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索应声而退,临走时看兰生一眼却无甚表情。

兰生暗自庆幸。听五公主说了几句,一杯茶喝完,送出月华宫。瑶璇一直静立五公主身后,眸中有明光,淡淡的笑,温婉却似鼓舞。

庭筠留慢几步,“你好啊,知情不报。让冉哥伤心,我过两天会来找你麻烦的。”

“小郡王,我今天是新娘子,怎么报去?至于冉殿下,他要伤心就不会在玲珑水榭抱美人过夜了。别来找我,我今后就在家里伺候丈夫,哪儿都不去。”挥手,不远送。兰生往镜月殿走。

那个挨巴掌的小太监拎着灯,小心跟着。

“你叫什么?”长廊冷清,心里因见到了寒索而烦躁不安。兰生想找人说话。

“奴才小坡子,谢娘娘刚才救了奴才,免去五殿下一脚。”终于有机会谢过。

到处有人莫名奇妙谢她,她没有做好人好事的喜悦,只觉得自己后腿越来越沉,甚至连“我没救你”这样的话都懒得说了。

“寒将军本事很大么?”趁着敌明我暗。兰生想了解多一些。

“不知道,奴才到月华宫还不满一年,来得时候寒将军已经调走了。”小坡子答道。

“大概是什么时候?”兰生问。

“…去年六月吧。”小坡子想了想。

呃?火烧听涛观是五月,寒索六月升官,若听命行事,极有可能是六皇子。但,六皇子下令烧道观却为什么? 那道观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导致她落水也像极杀人灭口?

“那你还挺能干的,不满一年就得六皇子器重,跟着他到处走。想来发现六皇子摔伤的人也是你?”兰生随口说说。

“也没那么器重。”小坡子抓抓脑袋,“只是镜月殿就那么几个人能用,平时六殿下身边不爱留人伺候,奴才都在外殿。六殿下出事时,奴才不当值,才没被打死——”说了忌讳的字眼,连忙呸,又担心皇子妃责怪,却看她神情全然没在意。

“不当值还挨打?”宫里多无妄之灾。

“挨打还算轻的,比起其他人…”至少逃得一条命,“其实是六殿下图清静,并非底下人疏忽。那些侍卫也是。六殿下说他们人太多,又个个凶神恶煞,看得他心情不畅,才守得远了。”

“六皇子似乎很难伺候。”听起来如此。

“我听之前月华宫当差的公公们说六殿下以前很爱热闹,大概是去年又病又落水,就有些疑神疑鬼,把伺候的人频换,又清空了镜月寝殿,不喜人近身,只留几个人干干杂活。总之是很邪门,陪六殿下游水的两个宫女——”糟糕糟糕,不能说。

“说!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六皇子如今这样,我就是你主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能混到皇子妃这个位置,但发号施令似乎每个人都会。

“是,娘娘。那两个宫女说六皇子好像撞了邪,好好游着水,突然发疯一般喊娘娘救他。”左看看右看看,四下没人,“娘娘,您可为奴才保密,那两人当晚就被奇妃娘娘下旨杖毙了,说她们魅惑诱主。那些话就让奴才一个人听见,奴才谁也没敢说。”

“告诉了我,不怕我要你的命?”兰生也是奇怪得不得了,还想起花王会船上六皇子话没说完就往后仰倒的情景,莫非也是因为邪门?

“娘娘是六殿下喜欢亲近的人,奴才自然信您。”望台上,他曾诧异殿下唤得那声小小青梅枝,亲密无间之感。当六皇子和这位南月姑娘大婚的消息传来,他觉得殿下会醒的,一定会醒的。

六皇子喜欢亲近的人就算是她,但她喜欢亲近的人绝不会是六皇子。她以前的理想型是——嗯——是——,有点模糊了,却肯定不是他这款妖美阴恻的。

回到殿里,关门睡觉,在榻和床之间,兰生选择趴桌。

床,虽然大到四五人能并躺,让她睡在活死人旁边,有点毛骨悚然。榻,对着那扇窗和一片绝妙的景,让她浮想联翩,玉蕊看到贞宛和六皇子欢乐的地方,大块粉红粉红的肉还太新鲜,躺不下去。桌,新的。桌布,新的。比地干净。

