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得去看看。”东平王妃点着头,又皱眉,“你这孩子,怎么直呼京暮京暮的。他比你大好几岁,要称兄长。”

泫悠然挑挑眉,表示不管。

兰生见过的,帝都为数不多的千金中,泫悠然和朵蜜是比较有个性的。一个自傲萌,一个刁蛮萌,都不伤人,两人自成一组闺蜜,好似爱热闹,却在热闹圈外,心里自有分明。与安纹佩京秋这些目中无人的大小姐显然不一类。

“六皇子妃真能干,造楼建塔,算得当世女子第一人了。”伯嫚的声线犹如春枝出芽,很美。

泫悠然就露出一种要笑不笑的神情,随即对上兰生,居然跟她眨了一下眼。

兰生想,小姑子和嫂子大概也不是一类。

东平王妃却道,“兰生不过是出钱雇工的主子,怎会又造又建的?我的儿,就跟你管着田庄是一个道理。”

“不论是六皇子妃造的,还是六皇子妃找人造的,如今街头巷尾都说着六皇子妃的本事,连大工造设得高门槛都能轻松跨过,十分了不起。”

伯嫚只是转述,但兰生听来,伯嫚优美的声线中仿佛吊一根极细的蜘蛛丝,隐隐有毒之感。也许是过度敏感,毕竟泫冉曾对自己有意,总觉得泫冉的老婆就不会对自己有好感。不过,有毒没毒,她都不用讨伯嫚的好,更无需应酬。

“王妃娘娘,快开宴了,最好还是边走边说。”兰生往旁边让,想等东平王妃先过去,踩到一块微松动的地砖角,人就不禁一晃。

根本不可能会摔,她的双肩却被人用力捉紧。

“你小心点,走个路都不让人省心。”

泫冉饱含关切的声音,伯嫚当场煞白的脸色,让兰生恨不得大喊一声——

到底谁不让谁省心啊?她老公还没死呢!

第179章 惠哥

风,轻轻地吹。云,轻轻地飘。地上几个人,脸色却一点不晴。

兰生还真不能顾自己痛快,要冲到嘴边的话让两排白牙咬住,对东平王妃笑道,“将冉殿下教成如此谦谦君子,王妃娘娘一定用了不少心。”

东平王妃立刻明白兰生的用意,暗赞她剔透玲珑,本来有些尴尬的神情就轻快起来,“是用心不少,若依着他儿时皮猴样,这会儿我就没这个好儿媳了,谁家女儿肯嫁。”

肩上的力道仍重,兰生却硬是转了身,对泫冉道谢,“刚才差点摔了,多亏冉殿下眼明手快,不然家里又多一个动弹不得的人。”

泫冉当然不是无知,以为自己早就将她理出去了,却在白羊祭那日看她意气风发,看她扭转乾坤,看她击败赫赫有名的民间组织长风造,看她带万众拜三尊,他的心竟又狂跳了起来。

还是喜欢她!不似从前定不下心的少年郎,只要他的脑袋有空暇,她的身影就会来占据。还有一种他从未感觉的疼痛,在夜深人静时令他辗转无法入眠。他曾以为除了他娘和他妹妹不能换,女人都是可以相互取代的。一张新,换一张旧,刚开始时面貌不同性子不同,到了后来大同小异。但他错了,兰生不同。一开始就吸引他的是什么,他从不清楚,然而他很清楚,这个女子直到此时此刻,还能吸引他的全副心神。怎么办?

泫冉阴郁的神情忽然恢复如阳光般俊朗,语气也明快,“兰生妹妹,真是服了你,我不过扶你一把,和我娘用不用心教有何干系?跟君子更是扯不上。”

兰生妹妹?兰生抬头,目光都快成狠瞪了。

泫冉笑容更大,“老六是我堂弟,论理该叫你一声弟妹。不过我二人相识得早,还照以前兄妹相称吧。”

他和她什么时候也没兄妹相称过!兰生咬唇抿嘴,笑就显得十分诡异。明明她已经帮他找了个台阶,只要承认君子所为。他为何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很多爱情就是从认哥哥妹妹开始,挂羊头卖狗肉。两方都单身的,属于爱情童话。一方不单的,往往就害人了。两方都不单的,那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那我以后就不叫兰嫂嫂了,跟着大哥喊兰姐姐。”会搭漂亮台阶的,还有泫悠然,“娘,你说行么?”

