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让无果把樵妻送下山去,自己则往树林靠山顶的边界走。火把发出噼啪声,树影向后拉长,她完全不知树后藏了人。

“这些树很普通,而且山地不肥,也没长野果野菇之类的,不可能误食了毒物。”樊圻也算得上仔细。

兰生忽然将手中火把往旁边一照,皱眉沉吟。

“怎么了?”樊圻也照。

好像…风向有点变化,兰生看了一会儿,回应她质疑的,只有稀疏寂冷的林,她淡然拉回火把,道声没什么,“刚才樵夫妻子说过,她丈夫只吃了一张家里自做的烙饼。如果吃野果野菇,他应该早就跟妻子说了。而且,看了这么久,我已不认为是这林子有古怪。”

“我也知道,毕竟其他病患中有很多压根没进过这林子,但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找到点什么。”樊圻吐口气,却看兰生继续往上走,奇道,“你既然认为没古怪。为何还越走越深?”

兰生直到林边才转回身,想说随便走走,但目光一定,落在右上方的树冠。虽然山地贫瘠树木稀松。然而这片林子的绿叶已经发得很好,唯有这几棵林边树,新叶覆了一层乳白沙色。拿火光来照,反而不显。于是,她将火把交给樊圻,让他离远点。

樊圻好奇得要命,边走边问怎么了。

兰生不答他,背手退着走。黑夜聚拢过来,叶上仿佛结起银霜,令她不由睁起双眼。忽觉悄风吹动耳边碎发。伸手拨后,微侧过面,漫不经心瞥了身旁一眼,又漫不经心收回视线,继续倒退着。想看清树叶上的沙白。然后,猛又侧回了头去。

两丈开外,一人背手,与她平行,也倒走,悠游。上弦月光剪裁出那人矫健的影子,一支弓形背肩。一身比夜还黑的衣,唯箭羽白,

她大吃一惊,以为是危险人物,正要开口喊樊圻,那人竟也侧面望来。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见他右耳垂划过一道蓝光。

戴着蓝宝石耳钉的人,她只知道一个——泫瑾枫。但那人,身形看起来不太像。泫瑾枫不穿乌漆抹黑的衣服,不扎没有宝石配饰的发带,即便是走在无星无月的夜里。大概也会从头到脚发散妖华的魔物。而那人太沉敛,比起放光,更吸光,无比幽暗的存在。

可是,心头的熟悉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抿紧唇,背手退了一步。

那人随她,背着手,也退了一步,似乎非要跟她并行。

她突然知道了,不再看他,叫樊圻过来。

樊圻两手举着火把,没注意黑衣人,挺期盼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樊大人会爬树吗?”兰生反问。

“下官是读书人,手脚笨点儿。”樊圻说实话,又问,“怎么?”

“我想摘些叶子。”兰生从褡袋中取出手套戴上。今天本来要去造行的,所以随身带着一些工程必备品。

樊圻看她往树干走去,“你要爬树?”六皇子妃爬树是什么样子?

“你不是不会爬么?”兰生说得颇大声,抬手指准了,“我要那上面…”

弦铮响,嗖——白羽破黑,树枝惧颤,整根断下。

还是不听人说完话的坏习惯,兰生眯眼。不像他,却是他。这人回来了,拣着黑,穿似贼,与华丽完全不沾边,彻底阴恻恻了吗?

樊圻惊跳转身,两支火把呼啦甩才看见那人,喝道,“你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人当然就是泫瑾枫,与兰生女扮男装同理,他也涂了一张炭面,说话不慌不忙,“草民来捡柴禾,并无恶意,只不过听那位大人要摘叶子。几张叶子而已,爬树摔了大人可不好,草民却是举手之劳,实在不用谢。”

兰生弯身捡起叶子,万分小心得收妥,但道,“好个油腔滑调!我看你不是来捡柴禾,而是来捡便宜的。”