新婚之夜,能趴桌睡到天亮的冲喜新娘,也算幸福了吧。

第二日一早,兰生去给奇妃请安。不知是撞巧,还是大家来撞她,三皇子的母妃贤妃,五皇子的母妃淑妃,九皇子的养母宝婕妤都在堂中坐着,害得她一个个跪,一杯杯敬茶。

“听说昨日入宫路上不太平,更是听说六皇子妃如何智慧冷静,安定了人心,皇上昨晚还在我那儿夸这新嫁的孩子,又说饭铺要开足三日,为老六积善行德求安康。我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不但没被吓坏,还能随机应变想出这么好的法子。今日见了,果真落落大方,气质不凡。”贤妃虽比奇妃年纪大进宫早,但奇妃是后宫之首,只能居位其下,样貌也是远不及,“我听着都心惊,却不知是什么样的歹人。”

兰生只谢夸赞。

“不愧是南月家的女儿,即便没有天赋能力,也不同一般大家闺秀。姐姐一直好福气,羡煞了人。”淑妃跟她儿子的身材很像,福敦敦的,看着脾气好。

宝婕妤只是微笑。九皇子十岁,生母早亡,就过继给了她,太后看得就是她温和不多话的脾性。

“也是贤妃姐姐说娶媳妇要娶个大两岁的,如今我才知道真是不错,稳稳当当不用人操心。”奇妃不是皇后,照年龄称呼贤妃淑妃姐姐。

“我是过来人,这事听我的自然没错。瞧我儿媳妇,大盛儿三岁,这些年府里都是她操持,多整齐。盛儿没有后顾之忧,也成熟得多。没成亲那会儿,孩子气得叫我头疼。”贤妃笑道。她儿子全名泫澈盛。

兰生心想,三皇子确实不是孩子,是大叔混混,成天耍玩呢。

“姐姐不早说,铮尔娶了比他小一岁的。他那会儿才十六,媳妇十五岁,真像两个孩子过家家,有事就来我这儿诉苦,愁得我生白发。”淑妃道,也笑着。

“都是有福气的,不然怎成了一家人?”奇妃一出口,真是大方中听。

“南月氏的封名下来了么?”宝婕妤问。

皇子妃有专称,不然几皇子妃叫着不方便。

“说是名中兰字贵好,尽管一般不用名字,皇上亲笔赐用兰子妃,今后可沿用兰字。”奇妃道。

“好字。好啊。”淑妃赞。

篮子?呵呵。

兰生正觉无聊,她婆婆居然放人。

“兰生,去给太后老人家请安吧,走前不用再来我这儿辞别。这是入宫的牌子,记得三五不时来报个平安。虽说天家规矩多,但如今也是一家人了,常来常往才能增进感情。”

兰生收妥答是,有一种婆婆真好的感觉,走出去时听到贤妃赞奇妃亲切,走远还听到女人们的笑声。一片其乐融融,宫斗在哪里?就像她当初刚回到南月府,听她娘和老夫人亲热说话,没有宅斗只有家事,万般和谐。但她不是纯真,而是大概心里有数。因为自己不想参与,不会参与,所以看她们总是敬远,不仔细也不关心暗藏的斗气。

到了太后那儿,得了不少赏,听了一盏茶工夫的话,无非也是天家媳妇什么好做什么不好做,夫妻相处之道这些老生常谈。

最后,太后叹一声,真心流露,“你可能也知道——”却说不得真话,“看来哀家真是老了,动辄就想啰嗦。”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太后娘娘,孙媳妇会好好过日子的。”倒成了兰生结语。

第142章 回门

且说贤妃回到自己的住处,三皇子正等着。

“母妃,你可向南月兰生打听了?她是否知道些什么?”他急问。

“还说呢,越看越气人。奇妃本事大手段高,至今皇上还宠她如新,如今娶的儿媳也是厉害人物,完全不动声色,问来竟是一字不答。再想到你媳妇,除了来我这儿告状,还有什么本事?”贤妃拍桌而坐。