东平王妃心里怪儿子胡闹。却不好当众说,借女儿的台阶下来,“私下这么喊无妨,到太后皇上面前可不行。走吧,真要迟了。”伸了手。等儿媳妇来挽。

无论什么质地的台阶,都没让伯嫚刷白的脸色重现红润,但她没有拿这样的脸色对着兰生,而是对着泫冉。

泫冉冷冷看回去,“傻了吗?没看见娘在等你?”

外面那么多关于世子夫妇恩爱美好的传闻,这时却似稀薄的泡沫,阳光一照就碎。

伯嫚的目光渐渐骄傲。回身勾进婆婆的臂弯,优雅娴静得走到前面,将背后那段空间大方留给丈夫。

贵妇正妻,必须人前美好。哪怕传闻她们的爱情实质上很虚幻,但她们长远强大的目标,持续不懈的忍耐。最终会成就人人羡慕的闪亮人生。而丈夫作为摆设娶来的她们,守到儿女长成,花嫁迎娶,有媳有婿之时,就能把丈夫们当成摆设了。到了那时。再花心的丈夫都会成为孩子一般的糟老头,对她们百依百顺。这叫守得云开见月明。所以,这个位置不是人人能坐的,智慧,耐性,手腕,天赋,还有幸运,缺一不可。

兰生看伯嫚挺直的背影,显然有忍到白头的觉悟,但她没有横刀夺爱的兴趣,刻意走慢,想要落到最后头去。值得庆幸的是,泫冉似乎还知道分寸,任她拉开距离,再没有任何引人误会的言谈举止。

一入禧凤宫,得知宴席摆在大殿,兰生还有些没明白,心想家宴还那么正式?

“惠哥,那个穿得最素净,走起来一点女儿家娇媚都没有的,就是南月大小姐,也是老六的正妃了。”泫胜个子最高,声音就传得广。

兰生已习惯泫胜充气式的腔调,倒是对他喊的惠哥挺好奇。她听说过,泫惠是北平王的独子。

泫氏算得上一大家子,但在帝都,作为最高贵族而来往于宫中的只有皇帝同胞弟弟们东平王和西平王,以及家里人。居住在封地的泫氏子孙是不能随便入都的,而后代和直系隔得越远,享受的皇族权利也会越少。其中例外的是北平王。北平王是先帝在世时就送到封地去了,作为四兄弟中的老幺,据说十分聪颖,深受先帝喜爱。然而,一山不容二虎,最终太子立长,先帝怕兄弟反目,觉得自己快不行的时候,给幼子安排好出路。

不过,先帝去后,并没有发生大家担心的兄弟勾心斗角。相反,皇帝与北平王的感情不比另两个弟弟少,不但特许北平王和家里人可以任意回都,北平王还拥有白龙军二十万众的边防兵权。

兰生循声找泫惠,看到站在泫赛泫胜中间的那张生面孔,心中一亮。兄弟友爱,给予兵权,原来如此。

生面孔,具有泫氏俊美高挑的基因,却是俏眼柳眉,樱唇玉肤。长发披肩,没绾发式,只率性编起几束细辫,嵌了三彩的珠绳。服饰也不同帝都女子风情,竖领立襟,绸窄袖收口,短上装修以皮饰,半身长裙不及脚踝,穿裤蹬靴。腰间一把半月弯刀,看着绝对不是装饰品。

惠哥其实是惠姐。北平王没有独子,只有一个独女,取名泫惠,小名惠哥。既然无儿子可继承王位,北平王当然就没啥野心了。

兰生瞧着泫惠,泫惠也瞧着兰生,竟同时相视一笑。她们都是独立的女子,能即刻传达友善。

兰生轻巧福身,“惠哥多大?”

泫惠却是作揖,“十九,比你小一岁,要叫你六嫂,还是兰生?”

