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开窍,不过到此为止最好,再下去就讨我厌了。”兰生白眼一翻。她心软?天知道了。

次日天还没亮,兰生就让有花的尖叫声吵醒。和值夜的香儿跑到有花屋里一看,有花披着被子在床上跳来跳去,床下一人呈大字趴着,软绵绵好像一滩扶不起的泥。

有花喊,“采花贼!采花贼!他摸…摸我,还整个爬我身上哼哼,我要杀了他!”

“你已经杀了他了。”采花贼?

“还没,我踩了他几脚而已。”有花说着话,终于想起她擅长的本事,从墙上挂着的褡袋里掏出一把乌头针,双眼射杀气就要出手。

兰生透过灯笼的光看那人衣着,但觉不对,“等等。”

有花跺脚,“不等!”事关名节!

“你见过女的采花贼?”兰生拿过香儿手里的灯笼上前照,确认那人穿着女装,而且并非丫头装。

有花裹着被子僵立在床上,一个字说不出来了。

兰生手中扣几枚黄头针,乌头针死人的,不是不敢用,而是不至于。她以脚尖踢踢那人,那人蠕动一下,像软脚软壳的蟹。

吓得香儿寒毛竖立,“小姐,我去喊人来吧。”

知道是个女的,有花稍稍冷静,“能喊谁?无果受了伤,其他人都住院墙外。我早说,院里应该多放些人。”

兰生没有再进一步,转身走向门口,“都出来吧,把门窗一锁,会有人来收拾。”老实说,无果受伤。又是在自己的院子,冒险精神也意兴阑珊。而且,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有花和香儿立刻照做。弄完了,天也泛了鱼肚白。有花偷偷吩咐香儿去找宁伯来。什么叫会有人来收拾?还不是她找人来收拾!

香儿穿过园子,突然感觉发梢飘,一阵风吹了袖子向后。她顺眼看身后,只有冷清的廊空寂园,和有花收进无果屋里的半只鞋背。侧着脑袋歪歪嘴,她小跑出门。

兰生没进屋,她在荡秋千。这是她对吴三提出的唯一要求——搭秋千架。对她而言。秋千是很奇妙的。从小到大看各样脸孔的孩子荡秋千。推他们的手属于父辈母辈祖辈最亲近的家人。所以秋千被裹在温暖的泡泡里。小时候她常常夜里溜出去荡秋千,总觉得那样就好像自己不是孤儿了。

这个爱好一直保留到成年,连租屋都在有秋千的小区,每天哪怕再累。经过都要荡高一回。虽然是别家温暖,她借一点,心就不会冰冷下去。日子再苦,她对未来还存有美好的愿望。

摇曳的云亭,起落的天边,明暗升现降灭。兰生很快将过去抛在脑后,望那根插在亭尖的风杖。她用它来测风向,就像每日的天气预报一样。风神之剑本指晨间朝气,突然剧烈一震。斗转了一百八十度,剑尖指着镂空的星辰图,也就是指着她。

她头也不回,“等圣女来了,我一定要教训她。把这儿当流浪狗收容所了?看着是滥施好心。其实居心叵测,一旦出事就让我背黑锅。”

“圣女居心叵测?可笑!不妨先瞧瞧自己的居心。”有人醒了。

“我的?黑的啊。”她的笑声随日出明亮,双脚点地,将秋千扭过来,看着带风来的人,“柳少侠怎么脸色不好?莫非是床太硬,睡僵了腰板?不过,不愧是高手,我还未帮你解毒,你居然就没事了。”

“你简直——”柳夏竖目。他根骨绝佳,体质异能,中过一次的毒不会中第二次,黄头针只能让他昏睡,毒质随气息运转而清除。

“说!为何在我背上刻——”没法说,简直!

“为什么刻金薇的名字啊?”兰生却心情明晃晃,“两个原因。一,我看她不顺眼。 二,我没道理刻自己的名字让人记恨着。”傻瓜才会真当某人看一遍名字记一遍恩。

柳夏双手握拳,样子好像要吃人,“你是看我不顺眼吧?”

“这还用问?你当时想要拿刀架我脖子。”总不会看他胡子像陆小凤就不计较。况且,她一点也不喜欢陆小凤的胡子。

“没架上,反而让你撂倒了。撂倒之后,被关在姑娘这院子里挨揍挨针…”是谁委屈?是谁倒霉?他!