“我承认南月兰生挺机灵,但厉害也未必见得,媳妇厉害更不是件好事。既然她不提,或者是不知道罢。那就好。母妃莫气,终于天命归我,该高兴才是。”三皇子得意笑道。

“别高兴得太早,老六若好了,太子之位还是他的。”贤妃神情无法轻松。

“我早打听清楚了,御医院没一个说能治,就算醒了,成傻子的可能很大。我们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趁热打铁,逼父皇不得不立下太子。只要我当上太子,老六万一没傻,也不能随便换他当。”等了多年,东星黯淡,而他时运强势,“那个南月兰生旺别人不旺夫。方老道当初批错她的命,如今再批却能强到哪儿去。要不是她赠我六字,我已亡命车下。”

贤妃哼了哼,“不是她赠你,是天女让她转赠你。反正我不能喜欢她,你也离她远点,免得她于你不利。说不定马车会塌也是你遇到她的缘故。”

三皇子随意应了,出去同老五会合。

“三哥,你娘问了么?”五皇子也关心兰生知道多少。

“问了。但南月兰生似乎不知。她当时坐在辇中,能看到什么?我俩白紧张。你让下面人处理得干净点就好。也不是大事,不过放了些贱民进来,挑他们几句火,就算是泫赛办着也不怕。”此计出于他。

“本来想往大了挑的。那些贱民来路上饿死了一大批,看到给老六大张旗鼓办喜事。还不恨得牙痒?指着他们砸凤辇,吓煞喜气,要是能弄死六皇子妃最好。而冲不了喜,老六死定,太子就是三哥囊中之物。那几个办事不力的废物,我一定收拾了他们。”五皇子扼腕痛惜,“三哥,南月兰生不会真能冲醒老六吧?那几个家伙明明跟我保证说动了百来人要同归于尽。谁知最后竟让她几句话改了主意。”

“贱民就是贱民,听到有饭吃就想活了,又有南月金薇送嫁,想天女给他们找一条生路。其实五弟你跟我保证的时候,我没那么乐观,但觉能搅一搅老六的婚事也不错。”三皇子冷笑,“从小他什么都得最好的,如今却娶个冲喜新娘。还搬出了月华宫,我要让他再也住不回来了。他出生之时东星亮双,这些年恒灿。如今黯淡时再拿不了咱们想要的,等东星复亮,大概一切就成了定局。五弟,咱背水一战的时候到了。”

五皇子重重点头,“三哥,我还是那三个字——跟着你。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向西。不过,三哥心里可有更好的主意?光等着不行的。”

三皇子右眼眯起,“只要让天下人相信老六好不了就是。”

“但父皇心意坚决…”五皇子一看三皇子勾嘴角笑,“三哥已有应对之策?”

“父皇疼老六,一来是因为偏爱奇妃,二来是老六小时候确实有些聪明劲。不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是越大越没出息了。父皇老糊涂,一昧以为还小。然而父皇毕竟是皇帝,对儿子期望高是一回事,儿子有野心又是另一回事,我已另有妙计。”他是长子,太子之位应该属他。

泫氏立国以来不曾残杀兄弟,但逼急了他,他就会下手。老六,躺着吧,让他当太子,让他当皇帝,兄弟还有得做,面子上也一定会过得去的。

再回南月府,兰生已是婚妇,衣着比姑娘时繁复许多,各处都要显得与皇子妃身份合衬。同老夫人和邬梅仍相见于正堂,却先要受她们的礼了。

老夫人看着被抬往北院的轿子,知道里面是六皇子,关心道,“子妃娘娘,六殿下恢复得如何了?”

“老夫人和爹娘在家就不用称我娘娘了,明明我是晚辈,听着很怪异呢。我知是规矩,但这条规矩给别人,不给祖母和父母,尤其我暂时住在家里,还是直呼得好。”兰生又道,“六殿下意识虽不清,吃得下流食和汤药已经万幸,今后慢慢调理就会好的。”

老夫人道声元尊庇佑,又问,“宫里调了多少人来?”