“惠哥请随意,我刚嫁进来没多久,对称呼之类的很是头疼,尤其家人同辈之间。”有些人,可以一见如故。

“那就兰生吧,六弟比我小,你又比我大,叫嫂子你我都别扭。”泫惠说罢,伸手给泫胜后脑勺一记。

泫胜啊呀叫疼,表情无辜,“惠哥无缘无故打我作甚?”

“一个大男人学女人嚼舌根。兰生不像女儿家,我也不像,你最像。我看你日子过得太闲了,这回就跟着到我家去,怎样?”泫惠拍拍手,过去拉着兰生一道走。

“我不去!”看自家亲大哥和泫冉去一年后就练粗砺了,不用想都知边关生活艰苦,“我家老大快成亲,我这弟弟怎能缺席?”

“你又不是新郎官。缺了你,新娘子难道会哭?”泫惠说话很大大落落,飒爽之风。

“赛儿要成亲了么?我怎没听说?”太后到,看到泫惠就高兴不得了,却佯装板脸,“惠公主好大的架子,回来三天了,也不想着探望老祖母,还要我设宴请你。”

泫惠赶紧上前讨好,“哪有三天?回来时夜了,第二天睡到黄昏,把家里整整干净,第三天就进来瞧老祖母。老祖母比去年春天时年轻,再瞧我眼睛一圈的褶子,您这是要跟惠哥当姐妹俩了?”

太后明知那是马屁,乐得消受,“既然来了,得陪我住上十天半个月,明日咱姐俩先比比马。”

一群人欢笑。

有些人生来讨喜欢,兰生不羡慕,自己要是长得再讨喜欢的话,拖后腿的要用卡车来装,只嘀咕一声。

“惠公主?”

泫赛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耳朵尖得很,为她解答,“惠哥是北平王独生女,不能继承王位,因此皇帝封她为公主,将来可招驸马,为北平王一支继续香火。”

兰生抬面看他,“恭喜。谁家女儿这么有福气?”

泫赛就是好喝一口,有点闷葫芦石头脸,但比好色强得多。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发掘这位才是,尽惦记着李家郎干啥呢。哎哎,这么适合当好老公的人选,而且也是世子爷,完全近水楼台睁眼瞎啊!

“还没定。”泫赛硬声。

“都快成亲了,还没定?”是不是一夫多妻就不用担心娶到质量不好的?这些殿下都一点不关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泫赛耸耸肩,果然一副娶谁都一样的无所谓表情。

兰生眼翻天头摇摆。

“为何摇头?”泫赛耳尖,还眼尖。

她也耸耸肩,不试图去掰正他的观念。

别说古代,就算现代,很多豪门出身的子弟婚姻也受家族控制,对爱情没期待。像游戏,婚前婚后都可以玩着,是他们穷奢极侈生活的调剂品。物质的不缺乏,反而难以触动灵魂,而接近他们的人,不能说全部,多多少少冲着钱的面子。他们既然看不清,索性一棒子打死,养成了唯我独尊。其实,是迷路的人,以为拥有了一切,但心灵还想寻找更多,却不知寻错方向。触动灵魂的,恰恰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兰生穷过,但她甚至忙到没时间去想自己有多穷,打工,赚钱,付钱,读书,每天周而复始,在别人看来简直是悲惨世界,然而她怀抱着梦想,充实踏实,路反而好走。

第180章 便宜

惠哥一句好景致好胃口,太后就把摆在大殿的宴搬到花园里来了,为此整整晚了一个时辰开席。

而当园中各处的泫家人走出来,兰生才知今日这个家宴是很吓人的正式。后宫中四位皇子的母妃都来了,三皇子五皇子带皇子妃,东平王和西平王两家人,再加上惠公主和她。在宫门口遇到东平王家三位女眷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看其他贵妇们,尤其是四位妃嫔娘娘的穿着,才知自己真得很素淡,素淡到泫赛确实能挑茬的地步。一片缤纷色,到她就尽头。

