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明白她不让抱后腿,吱吱一叫,跑了。宠物也是有自尊的,它屡屡讨好不成,伤心。

小坡子却挺高兴,连声道是。

兰生走出主屋,正碰见有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神情担忧的管宏,知道小黑把消息带到,就交待香儿给小黑加一顿好吃的。

管宏知道如今不能吆喝说话,放低了声量,“兰大姑娘这几日一点消息也没有,求见却说不见,真是急死我了。你知道吧?今天就是最后期限。”称呼不改,免得喊娘娘顺了口,到外面曝露她身份。

兰生示意管宏一起去书房,“自然,已派无果送信给常海。”

管宏仍着急,“祭?不祭?急死我了!您倒是给句话!”

兰生笑着,那双让人一见难忘的凤眸,闪烁着刁坏,食指中指从书桌上夹起一个纸卷,递过去。

管宏的手才触到纸卷,竟然就此心安了。他可以肯定,这个看似再平常不过的纸卷里,会有一个绝不平常的答案。

 

第150章 长风

常府正在大肆修缮,以前常沫最喜欢的地方全都打掉重建,而常海暂居前庭客居。常沫用的仆人也换成了他从本家带出来的,全部安顿在临时搭建的屋棚中,令原本华丽的府邸看起来拥挤杂乱。

到处灰尘扑面,声音嘈杂,常海就将日常公务安排在偏阙。还好春天了,四面来风也不冷,他亦可眺望各处工造进展,起到监工之效。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来上茶,穿着不似丫环简单,却也不似小姐贵美。她叫伊婷,是常海好兄弟的女儿,临终托孤给他,自小认养为女。此次常海携妻来帝都,也将她带来了。

“大爹,昨日刚到的早春新茶,给您尝鲜。”伊婷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虽常海待她如亲生,她却从不娇纵。寄人篱下,是她必须自觉的认知。

“只有你煮得茶最对我胃口。”常海笑了笑,“不过我也早说过,端茶倒水的事就让丫头去做,你偶而为之即可。”

伊婷轻轻摆茶,“我也没别的事可做。昨日逛了十几家茶庄,不料碰到好茶,大爹别怪我乱花银子就是。”

“总比你两个妹妹好,只会逛绸布庄首饰铺子,花成百上千两银子也没我这亲爹的份。”常海只娶一妻,原本一直无出,收养伊婷后,连生一子二女。

“谁说没你的份?”常海妻田氏走了上来,对伊婷笑得浅,“她们打扮得好,将来婆家就找得好。女婿帮衬着你,怕你来不及享福。”

“是吗?那我猜错了,还以为你来给我账单的。”常海没展露一丝爱妻的神色,还不如待伊婷亲切。

“三四百两银子而已。这里是帝都。想要同名门望族结交,穿戴不体面怎么行?”田氏果然拿出十几张单子,取纸镇压住,“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

田氏长相中规中矩,身段圆润,与份外美人相的常海放在一块儿,完全不相配。而田氏看常海的目光,也没多少夫妻感情。丈夫比妻子还美,并非常态。

突然一苦相少年跃入阙中,似从屋顶飞下。

田氏惊躲到丈夫身后。

伊婷勇敢往前立,“什么人?”

“奉我家小姐之命送信。”无果飞檐走壁一路通畅,忘了通报这回事。

常海见过无果。对伊婷道没事。又向无果确认。“你家小姐可是兰姑娘?”

无果点头,捧信上前。伊婷要接,他却巧身绕开。

“小姐吩咐。要送到本人手中。”

常海亲手接过,打开看过。目光锐冷,“兰姑娘下定决心了么?”

无果点头,“小姐还让我问你,接或不接?”