“跟我来的有镜月殿宫女四名和两位小公公,其他人随后到,大概也就是侍卫队。只是暂住,所以娘娘没有调来多少人,只道若是人手不够,让我尽管开口跟她要。”兰生回答。

“不用麻烦奇妃娘娘,缺人就问你娘,如今家里的事都由她做主。”老夫人是这样的,不偏帮哪个儿媳妇,看谁能力强就把家里交给谁,而邬梅名分已定,“再告诉你一件喜事,你爹要扶正你娘,日子定在三月。虽说是继室,但有圣旨在先,你娘以一品夫人当国师夫人,是要风光大办的。希望那会儿六殿下也好了,你小夫妻俩恩恩爱爱。”

兰生看向邬梅,“娘,恭喜贺喜。”

邬梅笑得有些淡,“这么大年纪还要办喜事,我觉得臊脸子,可你祖母和你爹非坚持要办,不若你帮我劝劝,自家人随便摆两桌就罢了。”

“那怎么行?当初你是随你姐姐进得门,没办仪式,如今皇上下旨封你一品,涯儿又非你不续弦,自然要好好办。”老夫人靠着邬梅坐,亲切十分,“兰生,你不但不能劝,还得帮你娘办好这桩喜事。说起来,南月府很久没对外宴客了,与各家又疏于走动,趁这回全请来热闹一番。金薇和玉蕊都要定夫婿了,让各位夫人们做媒牵线,可以好好挑一挑。”

兰生应是,“那么多喜事,看来咱们府里吉星高照呢。”

“都说当头鸿运照整年,你嫁得那么好,家里自然个个跟着好。”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似乎忘了自己换上这个孙女答应婚事的时候一点没当成鸿运来看。

邬梅神情仍泛冷,“娘,六殿下住进来,北院的事都要由兰生自己打理,让她早些回去安顿吧。”

“是了,瞧我光顾着说话。”老夫人扶着大丫头襄玉的手,起身又叮嘱邬梅,“你也帮帮这孩子,嫁得那么急,没教她掌家呢吧。”

邬梅道声是,送老夫人的目光有些刺亮。

兰生对她娘的观察还是做得很足的,感觉她娘今日与老夫人之间有些不对付,就道,“娘这会儿才想为女儿打抱不平,迟了。”

邬梅边走边瞥兰生,“皇帝要你冲喜,谁能说不?不是老夫人答应,也是你爹点头。”

“那是怎么了?老夫人一个劲为你着想,娘却冷着脸呢。”奇怪的是,老夫人居然就像没看见,也不恼。

“她能白白对我好吗?想让你爹纳了襄玉,你爹不肯,就让我去劝。你脸色怎么这样,昨晚没睡好?”邬梅想转话题。

襄玉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大丫头,十八十九的人了,早该婚配,老夫人一直舍不得,却原来肥水不流外人田,要留给她老爹。

“咱们刚入府那晚去老夫人那儿,娘还说要帮襄玉找相公。那个襄玉不是坚决不嫁,将来伺候金薇的儿子女儿吗?”也因为老夫人总把襄玉夸,兰生难得记住了这件事。

“对你爹存着心思呢,不然说给别人就不嫁,如今却是半推半允装羞面。所以,看人都得看长远,人心难测。我完全没料到,还帮她说这个相那个的,找了好几户很不错的人家,又以为她真心要陪伴老夫人了。昨日你一嫁出门,老夫人就说了这事,多半也有李氏的份,那一脸得意的样儿。”

“李氏真不消停,虽然没争过娘,却打着不让娘好过的主意吧。爹不肯,你也不肯,这事成不了。”兰生淘气念又生,想自己要早嫁给李家郎,估计能有办法让李氏坐卧不安。

“你爹这会儿不肯,未必以后不肯,我又不能一天到晚盯着他,男女之间成事的法子多得是。你爹要是喝醉了,对谁都温柔细微,不然生得出那么多。”邬梅哼道。

兰生扑哧笑出声,“娘,这是当你女儿嫁了人说话就不用忌口?我昨晚趴桌子睡,啥事也没成,所以您悠着点儿。爹虽然中年了,样子真不老,女儿我不想承认,但却是属于帅爹。看我就知道了,不是说我像我爹吗?爹那双凤眼也勾人,婚前勾了一双姐妹花,婚后继续勾了一个又一个。”

“听起来,你今后也是要继续勾的?”真是越说越不像话,邬梅却觉心情舒畅不少。

“那就要看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兰生笑嘻嘻。

邬梅瞪起眼,“什么情况?怎么分析?你生是六皇子的人,死是六皇子的鬼,别嬉皮笑脸打歪主意。至于你爹的事,说给你听听罢了,我自有主张。”