“我不计前嫌给你解药,拼着得罪天女,到底把你安全送出了城。如今你擎天会大当家躺在我的地方呼呼大睡,有人治病有人开药,也得记我的大功一件。柳少侠不要拘泥过去的事,命最要紧,那刺字一不在脸上二可以弄花,不放在心里就只是肉疼皮痒。”她没觉得多大的事,瞥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吓人了。

不放在心里,就只是肉疼皮痒。她说得不错,刺了两个字总不会比削一刀来得疼,闯江湖的人谁身上没有几处伤疤。所以,这话令他大骇。

“七师叔,你下不了手,我来!”

从柳夏身后窜出小小人儿,手中一柄尖枪直冲兰生心窝。

柳夏喊道,“住手!”那瞬,心胆俱裂。

小小的人,杀人的枪,一齐歪向,却没有停下,势必要给对方教训的决心。

第96章 小扫

秋千上的女子笑得刁坏,发丝儿顽皮张浮,阳光晒着她的影子罩金抹灿。连一片皮都没擦到,枪尖却不见了。但,枪杆子还在,直直横着,很不甘心地震颤。

小人儿张大了嘴,盯着前面一窝乱草,不可置信地大叫,“七师叔,你帮我瞧瞧,那是扫帚吗?”

柳夏还颤肝呢,哪里答得了。

兰生伸手拨草丛似的,嘴上嫌弃得不行,“扫帚要常洗,扑我一脸的尘。”

扫帚转下,抖了抖,枪就掉了地,露出一张少年嘻嘻脸,最最寻常的小厮打扮,“小姐的脸天生灰,怕什么扫帚尘呢。”

兰生啐他,“呸,你让自己的秃头照得两眼反光,看谁不灰?”

来者是让兰生拔墙头草的扫地厮,他头上光,冬天不戴帽,亮圆一颗脑袋像汤团。圆到什么程度?那脑袋不管低抬左右转,各个角度看起来弧面似乎不变的。

“也不是,小扫看天女的脸就跟明珠一般,可惜不能去她院子里扫地。”扫地的小厮叫小扫。

“我派你去。”她不想见这厮,能气得她生烟,看着烦。

小扫刷刷扫地,专围着秋千架,“明知这话白说,小姐不如去洗脸,杵在这儿耽误小扫扫地。小扫急着回主院吃饭呢,晚到一只脚,就只能啃干饼馍子。小扫吃不好,去夫人那儿回话,就会把刚才听到的全实说了。在谁身上刺了谁的名…”噼里啪啦,啦啦啦…

就是这么糟心的臭小子,还好难得来的。兰生站起来,回屋洗脸!

柳夏定睛一看,立刻沉眸。扫地小厮不含糊,一扫落叶就旋进簸箕里去,不论离得多远。又一个天赋极高的小子,和无果一样。

“别看了,大清早看姑娘家,臊也不臊。”小扫扫到枪。枪尖朝它主人飞去,破空之啸音。

女娃娃呆着,柳夏抢上前接了。

“无果没使内力,一招绿浪推波发挥到极致而已。柳少侠看不出来的话,真是虚有其名。我奉命来传话,想混这儿住着无妨,故意把人打伤也可以不追究,但请好好担起承诺的责任来。这位小主子两腿像四腿,跑起来带风轮的,要跟紧了。出点事。义妹也好。亲妹也好。病会不治。”

边说边扫,话说完,地扫完,拎簸箕走人。

院里半边晨光。一大一小都怔。

半晌,小的说,“七师叔,咱还是回去吧,扫地的都那么能欺负人,怪不得敢在你肩上留字。咱认了,也别管你义妹了,横竖圣女说能治,扔在这儿肯定有人照顾。再说。她尽拖你后腿,趁机甩了最好。”

片刻,大的说,“小晚,你师叔我第二回这么丢人了。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小的说。“哪里丢了人,就要在哪里捡回来。”

大的说,“没错。我两回栽在一处,要是这么走,干脆回昆仑,再不下山了。”

小的说,“可我心里慌,好像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师父说,我是小女娃,打不过就跑,不丢人。七师叔对不住,我跑了。要是遇到其它师兄,我让他们来帮你。”说跑就跑,轻功还没练到家,上墙时差点没歪一跤,让柳夏飞身托一把,但没心肝不道谢,翻过去,头也不回。

