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哈哈道,“圣女大人有话快些说,错过吉时出门可不好。”

玉蕊将一个白玉瓷瓶塞给兰生,“这是我师父送我的续命丸,药材珍贵无比,总共制成三颗,病重不治者可延命一年。一年内,我一定治好六皇子,决不让大姐——”

媒婆几声干咳。

玉蕊也走了,小脸垮着,估计一出门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但一向护妹像护犊子一样的金薇没有跟去安慰,她上前跟宫女说,“凤冠那么重,凤辇却要走十八条长街,暂时松戴着,进凤辇后也容易摘,入宫前弄妥就好。”

宫女表情有些为难,“奴婢也是照规矩。”

“百姓看得是迎亲队和喜辇,又看不到辇里的情形。我大姐身子才养好些,有什么不适,规矩能担待还是你们能担待?”

天女一向清冷得让人敬远,宫女和媒婆不敢再说一字不,连忙照她吩咐做。

“为什么要走十八条长街?”兰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脑袋让凤冠压得左摇右晃。

媒婆才诧异,“皇子娶正妃一向如此,喜辇要过帝都最繁华的街市,让全城百姓为之庆贺。再加上六皇子身体不适,玄清观特意发下保康符,本来的八街也增到十八街,来得人越多,积得福也越多,什么病都不敢再留。这也是您嫁六皇子的福气,除了皇太后皇后,再没有第三个女子跟您比,全城人跟过节似得一齐为您送嫁。”

听上去更像游街示众。

即便是孤儿,她也从来不羡慕王子公主的故事,无论童话还是现实里。她几乎很偏执地认为,婚礼越大婚后越不牢靠,一天到晚发布恩爱的明星夫妻离婚不眨眼,反而安静地,好事坏事都藏着掖着地,夫妻长久做下去了。

游十八条街?刺杀皇子没成功的志士们不会跑来砍她出气吧?

但推拒不了冲喜的自己,同样不能拒绝游街。一切就妥,媒婆说明日就会返来,而宫里有足够人伺候,所以有花和香儿都被留下,无果也不能近,兰生让一群陌生人簇拥着走出了北院。

可笑的是,曾很讨厌还打过架的金薇成了自己最后的定心丸,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茫然,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不远,一声喊就会到眼前的感觉。

正堂拜别娘家人,老夫人哭得伤心,她爹只是一贯语重心长,她娘没哭也没笑,连一句话都没再说,倒是钟氏说了几句出嫁不比家里的母亲结语。至于李氏,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来。南月萍一旁冷笑着,眼神有些幸灾乐祸看倒霉,因此没注意现在家里人压根忽略她的局势。

门外数百人的迎亲队伍,从礼乐到抬妆,风光立满一条街,大红大金,尊贵之极,奢侈之极。喜辇顶一双大金凤,六根金柱雕蓝龙,垂六面大红长丝帛,绣万花争芳,缀珍珠万颗,金车板,金车轮,镶玉嵌宝石。就连那些嫁妆箱,也是红木打金,每个箱面都雕着各种吉祥图,不带重样的。

也许是为六皇子伤重不治而辟谣,也许是为了掩盖冲喜的真相,短短十日准备了一场能引起人们各种叹,比现代世纪婚礼不知豪华多少的迎娶,但坐进去的兰生越发担心,如此不节制地铺张浪费,会引起激烈民愤。如果只是纯粹砸了她的婚事倒好了,就怕对人不对事,拿她这个冲喜新娘发泄。

正不安,有人进了喜辇。

“你…”不是宫女,却是金薇和尤水。

“本来玉蕊也该来送嫁,但她情绪不稳,怕她误事,我一人应该足够应付了。”金薇一上来就卸下兰生的凤冠。

脑袋一轻,心里也一轻,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好笑,兰生口齿伶俐起来,“应付什么?还怕有人捣乱不成?”

“可不是,帝都如今没那么太平,不然皇子们也不会接二连三遇袭。我知你对天女圣女的名号十分不以为然,但至少在百姓心里天女圣女还愿意为他们做些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卸完凤冠就坐远的金薇说道。

原来都已经考虑到了,所以让人气旺的天女圣女送嫁。

兰生哼道,“为了给六殿下冲喜,真是想得周全,就怕他名声不好,犯了众怒,大家准备着臭鸡蛋砸准新娘。你今早起来没占一卦,看看是否大吉?”