“不错,而且你入夜上山,手中一张精弓,根本不像渣玉山人。”樊圻也质疑。

“突然暴露行藏也就算了,我不知道你还有笨嘴拙舌的时候。捡柴禾?还不用谢呢,谁他爹谢你了?”火光摇曳下,一道人影变成四道,其中,马秀火气很盛。

樊圻一听暴露行藏四个字,顿知对方身份可疑,连忙要喊。

“樊大人不必慌张。”兰生阻止及时,“来者虽不善,却并非冲着我们。”目光经过柳夏时,接受他的微微颔首。

樊圻糊涂了,“可这四人鬼鬼祟祟——”

“我还看你们偷偷摸摸呢。渣玉山已被朝廷封禁,不能随意出入,你们却在这林子里采…”马秀截了别人的话,这会儿咬了舌头,疼得嘶嘶抽气,但看某妖居然勾搭上女声男子的肩,疼也要说,“景风,你果然是拿媳妇儿当借口,其实好断袖这口。和柳夏难道也是…”

“再一个字,我就让你没舌头说话。”柳夏冷言,“平时自诩机灵,原来是睁眼瞎。”

马秀眉毛一跳,又拢紧,盯着眼前那对儿看,半晌眼珠子开始凸出来,“不会吧?”

柳夏还没给他解答,也不用给他解答,因为某妖自己很愉快地交待出来。

“媳妇儿,我回来了。”脸黑,牙齿白。

“我有眼睛看。”原来,妖光仍盛,天太黑,看走眼。

一人客气一句,樊圻就差点跪了。妈呀,他说这人怎么雄心豹子胆,敢勾六皇子妃的肩?竟是六皇子啊!

第237章 逢夫

“我数到三,你的爪子再不挪开,我就拍针了。一!二!三!”兰生肩上的手不见了。

马秀何时见过泫瑾枫这么乖,哈笑,“景兄弟,你也有今天,媳妇一吓唬就缩了胆。”

瑾兄弟?兰生心知泫瑾枫在北关军中多半会用化名,尚没想到他用得是“景”姓。

泫瑾枫回笑,对兰生道,“这小子不知你厉害,你给他瞧瞧,到底是吓唬还是说真的。”

兰生一翻掌,一枚尖亮的针夹在指缝中,任对面瞧。

“…”马秀笑声立止,吓抽气,“真的啊!”

“像我媳妇这么贤惠的不多,随身带针做女红。”泫瑾枫表扬“媳妇”不遗余力,“这一点,柳夏身——有体会。”某人肩上永远痛。

兰生也懒得跟泫瑾枫装,直问,“你从哪儿来?”

泫瑾枫看了看一旁下巴快脱臼的樊圻,问兰生,“这位樊大人可信么?”

兰生实事求是,“今天下午才认识他,不知可不可信,但他在宫里管过文库,应该是认出你了。你这趟行程若隐秘,你就得想办法让他闭牢嘴巴。我是不管的。”

樊圻惊归惊,反应很灵敏,听出“灭口”的弦外之意,“下官一定闭牢自己这张嘴。”转而苦笑,“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帮这里老百姓的忙,这么说,恐怕你们也不会信。”

“樊圻是一言九鼎且心怀天下之人,为何不信?”泫瑾枫却能报出他的全名。

樊圻怔住,立刻抿紧嘴巴,激动点点头。

泫瑾枫这才对兰生道,“我们今早入城,听说太子封坊围禁,就趁夜混了进来,保护——”语气略顿,“北关军饷。”

兰生皱起眉。什么跟什么啊?

“八十万两黄金。”马秀压低了声。

这个数目有些耳熟,兰生想起来了,看向泫瑾枫,“北关军饷?”不是他从太子那里偷了。打算当私房的么?

“北关军饷。”面对北平王叔那只老狐狸,他不交生活费,一个人怎能做到瞒天过海?代价虽贵,反正不是血汗钱,给得很痛快,也不心疼,横竖包吃包住。

好吧,他大方他的,八十万两无关她痛痒,兰生却明白了一件事。“太子封坊是为了黄金。”

“大概听到了风声。”泫瑾枫以为是,“本属不义之财,自然不好大张旗鼓地找,这场人心惶惶的疫病也起来得蹊跷,让他可名正言顺派兵。万一搜出。藏得大半重归他自己,小半充公,但已变成渣玉山人的不义之财,洗白了金子,朝廷中建功,一举几得。”

