半晌,答了声是。

泫冉表情突然顽皮,“师母怎不问我?”

邬梅这才看向泫冉,捂嘴笑答,“冉世子身份何其贵重,不敢同你开这样的玩笑。”

泫冉变赖脸,油嘴滑舌讨喜欢,“既称您一声师母,哪有把这么好的子弟往外推的?玩笑开得,女婿也当得。”

邬梅笑呸一口,拉南月涯帮她,“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学生,眼睛放咱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们身上了,一不小心倒插门。”

南月涯当了真玩笑,“哈哈,冉世子肯倒插门,我亲自到大门迎女婿。”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小心将柳夏撂在一旁。不过,他也没在意,全副精神暗暗盯着那边。他和她交过手,知道她不娇不弱,极难应付。似乎她还没认出他,如此对他有利的局面,无论如何要一雪前耻。

兰生对无果说了比武之事,接着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回绝了。”

“昆仑剑四季侠有那么很厉害吗?”看上回那人的狼狈相,无果表示怀疑。

兰生耸耸肩,“谁知道。不过,江湖就是一滩扔豆咕咚的浑水,随便混混可以说自己仙侠圣君,跟算命的差不多。”

“既然老爷让我比,那就比吧。小姐要看什么结果?”无果无所谓了。

“什么什么结果?”兰生问。

“断肢,擦皮,打昏,还是懵?”这样的结果。

“哦,那得分情况了。”兰生答,没细想,“他玩命,你随意。他争赢逞强,你要赢他。如果是君子,让他赢。实在功夫差得没法看,直接弄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