“六皇子大婚这么重要的日子,轮不到我来占,爹,钦天监京大人和方道长三人一齐定的,何时出门,何时入宫,何时拜天地,何时入洞房,全求了大吉。”臭鸡蛋?金薇皱眉,不知兰生怎么想到的。

“出发了。”辇外一声沉音,是泫赛。

金薇冷中带了礼,“有劳赛殿下。”

喜辇一震往前。

金薇又道,“今日来护嫁的本是冉世子。”随即,看了看兰生。

“想不到你也会管别人的闲事。”问泫冉为何不来?她也许没心没肺,却还不至于那么虚伪。

泫冉为了娶她,连太后都请动了,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肯定不少,再加上他之前光明正大对她表示有兴趣,真不是秘密。

“至少他有心。”金薇淡淡说一句,静了下来。

都说泫冉好。低头看嫁衣,抬头看喜幔,满目的红提醒着兰生,这是自己的选择。在泫冉和六皇子之间,在被相亲和被定亲之间,看似抗不了的圣命,其实可以二选一。她选了六皇子,选了正妻位,选了冲喜新娘。

两边传来鼎沸人声,选得错与对,可能要等这一切喧闹彻底平息。

第139章 危街

前一秒恭喜声和欢闹声如海浪涌动,下一秒耳朵里就没声音了,像聋了一样歪腻不爽。兰生伸手撩幔想往外瞧,谁知正好和泫赛对上眼。

“别露脸。”刀刻的五官不冷却硬酷,弟弟身材高大,他也很不差,骑在马上不比坐凤辇的她矮多少。

兰生却道,“不看嫁衣谁会当我新娘子?”一没凤冠,二没红盖。

说话的当儿就看清了街上情形,不禁蹙眉。街虽宽,但两旁屋子多破烂脏污。官兵别刀立枪分开了路,他们身后人挤人,没几张干净脸,没几件干净衣服。春冬交替,这日寒气不重,那些人多数穿了棉衣却一点暖和的面色也无,白着眼珠子看迎亲的队伍,亦有难错漏的怨恨。有孩子童言扬欢喜,却立刻被大人捂住了嘴,转而大哭。一个哭,两个哭,小孩子的哭声最易传远,将大红喜气冲得一干二净。但人们只是望着,冷冷望着,怨恨中有绝望,绝望中有悲愤。

兰生心中一凛。大荣贫富差异太大,早就见过不少穷苦人,要数最穷,大概是鸦场,但他们至少还有生愿。然而这些人神情充满了绝望,绝望了就没了恐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是,即便冤到能使六月飞雪,她这时是一定要自保的。

官兵们厉喝,一片找死啊欠揍啊的骂声。

泫赛目光沉无底,抿硬着薄唇,只盯队伍行进。护街是都府衙门的人,他的职责是保证新娘安全进宫,即便这条街的情形十分诡异。没出事前他不会大惊小怪。

尤水也奇,“不像城里人。”

金薇终于放下架子往外看,立刻忧心,小声问泫赛,“哪里又遭了灾么?我怎不知城里多了这么些苦民?”她每月施粥济贫,对帝都贫民的数量心中有大概。

“我也才看到。”泫赛简答。

“手里的符落在街上才能有饭吃,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一个个当耳旁风啊!再哭——着脸。就揍——你们!”一个小吏模样的人叉腰大喝,避开不吉利字眼。

朝喜嫁队伍投福符是大荣特有的风俗,不落地的符越多,新娘能聚越多的福气,而投中者也能开运。不过皇族迎亲就不同了。天子之家高高在上。仙神落凡治理人间,所以福符不能投高,却必须落街,由队伍踩过去,表示是百姓沾天家喜气。

兰生看来是防范措施,怕人扔臭鸡蛋。或者暗器。

啪!一个三角符包从跳进红幔,落在兰生脚边。她还没惊,符包接二连三投入。转眼落了脚边裙边一层。

泫赛睁寒,喝道,“不准投符!”

