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走了出去,木林跟后。

“那丫头学得挺快,但能独当一面吗?”女子造匠居安目前有二,他佩服的,只有一个,“她自己不也担心?最美的弧面顶已经在你家里,咱开过眼也不稀奇了。这次。无梁才是精妙处,却是你提的。”

“我会帮她的。”无梁,层间,隔寒保暖,造材创奇。不知能否用这时的工艺水平来造?她手痒。

木林看进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实难理解,“怎么回回你都把功劳让给别人呢?”

居安造在行业内外扬名,但居安女造主只鸦场出名,在外就是一个出钱的大东家。六皇子府的双喜格局,有铁哥阿土,还有他的名字。却没有她的。

“我若出名,会有很多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把我禁在家里相夫教子绝不罢休。”她是六皇子妃,听上去荣耀之极,地位崇高,却其实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皇家规矩森严。她这么活跃已开了先例,无名最好。

木林撇撇嘴,“哪日大姑娘不想当皇家的媳妇了,跟咱说一声,大不了远走高飞。凭咱们的手艺还怕没饭吃?受什么鸟人的气!”

“别忘了没多久之前。你还饥一顿饱一顿。”铁哥大步而来,管宏和平旺并行。

“开完会了?”三人撇了她,不知道“密谋”啥。

管宏却关心里面赛事,“谁赢了?我买阿土赢,下注今日中饭的一个包子。”

兰生笑道,“管二哥要饿肚子了,选定伊姑娘的。”

“她的顶好看是好看,不牢啊。”管宏一看就知,只不过选赛之前是不能说的。

“兰大姑娘给改进了,无梁斜弧绿草顶,又能让人惊一惊。”木林道。

“既然改过,那就不算伊姑娘赢,我的包子还是能吃到嘴里的。”管宏却不像木林那般兴奋,笑得钦佩又无奈,“大姑娘又要给工队加难了。无梁斜弧,还是用砖,听得我头疼,你自己带着二队做。”

“是,管大。”兰生接得干脆,然后道,“你们三个不是要跟我说事?”

“两件事。一,组匠队。二,分工队。”铁哥不啰嗦,直奔主题,“阿木阿土带的匠是内部挑出来的,还未出师。但咱们手上的活儿越来越多,阿木阿土不可能盯着每一处,需要有经验的匠师。工队不一定扩招,但要细分小队,由熟手带生手。”

平旺笑着报喜,“大姑娘,贾州名绅王家要建新园,千亩的地,三十万两包整个工造,指名咱们居安造,正急等回复。”

兰生哦一声,“咱们居安要出帝都了?”

“没错,势如离弦之箭,挡也挡不住。”这是继六皇子府之后,头一笔大工程,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据说常豪亲自去贾州谈,结果对方主动找我们。”

管宏也道,“大姑娘您不知道,我每次回家,多少人来问咱居安造招不招人,我家门槛都快挤破了。要不是爹娘有田在那儿,我也搬鸦场住。俺媳妇就有这个意思。”

木林去过管家,笑侃,“嫂子不但有搬家的意思,还有进居安造的意思,说大姑娘没道理不用她这么能干的人。”

兰生笑言好,“不是要分小工队?让嫂子管一支。”

管宏急忙摆手,“别,她什么都不会,上来就带工人,谁能服气?”

几人说笑一番,兰生便正色道,“目前居安刚起步,仍靠接活赚钱,看别人眼色吃饭,所以并非我舍不得花银子,而是收入不稳。我同意工队分细,但招匠的事暂缓。”

造行的惯例是常年养匠的。拿长风为例,财大气粗,帝都分造的造匠就有百余人。长风还养大小工头,有活没活都支取固定月俸,没有佣金奖金制,除非自己找财路。而长风一直垄断民造,直接和官造挂钩,所以没有什么淡季,工头匠人廉价养,因此长风常氏就发了财。

