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要笑不笑,“受节气影响,伤春了。”

古人这词用得多美,不像马蚤包闷马蚤想男人之类的大白话,俗得不好意思说。同样的意思,前者不但让人一听就明,还超有意境情怀。

她幽默的敷衍让柏湖舟好笑,“今早还没伤,看到你就伤了?还有那个柳妹妹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朝你撒粉,结果却都扑到她自己脸上去了。”

兰生耸耸肩,表示不清楚,“这对姐妹花很会惹事生非,柏叔叔最好任她们去,不然保准让你寝食难安。其中,这美色勾人就是那位十分擅用的。”

柳今今简直快气疯了。她当然不记得自己对在场两个男的抛了媚眼,却知道自己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她对兰生怀着恶意,想让对方头脑清明之下感受耻辱却无法自控的无奈,没想到居然还到自己身上。刚才,看着柏湖舟惊讶的神情,还有小扫嘻嘻眨眼的回应,想死的心都有了。虽然她很少用自身之能,但用药却毫无顾忌,心情大好或特别糟糕时会随便找人来取乐子。这些被她操控过的人中不乏有事后缓过神来的,对她恨之入骨。而直到此时,她方感同身受。

“南月兰生,你做的好事!还不快给我解开!”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施术者才能取消指令。

从柳今今开始甩媚,兰生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恶有恶报,而且还报得及时。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真是很痛快。既然痛快。当然不会到此为止。

兰生咦了一声,“柳大小姐怎么总说我听不懂的话?我做了什么,又要解开什么?”

柏湖舟看出一点点迹象,“莫非柳姑娘像自己的妹妹一般。害人不成反害…己,呵 呵。”又接收一枚妩媚之极的眼波,美人如斯,风景如幻啊。

“…”柳今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咬牙切齿道,“你们统统滚开!”今天一天不见男人就行了吧。

其实,她也不知怎么解开反噬的心术,爹没教。柳氏心术的很多秘诀她都还没开始学,她娘常说她还小。还有很长的今后。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柏叔叔,今日怎么没瞧见车非微?”兰生看不到柳今今的心情,只看到她的恶劣态度。

车非微?

柳今今全身细胞都对这三个字有电流反应,笑得像朵美丽的白花,以嗲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飘忽娇柔之声。“车非微在哪儿?我要去见他。车非微,哦,我的微——”

兰生起先憋着笑,到柳今今哦一声的少女呼唤跑出来,就大笑起来,笑得站不直,捂着肚子继续。

柏湖舟看傻了眼。让那种不正常的无脑嗲音激麻了头皮,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对兰生道,“本来你会变成这样?”逢人抛媚眼,听车非微就发痴?

兰生狭细的凤眼无辜睁大,点了点头。表情刁得那叫可爱,“柏叔叔,你看这两人多坏,我都没惹她们,她们又冲我洒毒粉。又想我丢人而死。还好,老天有眼,好人好报。”

柏湖舟身在其中却越看越迷糊,但觉柳今今比较可怜,就道,“算了,大家等着我们回去开席,走吧。”想满足柳今今的愿望,就此“滚开”。

兰生是女人,又跟柳今今对手了几回,知她不受足教训不会服软,“对啊,车非微肯定也等着我们呢,走吧。”

一转身,忽如其来一阵香风,她的身体对气流变化的敏感是超常的,立刻往旁边一让。一道急冲冲的身影从边上过去,又嘎然停住。果然是柳今今。

“车非微一定也在等我呢,走吧,走吧。”小女儿娇嗔,要见心上人的雀跃,面颊绯红,双目含春。

兰生心想,和喜欢大个子殿下泫胜的朵蜜小郡主差不多,柳今今率真起来,还是不令人讨厌的。

“嗯,车非微一定很高兴见到你,我带你去。”兰生任柳今今挽住自己的胳膊,很确定只要三句不离车非微,这位的脑容量只能存三个字,没空去暗算别人。

柏湖舟暗自抹把汗,想这丫头才不是好人,没好气瞥她,“你以为我是同情这位柳姑娘么?我是同情车非微。”