柳夏苦笑,他这是自找的,倒也不必拉着小晚娘,但转身,看到兰生倚着门正好笑,他只能冷哼一声。

“原来是故意伤了无果只为跟我算帐。少侠这么做,不怕让全江湖寒心么?”既然故意为之,手上应有数,无果的伤不会太重,兰生相信。

“柳某一人做事一人当,兰生小姐不必拿江湖说话。”柳夏皱眉,“无果兄弟伤得确实不重,我有分寸。小姐也该承认,柳某开罪的是你,你却刻他人之名实在是过份之举,当与我道歉。”

果然。

“照你的意思,我刻自己的名字就应当了吧。”兰生不道歉,因不觉得自己做错,“好,我帮你把金薇二字涂花,改我的。”

柳夏无语。正不知该说什么,听到异动,目光一扫就发现有间屋子的门可疑颤动,但屋子和窗上都挂了大锁。他猛然想起兰生之前提到收容所,这才联想到义妹,且当初自己也是美其名曰在这里疗毒。

“为何落锁?”觉得不对,他大步朝那道门走去。

“关了一个采花贼,半夜对我妹妹上下其手。哎——世风日下,居然还是个女的。”兰生半肩倚门,探头廊下看柳夏抓铁锁的动作僵滞,她要笑不笑,“柳少侠认识?”

流光!柳夏运气,将锁拽坏,推门看到地上趴了一人,长长叹了口气,但抱起的动作颇君子,把人轻放在床上,并盖上被子。

一转身,看到兰生,他道,“她是病人。”

他说得平静,兰生也平静,“不老实的病人。这里有两张床,就算有花粗心没发现屋里多了一人,病人要是乖乖躺着,一夜可以相安无事,怎么会爬到有花床上又摸又抱?黑灯瞎火,没被当成采花贼打死,柳少侠得感谢我。”

“娘的,我要知道不是圣女,才懒得抱呢。”床上的人终于翻过脸来,给兰生白眼,有气无力却还横,“老二,结果了这个丑女人,她踩我踢我,差点死在她手上。”

柳夏不动,“踩你踢你的不是她。”他其实不清楚。

“我说是就是,我的话你不听?我就知道你对我有二心,一直盘算着夺山寨抢老大,我俩的爹啊——”两眼一翻,睡过去。

柳夏点了流光的睡穴,还不忘对某人解释,“她病了才有些孩子气,以前——挺爽直的…”女汉子。

“不知怎么,我有点同情你。”兰生说罢,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擎天会还是匪类的山寨,柳少侠二当家让大当家这个妹子吃定了。原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各种无奈让我同情不已。”

“有你这么同情人的?”分明是猖獗的嘲笑。

“相信我,我内心无比同情你。”兰生好不容易笑停了。“柳少侠,移驾吧。”

柳夏没好气,“干嘛?”

“收容所开饭了。”兰生看到香儿带着宁伯进院子,眯眼又道,“少侠先吃着,我等会儿来陪坐。”

有花领着柳夏去偏厅吃饭,不一会儿兰生就来了,坐在柳夏对面,也不说话,吃完才好像想起他这人来。

“柳少侠不喜欢我家厨娘的手艺?”兰生问。

柳夏光顾看她吃。忘了自己碗里而已。但也只好含糊点头过去。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兰生就是客气问问。想着晌午之约,“你没吃饱,我也不好意思差遣你,只是今日我要出门。柳少侠就在家照顾你义妹吧。圣女应该很快来的。她要是没来,你可以到院外找个丫头帮你去请。我吩咐过宁伯了,这北院如今都知道柳少侠兄妹住在这儿,是府里的贵客,不会怠慢。”

“无论如何,柳某代无果小兄弟的职,兰生小姐出门,柳某自然要跟着。”扫地那位警告过,而且他也是说话算话的人。“我义妹有小姐的人照看着,我很放心。”

“有花,你留下好好照看柳少侠的义妹。”兰生眼睛不眨就同意了。

有花噘噘嘴,心里不愿意,却也知这是兰生把家里交给自己的信任。再说有外人在,总得看着。

“你别忘了今晚还得去东平王府,早点回来,打扮就要花一两个时辰。”不能去,但提醒。

“不去。没收到帖子上门,那叫自讨没趣。”一两个时辰打扮?那她在外面吃了晚饭再回来得好。

柳夏不禁问,“你出门却不是去东平王府?”那是去哪儿?