“而且——”有件事樊圻觉得自己必须说出来,“我一旧同僚不小心说漏嘴。阁部正在调查渣玉山一股反朝廷的势力,这回封坊可能也和此事有关。”

兰生终于看全,“又是黄金,又是反贼,太子定下明天日落后屠坊,围杀渣玉山在内的九坊百姓。利益巨大才能下得了这种狠心。如此不法涛天,居然还能到皇上面前邀功。”

“屠坊?!”樊圻,柳夏,马秀,三人震惊。

“太子让我在时限之前。或能证实并非瘟疫,或将圣女带出去,否则只要留在渣玉山,格杀勿论。”兰生看一眼泫瑾枫,“若太子知你也在,恐怕要乐坏了,明日之后便从此高枕无忧。”

“等等!”马秀太多疑问,一把抓住泫瑾枫的手肘,“你媳妇到底什么人?能让这位大人自称下官,又能让太子跟她约定,还同圣女似乎亲近。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上太子的姓就知道了。”到了该挑明的时候。

马秀没好气瞪去一眼,“直说你真名叫泫景风…”他出自南方官宦高门,皇帝四个儿子的名讳是儿时必背的功课,当下瞠目,“泫瑾…六皇子!”

他又立刻看柳夏,见其毫无惊讶状,“你早就知道?”

柳夏冷面,“你受伤个什么劲?你不也瞒着自己的出身?要不是北平王想招你当女婿,大家才知道你出生名望。”

“马秀兄弟谈虎色变的神情,颇让我伤心,原来白白认识了这两年。”泫瑾枫则是语气促狭,却似自嘲。

满脑子飞着的,六皇子恶劣传闻因此消散。马秀冷静一想,是了,从前都是道听途说,自己却和他在军中相处朝夕整整两年,一个大帐里生活,交情过命。但这个消息来得实在突然,他不禁低咒一声爹的,随即想到景风媳妇其实是六皇子妃,不能开母大虫之类的玩笑,更是有点赌气,落到一行人最后。

泫瑾枫可不会安慰马秀,继续和他媳妇儿说事,“所以你来林子里找病源。”

兰生答是,但问他的事,“八十万两黄金藏哪儿了?”

“你猜。”不知道的话,她会安全些,泫瑾枫暂时瞒着,逗她,“你要是猜中,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和离?”兰生接得快。

“你我不是民间夫妻。”皇族哪能和离?一旦成亲,除非一方离世,才有可能脱离夫妻关系。

兰生撇撇嘴,“我提我的要求,答不答应却是随你说。我不猜。不过这么多金子,太子把人一杀,定定心心来个掘地三尺,总能找到的。”

樊圻听着,暗自抹汗,这是正常夫妻之间说话吗?尤其两人还是久别重逢。

“我也这么想,所以才冒险来守。本来没多大把握,想不到遇到我的聪明媳妇儿。”言下之意很有把握,泫瑾枫问到点子上,“树叶有什么?”

“敷了一层霜沙,但又不是每棵树的叶子都有,觉得奇怪,所以想拿给玉蕊瞧瞧。”

上山容易下山难,脚下一步高陡的石阶,兰生动作顿了顿,却见先下的泫瑾枫伸出手来。她犹豫一下,握住,跳下。他要是握住不放,她肯定起毛,但他放开得正好,连尴尬都来不及感觉。而他的手,居然很暖,完全不似从前冰凉。

“假瘟疫多半用毒。”重逢,比他想象中更欣悦。她在他身后,伸手可及的距离。

“我也这么想,可是水源食源都查过,没出问题。”重逢,比她想象中少嫌弃。他在她身前,挡风遮雨的好处。

第238章 双妖

兰生和泫瑾枫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扶一把搭一阶,很快就走下了险峻的羊肠小道。眼看快到庐堂,泫瑾枫却停下脚步。

“你去办自己的事吧。”兰生也停住,“而且,也别让太多人知道你在这儿。渣玉山的百姓多是…”