“有美女像蜜蜂一样围绕着他,还要投怀送抱,叔叔不是同情,是羡慕吧。”节日要有节目助兴,兰生不打算独乐乐。

一句里没有车非微,柳今今就回神了,恶狠狠瞪着和自己并肩的兰生,刚要挣脱——

兰生道,“车非微。”

柳今今立刻乖巧。

兰生想,车非微比紧箍咒还灵,唐僧一念紧箍咒,孙悟空还要折腾半晌才听话。她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柳今今点名车非微,而不是柏湖舟啦,遥空啦,甚至现成在眼前某个扫地的,也就极有可能是这位姑娘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名。说起来,柳今今在玲珑水榭也提过车非微,说某某仙子花痴他,现在感觉是酸溜溜啊。莫非——

兰生脱口而出,“你真喜欢车非微?”

柳今今想也不想就答道,“我当然喜欢车非微,从小就喜欢他。”

心声?或是催眠?很难判断。不过不关她的事,她只想看看这位怎么投怀送抱,怎么黏着人,而且还得坚持到天亮。兰生嘿嘿嘿得笑。

落在柏湖舟眼里,一种这辈子都别得罪她的认知油然而生。

“叔叔不是让人请遥空大师去了么?怎么没来?”兰生想起来就问。

“这庄子虽小,找人还是要花点工夫的。”柏湖舟其实也有点奇怪。

他们边走边说,渐渐瞧不见之后,园门外的假山后无声出来两人。

“你看见了吗?”一人可不就是遥空?不是没来,而是早来了,猫着。

另一人柴鬼,入了天玄道仍坚持用奴名,“恕弟子眼拙,虽知柳氏姐妹分别用毒粉和心术暗算控制她,却实在看不出她是如何化解的。”

“掌门师兄说你非常努力,虽然起步比别人晚了些,未必不能成器。你不要有负担,就凭直觉说吧。”天玄道封山,只能出不能入,由遥空代师兄传授。

“好像有肉眼看不见的屏障,护住了兰生小姐,且将毒粉,甚至连柳今今的天能心术都反弹了回去。”柴鬼一直记着兰生对他有恩,言语之间十分尊重。

“屏障?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遥空接着问。

“气。”柴鬼答。

“我也这么想,如剑气,丹田之气,可以心随念转。她虽是明月和东海的血脉,却无天能。她娘怕她遇到诸如此类的麻烦,大概为她请了名师教护身之法。”遥空说到这儿似乎挺肯定,末了却加两字,“也许。”

“师叔不确定?”柴鬼不但精通乐律,对各种声音的微妙变化能即刻分辨,也是他的专属长项。

“确实还有一种可能…”然而,遥空没有把话说完,“…这对姐妹也真是让人头疼,屡次在她手上吃亏,却屡次冒犯,如今弄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叫我如何从中调解。”

东海北疆虽相隔万里之遥,但都是能族,也都灭了族,后人若能联手,或者可以抵挡更大的灾难。大荣的星空异象频频,即便他花了半生观天看星,自以为可以窥破一二,也已经没有头绪了。他只知要变,能者的变,皇朝的变,天下的变。

两人回到庄前水亭,只见柳今今追着车非微跑,车非微在桥上边跳边大喊救命,而众人或惊或呆或笑。那位南月大小姐,六皇子妃娘娘,兰大姑娘,笑得最欢。遥空不禁叹气,好好一盘打算,显然不会有人给自己面子,硬捣散了。

但除了杞人忧天的遥空大师,倒霉的车非微,格格不入的柴鬼,也就是除了天玄道的人,其他人在这日余下的时光里非常开心。

“伤春”的主角柳今今,是以非常花痴的模样登场的,但包括兰生在内的每个人都对她追逐撒娇的行为十分友善,没有异样轻视或贬低。单纯到全透明的喜感,这样风和日丽桃花十里的好时节,有什么不妥呢?