巧不巧,她的座席也在末尾,与对面惠哥相对。不过作为这场家宴的真正目标人物,惠哥实际的座位是在太后身边,所以面对着空席。

奇妃看了兰生一眼,虽蹙眉,倒也没说什么。

这时忽然一声皇上驾到,众人纷纷起立,正要跪接。

“既是家宴,不必跪礼。”一身金亮龙袍,面相呈现与年龄不符的衰老,但神情却相当愉快的皇帝显示了这家长子的一面。

然后,兰生就看到了贞宛。

贞宛是绝色,人尽皆知。但她贫乏的出身令绝色之下空无一物,只能吸引肤浅贪美的男子,而让高贵的女子们不屑。如今再看,寒酸小家子气却是一丝也找不到了。面上月华,双眸涵文,云鬓无贵饰,落七八颗小珍珠,两根简单的贝扇钗面。一身不张扬不艳奢的浅春碧纱裙,只绣三两支静开的桃花。腰间系绦,一串象牙香珠点缀。整个人再无琳琅庸俗,气质已开始积贵。

麻雀变凤凰,被打回原形的多,但如果够聪明,借助这个凤凰世界里的力量,长出自己的凤羽,那就长久了。贞宛虽跟着皇帝来的。却没有半点骄慢,给太后和三位贵妃跪过请安,又笑着立到奇妃身边。她也看到了兰生,却也一眼再未多看。神情那么讨巧。她是皇帝目前最宠爱的女人,然而她显然成长了不少。

皇帝坐到奇妃那桌,对贞宛服侍奇妃的举动,并未表现得怜惜不舍。由此可见,皇帝力排众议将贞宛收纳是一回事,对后宫大小排名尊贵高低还是讲究的。同时,也显示奇妃的盛宠不衰。

倒是三皇子,瞪着贞宛的那双眼都快鼓成青蛙眼了,还好三皇子妃拽拽他,蛙眼能在皇帝注意到以前瘪下去。

兰生不属自来熟。她对新环境的人或事多以防范戒备的心理为主,连有着爹娘的南月府,她都一直以外人的姿态观望,更别说随时能掉脑袋的皇宫了。不得已嫁进皇族,不得已要跟皇亲国戚照面。不得已处于大荣最高贵的圈子里,但她选择站在最边缘,冷观。

不过,事不由人,这圈子不大,她又是特别另类的一个,不是站得远就躲得掉关注的。饭吃一半。皇帝就点到她,还居然称她老六媳妇,就好像他是个慈祥公公似的。

兰生放下筷子应是。

“你为老六造福楼,心意倒是不错,但既是为他造的,怎么卖给京家了?”皇帝的语气听不出责难不满。反而很好奇。

兰生但答,“那园子是兰生成亲前接造,卖不卖由那块地的主人决定,兰生不好说什么。”

“那你该买下来才是。”皇帝说得理所当然。

“一万多两银子,兰生买不起。”兰生答得也理所当然。

她这么一说。这群非常富裕的亲戚中就有不少人露出诧异之色,仿佛说区区一万两银子还算贵吗。

皇帝也这么说,“你难道连一万两银子也拿不出?”转头就问奇妃,“内务局给她准备了多少嫁妆?”

奇妃脸色有些尴尬,“土地农庄加上各种金银器和首饰,合计是二十万两,报过太后的。”

太后倒是不糊涂,“兰生出宫时,哀家不见她带嫁妆出去,自然没办法用。”

“兰生觉得,这不是银子的事,若是花钱就能买福,殿下的身体大概早就康复了。”不抱怨嫁妆飞了,兰生语气沉静,“而且京大公子打算开书楼茶馆,今后那里人气越旺,福气越多。单单靠一人之诚心,兰生就不费那么大力气了。”二十万两,做门面的,她要指望就傻了。

“朕去瞧过,还听说你带万人拜三相塔,确实好意头。朕决定了,为那园子亲笔题名,从今就叫会仙缘,朕亲自为六皇儿求福。”

会仙缘,成为帝都一大胜景,再加上京暮经营有道,引全国各地名士来观,留下赞美的墨宝无数,成为楼里珍贵宝藏。而建筑风格掀起一股模仿热,柱画木刻受富贵人家追捧,一时风头无两。

兰生却已放下,但等新的挑战。

“你既成亲前接造,可是有所打算?”自古轻商,但贵族谁家不做些买卖,就算经营田庄农地,也得有人买农作物。至于放租,严格来说,也算一门商务。只有皇帝这家子,是靠全国人民的税银养着,无需担心没了来路。

“既然是从前的打算,如今嫁进来,总不会继续。等六儿好了就会开府,她的嫁妆自然要送过去,有了那些,还赚蝇头小利做什么?”奇妃笑得温和,“是不是,兰生?”