“那时北方虫灾,官府弃之不管,数万人逃难来,只剩下数千。这些人对朝廷,即便不是每一个都恨之入骨,也绝对没有好感,你和玉蕊尽快离开得好。”八十万黄金藏在渣玉山,一来正因为这层敌意令朝廷不肯踏足,二来谁想得到帝都最贫最脏的地方有巨额钱财。泫瑾枫再清楚不过,涂炭的脸黑笑,“媳妇儿担心相公我。”

“不希望被你拖累才对。”兰生撇笑,好话就不能跟他说,一说就翘尾巴,“六皇子这两年的风流之名在帝都只涨不跌,与关外卷发碧眼的美人们连儿子女儿都生一窝了。北平王送进宫里的年货中亦有献美十名,听说也是六皇子的主意。龙心大悦,一个没赐出去,皇上自己受用。为此,你母妃我婆婆把我叫进宫去,含沙射影说我拴不住丈夫的心,任由丈夫长久不归,命我立刻写信催你回来。”

“说起写信,我一个月两封一块儿寄,可你却一封信都没回我,只能从惠哥那儿偷…”泫瑾枫的语调刹那阴侧,一股怨气。

兰生眉梢一跳,这么回道,“我和惠哥也就说些帝都的事,她一定会跟你说,我为何要再誊一遍?而且,现在是闲扯这些的时候么?一个不好,命就到头了。”

泫瑾枫哼了一声,妖气取代怨气,“太子要是敢取六皇子妃的命,他的命也到头了。”太子位是他不要的。他若不放手。那位哥哥可爬不上去。

听着像玩笑,兰生心底却不禁起寒。

这时玉蕊和簿马说着话从庐堂里走出来,看到兰生就道,“大姐怎么才回来?我还想让簿将军去找你呢。他们说山路很难走。尤其天黑之后。”

而簿马见兰生身边身后多了好几个人,不由暗生警惕,大步迎来。

“我确实需要去办些事,稍晚庐堂再会。你吩咐簿马一声,让我们四个能混在侍卫队伍中。如你所说,还是尽量不惊动别人,以防万一。”泫瑾枫说罢,不等簿马过来照面,转身往山下走去。

泫瑾枫一走,柳夏紧跟。马秀落在后面半晌。气也消了,朝两人跑了几步,忽然觉得少一个家伙,回头发现琴师冲庐堂站着一动不动。

“走了。”他催道。

兰生这才看琴师一眼,脸虽然和泫瑾枫等人一样涂黑了。却有一双无常目,露杀气锋锐。顺着他的视线,她发现他在望玉蕊。她已将玉蕊绑定自己的后腿,当然护短,立刻站到他眼前,目光冷凝。

琴师双眼微眯,“挡我者。死。”

马秀连忙跑回来,“我虽知你见财起意,是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好歹景…”切,如今该怎么称呼啊?“好歹没拖欠你银子,你就得把这趟活儿好好做完。”

琴师杀人的眼白一转。返身就走。

马秀咧嘴作苦脸,再看看兰生,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罢了,一拱拳便也要走。

“原来你就是马秀。”兰生好似自言自语。

马秀身形一顿。半面侧过,耳朵竖着。

“没惠哥说得那么丑啊。”马秀停了,兰生却转身离了一步,继续“自言自语”,“说什么江南男子瘦弱如芦杆,多读点书就自以为是。还说…”

听不见,马秀忍不住问,“还说什么?”

“还说你笨得像猪。”不见琴师人,但闻琴师声。

马秀魂魄归体,浑身一哆嗦,撒腿跑进黑暗中去。

“还说天下男人死光了,也不会嫁给一个叫马秀的家伙。”兰生始终没有回头,悠闲散步一般,“樊大人,这话你记得也要一耳进一耳出。”

樊圻机灵,“我会当自己今晚哪儿都没去,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梦,一觉醒来什么都忘干净。”

“倒也不至于那么严厉,暂时别说出去而已。世上哪有永远的秘密?”兰生说完,就吩咐簿马去。

然后,她又将叶子交给玉蕊,本想说有一位无常琴师死盯着的事,却又打消了主意。因为渣玉山又有人病亡了,虽然不是玉蕊正在治疗的病人,但由于朝廷迟迟不肯派大夫来,申请的药材也批不下,实在没办法照顾到每一个。