而因为柳今今和车非微这么你追我逐的一场闹剧,那或多或少存在女孩们心中的春思也很健康得发散了出去。

寒食节的第一日过了。回府的路上,玉蕊流口水睡得香,皮球拿炭笔说要画下来,还有金薇睁一眼闭一眼的淡笑面容,兰生相信自己会记得很深刻。至于柳今今,第二日是羞得要上吊,还是火得要烧房子,她将之抛到了脑后,因为她一点也不怕柳氏姐妹再来报复。来一次打一次就是。

第二日,景荻来信请兰生去锦绣山庄,她美滋滋地想,“分赃”的时候到了。

 

第173章 分赃

兰生到锦绣山庄的时候,本该是生意最忙的时候。她记得头一回来,外面堂柜客桌,里面各个材料的储场,小到端茶递水的茶童,大到掌握千两万两生意额的掌事,那是穿插忙碌,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似的。但这日,堂柜后无掌事待客,一个伙计撑桌面打盹,苍蝇都没飞进来一只。

无果叫醒伙计,他就到里面去报信,外面只剩了兰生和无果两人。

兰生奇怪,难道景荻学她,也放了全庄人的假。既然如此,敞着大门算怎么回事?

平旺来迎,有点强打精神的苦笑模样,有气无力问好,“兰大姑娘,过节好。”

寒食三日,今天第二日,才过一半。

“锦绣山庄集体放假过节去了吗?是不是关门的好?免得客人还以为你们做生意,来了却没人招待,坏名声。”兰生想得简单。

平旺意味深长得看她一眼,“兰大姑娘虽不知情才说了这话,小的听起来却有些心寒,怎么就感觉原来这就叫忘恩负义呢。”

兰生可不是随便忍气的性子,尤其和熟人,“你心寒,我更心寒,无端端说我忘恩负义,又说我不知情。平旺,你这是给人堵了心还堵了口,我想骂你都没法子。还不把话说明白,要我跟你翻脸么?”

平旺连叹了几声唉,“兰大姑娘别恼,小的嘴欠,其实跟您没关系,就是您说得太对了,庄里就快连个人影都没了,关门得好。”

兰生竖眉,“什么意思?”

“哎哟,工造时候大姑娘的聪明劲都上哪儿去了?我都说那么明白了,您还反应不过来,锦绣山庄就要关门啦!”最后那声啦有点响亮,平旺下意识看看四周。还好也没什么人。

“真关门?”兰生一惊,脑子一旦转了就很快,“是因为给我供造材。”

“少东家说这是他的决定,和兰大姑娘没关系。不过。长风造可不管这些,各工头如今都不从我们这儿进料了,而且就算不由他们买造材,也会劝采买的人上别家。还不止如此,原本跟我们签了约的都反悔,宁可赔钱也不继续合作。从一个月前,生意就惨淡无比,到今日少东家已经辞退了好几批伙计掌事。要是这个月一点起色也没有,我也得走人。”平旺怎能不愁眉苦脸?

兰生一时不知说什么。她也不是没想过长风造可能会为难景荻,但她以为锦绣山庄生意那么兴旺。名声那么响亮,而且是和柏湖舟并称的大富豪,即便遭遇一定损失,也能撑得过去。

“也许只是暂时的。”半晌后,她给一句全无说服力的话。

“我看着悬。”平旺摇头又叹。“我倒不怕少东家辞了我,锦绣庄垮了,别家就会有做大的,总需要能干人。我就是担心少东家,病得那么重,请诊都是名医,抓药都是奇珍。烧银票都来不及。要是没了进账,可如何是好?”

“冲你这么担心公子,就算辞退你,也得请公子给你找好下家。”红豆等在花厅外,眉眼无愁,对兰生谨首福礼。

平旺歪嘴勉强笑了一个。向兰生拱手而去。

兰生问红豆,“庄上的情形真像平掌事说得那么糟?”

红豆淡道,“婢子不懂买卖的事,但知公子看诊吃药的银子还是有的,请兰大姑娘不用担心。其实…”犹豫了一下。“公子辞退庄中的掌事伙计不单是生意清淡的缘故。”

“还有什么缘故?”不用担心的话,可不可以好奇?

“当然是因为兰大姑娘的缘故。”景荻这回拄着拐杖,所以行动自如,就是显得有些“老态龙钟”,“我若这么说,兰大姑娘是不是就没那么多问了?”