但兰生不想这么干。居安八十人都是全职,没活的时候,只发基本生活费,有活的时候,扣除杂七杂八的开支,留部分再投入资金,拿纯利发红包,人人有份。小气时抠门,大气时感人,也不在乎大家怎么看她。刚成立居安造时,她把这些制度一说,不少人暗地骂她。然而,随着完工,拿到别人两三年不休的工钱总数,就个个感激了。她既不生气,也不亲近,对事不对人。说实话,如果不是擎天寨出事,她根本没打算养这么多人。但是养了,就得尽量养到底,又没有别的财源,只有居安造的进账,所以才步步谨慎,精打细算。

“实在要招,得换一种规矩。匠师可以挂在居安造之下,但按每单工造结算,事先签契写明。没活就没钱拿。平时他以个人名义接活,居安不管。同样,他也可以选择签不签居安这单。”就像临时工人一样,不“包养”。

管宏道,“其他工造都用自己的匠。而兰大姑娘造思奇巧,用这种挂名的匠师,万一泄密或者偷学了出去,如何是好?”工匠是手艺人,手艺可能会带祖传或不传的密技。长风声势浩大,也是因为它旗下的巧匠如云,对于各种工造都有相当稳健的把握,令雇主们安心。而这种稳健的把握,是不会告诉别造的。

兰生笑答,“一旦竣工,全落了人眼,还用得着泄密或者怕偷学?光明正大学就是。况且,有些东西是学不去的。”指尖顶顶自己的脑袋,“铁哥的机关术,木哥的雕术,管头儿的辩造材优劣,平掌事的巧舌如簧,我一样都没学到。”

各人心中同时喝采。

铁哥同意了,“好,那就这么招,反正愿者上钩。”他知道,居安造的兰大姑娘,不是六皇子妃,也不是大国师之女,没有金山银山可以挥霍,也没有靠山可以欺弱,凭本事为造里每个人提供生活的保障。八十人是她的责任,她可以不背负,但背负了。

木林无所谓,但也不乐观看待,“造匠一般都希望造行养,旱涝保丰收,如果只是挂名,恐怕没人来。”

“那就继续和别的造行合作,咱们少赚点罢了。等我想到别的财路,到时也能包养了。”包养?哈哈!兰生手一招,无果驾车来。

“什么别的财路?”木林好奇。

“靠别人发粮,不如自己种稻。”兰生眨眨眼,动作利落地跳上马车,“太子今晚借嬉斗馆摆宴,我得回去盯着。”

“我看太子把你家当他家了吧,都借几回了?”木林嗤之以鼻。

嬉斗馆上砸了二十万两银子,玉阶看台玉石桌,中央渠火分隔,有摔跤场,蹴鞠场,箭靶场,赛马道,可升降的小擂台。半露天的碧空星空雨空雪空各种景,琉璃顶垂落的百盏流火大灯璀璨辉煌。坐落在贵宾席中,冬日有地暖,夏日有冰壁,刮风下雨都不影响游戏,已成太子最爱流连的场所之一。

玩物丧志,哼,嬉斗馆要得不就是这种效果吗?兰生入车坐好,面上刁笑。

第224章 丑闻

东宫殿。原月华殿。

太子正在更衣,不过这样也不老实,一手揽过身旁美人,扯开她正经的宫装,色迷迷看着绣荷的胸衣,俯头在雪白丰丘间一通狼啃猪拱。

为他更衣的,是当年帝都第一美婀姬,她在自赎和被赎之中选择了后者。被猪非礼,是没有美感可言的,只有恶心。她蛾眉悄蹙,但十指插进太子的头发中,抱紧了,刻意发出娇柔妩媚的呻吟急喘,神情却冰冷。她身经百战,即便不动情不动心,也知道如何应付这等色胚猪胎,而且略施技巧,让对方完全以为掌控着她,其实却是被她掌控着,为她生死放开。