兰生绝不会在关键的地方迟钝,答得聪明,“蝇头小利兰生自然是不贪的。”

惠公主一直瞧着兰生,眸中似了然,“皇上大伯父,太后祖母,奇妃娘娘,惠哥看来,兰生有打算也无妨。谁也没说女子不能骑马打仗,但我就让皇上封了女将军。谁也没说女子不能从工造楼,若能担当大任,皇上开明再封个女造司。这么一来,惠哥还有伴了。”

皇帝也似喜爱这个侄女,大笑着点头,“那得兰生真能干才行,这会儿不过造一楼一塔,朕要提拔她,会令工造司的人不平。”

“皇上!”奇妃娇嗔,“兰生能跟惠公主比么?”

“怎么不能?”太后发话,“惠公主不是要找伴吗?她如此看得上兰生,哀家得跟她赌一把。”

惠公主道,“皇祖母想赌什么?惠哥奉陪。”

“等枫儿好了再说。”太后还卖关子。

惠公主不依,“这会儿就当六弟好了,皇祖母,皇奶奶,说嘛。”

“枫儿好了要建六皇子府,到时候工造司会选最好的图纸模盘来建,让兰生也参加,若是获选,那支持她的你就赢了,看走眼的我就输了。你赢,自己选驸马。我赢,我帮你选驸马。当然,兰生丫头就能负责造自己的府邸。皇上封她一个临造女司官,就跟你的临危女将军一样。”

太后这一提议,让兰生眼睛亮。六皇子府!她自己住的地方!倒是没想到能争一争自主。

“好,就这么办。”皇帝金口玉言,“就冲着母后这番苦盼之心,六皇儿也一定能好。”

不管是太后打算拿惠公主婚事的主张也好,还是太后为六皇子设了未来也好,兰生属于捡找便宜的好运者,怎么都不吃亏。本来家宴吃得噎,但如果每回都有这样的好处拿,她不介意勤快来。

惠公主哈一声,“皇祖母太坏了,兰生造了会仙缘,不知给六弟积了多少福气,转眼就会醒的事,却分明是要逼我快些成亲。”自说自话跑到兰生对面坐,表示和太后保持距离,“兰生,你必须让我赢,不然皇祖母给我随便指个丑驸马,我可不原谅你。”

“胡说,哀家怕你自己随便找,才要为你作主,恨不得把最俊最好的人配给你,怎会找丑人?”太后好笑。

众人纷纷附和。

所以说女儿是宝这句话,皇家有时也适用。

“人俊心丑,我不要;人丑心俊,我求之。”惠公主果然智觉明心。

兰生更欣赏惠哥了,微微颔首表同感。大荣的千金多数不敢苟同,少数有个性却和自己保持安全距离,只有这个惠公主,感觉同类人,很值得主动攀交。

惠公主这么一出,大家的视线就不在兰生身上了。她该不该,或者能不能,造六皇子府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太后和公主这一赌约谁输谁赢。

大家正说得热闹,连兰生都有了胃口,忽然内务总管季公公慌里慌张跑进园子,由于跪下时太猛,差点打滚。

皇上不悦了,“难得惠公主也在,还多了六儿媳,你们这些奴才是见不得朕开心还怎么?给朕退下,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什么事这般等不得!”