兰生反问,“柳少侠此次入都,有没有把擎天会的人都带来?”盘算着,长风造半边大荣有数万人,帝都少说有万众。

柳夏没多想,“大当家虽然出来了,但多数人仍在家里。”

“擎天会总共多少人?”兰生追问。

柳夏心生疑窦,“多少人与你何干?”

兰生一笑,“柳二当家不会以为我白白把圣女送到你面前去吧?”

柳夏瞪起眼,“你有目的?”

你问我问,个个反问,兰生这时淡然点了点头,肯定答,“当然。可那时我不过想多加一个人情,如今似乎凑巧了,可能需要柳二当家和擎天会把人情还给我。”

“我不觉得欠你。”欠个鬼!她这会儿还能稳坐着,是他怜香惜——呸!是他暂不跟女子计较!

凤眸中一道冷光沉底,“你不欠我也不行,柳少侠好像忘了,冉世子对擎天会二当家很感兴趣的。要是我说漏嘴,告诉他一剑飞柳絮千色盛夏开的柳少侠其实是某二当家——”

“一四九。”卑鄙!

兰生这么理解,“一万四千九——”

“一百四十九个人。”做梦呢?他要是有一万四千多号人,何必躲着官府?

“柳少侠曾说过江湖遍地有擎天。”一百多号能干什么事?他还牛气冲天的!

“总有一天。”凌云壮志,女人不懂!

兰生哦哦两声,“柳少侠豪气盖天,似乎要为民治不平事,如此想来已有从容就义的准备?”

“死有何可怕?任人欺压不反抗,苟且偷生才可悲。”是有准备。

不苟且就好,兰生笑如蜜。

第97章 老牛

兰生到了老牛酒栈才知道,这处喝酒的地方是长风造一个据点,来往的人要么就属于长风,要么有求于长风。

别看酒栈陈旧简陋,酒香次劣乏戈,里面人声鼎沸,高朋满座。这些常年干体力活的汉子们多得是使不完的力气,连说话都用喊的,脸红脖子粗,拍桌踩翻凳,冲对方瞪牛眼好似要玩命,结果却是彼此拍背打胸哈哈大笑。

这里各种高矮胖瘦的汉子,大多数人的共同处就是腰里汗巾子,清一色褐。门口接兰生的管宏说今日红麻子这队人开庆年会,而带褐汗巾的都是长风汉。

南月凌揉着鼻子,酒栈里一股子汗臭酒烈味儿直冲得他站不稳。他其实不想来,却被兰生硬拉,说他是小东家,摆样子专用,而她一个姑娘自己来这种地方不合适。可是他这会儿瞧着,小孩儿来这里也不合适啊。

低着脑袋咕噜一声,南月凌不小心瞄到门边有个醉汉弯腰倒溅一肚子混黄污浊,他都快吐了。往后退,差点踩空台阶,却让人托了一把。回头看到暂代无果的柳夏,他有点安心。有这位昆仑剑侠在,今天应该会像之前的每次出门化险为夷吧。

顶着脑门跨进门槛,突然觉得耳边有点静,抬头一看,见那些本来喊着热闹话的汉子都瞪着他,不,他前面的人。唉唉,这满是男人喝酒的店,他早说过不妥。只是那些汉子的目光并非好色,而是要笑不笑,似笑非笑,看把戏得瞧轻了人啊。

他从前怂包,自从跟着兰生,虽是经历着七上八下,腰杆子却越挺越直,因为这位姐大是相当厉害的,让他也底气无比足。所以,这样蔑视的目光在他看来算是小菜一碟。且到了最后会被兰生彻底击溃。

又瘦一圈的身板和脸瓜有了俊美少年的初模架子,令南月凌能高昂着头颅,以更为轻蔑的目光迎上。咦,那桌坐着的红麻子脸份外眼熟!然后,他的傲气让兰生接下来的动作尽数打散。

兰生对红麻子微屈膝福身。

这个动作其实幅度不大,也就是寻常与人见面的礼数,但南月凌耳目渲染姐姐们的傲气和南月的尊贵,这酒栈里面全是苦力汉,兰生对红麻子福礼是绝对不应该的。

兰生当然没感觉。这年头男女见面不能上前握手,抱拳扮江湖更是假了。她和南月凌一看就是富家出身。与其刻意迎合打交道。不如自自然然。她浅浅福礼,因为她尊重劳动人民。这是她受过的教育,人人平等,与大荣上下阶层无关。

红麻子脸始终将兰生当作有钱人家的丫头。也不起身,沉着脸骂管宏,“兄弟自问待管老哥还不错,管老哥却是朝我脸上扇鞋板,剥面子来得吗?”再瞥一眼兰生,“大节下喝开心酒,偏看到臭屎陀,真他娘扫兴!”