常海提笔,伊婷连忙研墨,看他写了一封回执,不由眼中也亮了起来。

无果拿了常海的信,原路返回,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悄来悄去。

“常海,你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在我眼皮底互相传情?”无果一走,田氏就厉害了,叉腰白眼,“好啊!这才来几天,你就动花心思了!纳妾绝对不成!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说的,这辈子只娶我一个。”

常海眼波流转,与田氏之间,真是难分谁夫谁妻,“娶一个麻烦还不够,还要再弄进麻烦来么?下去吧,否则这叠账单用你娘家的钱付。”

田氏嘟嘟哝哝下去了,临走前对伊婷使个眼色,让她继续打听。

伊婷却一字不问,将冷茶倒了,重沏热的。

“说什么结交名门望族,却连长风祭白羊的事都不知道,无知妇人。”常海一气喝了,叹声好茶,“刚才我回执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吧?”

“居然是女子。”所以令她眼睛一亮啊。

“是女子。初祭未过,虽给了她三日决定是否终祭,却不料今日来信接受。”常海摇头,“常沫对一女子施行白羊祭,闹得行内人尽皆知,待我接手也只能执行。本期望她能见势不妙就作罢,竟不怕剁指再来挑衅。”

“那女子既然能接受,想来非同一般,也许已想出法子。”伊婷看似温婉的神情中有一丝雀跃,“大爹安心办公,婷儿告退。”

常海喊住她,目光了然,“那块地在庆云坊通天书阁的对面,你静静看过便罢,一句别赞。你可是我常海的女儿,长风造的大小姐,不可通敌。”

伊婷笑着,“大爹真是,一块空地有什么好赞的。女儿的书都看完了,去书阁逛逛而已。”

这时,阙上又来一人。与常海差不多岁数的男子,也近四十,身材修长,蓝衫巾纶,面若冠玉,星眸微冷。但他为常海披衣的动作一点不冷。

“婷儿这又是要去哪儿?兴冲冲的。”男子笑的样子很儒雅。

“她要去看热闹。”常海拉起袍衣,为男子倒茶,“可惜迟了三日。”

“还不是大爹不肯带我去。”伊婷看着两人之间的默契,并无一丝神情变化,“小爹要不要跟我一道?那日你在家里督工,不也错过了么?”

大爹常海,小爹今涛,她爹伊云波,三人为结义兄弟。但随着两爹伴她长大,她能感觉他们互相关怀中那缕不为世俗所容的情感,她一开始也觉得别扭,后来理解了。

大爹的婚事是家里安排,不问他愿不愿意。田氏大字不识,更不懂工造,又忌恨大爹容貌女相,性格偏颇,新婚起就相处隔冰。小爹原是长风造弟子,自小同常海一起学艺。大爹一手制图,小爹一手打造,都是天赋惊人,她爹病故之后,两人相知相惜,反而眼里看不进女子。情虽长,止于礼,只是彼此相伴,约到看老而已。

“不了。”今涛道,“你去吧,解解馋就罢了,别跟人学样。”

伊婷规规矩矩退了下去,却藏不住眸中明光。

常海看在眼里,叹息,“她像极了云波大哥,可惜偏偏是女儿身,长在长风却不能学一点工造。那日我看到那位兰姑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婷儿。三弟,我是不是错了?该偷偷教她的。”

“二哥也是为婷儿好。若大哥还在世,肯定会和二哥一样,希望她嫁得好,夫君能疼她一生一世,而非摆弄造艺。”今涛将一张图纸摊开,“但愿能找到那孩子,将婷儿托付给他,你我也就了了心愿。”

常海点点头,遂与今涛说起府里工程来。

长风造主大张旗鼓来接管帝都分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养女的婚事?这大概没人想得到。

不过,有人得到了更准确的消息。此人正是锦绣山庄少东,景荻。

“海主来帝都之前的一年期间,一直在找他早年离家的兄长。约摸三个月前终于有了消息,他兄长已不在人世,但留有一子,养父母家道中落,不得已将孩子送往帝都,却再无音信。得到消息后不久,海主就决定接管帝都。”向景荻禀报之人林大掌事,是随景荻一同来庄的得力左膀。