他的话其实不威吓,但语气威吓。加上手下上百都军卫同时拔刀,喜乐停了,队伍停了,弄出人人大气不敢出的可怕寂静。

负责这条“街容”的小吏连忙跑来,战战兢兢道,“世子殿下,是这群刁民太难教。三令五申也不听。您等等,下官这就教训他们!”说罢,跳脚问他带的兵是谁投的。

金薇对泫赛说,“算了。”

这么两个字的工夫,一个*岁大的男孩子被官兵拎了出来。细胳膊细腿瘦黄脸,离凤辇又远,哪有臂力或眼力投得中,一看就知随便抓人替自己挡倒霉。

娃子拼命挣扎又喊娘,一个妇人让官兵架着动弹不得,只能哭惊了天地。

小吏杀鸡儆猴,泫赛明冷暗察,趁这通混乱,眼睛紧找真正的投符人。虽然只是投符,这种行为已无视王法,且蓄意挑衅,是有心谋乱。所以他就算知道小吏拿人充数,金薇还特意说算了,却不能兼顾。

兰生也没动,外面纷攘,不影响她发现端倪。虽然不允百姓投符,车辇里却用不少玄清观的保康符作装饰,一比就察觉符纸的颜色不同。符纸上还有一条折痕,似乎借助弹弓类的工具加速加力。

孩子的哭声里带了第一次惨呼。

金薇起身走到红幔外,道声住手。作用即起,有人喊天女大人,于是成了声声唤,让这条死沉的寒街似乎起些微热切。但她天生清冷,对这点热切没回应,只道别为难一个孩子。

小吏乖张,说小混混装可怜,教训一下而已,压根不阻止手下,要打第二棍。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凶神恶煞的棍子,挨一记就喊不了疼了,再来一棍会丢小命。

尤水与金薇虽默契十足,人也腾起半空,但她不够快。

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疯喊,人们的绝望要爆成怒杀意,自以为能镇得住场面的小吏得意洋洋,那根愚蠢不知后果的棍子落下,怒潮之后暗涌的心机将要得逞,千钧一发——

施暴者突然揉眼,且一睁就入沙,还刺脸,弄得他以为有虫子,丢下棍子捂脸躲。

“大喜的日子出人命,给六殿下添晦气,谁这么别有居心,不怕惹怒天子,不怕掉脑袋,我实在想瞧一瞧。”兰生的声音穿出红幔,悠悠地,瞧好地,时间充分充足。

小吏不怕金薇的冷清,却对兰生的话慌张,连忙跪到凤辇前,“下官绝无恶意,只是小子不懂规矩,带头投符。也不知会不会换成不干净的东西,怕六皇子妃受惊,稍稍吓唬一下而已。”

“确实不是玄清观的符,吉利话,很喜气。我来念一张——愿六皇子长福康好。”带着喜意的语调,兰生喊声金薇妹妹,从幔中递出一张纸,“帮我念给大家听听。”

金薇看一眼,面容清美如常,但念,“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小吏脱口说道,“真这么写的话,能否让下官过过目?”

金薇柳眉冷竖,“不这么写该如何写?莫非如我姐姐所说,你别有居心,故意挑拨是非。”

“妹妹不用生气,给他看看就是。”兰生听得分明,“不过他既知换符又似笃定无好话,看过之后,主谋同谋或串谋之嫌也算坐实了。赛殿下,我说得对不对?”

泫赛将目光从人群之后调转过来。风儿舒缓,轻轻掀动帘幔,他看到那对飞起而慧黠的凤眸,峰眉一挑,道声不错。

小吏开始哆嗦,心道自己不过奉命煽风,想坏了冲喜吉运害人的却不是他,为此成主谋同谋串谋岂不是冤枉死,因此忙说不看了。

“不看了就别挡路。”兰生的声音陡然沉冷,“赶紧送孩子就医,若出人命,唯你是问,我可是记着你了,会追着平郡王问的。”

小吏不敢再有半点坏心思,嘱咐手下带母子俩找大夫去,低头哈腰让到路边。

兰生又高声道,“想投符沾喜也好,想落符沾喜也好,各位可随心所愿。天无常人有情,我代殿下感谢大家心意。明日天女圣女两位妹妹到此街设饭铺送米袋,就当请各位喝喜酒。”

一枯瘦老者拉着小孙女跪下磕头,“有仁心必有慈报,谢娘娘千恩,谢天女千恩。”

兰生给了这些人生愿,哪怕只是一时的,众人纷纷跪下街去,高呼娘娘千恩天女千恩。符洒若金,喜乐再起,队伍重新向前行进。

金薇入辇,一纸包正抛拍她裙上,但力道与之前已截然不同,打开看却皱眉,“仍是骂话,真不明白你为何还允他们投?”