这些粗口,南月凌从哪儿能听得到。但觉脸臊,气不打一处来,猛劲拉兰生的冬袍子要走。

兰生反手拉南月凌落座,自在自得,“马大。我诚心来的。”

管宏笑着跟红麻子挤一张板凳,还给他捏肩,“老弟冤枉我,我能干剥你面子的事吗?她真是诚心诚意,托我找老弟赔不是。我想,我说不如本人说,就带来了。你要还心里不舒服,我这就赶她走,能为一娘们得罪兄弟?打死不能!”

红麻子叫马何,听管宏这么说,到底给他点面子,从鼻里喷口气,哼一声不说话,等兰生怎么赔不是法。

兰生礼到心意到,并不委屈自己,落落大方,“马大,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行规,得罪之处请多包涵。毕竟我们是打算吃这行饭做这行买卖的,但凡能化干戈为玉帛,又在力所能及之内,愿与长风造握手言和。”

马何撇头吐口唾沫,抖开管宏的手,“你又不是娘们,捏个肩把我骨头弄断了,去!”又冲兰生龇牙歪脸,“大姑娘,你说得文绉绉的,我是粗人听得头晕眼花,不过大概就是跟咱们长风造讨饶磕头的意思吧?”

磕头?!南月凌差点跳起来。

兰生桌下的手狠狠按着他,面上含笑不语。

管宏就帮腔,“马老弟,你就教教她怎么才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同桌还有上回画构图和估价的老头,露出没门焦黄牙笑得溜滑,“管宏,这是你相好的啊,麻袋装着倒好话。”

马何大乐,“真要是管老哥的相好,没说的,我立马叫嫂子,从此一家门里的人。”

众人哄堂吵闹。

管宏心里不高兴,却也是不动声色,但笑,“大伙开开玩笑也就算啦,我老婆还不拿柴刀来劈我。”

马何收起笑脸,摸着腮帮子冷看兰生,“姑娘想通了?知道长风造得罪不起了?老话说得好,学步的娃子先得会摔啊。不过——”拍拍脑门,“姑娘这会儿来迟了。这事如今我作不了主,报到上头去了,要沫爷点头发话才能定大事小事无事。”

“沫爷那么重用老弟,只要你肯答应帮忙,还不是小事一桩?”管宏为还人情不遗余力,也是重义的人,“再说,这姑娘接活的时候还不知道规矩呢。要是搞明白了,绝对不能犯傻做了糊涂事。”

南月凌斜瞪兰生,她那撑天大胆今天漏气还怎么着?至于嘛?至于嘛?二百两银子的事,让两边横挑鼻子竖挑眼,被人又骂又臊得都没脸皮了,她却还在笑,好像受欺侮的不是她本人。

“这可不好答应。几年没祭白羊,帝都来的新客近年又多,不少人乱来。所以,沫爷说正好,还要请海爷来瞧这场杀威,已经不是我能办的事了。”红麻子歇口气,喝半碗酒,“但我这人一向重兄弟情谊,管老哥带的队干活没说的,就冲你的面子帮一回。沫爷今日在飘香苑庆年,我可以带你们去,让大姑娘自己跟沫爷求情。”

管宏却是一愣,“飘香苑女子如何去得?”

红麻子又冷笑起来,“去不得我也不勉强,姑娘该干嘛干嘛,先不说庆云坊的宅子造不造得了,就算造起来了,那也是姑娘和这位小东家的最后一笔工造的买卖,今后转行,井水永不犯河水。也好,一个小孩一个女人做这种运工使匠的生意,嘴巴大肚子小,不合适。”

管宏撇头对兰生低语,“算了。”

兰生问,“飘香苑是哪里?”