她对那颗拱动的头颅,目光充满厌恶,声音却妩媚之极,身子化了无骨,吐息引诱,“殿下,不如我们别出门了,婀姬伺候您,早些歇了如何?”出身低贱,太子妃死了也轮不到她上位,但在太子纳新妃前,她可以挣脱出舞姬的境遇,为自己争取一个正式名份。只要,她得子。

她本来没太大的野心,只想这辈子找个贵族男人养,锦衣玉食,有些地位。俊美的六皇子是她的第一选,不过她也知皇族难攀,没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而是广撒网重点培养。六皇子病后,她还以为不可能进贵族的门了,想不到三皇子抱着和六皇子事事较劲的心思,将她赎了回去。三皇子是急色鬼,而她美色事人的功夫都是经过调教的,自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后来,太子允封她美人,却让名门出身的太子妃强硬拒绝,并遣她和府中舞姬同住去了。太子有了新人忘旧人,很快将她抛在脑后。直到太子妃重伤不治,她才找到机会重新获得太子宠爱。

三皇子成了太子,太子妃没命享福,帝都第一美又有了新面孔取代。婀姬觉得这是洗刷自己污点,平步青云的最佳时机。宫里有个受宠的贱民婕妤,为何东宫就不能有个舞姬王妃?将来太子继位,她也能被封个婕妤。再来母凭子贵,将来随儿子回封地,也算没白走人世一遭。

婀姬的梦想变大了,她自己只觉顺利成章。

太子辛苦抬起脸来,迷红的眼泡思足“银”欲(怕河蟹),“请帖都发出去了,本宫虽想抓住美人不放,今日却是美人生辰,本宫可是费足了心思…”一手捏捏婀姬的脸,一手狠狠握住她的丰团柔软。又贴上去深嗅,“今晚回来再让你酥骨**…呵呵…你个妖精,身上怎么那么香?”

婀姬娇吟一声,靠到太子肩头,“殿下对妾身的好。妾身会永远记得的,哪怕将来离开您…”香用得妙,男人都会钻她的裙裆。

太子清醒了一些,“为何美人会离开本宫?”

“妾身出身卑微,殿下有朝一日继承大统,那些臣子不会让妾身留在殿下身边的。您看看宛婕妤就知道了,一年多来。皇上一直想封她为妃,但太后和大臣们就是不赞同。宛婕妤要是怀孕还好说…”暗中观察着太子的反应。

太子果然顺她的意,“父皇年纪大了,宛婕妤自然难受孕,但婀美人就不同了,本宫正当盛年。给你一个儿子还不容易?今夜就让公公们撤药汤,今后不必喝了。”

婀姬大喜,跪下谢恩。

太子拉她起身,闻诱香但按耐不住,就坐在椅子上和她肆耍了短会儿。这才解了念头。然后,更衣的更衣,上妆的上妆,如恩爱夫妻一般,坐上马车往嬉斗馆去。

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例,因此出了个贞宛,再出了个婀姬,掌握好色男人们的根本,肉计之后藏了心计,从容登上天梯。

这夜,兰生也是盛装,但她并非主人,而是客人。

设计双馆的时候,考虑到出借,与珍园惜园之间建了墙,内门一关,后门一开,双馆就独立于六皇子府外。水道仍在,只有两座拱桥连接嬉斗馆和天籁馆,此时拱桥上了锁,天籁馆一片漆黑。皇太后说过暂不用,那它就只能荒着。

皇帝刚出发去南巡,带了奇妃和宛婕妤,大臣去了黄阁老和京天监,护将选了泫冉泫胜,留贤妃和淑妃辅助太后掌管后宫,太子监国,安相和两位王爷辅国。这种时候,哪怕是为一个美人庆生这等小事,太子派发的请帖,谁会不给面子。更何况,婀姬在飘香苑时曾受贵族子弟追捧,总有一点情面可讲。

等着无果开门,有花将小黑从兰生肩上拎下来,一边哼道,“太子怎么越来越荒唐?太子妃虽过世满了一年,一个美人的生日都这般铺张。不知谁家女儿要当选太子妃,实在可怜。你非得去么?反正称病推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咱回去算了。”