从门外看进门里,兰生见他面色灰黑,比起前几日竟是大不好,心不由沉了沉,仍笑,“若是我的缘故,我好歹负些责任,卖楼的银子可以少分一点。”

景荻对着兰生如今总有笑意,即便知道丑得入不了眼,也满不在乎,“兰生,别人不知,你我却心知肚明。这楼为了在两个月里完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支出比预算整整高出了一千五百两。要是说出去给那些精明的大老板听,恐怕都不能相信。”

的确,兰生很清楚。

这楼能奇迹般神速完工,没有那么多银子砸下去,绝对是不可能的。小小工地上五十个人白日黑夜三班不歇在帮她干活,但工地之外,有上百个工艺匠人在替景荻干活,照着兰生的图和名画进行雕刻。但凡可以组装的,如雕栏,门窗,女神柱等等,都由外面加工好之后才送进工地。因为不属工造领域,又只承接一部分,长风造也没得到任何风声。当然,三层最占时间的是底楼,后期让画工偷偷混进来,工地最拥挤时住了七十人左右。至于木结构的楼,是比较容易起来的,更何况里面几乎没动,只作了空间分割,储物暗格,书柜和楼梯一些内造必须。

造就它的,是财大气粗,是资源分配最优化,是没有超重建材超高技术的一种便宜,还有聪明取巧的设计,一流的项目管理,一群力大无穷的山贼。没有起重机,咱有人。没有吊车,咱有人。没有挖土机,咱还是有人。两个月在很多人看来很短,白羊祭在少数人看来过得容易,但对兰生来说,对每个参与到工程中的人来说,这是一场很漫长很艰辛的战斗。体力脑力精神力的考较,分秒必争,疲劳循环,是靠一口争强好胜的气才撑到最后。

容易也罢,取巧也罢,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是不用再提一个字的旧闻。

“少东家心里打定主意要克扣我那份,却不必拿预算来说。”兰生还不了解这病秧子小气鬼,“本着你叔叔的奸商守则,不占好处你死都不会瞑目。行了,直说。一万三千二百两银子,去掉五千两,去掉二百两零头,净拿八千两。你是雇主,我替你干活。怎么分,你说了算。”

走进厅里,发现泊老三也在,她不禁一愣,“不是放你们假了吗?怎么还在城里?”

泊老三抱着账本笑道,“兄弟们累趴下了,决定睡几天饱觉再说。铁哥知道我能见到大姑娘,让我捎话,问啥时候再开工。”

这群人都住鸦场去了。

“正好,你帮我告诉铁哥一声,神仙楼让京家大少买去,想请我们把楼里也装齐了,我没经验,但他要是觉得这活儿可以接,大家都同意,那我没意见。后天要答复,请他尽快决定。”来得正好,兰生想。至于通天书阁重建的事,八字都没一撇。

泊老三说声好咧,兴冲冲走了。

“兰大姑娘一战成名,这么快就有生意上门,可喜可贺。”景荻摸索着坐了下来。他今日看上去特别糟糕,眼睛一直闭着,但说话没咳。而他声音从来嘶哑,只要不咳嗽,清晰度挺高的。

“是续尾的活儿而已。”严格来说不算另一桩工造,兰生也坐下,“景少东还没说怎么分,我等着呢。”

景荻笑了一声,让红豆拿上来。红豆就从里屋端出一托盘,托盘用蓝绸子罩着,而绸子上放了一个红包。

“又不是过年。”红包很薄,不过银票很薄。

“图个开门大吉。”景荻道声请。

兰生打开红包,果然是银票一张,数额——

“呃——少东家,这字写得花了吧。”她眯了眼。

有人扑嗤一笑。

兰生看看那个人,“要不,红豆姑娘帮我瞧一瞧?”

红豆接过,“二百两整。”

“肯定是写花了,二千两写成二百两。少东家给我换一张来。”他要是乖乖给她换了,她就当从没看见过这张二百两的银票,今后还能有机会再合作。

“兰大姑娘,我给你二百两作为酬劳,这三个月以来辛苦了。”二千两?她倒是想得美。

兰生突然笑得停不住,扶着面额,“三个月前我从鲁老爷手里接了二百两,现在少东家付我二百两,是我脸上写着二百两三个字吗?这么有缘。”笑渐渐冷下去,“少东家别忘了,除了楼是我设计的,拍卖也是我提议的,你拿二百两打发我,自己收入八千两银子,怎么好意思?”