“常海是想找他的侄子接班?”景荻将药碗递给红豆。

“恐怕是。”林大掌事道。

“常海不到四十岁,正值大好之年,他自己又有亲儿,为何要找兄长之子?”红豆道。她为右臂。

景荻轻咳一声,“常海兄长常河对工造并无兴趣,但常氏一向重嫡亲,常河又是嫡长子,他受不了压力,悄然离家。常海女相,虽有天赋,族内反对之声很高。近年南面齐天造名声大噪,其中不少北富撇长风而将大工造交给齐天,令齐天在江之北也有了一席之地,长风造内部归咎于常海失职。上回与常海见面,我觉得他不似有大将之风,细腻之余野心不足,恐怕领导长风也是相当吃力,因此萌生退意。而他独子尚幼,才让他想到寻找亲兄长之子接位。再者,接位也不是立刻能成的,培养接班人也需时日。”

“常海之妻田氏,娘家是长风造创立时两大长老之一,安排与常海联姻,也是为了巩固地位,怎会看造主之位传给旁人,怪不得常海找侄子都是暗中进行。林叔能打探到这么隐秘的消息,了不起。”红豆赞道。

“即便找到,常海也要费很大一番力。首先田氏必争到底,再加上常海亲叔叔一直虎视眈眈本家宗位,一旦联手,长风造会乱上添乱。”景荻闭眼,笑得竟有些阴险,“只要把握时机,何愁长风不垮?长风垮,锦绣更生辉。”

豌豆跳进来,“公子,长风造那边有消息来,兰姑娘接了终祭!”

寒笑转温,景荻问,“可是说穿了六皇子妃的身份?”

“消息中一字未提,长风造仍不知道。”豌豆跳跳,“我太佩服兰姑娘的傲气了。”

红豆蹙眉,不以为然,“结果可不看她傲气不傲气,她若不说身份,根本不可能通过。祭她之后,长风嚣张更盛,反而帮常海巩固了帝都分造势力。公子也许错看了人,兰姑娘自信过头傲气过头,不能屈伸,不听良谏,堪当不了大用。”

林大也忧心忡忡,“公子,还来得及跟齐天造——”

“…再等等…再等等她。”

良久,景荻说出决定。

第151章 寻景

兰生站在锦绣山庄大门之外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犹豫的了。因为,来之前做过了不少努力,觉得这就是最佳方案。

比如,她问有花手中还有多少生活费,有花说一千两。一千两对过日子来说不算少,对她准备白羊祭的幸存不够。

又比如,她尝试跟她娘撒娇哭穷了一番,想要借笔大数目,当然她娘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这在意料之中。

再比如,她和小坡子讨论关于宫里给她的那些嫁妆箱,小坡子诚实告诉她,那些箱子虽然是属于她的,但六皇子昏迷不醒的情况下,从宫库里抬出来,又直接抬了进去,要动用得问总管大人季公公。至于六皇子在南月府生活的开支,由宫中直接到公中,轮不到她经手。

问来看去,最后发现只有下婚书时那根如意最值钱,几代皇后珍藏的传世之宝。但太珍贵了,估计当铺不敢收,又不能卖,中看不中用。

然后,她排了排自己的人脉,虽都在富贵圈子里,能帮她的却一个没有。泫冉为首那几个傲骄殿下,自己大概再也“勾搭”不上。柏湖舟和五公主属一类,待她不错,却也不到掏心掏肺的地步。两个看似很体面的妹妹,比她还穷。

知道自己底细,同时还富裕,同时还作主,竟然只有景荻。他狡诈,他小气,他奸商,病入膏肓还计较分分利,很难打交道,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被他算计。面对这样一个人,她不是对手。不是对手。就不要成为敌人。但要继续来往,必须有觉悟,吃亏的觉悟。

兰生背着手,在台阶下柳树旁踱步。兀自想着见面怎么说,没注意门台上一个脑袋探了好几回。

最后,那人实在不耐烦了,快步走下来。“兰大姑娘,您倒是干脆点,见不见我家少东,给句话我也好赶紧通报。”

泊老三今日跟来报预算的,一见那人抡拳就打,“平旺,你个鸟人,亏我那么相信你,亏兰大姑娘那么相信你。你竟拿劣木说好木。银子还来!”