季公公吓得都快趴了,头也不敢抬,直呼饶命。

上一刻还是全家福,下一刻就是肃杀气。兰生想,几乎给那幅其乐融融的画面迷惑了。

还是太后仁慈,劝皇帝道,“季公公在宫中多少年了,必定是急事,皇帝暂消气,且听他怎么说。”

皇帝便哼,“还不快说!倘若虚惊,看朕不打你几十板子。”

可怜那季公公,那日到南月府下旨冲喜时何等趾高气昂,这时颤巍巍如枝头残叶,还欲言又止一脸惊惧,“皇上要不要移驾…”

没人发现,三皇子和五皇子迅速交换一个眼神,一冷笑一得意。

第181章 谋逆

皇帝非常火大,“还不让朕吃饭了?移驾?要不要打死你再移?快说!”

季公公真是一脑门的汗,结结巴巴道,“今…今日月…月华宫…开始大…大修,刚…刚…刚刚才拆了一个时辰,在六皇…六皇子寝殿…发…发…”要死了!要死了!

“再结巴,拔了你的舌头!”皇帝越听越上火,拆啊修啊的事也来问他?

“发现了一套龙袍!”舌头立刻捋直。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自古皇帝最忌讳什么?最忌讳有人图谋他的皇位!选个太子什么的,或者说自己百年之后怎么怎么的,那都得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由皇帝定夺。儿子们暗地里争太子相互踩,只要是背着他,不明晃晃使枪,他看不见,也没证据,当然不追究。但——龙袍?!在他还有口气的情况下,那就是谋逆大不孝!是咒他死!

众所周知,皇帝最偏心六皇子,从小时了了的小六,到大了不佳的妖六,这个当爹的,可是风雨无阻没变过心,而且对各种反对之声视而不见,准备抗住全面压力,一定要弃长立幼,让六子传承大荣数百年基业。

然而,这样固若金汤坚守到底也是有底线的。

如今底线被触及,若是真事,本来交定了六皇子的大荣江山将会易主。而且一个不好,便会弄出一场腥风血雨,六皇子及其臣下,甚至许多无辜的人都会被牵连其中,经受突如其来的浩劫。

在座的,人人震惊。但最先有反应的,当然是和六皇子关系最密切的人——奇妃。她是六皇子亲妈,六皇子在寝殿藏龙袍,就算她不知道,她仍会成为首当其冲被怀疑合谋的第一人。而皇帝对她一旦起疑。就意味着她后宫之首的桂冠摘去,和六皇子的命运共苦。

奇妃的反应是:晕。

皇帝回应奇妃的反应是:抱。

这说明,尽管面对这么骇人的消息,皇帝并没气昏头。眼里目前还是清亮的。

“传御医!”皇帝大吼。

春和日丽的午后,刹那阴沉起来。

季公公仍伏低了,不敢抬头,“皇上,工造司不敢再动一样东西,奴才也让左龙营李将军封锁了月华宫,任何人不得出来,就等皇上定夺。”

皇帝不理会,直到御医局几个领头的都到了,一致诊断出奇妃只是气急攻心。没有性命之忧,他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一点。

太后也会看儿子脸色,这时方劝,“皇上还是去月华宫看看吧,不论真假。这么大的事总要由皇上决定。”

皇帝哼了哼,“有什么好看!六皇儿尚未醒,如何藏龙袍咒朕死?多半看错了,也许是太子袍,没什么大不了。”

帮到这份上,连兰生都觉得这爹太偏心,明摆的事实不看。可能的谋逆不看,全心全意信六儿子。真不知小时候的泫瑾枫到底怎么了了法,让他爹如此固守着。

“皇上,看错那就最好。”东平王起身请君,“但兹事体大,眼见为实啊。”

“行了行了。朕去还不行吗?”有点像耍小性子,皇帝起身,“大弟二弟,老三老五,两位世子。泫胜,同朕一道,看看是谁闹这么大的笑话。”

“皇上,惠哥也要去。 ”惠公主巾帼不让须眉,面色正经,“我代表我爹。不然让我爹一问三不知,他肯定急着要回来。”

“六殿下为兰生夫君,私藏帝袍是天大的罪,兰生不亲眼看个分明,若作有罪论处,恐难心服口服。请皇上允兰生同行。”有这么一个偏心的爹,兰生实在不觉得泫瑾枫需要藏龙袍。

皇上想答应惠哥,不想答应兰生,但觉兰生的话有道理,干脆都应了,“好好,你俩也来。”