这些包成三角的假符纸压根不是吉利话,而是骂皇帝昏庸天子无道,朝廷朽烂臭不可闻,又咒六皇子早死,六皇子妃活该守寡,无子养老,无女贴心,等等,等等。

“投纸包已算手下留情,又不是投石头,可见这些人还没有胆大包天到要杀人的程度。如果这点忿怒都不让他们发泄,今后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兰生拿起刚落进来的纸包,“看,这会儿就有真的保康符投进来了。”

金薇一瞧,果然如此,而且渐渐保康符越来越多,再找不出一个假的来。她不禁望着兰生发呆,换了自己,做不到如此从容,还安定了人心。她,只会清冷避过,可能连那个孩子也救不下。

感觉金薇盯着自己,兰生暂不理,铺开一方丝帕,将假符挑出,然后才道,“有空佩服我,不如帮我找假符。”

金薇回神,“谁佩服你?让别人做好事,自己揽千恩,皮厚之极。”

“你可以不做这件好事。”兰生耸耸肩。

她不做,失信的就是她和玉蕊。金薇哼了哼,放下那时问这时,“找出来要干吗?”

“做成帘子,挂在你未来姐夫的寝屋里。”室内装修也是兰生的强项。

“…”金薇从不知自己也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你可能不了解六殿下,他不是一般人,保康祈福进不了他的耳。不如这些咒骂,天天指戳着他脊梁骨,夜夜晃在他梦里,他一定很快就会活蹦乱跳起来砍人出气了。”就像有人弄一面警世言的墙,提醒自己该当个好人一样。

“我不知道六皇子是否不一般,但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当帘子挂?怎么想得出来!金薇发现自己也有点被人带坏,居然觉得好笑。

兰生这么忙活地进了皇宫,收集到一张帘子的骂份,满意!

第140章 闹喜

哗啦啦,哗啦啦,水声欢唱。

兰生拿下红盖头,坐到窗棂前看那片水景。时隔不过月余,雪景变花景,仍令人不得不赞叹它的美。今晚无月,但水边放置着盏盏金灯,潭中如落满了月辉一般。瀑布濯濯点星,似引天河之水浸月华。

然而再美,失去主人的景致就成了荒物,金灯雕琢也不过是刻意讨喜。反而被宫女们遗忘的长亭幽暗,恰恰又是主人以往最钟爱之处,可见繁华已到了尽处。

是地方太大,还是真冷清?她独自在寝殿中半个时辰,竟看不到一个人,除了水声,只有遥远的炮竹声和鼓乐声。这个时间,本该是新郎待客敬酒,如今看来缺了新郎照样可以很欢。

一根红绳,一头系着六皇子本命玉印,一头牵她进了月华宫。小公公拿着六皇子的喜服,完成皇家大婚之礼,拜皇帝奇妃为公与婆,拜太后为祖母,拜宗庙方位为帝媳。仍是那根红绳,送她入镜月喜殿,一张张陌生面孔来贺喜讨赏钱,由陌生的宫女发红包,因为金薇只能送到月华宫外。

自始至终,新郎没有出现。

她以为至少能在寝殿里看到某人躺着不动的样子,但此刻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自己。这让她没法不怀疑,六皇子已经挂掉,而她嫁给了死人牌位。

不过当她心理调整差不多的时候,门开了,又跑进一堆的人。

官媒婆笑得像朵老花,“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见兰生去了盖头。想说不妥,又想想这场婚仪横竖做不完全,就算了,“婆子以为六殿下身体欠安,要省去最后这交杯酒呢,谁知六殿下竟这会儿醒了。娘娘真是带福气的人,想来用不了几天。六殿下就会康复的。”

婆子让开身,兰生看见了她的新郎。

他伏在太监背上,手脚随背他的人无力晃动,怎么看都不像“醒了”。宫女们叠高了被子,又齐手将他搬上。终于能让人看到正面。

白玉面,微瘦。墨妖仁,光白。红龙纹的喜服像麻袋,松垮。软绵绵的身体动不动要人扶正,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妖气也没有。

正如泫冉所说。这是个活死人。睁着眼却不聚焦,还喘气却不动弹。

婆子仍说瞎话不遗余力,“娘娘您看。殿下气色多好,这么坐着谁能看出来是病人。”

“别顾着说了。”兰生真心觉得太吵,“趁殿下精神好,快些喝了交杯酒。说起来。殿下可以喝酒吗?”