神仙楼既然是名胜,商用价值远超于居住价值,利用这一点,这座不大的园子才卖出了高价,远超庆云坊同等面积宅屋的均价,但京家大少将来必定赚鼓他的腰包,她可以打包票。

兰生本来建议景荻自己当神仙楼的老板,但景荻不肯。他说他身体不好,打理锦绣庄已经十分吃力,难以分心做铺子楼面的生意,而且又得罪了长风造,这园子留在手里就怕他们暗中搞小动作。她想想也是,祭过白羊的地方,她和他其实谁当老板都不好,简直就是竖着大招牌等人捣乱。

于是,才拍卖的。

“或者,兰大姑娘可以选另一封红包。”景荻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红封,“里面是两千两。”

兰生正了神色,“你到底什么意思?”

二百两和两千两之间选?根本不用选吧。

 

第174章 前腿

一边是两千两,红包直接放在桌上,没有蓝绸衬垫。另一边是二百两,红包放在蓝绸上,蓝绸覆盖着托盘。

兰生静静看着,刚才忽然热冲上来的气愤情绪已冷却,但问,“蓝绸下面可有东西?”虽然看着很平,但盖着蓝绸的托盘形状有些怪,似乎很厚,象厚木盒一样方正。

“有。”景荻淡青的眉一挑,“兰大姑娘好眼力。”

“是什么?”兰生再问。

“这要等你决定之后才能看。”景荻不说。

测试她的风险偏好情绪?兰生一笑,“不告诉我也行,好歹给个提示。”

“两千两是兰大姑娘认为自己值得的数目,二百两加蓝绸下面的东西是我认为合理的酬劳。无论选哪一边,至少有一方是满意了,所以兰姑娘不必想太多,照自己的心意就好。”闭着眼,却仿佛看得清人心。或者,对面那位女子的心。

兰生呼地吹了口气,情绪蛮好,就是气多,“少东家,我看你最好一直这么病怏怏的,因为一旦你病好,我会揍你的。”

红豆眼睛睁圆了。

景荻笑,颧骨似乎要突破那层枯瘦脸皮,“兰姑娘要揍我大概只好趁这时病怏怏,我若好了,你是揍不到我的。我并非生来就弱,也有人见人喜的孩提模样,都说长来必定俊美郎。”

兰生左看右看,摇头,“想不出你这张脸和这身骨架长出肉来的样子,唯一能看出来的应该是个子不会矮。”语气一顿,清音一落,“我选它。”

手放在蓝绸二百两之上。

景荻眼帘微颤看见了,“兰姑娘可想好了,这蓝绸子下的东西我虽认为合理,你却未必会满意。”

“我是敢于冒险的性子。”从懂事起什么决定都得自己做,兰生没有选择恐惧症,考虑全面之后选定的那个。即便不理想也不会埋怨和后悔。

“好。”景荻将二千两的信封重新放回袖子里,“兰姑娘,这木盘里的东西都归你了。”

兰生拿过二百两,将蓝绸掀开。果然。下面是一个和托盘几乎一般大小的红漆雕花盒,盒上有锁孔。

“没有上锁。”红豆道。

兰生打开一看,那么大的盒里只有一个绿玉卷轴。她再将卷轴打开看,完全呆住。卷轴上裱着一封官府文书。文书翻成大白话,大致内容就是,经过核验,居安造符合行业标准,因此正式批准开业,文书就是行业执照。提前缴付业税一千八百两,三年的业税就可以不用交了。三年后照大荣所定税法征收。从业执照的期限为五十年,执照费每年为一百两,期满可续。造业主人:南月兰生。见证人的章有两个,一个长风造主的印章,还有一个工造司将作的官印。

居安造?居安造!兰生看着。眼角持续升温发烫,深呼吸,“是我的吗?”