太子本来就荒唐,由他六弟帮他在前面顶着,他才能得到稳重的好名声,兰生看得透彻,“又不是冲太子和他的美人去,五公主说没瞧过嬉斗馆,凑今晚来看,我才接得帖子。”对婀姬的印象,她只记得一身火焰的舞者。

有花噘噘嘴,拍开又要爬兰生脚的猴子,“帝都真是无奇不有,假姑子能当帝妃,舞姬能当太子妃。接下来是怎么?假姑子生皇子,还是舞姬生将来的太子?”

“出了这门,你可管住自己的嘴。”哪怕有花说得对极,兰生深知在这个圈中少言的好处。

开了门,但见明火辉煌,照亮嬉斗馆独美的贝壳石墙面,幽蓝衬白。石墙上面就是闻名的黄金扇顶,居安打造,同行佩服,外行惊叹。四面琉璃扇面张开,精铁打制的扇骨,再以无数檀木三角架支撑。夜间大灯一照,不仅馆内金碧流奢,天空都耀金了。四柄扇尾垂流苏灯盏,碎碎落金,顺嬉斗馆四角而下。贝壳墙这里那里留窗,透窗可见人影绰约。

嬉斗馆,也是小型的体育馆,用途却不具备运动精神,让她往“颓废”方向“邪恶”造了。大家以为她是讨好老六,她却是帮老六打烟雾弹。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先让太子殿下派了用场。

兰生走得这面是私家路,听得见热闹,瞧得见热闹,但周围宁静。左边流水墙,墙下凿石灯;右手竹林翠绿,藏着一座惬意的客舍小楼,以备不时之需。

无果忽道,“客舍有灯光。”

他才说完,兰生但见翠绿中出现一片红,渐渐游曳成风,却不出竹林。她也算有经验了,想起初见贞宛时诡异红风和桃色相关,不禁暗咒一声,猜会不会有人在客舍里搞乌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有花低语,“今夜不宁,看,斗馆那儿也来了人,急冲冲,捉贼么?”

两盏宫灯急晃,只有三人,却走得飞快,来到兰生跟前。为首一位绝色美人,鹅蛋脸水漾眸,身姿妩媚,是长年练舞的妖娆气质。她看清兰生,微愕之下连忙屈膝。

“妾身给兰子妃娘娘请安。”

“婀美人今日生辰,不必多礼。”兰生不知婀姬为何奔出来,“我来得有些迟,难道已经散席了么?”

“进行到一半,正准备赛马。”婀姬笑得牵强,心想迟了一个时辰还有些迟?“太子殿下今日特别高兴,刚开席就喝得不少,便到客舍休息,吩咐妾身赛马开始前叫醒他。皇上南巡前赐殿下一匹千里驹,殿下想看看它跑得如何。”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到客舍有灯光。”兰生心头惦记风色桃艳,就想避开,“婀美人快去请太子殿下吧,免得错过精彩比赛,你我等会儿见。”

兰生要走,婀姬也没想找伴,但这时竹林边多了个小丫头探头探脑,一见人就往客舍跑。

有花啊了一声。

兰生看有花一眼,没问。

婀姬也看有花一眼,却面露冷笑,转身就继续走。

兰生瞧见了,怎么想都不能沉默,“有花,你啊什么?”

“那个小丫头…好像是萍小姐院子里的人。”有花不太确定地说。

兰生吃惊,凤眸凛冽,南月萍的丫头怎么会在这里?而且鬼鬼祟祟!预感大不好,她叫声婀美人。婀姬回头,金灯不入她的美目,微妙的嘲讽表情存于樱唇淡翘的一角。她突然明白,婀姬其实知道客舍里发生的事。

“兰子妃娘娘还有何事?”婀姬冷眼望着橘暖光下的女子。她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那人,这女子却轻而易举嫁了他为妻,只因为身份。那好,就让她看看南月家女儿高贵的模样吧!