是啊,是啊,她娘负责宅斗的,她负责宅造的。

第143章 勾结

虽然回南月府的感觉仿佛陌生不少,回北院却是熟悉舒心。从一片荒芜到收容济济,如今乒乒乓乓嘈杂喧闹,兰生总能找到那种轻松的主人情绪,尽在掌握的安然。

门前,一抹修长的身影笔直如剑,五官俊冷,眸底却似涌着热泉。他冷,也不冷,侠肝义胆,仁孝兄长,心怀天地浩然的男子。她出嫁,他一面未露。她回门,他却在等门。

“柳少侠。”她正要找他。

“不是我。”他也要找她。

“我知道不是你。柳少侠与兰生是什么交情,怎么也不会在我成亲的时候捣乱。我只想问你是否知道些什么,毕竟你是为民请命之人。”都敢杀官了,不是普通仗义而已。

“那些人是西北遭虫灾的农人,上百的村子颗粒无收,当官的知情不报,既不放粮救灾,还征收苛捐杂税。上万人逃难,进城不满千人,城外流民也不过千人,路上饿死了大半。”柳夏望着她,她嫁了人,但似乎没变。

没变成那边的人,就好。他不希望跟她为敌,哪怕也许有一天他要跟大荣的天对战。

“这么说,发三日粮也是杯水车薪了。”兰生立刻将挑衅的主谋抛到脑后,“你怎么在这儿?不跟着玉蕊么?”

“都军司那么多人手足够,我来找你想办法。”柳夏的眼睛望门后一落。

兰生好笑,“我能有什么办法?自己还在家吃白饭,不。如今是吃婆家的白饭了。”

“你是皇帝的儿媳妇,宫里可以说得上话。让朝廷开粮仓免赋税,这些人就能回去安心种农,今年秋收还可以缓过来。”他突然发现她是自己认识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了。

“柳少侠,别说我嫁进去才一天,又是冲喜的。就算真是讨人喜欢的儿媳妇,说出这样的话只会挨训。”兰生不觉得可行。

“不一定,你还认识不少人,他们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他并非杀人狂,无可奈何才只能用武力解决事情。

“你说柏湖舟?他在朝堂之外。”但她知道他还指哪些人,只是不提,“你或者可找他。昆仑剑宗若和天玄道也有往来的话,天玄道弟子车非微深受柏湖舟器重。还有一人。就是我爹,虽不管朝堂之事,却为大荣谋福。我若出面,反而坏事,因为我是女子。”

柳夏一怔,他只想到她聪慧狡黠,主意一定不少,竟完全没考虑她的女子身份。想到这儿。他调头就走,走两步又回头。

“我不能恭喜你。”冲喜新娘有何喜?“至于那些百姓差点闹出事,我觉得是有人暗中挑唆。否则根本进不了城。你若需要,我可以查一查。”

“谢天谢地,我不用说谢谢你,违心。都军司会查此事,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这位心中放着大义,但对细节也明白得很。是个性情中人。

“只顾权力相争,不顾百姓死活,你别跟他们一样。”他终究说出来。

“我想起救二当家那会儿,你为了大当家奋不顾身,看不出大义凛然,却有血有肉,有趣得很。二当家成了柳少侠,为百姓求平安,却离我很远了。同样,那些争权的人我也不会关心,否则怎能嫁了活死人。兰生的路与你们不同,自然也成不了谁的同伴。”兰生走进门去。六皇子如果醒了,就如她娘说得,会去争太子争帝位,那时她会想尽办法离开的。

本该离开的人,成了目送的人。柳夏立了良久,心潮起伏。她说得他都信,但他更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她出众的才智,她现在的位置,注定不能平淡,注定要与正或邪的一方为伍。

这天回来,很少管家事的兰生忙到了晚。

先将六皇子安顿左寝屋中,又将内院的人都集中起来相互认脸。四位宫女和两个小公公仍照之前的安排轮流照顾六皇子,有花香儿继续跟着她,厨房由冯娘负责,原来被调出的两丫头调回来当冯娘的助手。重申无果是保护她的高手小弟,只对她负责,不听其他人调遣,也可自由进出内院。

跟她回来的这几个人唯命是从,话少走路静。而小坡子最为尽心尽力,帮她和有花了解六皇子的日常起居。一日下来倒也有条不紊,两边的人能配合上了。

入夜时分,有花在兰生寝屋里报完这日的事,颇为松口气,“还好带来的人不多,看着也挺听话的。我还怕是宫里来人,个个要拿我们的主意。你干什么呢?”