“娘娘放心,是御医局调制的药汤,并非真酒水。”背六皇子进来的小太监回禀。

兰生想起是那日花王会跟在六皇子身边挺会说话的小厮。但她不热乎,坐到榻前,任宫女将六皇子的手绕过自己的手肘,看着闭合嘴巴喝汤都要两人服侍的男子,平静喝了自己那杯。

酒。无味。

令她欣慰的是,唠叨她一天的婆子终于走了,其他人退到了外殿,世界终于清静美好。她坐在桌前,隔望着这时躺得直平的 ,她的丈夫。

起先一点感觉也没有,而后那张妖美邪恶的脸在脑海里鲜艳,哪怕只有点点滴滴数得清的片段,她承认,比起活死人,宁可他病得有知有觉。虽然肯定会跟她过不去,可她也不那么好惹。

兰生长叹一口气,他这样成了绝对的无辜者,掐他都显得自己欺负弱小,实在卑鄙啊!

“睡了?这么早?还没闹洞房呢!”大笑声打破寂静,伴随不少脚步声。

“三殿下,六殿下刚吃过药,已经睡下了,御医又一直叮嘱不宜惊扰。而娘娘累了一整日,此时应该也安歇了,不如明日——”那个小太监的声音挺坚持。

“成亲哪有第二天闹洞房的?”另一个起哄,舌头大着,是五皇子。

“六殿下大病未愈。不如殿下们稍待,奴才去请示了奇妃娘…”

啪!

“好大胆的小奴才,我们兄弟几个情深意重来贺喜,又不是来要命,用得着你去搬救兵?”五皇子扇人耳光。

“是该打。”兰生笑走了出来,盈盈一福,“就算搬救兵,也该搬我才是,五哥帮我出气,多谢。”

五皇子福胖更显,看到兰生,眼睛一亮,收回要踩小太监的脚,“都说新娘子最好看,真是有道理。第一次见南月大小姐,模样不讨喜欢,如今才过半年,不但变成弟媳妇,还美若天仙。老六遇美向来走运,都是万里挑一的人儿,羡慕不来啊。”

三皇子的小胡子今日特别亮,好像那样就能风流倜傥,望兰生的眼神也迷,“五弟没眼光,我早就瞧出南月大小姐是美人胚子。”不过瞬间,他眼睛就清亮了,“老六运气好有什么用,如今消受不起,可怜了新妇。”

三皇子又道,“老六媳妇,成亲哪有新郎不敬酒的道理?我们又是自家兄弟,故而来跟你喝两坛子酒,喝完就走,并非真来闹洞房。”

兰生但笑不语。成亲第一晚,已要被人欺到头上?

“你俩果然在这儿。”

现在的月华殿人人能自由进出,但此时来的人让兰生暗喜。

“五姑姑,您怎么来了?”三皇子五皇子连忙施礼,笑得有些尴尬。

“跟你们一样闹洞房啊。怎么?许你们来,不许我来?刚才我没听错吧?你俩要兰生喝两坛酒?”五公主驾到,身后跟着瑶璇和庭筠。

三皇子干笑,“姑姑听错了,是两杯酒,我和老五一人敬一杯。六弟病着,由弟媳代他喝了,受哥哥们的祝愿之意,我们也能心安些。”

五公主点点头,“敬份心意还是要的。”问兰生。“你今日路上受了惊,想来身体疲累,若是不适,可别勉强。”

三皇子奇道,“路上出了什么事?”

庭筠当着都府参知,早已知闹得那一出,“不知哪里来的一大群灾民。也被当作了夹道欢迎的百姓,居然对着凤辇投假符,里面全写着大逆不道。好在六表嫂镇定,把骂符念成喜符,又许诺明日发米施饭。过了这场惊险。赛哥和我一致认定若不是应对得及时,可能会酿成惨祸。”

“小郡王发现了。”兰生没想瞒着,不过也没想到他们发现得这么快。

“当然。赛哥通知我,我立刻就封锁那条街查线索。六嫂,你胆子恁大了。”语气一转,庭筠钦佩赞道。“却也实在聪明得很,平心静气把场面压定。若是碰上不禁吓的女子又哭又吵,说不准那些灾民能闹出人命来。因为有煽风点火的人。”

“那个小吏?”兰生问。

庭筠做个抹脖子的动作,“自己了断的。不过,应该还能继续查下去。”

五皇子插嘴,“怎么查?”

五公主但道。“来贺喜还是来上朝,这会儿说什么公事?”