脚步匆匆,这回来了一列金灯。走在最前面的,是南月萍的娘。她身后跟着五公主,居然还有邬梅。

而李氏看到兰生,竟用前所未有的亲和态度拉了她的手,着急问道,“兰生,看到你萍妹妹没有?”

兰生还没答,突听厉声尖叫。那声音是南月萍的!

李氏大惊失色,立刻往客舍跑去。五公主急跟,婀姬反而走得不慌不忙。

邬梅也不急,对女儿道,“不是什么好事,你就别凑热闹了,回吧。”

兰生皱眉,看着嬉斗馆那边跑来的几条人影,“她们豁得出去,爹却卧病在床受不得刺激,金薇玉蕊也还没嫁呢。”

往嬉斗馆走去,必须将被惊动的人心重新抚平,因为她姓南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225章 煽斗

赛马推迟,太子的马,太子的宴,太子却醉歇下去,人不到,总不能径自开始。婀美人去请,已过了两刻时,仍不见回来。不过,美人正当红,太子又风流,人人自恃能猜,也不急,又有嬉斗馆的女主人在,不怕没人招待。

兰生让人摇了擂台,把闷头喝酒的泫赛叫上去当角斗士,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西平世子,平时连跟他说话都需要打死老虎的勇气,这时站在那个叫擂台的地方,要给大家表演摔跤?今晚是绝对没白来了!

“别干站着,脱一脱啊。”为了后腿上的份量,兰生也不得不上擂台煽动气氛,而且她发现西平世子好请,他的对手难请,所以要让那些女眷没空想别的,只能用美男计了。

泫赛眯眼看着兰生,她知不知道,他能站上来已是给她天大的面子。什么?脱一脱?像玲珑水榭花王会上她那队拍铃鼓的光膀哥?

他,纹丝不动,目光如两把利刀。

兰生迷糊劲儿起来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脱也行,撩个袖子绑个裤腿啥的。”

他要是放任她的话,她的脑袋瓜是不会停的,泫赛抬起胳膊,手一指,点向看台上随便哪家的护师,往擂台上冷冷招回。

护师缩了缩,但金扇顶的光辉令他无所遁形。

“我来!”一声爽朗的笑,圆头圆脑笑眯眼,鼻尖份外翘,胡子渣青,一根细脖。长得像匹诺曹,南月氏的霉星,京家大公子京暮。

因为居安造帮会仙缘做定期维护,兰生后来跟京暮还挺熟了。这个叛逆的京大公子似乎真和京家其他人不一样,无官无职,不谈道家,结交广泛。常呼朋唤友聚一帮论时政,却也只是论而已。其余时间就是打理会仙缘的生意,虽有聪明头脑,却没有利心。每月赚足几十两纯利就喊请客。一旦遇到志趣相投的人,招待住在楼中楼,吃住不收钱。而他自己也住在楼里,没见他回过京府。

所以兰生能同他开玩笑,“京大公子莫非喝迷糊了眼,看不清台上是谁?”

京暮本来不醉,听兰生这么说,就摇晃起身子,抓绳上台时还差点摔一跤,引得看台上人们哄笑。但他爬起身来还对兰生顽皮眨眼。原来故意逗大家乐呢。

他拿过兰生手里的铁皮喇叭,对人们喊,“台上不就是块石头吗?若本公子搬得动,各家送幅字画给我,如何?不必名画古字。亲笔一幅,允我挂在神仙楼中即可。”

给会仙缘打广告?兰生暗笑在心。

泫赛收了双目锋芒,锋眉拢得无奈,“京暮,你一个文士凑什么热闹?”