平旺拼命躲拳头喊着冤。“我不过照吩咐办事。再说,真给好木这会儿也烂成渣了,还能还你们银子?”

泊老三的拳头停在平旺鼻梁前。看平旺眼睛斗鸡,消气好笑。“真还我们银子?”

平旺从袖管里拿出一张百两银票,“当然是真的。少东家吩咐,若兰大姑娘不见他,就直接给银票。拿去,这么一笔小生意,要不是长风造打过招呼,还能枉你们不成?”

“呸,你们小人奸险,跟长风造勾结一气,居然还成白脸了。”泊老三草莽气十足,管它有没有内情。

平旺不示弱,“你不做生意不懂行,知不知道长风造是各建材商的一号客?为一百五十两银子得罪他们,锦绣山庄关门,那么多伙计你养啊?”视线拐到兰生,忙解释,“大姑娘,在你之前,我们少东家从不做亏心买卖。真的!”

泊老三一擦鼻尖,问兰生,“这银票咱收不收?”

“收。”本该是她的,兰生当仁不让,又对平旺道,“你家少东似乎知道我会来?”

“昨日大姑娘通知长风造终祭,少东家就让平旺留心着。要说最好的造材,除了我锦绣山庄,别家就算有,姑娘也绝对压不下价。俗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但我家少东不是对姑娘歉疚么?”

兰生打断平旺,“行了,越说越离谱,你家少东对我可不歉疚。去通报吧,他再世诸葛亮,料得一点不错,我有事求见。”

平旺呵呵笑道,“兰大姑娘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迎进来就是。这话绝对不是我自己编的。大姑娘请跟我来,我家少东正等。”

那人,等在内庄。一片桃林抽出了新叶,枝头闹春意,闹到他身上,就止了。褐冷的袍子,灰苍的肩袖,就像落雪的冻土。

而她讨厌冬天,太冷,没有人情味,就像无头无尽的孤儿期。如今想想,她之所以没有很积极的离家出走,而宁可当个任性的叛逆女,大概也有点享受和老妈斗嘴冷战,有气生总比孤伶伶没人可气得好。

但是,他转身过来看她的时候,从那双半垂眼睛里透出来的目光,有春风的温度。

“来了?”他一笑枯槁,身旁的桃叶都似乎要重新缩回枝里去。

真像一直在等她,兰生道,“今日怎么又坐上轮椅了?”

“这病时好时坏,也许坏事做多为人不好。”景荻盘动着轮子,但他瘦骨嶙峋,根本盘不动。

兰生想都不想,上前帮推,语气却带了轻嘲,“少东家知道自己为人不好,还不快点改了,认真积福?”

景荻笑出了声,哈哈那么可乐,“积福做什么?”

“活久一点,当坏人也可以彻底一点。这么病怏怏的,恶劣也打折扣,得罪了人,人报复起来不由手软,没意思。”像她,明知与虎谋皮危险,却想着是病虎,小心归小心,还敢拉拉虎须的。

“多谢兰姑娘手软。”还好,没把她吓跑,他等到她。

“少东家不必油嘴滑舌,我虽又来找你,这回却是正经谈大买卖来的。”推着他在林子里走,她也不多废话,“庆云坊那块地能赚大钱,落在鲁老爷手里太可惜,你我合作吃下来。”

景荻眼睛睁不大,双眉挑高,“兰姑娘今日自信不同以往,是稳操胜券了?”

“不好这么说,做事哪有没风险的,我的赢面长风的赢面各一半。但那块地在鲁老爷手里是绝对可惜了,长风造针对得是我,地主是谁并无所谓,而且我需要的银子数目,鲁老爷肯定舍不得给。与其让他拖后腿。不如找有眼光的人合作。”兰生这回不打人情牌,却有一个完整的提案。

“祭白羊本来不是输就是赢,一半赢面听着好笑,让人生不出兴趣。兰姑娘最好仔细说。”谈合作,景荻这回也不含糊,“可以先从银子数目说起,鲁老爷吝啬。我也不慷慨,姑娘是见识过的。”

“连土地在内,建材,人工,全部加起来的预算为三千两。”

兰生才说完,景荻捉住了木轮。

“姑娘说三千两?”他病情加重,听不清了?