“青楼。”管宏没好气。

兰生听了半晌终于作主,“请马大带路吧。”

一间青楼半本商史,女子要经商,就得进出那种场合,毕竟男商多。难堪?她不会觉得。丢人?她一女的。不正经?换个喝酒的地方,且人家也是合法执业的。

红麻子脸这时方才正眼瞧她,但觉这姑娘确实与众不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小东家就是幌子,这凤眼娇俏的才是说话算话的正主。只不知到了沫爷面前,是不是还如此从容?他粗眉一抬,起身踹凳道声走。

管宏见兰生去,在跟不跟之间犹豫,最后咬牙跟上了。这姑娘是他见过最胆大的,不知道对手是谁就横冲直撞,看得人当她天真。不过,他见识过她造宅布局上的本事,让人耳目一新之感。也许今日吉利日,让她能谈成了说不定。无论如何,他这牵线的不能不陪着。

来到飘香苑,平时白日不开门,越近年关客越多,所以开了边门有小厮等客。见了红麻子,直道老主顾,热情万分迎进去。苑里小景不错,开着火艳的红梅,石子拼了棋盘作路,时不时过一段精巧处。红麻子果然熟门熟路,径直来到一座亭厢。天冷,四面格门拉起,挡不住阵阵乐声。

门口也守着人,往里报了,没一会儿就让红麻子进去,却把兰生管宏四人拦住,说等一下。

管宏觉得不安稳,将兰生拉到一边,“兰姑娘,你带得那位可是随护?”他指柳夏。

柳夏出来之后沉默到此,表情不少,却一个字没说过。

兰生点头。

“身手如何?”管宏又问。

兰生道,“不如苦瓜脸的那个,暂时也只好将就。”既不像无果那样时不时能点亮她的心情,更不像无果忠心,反而这一整天如芒在背,都快让他两道目光瞪穿了。也不知道关键时候会否撂手不管她,她却没指望他。

她说这话,柳夏当然都听到了,目光又恶狠。这女人不知想什么,跑到一群汉子中间面不改色,居然还来青楼说生意又买卖的,便是江湖女子也没她这份“洒脱不羁”。谁将就谁哪!

“管头儿怕什么?”兰生心细起来数发丝儿。

“沫爷他…”管宏吞吞吐吐,“听说他好收集…”

“女色?”已见了不少奔放的大荣男女,这又是在青楼,那个沫爷总不会是柳下惠。

管宏神色不松,一边点头,“而且他收进去的女子多短命,我听红麻子醉后说过,但外面风平浪静。大姑娘你能看煞气,应当知道其中有古怪,不如这时退,还来得及。”

第98章 默契

兰生却望柳夏,“若是无果,定能护我周全。柳少侠,你说这门我们进还是不进?”

柳夏让她激了,这般回道,“便是一场死局,我会死在你之前。”耳朵一动,“人来了。”

“管头儿,你陪着我弟弟在外等。他年纪小,不适合进乌烟瘴气的地方。”兰生也是保护管宏,“你欠我的已还清,今日多谢。”

“原来兰姑娘还知道这里乌烟瘴气,可见你心意已决,小的不好多说,愿姑娘逢凶化吉,能把事情顺利解决。”管宏带南月凌到园子里去。

棉纸格门尚未贴上人影,兰生定然立着。她一世无依,唯有一颗勇心,一旦认准目标就会竭尽所能。

柳夏就站在兰生身侧,感觉到她淡然之下的勇气,不禁有些惊讶。南月的千金,该高傲,该天真,该衣食无忧。一世享受荣华,她却在鱼龙混杂之所出没,明知危险而果断前行。他看不清,所以想看得清。

“我能踏进这道门,皆因相信柳少侠那把青剑。”她轻喃。

柳夏心神大震,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兰生从不怕人捉袖。大荣标准:捉袖算是君子所为。

“你怎知我气剑青色?!”柳夏眼里充满了愕然…不可能!

“气剑?”兰生想到的是星球大战光剑,失笑道,“分明是柳少侠出剑藏剑的动作快,说什么气剑?便是你内力外发,形成剑意,如何有颜——”顿然有所悟。

气流是风的本质,内力引动的也是气流。她若能看见风色,看出气剑的颜色也在情理之中。

兰生心思飞转,再开口已遮掩,“我半点不懂武功,想来是眼花看错了。”妈呀,这大荣的天才剑客原来是不用真剑的。装不知道好了。

柳夏对这种说法一点不满意,才要接着问,格门开了,红麻子脸黑沉沉,让兰生进去。他一步不落紧跟着,心潮起伏。

师父曾说剑气有色,内力越深厚剑色越淡浅,但当世各道盲追易经而忘了自然本源,天能渐渐消失于平庸之中,能看出气剑色的人也早已无存。不知自身剑色。功夫就止步不前。无法突破自我极限。只能以内家功力深厚衡量气剑之能。因此,天赋极高的少年就失去了精进的最佳时机,一生无人指点,最多成就为普通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