“还不是。”景荻一伸手,红豆将红印泥拿来,“兰大姑娘按上手印盖上章,才是你的。请容景某有这份荣幸,亲眼见证。”他亲自打开印泥。双手为她捧着,根根手骨凸现。

兰生感觉手颤不停,但按下拇指印的那一瞬,坚定而稳重,再盖上自己的名章。

景荻笑道,“恭喜兰姑娘有了自己的工造行。愿生意兴隆财源不断,筑千古流芳万代瞩目。”

兰生听到最后一句,连声咳笑,“少东家这是拿我的意气话笑话我么?千古流芳,万代瞩目。哪有那么容易,能一百年不塌就不错了。”

红豆也道恭喜,“兰大姑娘,这么好的事,婢子得跟你讨红包,干脆那封二百两就赏了婢子吧。”

兰生“惊愕”,“不愧是能服侍景少东家的人,开口跟你公子一样大,囫囵吞人不眨眼。这二百两银子只够付工队兄弟们的工钱,不能给你。”地主还是鲁老爷时,她没钱给,只包吃住。现在到手二百两,决定分一分,因为不止她一人辛苦。

红豆抿嘴一笑,“大姑娘看着刻薄,其实一点不刻薄,公子小气抠门,只给二百两打发你,你还分给别人?”原来这女子是日久方见度大量大。

兰生拍手翘大拇指,“红豆姑娘今日让我开眼,以为你只会对你家公子唯命是从,原来还有属于自己的声音,这小气抠门真是说得大快我心。”

红豆看看景荻,再看看兰生,俏皮抬了抬眉,“兰大姑娘不知,正是因为你在,我才敢说公子不是呢。你们慢慢聊,我下去备席。”

“兰姑娘到底有什么妙法,让人人都偏心向你?”景荻垂目敲指。

“秘密。”就像磁铁正负两极,身边多正极,她负极,所以她的院子就变成收容所,她的后腿就拖了很多人,她那群难搞的妹妹弟弟投靠了一大半。不是她设想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变成只能叹息了。再说,有多少真偏心?

景荻无声笑着,兰生也笑得无声,就这么忽然静了一会儿。

“我喜欢居安造这个名字,多谢费心。”小小一张文书,他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一千八百两税银,两个见证印章,还能在文书生效后才拿来给她盖章,都是难办的事。她不跟他客气,感激并接受他的帮助,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讲自尊的时候。她自己要是出面办这些,肯定又是另一座大山。

“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本来若只是接一般造房子的活儿,不用官府颁发的执业书,只有像长风造之类,管理工匠和工队,想要接官府朝廷的大工程,还有民间的大户大客,才会需要这工造的名头。有了自己的工造,就可以和长风造同等,官府若有工程给民间工造,居安也会在他们的邀请之中。别人不好说,但我想兰姑娘这么喜欢工造,不会只想接些小宅小园来做。‘

“少东家懂我。”眼泪虽然没流出眼眶,却流进了心里,一滴热渗化冰层。那层冰其实早就不厚了,让那些对她的真心磨得只剩削薄一层,所以那滴热很快落进去,湿润一小片核心的涸土。

很奇怪,奸诈吝啬,没好处绝不付出,病得没明天却还钻营恶劣的景荻,明明是她不会喜欢亲近的那种人,甚至连信任都不应该托付,但到了今天,她必须再一次承认,这是唯一没看低过她,一直公平衡量她,并平等对待她的人。要知道,即便是如今支持她的铁木土三兄弟,也曾瞧轻过她。

“这是兰姑娘第二次说我懂你,但我不敢当。兰姑娘很多地方十分出乎我的意料,相信将来也不会少。”景荻却没接受,“如同我不了解兰姑娘,兰姑娘也不了解我。这会儿我们合作愉快,也许以后兰姑娘讨厌我的时候更多。世事难料,但看眼前。”

“不用以后,我以前看不惯少东家的时候也很多 。一码归一码,今后也如此。就像这居安造,我会铭记少东家之恩,刚才差点感动得要哭了,不过这会儿我又想,这是白给我的么?且不说我是不相信天上白白掉陷饼这种好事的,少东家更不是白白帮人的。要是这文书上也有少东家的名字,那就合情合理了,我这时更能心安理得一些。”不会开始胡思乱想,“少东家要什么好处,能跟我现在就明说了么?”