“娘说的是。”庭筠笑嘻嘻,“三哥五哥,今晚不说正事,明日我再给你们理一遍案子,正好听听两位哥哥的想法。”

三皇子笑得干巴巴,“有都军司和都府衙门联手。哪需我们瞎操心?况且,今日正事就是敬酒敬酒。”

兰生喝了一杯,两狼殿就说要回席,走得匆匆。

庭筠的目光若有所思,看回兰生却似太平无事,“六嫂该谢谢我娘,怕两位表哥喝多了为难新娘子,我娘特意跟来的,还拉了我助阵。”

兰生谢过。

五公主对儿子没好气,“你自己硬跟着来,说要看兰生新娘子的模样,怎么赖我身上?你去看看,这月华宫的侍卫都上哪儿去了,进到寝殿都没见谁守着。”

庭筠应是,找人去。

五公主拉着兰生入镜月亭坐,吩咐宫女们上热茶,“这里的冷清并非因主人病了疏怠,你别太介怀。”

“兰生没有介怀,只是一直以为六皇子喜欢热闹,所以月华宫也一定很热闹。”冷酒之后热茶暖身,兰生舒服吁口气。

“本来很热闹,枫儿去年病了些日子,又落了水,才慢慢清静下来的。说到这儿我才发觉枫儿流年不利,摔伤也是在年前。明明太极殿去年开春还卦了他小吉,居然一点凶兆没提,真是没用。学易经的有那么多人,却终究比不上天生的能者。最后竟要你冲喜——”五公主怜惜瞧着兰生。

“六皇子会好的。”兰生道。

五公主眼中欣慰,“是啊,一定会好的。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筠儿都跟我说了,常沫案最大的功臣其实是你,你却让他保密。如今筠儿转当文官,也是因着你才想明白了。我欠你一个人情,记得来讨。”

兰生笑着,“好啊,我最喜欢讨人情了,比金子银子好用。”

五公主也笑了。

“娘,这位是前月华宫的侍卫队长寒索,如今担宫中右虎营校尉将军,刚才带队巡过,您听他怎么说守卫的事吧。”庭筠找来了人。

“寒将军,月华宫为何无人守卫?”五公主收了笑容,“就算六皇子明日出宫了,今夜也不该懈怠。”

“禀公主殿下,月华宫的侍卫听六皇子直接调遣,平时不由龙虎营管,可能六皇子病后值勤统配不齐。臣已命巡逻队代替守卫…”声音沉冷,气势隐隐威然。

兰生听这声音时微怔,再看见——

尖头镶皮鞘,靴套绣乌金海浪纹。

瑶镇。听涛观。放火的。威胁她闭嘴的。那个家伙?!

第141章 寒索

尖头镶皮鞘,绣乌金海浪纹的靴子,其实是可以看过一眼就忘的,但兰生忘不了。

她可以记不起那男人的声音,却仍记得饱含杀意的语气。她可以记不起那男人要胁的原话,却仍记得当时惊恐的感觉。更遑论她和他只隔开一排灌木,那双靴子就在她眼皮底下。足底踩地,足尖慢落,悠然走动。她连他踱步的方式都记得一清二楚。

经过那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看人先看鞋,一遍遍复习那双鞋的样子,也准备有一天意外重逢。然而,万般想不到,这双鞋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属于这样一个人。

此地:皇宫。

此时:六皇子大婚。

此人:右虎营校尉将军。

心惊跳,握杯的手轻颤。眼帘垂着,却移到自己的裙边。重临杀境的慌恐心情丝丝抽离出来,手已不颤,反握着笃定。无论如何,那天的男人即便真是他,也认不出来自己。

“寒将军不再任月华宫侍卫队长,是因为升职了么?”五公主问道。

兰生抬眼望去。一个身材不高的削脸男子,三角眼,鹰钩鼻。五官不好看,身材不魁梧,但气魄肃冷,令人相信他具有出色的能力。

“承蒙六皇子看得起。”寒索回答,“继任队长还是臣推荐的得力部下,想不到竟让公主质疑。如果是他玩忽职守,臣一定严办。”

“是得严厉些。六皇子伤重不理事,不代表底下人就可以偷懒了。明日搬去国师府,侍卫若不尽责。趁早全换掉,免得出事才来追究责任。再者即便原本不归龙虎营管。如今却也要管一管了,毕竟保护皇族血脉何等重大,不可轻率推卸。”五公主说罢,让寒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