兰生拿几根五彩锦线对着一纸符绕来绕去,“我在想怎么才能用锦线或布把它包好看了。你手巧,帮我想想。”

有花撇撇嘴,“就你还能包?连绣草都不会的人。给我吧,今晚包几种,明天给你看。”

兰生乐得交给她,“我拾了一袋子,打算串起来做一面帘子,挂在六殿下床边。”

有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底是嫁了,懂得为夫君着想。福符为帘,好主意。”

兰生不打算一一跟人解释,但笑得刁坏。

第二天一大早,有花却冲到兰生屋里,只见香儿在叠被,“人呢?”

香儿道,“出门了。”

“什么时候?”有花连忙探头看看对面,听话的人未必不搬话,今后不能再随处想什么说什么。她轻轻合了门,又问香儿,“去庆云坊了?”

香儿点头,“天还没亮,就换了从前旧衣裙去的,说皇子妃的装束行动不便。姐姐怎么了?一大清早气冲冲。”

有花想说她刚刚发现福符不是福,而是骂,其中居然还有咒兰生当寡妇的,真不知招谁惹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兰生打算做成帘子的这个主意。要不是一张符松了,她随手打开看一看,恐怕等帘子挂上去,自己还蒙在鼓里。

一个活死人,对着一帘子的骂,这是要把死人气活?念头一起,有花愣了愣,可能吗?

“有花姐姐?”香儿也许只打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爱看有花和小姐拌嘴的样子。

有花倒不是不信香儿,冷静之后但觉此事似乎不宜宣扬,就道,“没事,以为我起晚了,怕她说我。不过,她昨晚说还有宫里的人要来,小坡子说御医也会来。她这么走了,怎么是好?”

“小姐说那之前就该回来了,要是晚了,照昨晚说好的安置就行。御医的话,就说她出门为六皇子求签,横竖她在不在也没所谓,药方子照开,药照抓,交待好小坡子他们几个。”香儿搬着兰生的话。

有花笑哼了,“是啊,这家里她在不在没所谓,有没有她也无所谓,嫁和没嫁一个样,婚前婚后我行我素。一直在变的,就是咱们院里对外那面墙了,从狗洞到两扇,越来越正大光明,就差一个六皇子府的金字门匾。”

香儿抿嘴也笑,“小姐说,我今后出门也不用走府里,得姐姐点头就能出门。姐姐,我下午带小黑出去遛街,行不?”

“不行。”有花瞪眼,又叮嘱,“对面不问咱们就别多嘴。他们要是没察觉时人就回来了,最好不过。”

香儿道,“小姐出去时,让我叫来小坡子说要出门,估计对面都知道了吧。”

有花气白眼,看看她这是为谁提心吊胆?

从此,六皇子那座寝屋,以对面称之。

家里分成两界河,而在工地前踱步的兰生,感觉自己和那栋楼前也突然隔起一条湍流。

三间的结构已经划分清晰,八根大柱,两层内外的墙条架子,两层上下的地板框龙,脊骨大梁小肋。特别之处在于众字的三顶架和寻常宅子两倍的高度。很难想象,一个月前这片土地只长着杂草,现在已经完成了轮廓。

但是,为何她不安呢?

这份不安,从景荻说她输定了开始,在她心里打圈圈,短短两天波及到脑。新婚夜里她趴桌子至少睡着了,可昨晚躺在自己的床上却翻来覆去失眠,天不亮就拉着无果出了门。再加上,那个房子着火的梦——

“你又想干吗?”褐老四看不下去了。打从她饿了他们一天,他们就没日没夜干活,房子刷刷刷跟画得一样快。哪儿又不满意了?成完亲的第二天一大早跑来,绕着房子打转,做各种愁眉苦脸相。

“我梦见房子着火。”虽说不是打成一片,这些汉子至少不排斥她了,想说粗话也会看她几分脸色。

“那就别造了吧。”褐老四嗤笑一声,当谁愿意给她干苦力。

“褐老四,你也知道祭白羊的事。卖建材给我的锦绣山庄少东说我和他做成买卖开始就输定了。这话你听了会如何想?”兰生充耳不闻他的嘲讽。人长两只耳朵,就是灵活机动的,该听的双份听,不该听的一耳进一耳出。

褐老四接着笑,“就是见不得别人发财,想找茬呗。你算找对人了,咱寨——”想起这里是哪里,改口道,“咱们兄弟别的本事没有,找茬的本事一流。只要他们敢来,让他们脱裤子砍尾巴,比兔子跑得还快。至于那位病怏怏的少东说那种话,八成跟长风造勾结。”

勾结?!兰生停下了脚步,心中开始透亮,却忽见泊老三跑进来急喊——

“大姑娘,门口…门口长风造那些家伙…快来!”