“兰姑娘难得糊涂一回不行吗?”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她一高兴一激动,拿了这好处就忘了他的不好。

“我其实是糊涂的时候多,不过在少东家手里吃过亏,不得不精明。告诉我吧,我都按了手印了,还能后悔不成?”这就是人的弱根性啊,一旦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就昏头了。但她绝不会像某二当家,说出不能以身相许之类的蠢话的 。

“很快你就知道了。”景荻不肯说,“兰姑娘就当是再和景某合作一次。”

兰生咬唇眯眼,半晌后,呼出一口长气,“如果像上回那般骗我,再事后说教育我,我可不管了。要教就明着教。再来一次,我和少东家的合作就真是最后一回了,桌友也没得当,老死不相往来。”

“好。”景荻道。

“好。”他说好,她也就说好。

无论如何,有了自己的工造,她可是高兴得很,“对了,要通过长风造的白羊祭,就是这官文上所说的审验吗?”

“正是。”景荻的语气中有一丝微弱的晦涩。

兰生没察觉,她那根迟钝的神经是身体中最神秘的部分,时隐时现,“长风造果然有后台啊。”

“官场没人怎能霸市?长风造和南方齐天造都和官府联合,由他们控制民间工造行,尤其对申请成立造行的人限制严格。这二十年来,居安造是唯一通过申请的,拜通过白羊祭所赐,长风造无力阻止你。或者说,常海信守承诺。”晦涩一现而过,景荻耐心解释,“再说工造司,每年从这两个大造行挑选最出色的匠师作为官匠,日积月累,如今大匠们多是长风齐天人,有工程的时候当然率先考虑自己人。再加上年年那么多税银充盈国库,将位高权重的官员一路打通。”

税银,都快成为兰生的第二奋斗目标了。

第175章 后腿

兰生点头,“常海这人确实还不错,不过官商勾结之力太吓人,我就算有了自己的造行,听起来也很难打进官造。可是, 要我像其他小工造那样,看长风的脸色,捡他们不吃的小鱼小虾,我还真不太愿意。”

“那就得看兰大姑娘能否像白羊祭那会儿,一鸣惊人了。你的工造远优于别造,让人爱不释手,连私心都能除了你无法任用他人,就是你的机会。你已经创造过一次,我相信你一定能创造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景荻的话令兰生信心陡增,不错,总不会比白羊祭更蛮不讲理。

“我还有一问。那个工造司将作大人的印是怎么盖上去的,当他看到南月兰生这名字时。我是说…”想想如何措辞才不显得嚣张,“兰大姑娘顶多是工造上才露小荷尖角,但南月氏毕竟还是人人耳熟能详的。”

“兰姑娘不知,这份文书在你通过白羊祭的时候就已弄好,见证的印都盖了,就等官府大印。为了让兰姑娘惊喜之下感激景某更深,除一千八百两税银之外,我还塞了点小恩小惠给盖大印的官大人,请他吃了一顿饭。南月兰生这四个字,是我后来添上,许久不写字了,笔画有些僵。”小恩小惠五百两,不必跟她报账,“不过,兰姑娘六皇子妃的身份瞒不了太久。”

“我本没打算一直瞒下去,上回庆云坊也以真面目示人,如今就顺其自然罢,只要皇帝不禁我造,只要大荣法例不禁我造。”兰生看看景荻的爪手,想起他跟她立约合作时只按手印,确实也不曾见他捉过笔,“字写得挺好的,至少比我好多了。你以前练过?”很端正。也很初学者的年轻笔迹。

“…很久以前。”景荻淡道。

红豆来道午膳摆好了,两人正要过去,平旺跑进来,刚才那一脸晦气已一扫而空。乐得合不拢嘴。

“少东家,太好了,小的就知咱锦绣庄能度这个坎。财神爷来了!”

兰生有点惭愧,光顾着为自己高兴,忘了锦绣山庄生意惨淡,“有大客上门?”

平旺欢喜道,“工造司采买贺大人来访,说要向我们进一大批货,还给我看了单子,足足一尺长。”

“那可好了。”兰生也松口气。不然感觉十分内疚,好像都是因为自己锦绣山庄才要垮了,“锦绣山庄到底名气响亮,小客怕长风,中客被撩拨。但大客不会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