“三千两。如果少东家多赚建材的钱,也可能有六百到一千两的超支。”预算这东西,就是用来超越的。

“兰姑娘请到我前面来说话。”不看着她的眼睛。他觉得她在说笑。

兰生转到景荻面前蹲下。凤眸里映着春日桃枝。叶儿翻动,绿得明澈,“少东家。我找你,可能还剩了那么点自以为是。或者。不如说成人情更妥当。但商道,人情不主宰,却也不可缺,不然我为何找你。因为你是一个还行的桌友,饭品好,五五分账,一清二楚。”

“好,在商言商,庆云坊那块地小且窄,所以鲁老爷那样的地主也买得起,就算它值一千两,你还需要两千两,是原本二百两的十番。我能问姑娘这是要造什么吗?”她诚心,他亦不虚伪。

“当然要造价值远超两千两的房子。”一伸手,无果送来长纸卷,她为景荻慢慢铺开。

景荻垂着头,所以没人看到他惊睁的眸子暗若夜空,星辰点亮,那般俊美。

“兰姑娘,看来,今天我要留你吃饭了。”他对这桩生意有兴趣,而且是很大的兴趣。有兴趣,当然要慢慢谈,合作更是牵涉诸多细节。

兰生多聪明,听得明白,“冯娘在马车里等,请她为我们下厨,如何?”

“那我得跟兰姑娘尽量谈成,免得兰姑娘一生气,又让人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他为她气性上的话笑了豌豆一路。

兰生不尴尬,“这回是我心甘情愿请你,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妨事。”

他虽是最佳合作人选,她也懂得退而求其次。此时,她已不是空有自信。

冯娘做了几样可口开胃的小菜,粥是一早熬制的,原先填饱肚子的结实大饼也改成一口一个的小点,用的食材精致了,味道也更出彩。满碟子端进去,空碟子端出来,就是对她手艺最不吝啬的赞美。豌豆是公子能吃就高兴的好丫头,对冯娘子热情得很,不管官婢不能随意赎身,三番两次暗示跟着公子有“钱”途。午膳之后又准备了下午茶点,谁也不觉得时间飞快,眨眼已日暮西山。

兰生出庄,景荻送至庄门,相谈甚欢之感。

推着公子回庄内,豌豆好奇得问,“谈成了么?”

景荻点头。

“兰姑娘不拿六皇子妃的身份对付长风造?”红豆虽得力,却不参与生意的事。

景荻摇头。

“长风造可集万人砸屋,她究竟打算如何造?”红豆也好奇死了。

景荻半晌后呵呵笑不停,连声道妙,“南月兰生真乃奇才也!终祭,恐怕就是长风造最后的一祭!”

“公子说嘛,别卖关子。”豌豆着急。

景荻不说,只是传林大进了书房,不知商量些什么。夜了,林大才走出来。红豆问他,他却是一字不提兰生,出庄办差事去了。

第152章 熟鸭

城郊一间小巧的宅子里,柳浅浅正睡得香,一堆堆金元宝在梦里晃,她很开心得跑过去,谁知金元宝们突然飞起来砸她。起初她还咧嘴乐呢,很快发觉砸得骨头疼,才惊慌得转身就逃。但金子太多了,围起来夹攻,她挥动双臂,踢着双腿,额头却还是挨了两砸,眼泪都给砸出来了。

“起来!给我起来!”