第144章 海主

庆云坊以书铺画店,纸墨笔砚闻名帝都,不但吸引着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即便居住其间的也以这些人居多。文社诗社画社兴旺,男女之风也更开化些,双双对对不怕非议。不过大概诗情画意衬托的缘故,言行举止仍是潇洒仍是美。

兰生看下来,他们中多数虽然出身于不错的家境,大概脱不出是名门庶出或商家子女,一种贵中不贵,一种富只有钱,所以反而性情干脆痛快,万事只嫌不够惊世骇俗。

此时,青衫粉裙从各处飘动出来,一点不在意坊间突然出现的数百号劳力汉子,反而走进林立的特色茶馆菜馆酒馆中,占着靠窗的最佳视角,沏茶上早点,各种好事的目光和笑模样,彼此交头接耳,热闹太久违的期待热切之感。唯独没有恶意。

四周干净的书墨香气,门前鲜亮的刚炽烈焰,领着一帮“丐气十足穷匪帮”的兰生显得分外耀眼。鹅黄旧春裙,高腰垂红绦,改短上腰的大袖无襟小锦褂,长发一束马尾扎俏,凤眼儿一双,明眸淡定风波。明明是旧裙改裳,明明发式没有半点妩媚,万草丛中却盛开她一朵清幽兰花,突兀却美好。

她不语,全场就为此一静。

半晌后,长风造红麻子一马当先,上前以眼缝瞧她,自涨气势,大声道,“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兴世,百业创百工起,各按其规,各就其…理。工造之业为大。民…之居,贵之宅,王之殿,莫不出于…造匠之手。与人命相关。与宗氏相连,不可…轻慢,是而外者入行必须遵循业道,合乎尺寸章则,不允率性而为。”

这番话文绉绉,大约是背下来的。马何时不时停下想,导致有些大喘气。但兰生听得明白,自己就是外者入行率性而为的那个。

要正式下战书了吗?

“今,造业推举长风,以庆云坊鲁老爷之地竖规立矩。当初长风有言在先,鲁老爷之地非长风不可起宅,非长风不可造建,非长风不可动用。但现接造者兰大姑娘未经长风许可,一意孤行,长风视之自愿以此宅祭鲁工班神。若能经受长风监检。交屋之期完宅无缺,则从此进入工造,业者一视同仁。若交不出,从此永不入造业。契书为准,画押按印之后不可悔,请庆云坊观者为证。”

下战书了!

“我为证!”声声证。随各馆中立起的身影传至半空。

“恭迎我长风造主!”说了这么一长串,红麻子马何额头见汗,这时终于能长吁一口气。娘咧,要不是为了往上爬,他才不费这脑子,差点嗝屁。

一顶八人大轿分开众汉,停在兰生面前。然后,轿夫一人一绳往外拉,轿子竟能分为八片莲花瓣形,打开了。而轿心也做成了莲蕊的样子。绿芯子,洞孔子,皆仿真。工艺一绝。

安坐着的那人,身穿彩春袍,红黄绿紫青五色如波纹分染叠重。面色粉白,细眉红唇。若不是男子高髻扣玉冠,还有明显的喉结,看着就是一个风韵少妇。他的目光慢慢看过四周,再望到兰生,真若水波推涟漪,曼妙。

兰生没荡漾,但感觉身旁“匪三类四”身形微微向后,都漾动了。

“兰大姑娘,在下常海。”他的声音中性,形容起来很难,但如果听过李宇春唱歌,就会知道啥叫中性。

长风造造主,半边大荣工造行的大头目,兰生的想象中,要么就是银发鹤颜威仪四方,要么中年老大气魄惊人,要么就是年轻有才天赋异禀,但三十多岁一位美女大叔?她有点向天无语。

“女人?”泊三脱口两字。

“娘咧!”褐四也脱口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