“孙武会武么?孙膑折双腿,却能杀庞涓。一本孙子兵法,多少武将在用。不是出自文士之手么?世子爷别小看了我们文士。”京暮开始折起袖子,露出芦杆瘦的两条胳膊,而他的身材又矮,站在人高马大的泫赛面前,更像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但神情闲淡自若。

“打仗和摔角都分不清。说什么大道理。”既然确认京暮处于清醒状态,泫赛也并不挑剔对手,卸了双袖扎在腰间,露出精壮硕美的上身。

同时,女眷看台区的卷帘被撩大了。传出哦哦嬉笑声,几只玉手从帘后伸出,指指点点。

兰生双眉挑高,眼睛吃冰激凌,不用喇叭说话,“你俩假打就行了,尽量坚持到太子出来。”

“假打?”泫赛也挑眉,“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兰生绕着擂台走,“你们看啊,这四根柱子是皮逢的,看着粗壮吓人,里面填得是棉花。而这个擂台地板是软木,落在上面也不似硬地那么疼。还有这些绳,用姑娘扎发的头绳编粗,弹的。比如,泫赛你假装把京大公子往柱子上一扔,京大公子落地,作出满面痛苦状。京大公子你飞起一脚,把泫赛踢到栏绳那儿,泫赛就可以借绳子的弹力假装飞回擂台上,趴着。再比如…”

泫赛听得一头黑线,敢情她不但摆布局造房子,对摔角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你要不要画个图指点?”

兰生比如比如的,京暮本来就憋着笑,石头冷的西平世子爷竟说笑话,实在忍不住了,抱着柱子哈哈大笑,哎哟又叫肚子疼。

兰生瞪京暮,“有什么可笑的?”

“冷酷世子爷说笑话,怎能不好笑?”京暮快抱不住了,滑手。

泫赛也瞪京暮,“谁说笑话?”他很认真说的。

京暮本来笑得差不多了,看泫赛认真的样子,不由再度爆笑,改抱了肚子,“你…你再说一遍…要子妃娘娘画图那句。”

泫赛可不是别人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懒理笑疯了的家伙,对兰生道,“你再不下去,我下了。”

“别真打!出了人命,我惨了。”兰生抬绳要跳下去,终是不放心,回头又道,“再比如…”

“再比如,你也不用下去了,我一拳,京大公子就笑不动了,你可以实施你的比如。”泫赛真不知道他上来干什么!害他说那么多话!

兰生赶紧跳了下去,吩咐熄大灯打小灯,试图将人们的心神集中在擂台上。不过,泫赛和京暮还真是不错的搭档,一个看着就是要认真摔角的人,一个却是滴溜溜转的滑头,闹了一出出,好玩又惊险,让人们又笑又惊,也看不出真真假假,根本不关心太子是醉过了还是戏美人。

但等京暮讨饶,泫赛将他踹下擂台,大灯重新亮起,太子和婀姬已双双回到看台。

有花走到兰生身旁,低语道,“五公主,夫人和李氏也回女宾区了,之前用的借口是公主想看看天籁馆,夫人和李氏陪同,看上去尚无人起疑。”

“心里想的东西怎能让人看出来,估计一出这里就有嚼舌头的了,咱们只能不落人话柄。”兰生冷笑,“你瞧清了没?到底什么事?无果又上哪儿去了”她三观不正,猜得也不正,这回希望自己是小人,想太歪太脏。

“无果给南月萍开门,让她从咱们府里出去。”有花小心翼翼看了周围,神情有些不好看,“其实我不说,你也明白得很,南月萍的清白恐怕是让太子毁了。我绕到客舍后面,但两人却在二楼右翼一间屋里,因为就那间屋亮了灯。然后我听到李氏哭天抢地的,还有南月萍的哭叫声,说没脸活了,要死之类的话。太子说他醉了,只以为是婀美人。反正一片乱哄哄,还是五公主喝一声,才静下来。五公主说,不管什么理由,既然发生了事,只能负起责来,又不是随便女子,要回禀太后作主。太子很生气,说不负责,南月萍只是庶出女儿,而且朝堂正商讨废除大国师官衔,到时候南月氏就什么都不是,总不能娶什么都不是的庶女当太子妃。李氏立刻疯喊,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大国师名位一天不废,她女儿就是一品大国师的千金,而她娘家李氏一门将军,受皇上器重,庶出也宝贝尊贵,更何况南月萍还有圣旨封下的称号,总不能一声不吭被糟蹋了。”

“…被糟蹋了啊。”兰生但道,“会不会是李氏夸张?同处一室误躺一床也说成清白毁了,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

有花惊讶瞠目,“躺了一床还清白吗?而且李氏还说万一有了身孕怎么办?”