师姐的声音仿佛在云端,平时傲得让人讨厌,现在却好似拉她上去的一张梯,她一个劲得爬,在金子凶猛扑上来要她命的瞬间,她睁开了眼。

做梦啊——她拍着心口,但见师姐沉一张花容月貌立在榻旁。她暗自哼了哼,长得漂亮就是占优,租金免了,开个棋馆,找个婆子充妈妈,一点便宜不卖,又装身世楚楚可怜,便迷得不少有钱人失魂落魄。精心设下巧局,一张假卖身契骗几份赎金,再等拿到庆云坊的房地契,就可以好好享受一阵子了。

“大清早喊什么。”柳浅浅咕哝,“那么吉利一个梦给你吓恶了。”

“有人拍门,婆子还没来,你去看看是谁。”装妈妈的婆子下午才上工,柳今今只能叫醒师妹,“总不见得我去开门。”

柳浅浅披衣而起,打着呵欠走到屋外,看天色还早,不禁有气,“哪有人这么早来的?多半是喝醉耍赖的浑人,开了门还打发得了么?不用理会。”

“来这儿的就那几个,我又暗中下了驱令语,只要听到便乖乖滚了。谁能耍赖?”柳今今骗得谨慎,事先都打探清楚,专挑像鲁老爷那种有钱没貌,对家里正妻怨忿不平的笨呆傻男人。“开门去。兴许鲁地主送地契来。”

自从那日撞上兰生,姐妹俩难得有志一同感觉不妙,想要尽快撤松。所以,对鲁老爷施加压力。要他把地契换到柳今今名下,还特意找了个俊哥扮有钱公子演深情。鲁老爷终于吃醋着急了,答应这两天给办妥。

柳浅浅一想也是,就觉得刚才那梦不恶了,伸着懒腰往大门去。不料门闩才下,两道门扇就弹了开来,一青眉尖眼的中年婆娘率着一群仆从冲入院中。

柳浅浅与柳今今都会一些控制人心的门道,自然不怕对方人多,对那婆娘凶道。“你们是谁?怎么随便闯私家院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中年婆娘穿戴富贵。手上金镯玉镯。头上珠钗宝钗,不理柳浅浅,但看阶上未戴纱帽的柳今今。冷笑不已,“我就奇怪。长成什么德性的狐媚子能勾大我家那口子的贼胆,原来是仙女的模样蛇精的身段。男人可不就喜欢这种么?不过,你运气还真不错,要真跟了我相公,不管是养在外面,还是进鲁家门,我一定把你卖得远远的,再也不能回来勾引男人。”

柳今今眯起眼,“你是鲁老爷的正室夫人?”

“我家没正室侧室,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今天来也不打算扯掉你的头发,撕破你的脸皮,横竖你跟他连一夜夫妻都算不上。还来吧。还给我,我就走,今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就行了。”鲁夫人一摊手掌,另一手抓着柳今今的“卖身契”。

“还什么?”柳浅浅心里闹腾死了。

“我家老爷为你赎身的银子。他说给的是银票,要是已经兑成现银,我这儿有秤,不足斤两我可不走。”鲁老爷的吝啬不是没有出处的,鲁夫人比丈夫更斤斤计较。

柳今今笑不出来,“赎身银子给了妈妈,她今日不在家,夫人明日再来吧。”

鲁夫人吐口唾沫,“不要脸的蛇妖精,以为我是我家那口子蠢脑袋,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就给我好好听着。卖身契做得跟真的一样,只不过份数多了些,这两天从你家走出去的男人大概都拿着一张了吧。”看柳浅浅扣紧双手走近自己,她连忙让仆人们挡在前面,“只要把我的银子还来,我可没闲心管闲事,报官抓骗子什么的。”

柳今今咬住了唇,显然被人识穿骗局,不禁懊恼。到帝都之后行骗两次,两次都是前功尽弃。心头突然闪过一念,她想到一个人。

“虽不知鲁夫人从何听来的谎话,今娘绝非骗子,更无骗鲁老爷之意,而是看在他待我真心,想着这么过安稳日子也不错。但我不知鲁夫人如此排斥鲁老爷纳小,早知道的话,绝不会许了鲁老爷。”就算被拆穿了,也不能就此承认自己是骗子,柳今今进屋拿出银票来,“愿两位白头到老,也请鲁夫人放心,我再也不会与鲁老爷见面了。”