一行人正要走,不料奇妃这时幽幽醒转过来,直言要跟。儿媳妇都可以去,更别说亲妈了。皇帝当然应允,且小心翼翼扶奇妃上凤辇,与她同乘。

月华宫离禧凤宫有一段距离,惠公主与兰生共轿。但刚才两人无言的惺惺相惜,似乎因为龙袍的事,突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令谁都没有开口,一路静默到底。

下了轿,兰生看到景荻带进的几辆装料大马车还在,不由一怔。难道他也在月华宫里?马车已经空了,既然卸完工料造材,为什么不走?虽说只是送货,遇到这种事可算倒霉,千万别无辜受牵连。

当瀑布,潭水,亭子组成的镜月妙景出现在眼前时,果然看到病怏怏一人垂眼枯瘦正立潭边,袖手观望的态度让 兰生心里一定,但想没事的。然而她没发现,看到皇帝后跪得稀里哗啦的一片人,景荻竟然膝盖不弯。

“龙袍呢?”好在,皇帝也没心思注意礼数。

一个身穿武将轻袍的年轻男子起身招手,立刻有名内卫捧了托盘过来,盘中一叠黄灿袍,金龙舞天,确实是龙袍不错。

皇帝就算想睁眼说瞎话,在场有工造司官员,工匠工人,左龙营侍卫,众目睽睽。况且,他这时心里的滋味可谓不好受。就跟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他不能容忍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之前相信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决不会如此,现在一件龙袍如铁证,情绪便开始逆转了。眼底酝酿着风暴,心里也有龙卷风,能将最心爱六儿的形象彻底摧毁掉。

“这位将军。”兰生看到托盘时就觉得好笑,必须开这个口,“既然发现了龙袍,就该留在原处保护现场,不让任何人破坏线索才是。你这么捧过来,谁知道是有人嫁祸还是六殿下所为?”

这话就像给皇帝心里的龙卷风装了刹车,嘎然停住。眼中的暴怒沉深,冷冷瞥过不远处的两个儿子,不错,他怎么可以忘了嫁祸的可能呢?

将军姓李,左龙营今日当值都尉,因巡到明月殿附近而赶上这摊事。年轻,宫里又很“太平”,没有处理此类事件的经验。

他让兰生问住,立刻显得憨头虎脑,“呃…卑职是怕龙袍有损…”

兰生厉害起来嘴不饶人,“这龙袍不管是不是六殿下藏的,又不是真天子袍,有什么怕损的?就怕有人居心不良趁乱放火。”

小李将军呃了半晌,最后指着镜月殿塌了的一处,“卑职只将龙袍取出,其他地方不曾动过,本来就压在书房墙下。”

兰生看过去,镜月殿别处都还没动,唯有书房拆了门墙和内墙,不禁哼笑,“倒是会拆,左边不动,右边不动,偏偏拆中藏袍的地方。”

众人听了暗道有理,连东平王都多看兰生一眼。

五皇子想要反驳,却被三皇子拉了一把,示意他静观其变。没有美色当前的三皇子,还是有些判断力的。论嫁祸,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自己,越想澄清越引父皇怀疑。

奇妃抚额痛面,皇帝便让东平王代他问,扶奇妃坐下,任她依偎在怀。

“工造司今日这里谁负责?”东平王发问。

采买工料的贺大人跪着,也是心惊胆战,回道,“下官虽不负责拆造,却是工造司品阶最高的了。”

东平王点点头,“书房拆墙时,你可看见了?”

“当时下官正催促工人搬料,虽然在场,却背对着书房。知道他们要拆墙,乍听坍塌时并未在意,直到有人惊呼墙里有奇怪包袱,下官才立刻过去看。原本靠书架的墙已全部拆除,下面压着黄绸包裹,露出一角金龙纹。下官不敢擅动,叫了李将军和季公公来,方知真是龙袍。”今日不该出门啊,遇到这么件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