“…”兰生叹口气,“是不能怎么办。”唉,做绝了,真是做绝了,不留后路啊!

“南月萍说是吃了酒不舒服才去客舍躺的,她就带了个小丫头,偏偏那丫头解手去了,没看见太子进客舍。”有花顿了顿,不解道,“不过,我就奇怪,客舍那么多房间,太子怎么正好进了南月萍的屋?”

“方法有很多种,就看设计的人。”是李氏吗?还是——婀姬?

后者不必给自己拉情敌,但若是李氏,用这样的手段为女儿谋出路,是不是也太狠了?这么做,不管南月萍是否单纯受害,毕竟见不得人,不可能直升太子妃。而一旦南月萍进了太子府,今天的客人们大概都会知道原因,南月府还有三位女儿,会怎么被人瞧低贱了呢?可是,不是李氏,还会是谁?

兰生看着华丽的金扇顶和流金灯,玉石台上若无其事调笑的太子和婀姬,珠帘之后高贵美妇们层层不透的心,外面太亮了,所以里面才暗,滋生魇魔。她造得金馆发生了这样的丑闻,是否也意味着自己成了推手?婀姬方才看她的眼神,那般不屑,其实是透过了南月萍嘲笑她吧?她就算再自爱再努力,也可以因为这种家人,一夕成为别人的笑话。

太恶心!太卑鄙!

兰生咬唇,呼吸急促,咬紧牙关快步走出嬉斗馆,一转弯却撞上一个人。她身手敏捷,警惕心强,双手带风推开那人,跳后几步。

金火映出那人略带忧郁的英俊面容,又见安鹄,但他随即一笑,却是圆滑。

第226章 报恩

追上来的有花看到安鹄,十分诧异,“是你?你回来了啊?”

安鹄娘亲过世没多久,他就外放为官,一晃已两年。

安鹄笑着作一个深揖,连语气都和从前大不同,圆融之中颇为自信,“下官见过兰子妃娘娘,娘娘别来无恙?”

今天看到的婀姬,不是身着火焰有灵魂的第一美人,只是千篇一律的美艳贵妇,而再看到的安鹄,也非当年惶惶然忧虑的邻家兄长,是大荣官场正要得志的一员。兰生望着熟悉却陌生的面孔,不禁想到远在北关的泫瑾枫,他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么?

“安大人免礼。不知你这是回来述职,还是调任?”官腔对官腔。

“调回来了,前些日子刚到,任户司簿记官。”安鹄直起身,望向兰生的目光淡而有礼,仿佛一点迷恋也没有。

这让兰生安心,说话也能自在些,“这是升官了?”

“六品上五品,算是值得庆贺的事。”安鹄眼中铺满嬉斗馆的贝壳蓝,谦谦美礼之外深不见底,“听说是娘娘的造行建了这美轮美奂的金馆,还有会仙缘。别人问起下官,下官真得大吃一惊,虽说小时候和娘娘情同兄妹,竟完全不知娘娘有此心气。”

“人是会变的。”兰生今晚最大的感慨。

安鹄微微点头,“的确如此,若想娘娘七岁时,再看娘娘如今,说是换了一人,下官恐怕也会信的。”

兰生神情不动,“安大人的变化也给我同感,想来你我都获上天垂怜,这时也算活出些自己来了。而且,我看安大人今后会更好的。”