鲁夫人怔了怔,以为对方要撒泼赖账,自己就趁势大闹一场,想不到讨回得轻易,不由闷了声,接过银票就要走。

“鲁夫人。”柳今今语声轻柔,藏着深沉的心思,“我妈妈也很喜欢庆云坊那块地,不知可否转卖与我?我愿出双倍的银两。”

鲁夫人小气贪财的性子,一听那地值双倍,懊恼得要命,还觉得柳今今不像骗子,就此说实话,“你迟了一步,那块地已经卖了别人。”

“是吗?妈妈说那地能值一千五百两银子,我代她加价。夫人是真卖了,还是心有芥蒂不肯卖给我们?”柳今今搅乱鲁夫人的心。

“真卖了,谁会傻到跟银子过不去。”鲁夫人肉痛心痛着跺脚,一声呼喝率众就走。

柳浅浅也跺脚,对柳今今瞪眼,“怎么这么容易就把银票拿出来了?哪怕弄晕一小会儿,咱们也能多拿三百两银子再跑啊。”

柳今今不回应,但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往外瞧,见鲁夫人在街转角处一辆马车前气呼呼说话,才道,“果然有人教那婆娘做事。姓鲁的明明说他老婆只会省银子不懂赚银子。所有心眼都防他纳小了,竟能知道卖身契是假的,还懂得盯门。”

柳浅浅忙凑上来看,“是谁教那婆娘?我去教训!”

“就你?”柳今今撇嘴蔑笑。又沉冷了神情,“让我吃两次哑巴亏的人,不教训对不起师门。”

“两次?”柳浅浅恍然大悟,“是那个女的?!”

“知道我俩这点骗道。除了她还有谁。”柳今今觉得车里人肯定就是兰生。

柳浅浅撇嘴,“我们骗我们的,她造她的,为何坏我们的事?”

“因为她被我们骗过,还有那么高傲的出身,大概不会希望我们住进她造的宅子里去。”原本掌握着步调的计划,因兰生的出现已被打乱,谁知兰生动作还是更快。

“她是我们克星!遇到她之后就没发生过好事,银子用光了。骗到手还飞了。师姐。要不咱离开帝都吧?”因为兰生而吃过大亏的柳浅浅。虽然讨厌兰生,但想到那位妖月殿下就不寒而栗。

“没出息。”柳浅浅是没事咋呼有事胆小,柳今今刚好相反。“之前总唠叨着差点被活埋,一定要找她算账。人在眼前却又不敢。”

“其实埋我的人不是她,真要论起来,是她传消息给你,你才知道我在哪儿。”讨厌归讨厌,柳浅浅并非不分青红皂白。

让师妹这么一提醒,柳今今也记起来了。

不过,南月大小姐可没帮过她什么,只坏了她生计。如此想着,她打开门,跟在那辆笃悠悠的马车后面,决定是否要找南月兰生麻烦前,先确定自己猜得不错。然而,马车去的地方叫锦绣山庄,这让师姐妹一时迷失了“发奋复仇”的方向。

而这对姐妹迷失的时候,守在庆云坊外,由马何领着的长风造一干人等也完全迷失了。

自从三日前,兰大姑娘告知造主接受终祭,长风造一个个又诧异又高兴。诧异得是,一个女子哪来的胆子,见识了初祭还要求终祭,豁出手指头去。高兴得是,有热闹可瞧,又可显长风势大,那些小工头们小工造们也会收一收单干的心思。兰生不是这几年唯一擅自接工造的人,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白白胖胖一只乡下羊,撞个正好。

兰大姑娘作出决定前的三日,这块地光长草了。马何手下人告诉他时,他觉得草会长得很高的。而兰大姑娘接受终祭后的三日,马何亲自连蹲三天,以为她会来拔草,谁知人影一个不见,草倒长高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