“借娘娘吉言。”安鹄一揖,“下官不会忘记自己是明月流的学生,无论今后变得多好。南月府永远是下官的家。外传国师不存南月将垮,娘娘不必为此忧心,下官一定会尽绵薄之力,以报师恩。”

兰生当安鹄讲场面话。只是一笑而过,忽听身后脚步声。

“安大人去哪儿了?叫奴才这通好找。”来得是个小公公,毕恭毕敬,“太子殿下问起您好几回,说没有安大人与他痛饮,今晚宴席就不痛快了。”

安鹄点了点头,让小公公先去回话,就向兰生告退。

兰生看他走出几步,突然对他那番报恩的言论有所感悟,叫住了他。“安大人回来后可曾见过萍妹?你我小时候虽熟,但我七岁就离开帝都,怎么看都是萍妹与你更近兄妹情份。”

安鹄回身,却是低垂着眼,“见过了。一晃眼萍妹也到嫁人的年龄,还颇为感慨。”

兰生凤眸眯冷,“今晚的事…和安大人不会有什么关联吧?”不会吧?

安鹄缓缓抬起头来,面上却无一点表情,“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兰生看不清楚他,当然不会多说,“罢了。太子在等大人,大人快去吧。”她转过了身。

“如娘娘所言,我与萍妹的兄妹情份更深一些。妹妹愁嫁,身为兄长,既然是举手之劳,总要让她心想事成。”君子一般温柔似水的声音。却令人起寒。

兰生猛转回身,惊愕看向安鹄。李氏南月萍要给太子设局,手还不够长,她想可能有太子身边的人牵线搭桥。但万万没料到,这人竟是安鹄!她问他。只是因为太子好像很器重他,也因为他来的方向似乎偏客舍,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念头火花,没有期望得到最糟糕的答案。

“娘娘为何如此惊讶?”安鹄双手拢入袖中,再次垂了头。

他居然问她为何惊讶?!兰生瞪着,突然发现他发间牙簪雕金琢玉,价值不菲。安鹄,出身贵族却是庶子,加上受到嫡兄妹们的欺辱,手头从不宽裕,但如今他已用得起贵重之物。这意味着什么呢?

兰生轻声呵笑,“安大人真是情深意重,相比之下我这个当大姐的,反而太冷漠了。好一个心想事成!我刚才还头疼呢,不知这下家里又得怎么鸡飞狗跳,原来是我多虑。萍妹有安大人这个好兄长,事情自然会十分圆满。”

安鹄规矩地看着地上,“娘娘哪里话,下官只有微薄之力,出个主意也就罢了,之后还要看正主的意思,当然希望能够圆满,但谁也说不准。”

她看他,当簿记太大材小用,外交部长都绰绰有余。兰生已无话可说。

但安鹄还有话说,“一家姐妹若都嫁得好,对娘娘其实是件好事,毕竟血脉相连,平时家中磕磕绊绊,关键时候还是会齐心协力的。”

“这么说,安大人居然是在帮我?”哟,谢谢了。

安鹄听得兰生的嘲讽语气,依然不抬头,“下官在帮恩师。今夜无月,金馆照不远,娘娘回去的路上小心。”鞠身,落袖,走入馆中去。

有花嘀咕一声,“这个安鹄不窝囊相了。”

但兰生不觉得有什么好欣慰,窝囊的时候至少真心,不窝囊的时候却腐坏了。

两人快走到内墙门外时,有人喊兰大姑娘。

兰生见京暮跑过来,有点意外,却因那颗匹诺曹的脑袋心情轻松,“京大公子,不会是让赛殿下打伤了哪儿,向我讨公道?”

京暮笑道,“兰大姑娘几个比如下来,再笨也明白了,哪里会受伤。呃——”略一沉吟,“在下刚才远远瞧见您和安大人说话。”

帝都权贵形形色色,兰生从不天真,即便熟悉了对方,也不会以为自己能看透,总保持着适当距离。她这时看他,没有生疑,没有不满,目光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