三百多人病着,庐堂却只有二十多人,渣玉山的人不仅对朝廷仇视,对朝廷加冕的圣女恩慈也并不领情,愿意接受她看病和帮助的人并不多。然而玉蕊的心焦内疚不安,在兰生看来,实在不必要。生死的选择属于个人自由,因仇恨敌意而放弃活路的人,无需他人多余的同情。

“大姐,我是不是该出诊?”玉蕊向兰生询问。

“嗯,应该。”兰生很“支持”,“庐堂里那些人病情都差不多稳住了吧?反正我们明天下午才走,你趁这段清闲,去吧。”对叛逆的小孩,越说不行,越要行,所以反其道行之。

论心机,玉蕊哪里是兰生的对手,“庐堂的病人只几位略有起色,我也不好这么丢下他们。”这就自己搞明白了。

兰生走进庐堂,听玉蕊跟着的脚步声,暗吁一口气。此山此险,她还真怕这位圣母妹妹大爱众生的心太出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的目标简单明了,就是带玉蕊安全出去。

应该可以吧?尤其还有泫瑾枫那个妖孽在。

“玉蕊妹妹,陪我眯会儿眼。”心里愈发放心,她硬拉玉蕊休息。

半夜感觉玉蕊起身,兰生没跟着起,一直睡到天色微光,才让外面的嘈杂声吵至彻底清醒。声浪一波接一波,喊得是——

交出圣女!交出圣女!

什么?!她猛睁开眼,却听耳边沉魅声音。

“好像是太子屠坊的消息泄露,邻坊百姓想捉圣女当人质,就闹上了山。还好他们不知你我在此,交出小姨子就太平了,爱妃真是先见之明。”

妖,醒也;妖,来也。

第239章 运风

庐堂简陋,几间草屋,平时只是聚会商量事情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床榻。俞老对圣女没有仇视,专门为她腾出一小间独屋,铺草搭铺供之休憩。

地铺很小,两人收手收脚可以勉强躺平。像泫瑾枫这样,刚从军营里放出来,肌肉练得一格格的,身材硕实得没话说的,当然就只能侧躺。所以,一肘支上身,一手撑妖相,如此造成了慵懒俊美的躺姿,倒并非有什么诱妻的歪念。虽然刚睡好的娇妻双颊粉扑,雪肤剔透,一对凤眼儿半迷朦半清澈,嗔嗔怒怒之间,实实在在无比诱人。

他的心思很纯洁,至少在这个时候。

“我保证,就算过了这时候,你的心思也会一直很纯洁的。”兰生不急着摆脱**,保持躺平的姿势,因为深知越急越黏。

“啊,为夫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泫瑾枫勾笑,仿佛刚才真是脱口而出。

“起来。”兰生说着,看他洗净的脸一眼。

梨冷庵围夏猎的六皇子,如贵重的宝石妖冷的月,吸引贪婪的目光;离开帝都前的病殿下,如将尽的残烛要灭的灯,避之唯恐不及;北关两冬归来的泫瑾枫,妖冶有彩,阴恻有光,紧靠她的身躯如铜墙铁壁,却有实暖。

“好不容易能和爱妃独处,说说床头话不行么?或者,你吹吹枕头风也可以。这两年谁欺负爱妃,为夫定帮爱妃出气。”

变化似乎很大的六皇子,但在兰生的内心深处,总有一处说不出来的共性,让她觉得,从过去到现在,他就是他,他始终是他。而他人眼中的六皇子,市井传闻的六皇子,仿佛完全是另外一人。那么的,奇异。

“兰生。”他一手捞起自己随意扎的发束,垂了妖冶的眼眸,以尾梢轻拨她睡乱散开的青丝。低望。

明明他连她的一片皮肤都没碰到,她却觉得身体发热,心跳渐快。

“大姐!”玉蕊推门急唤,看到兰生身旁躺着一男子,立刻惊呼,随即看清是六皇子,忙捂了嘴,慌不迭缩回脚,把门重新合了起来。

兰生更惊,也不管草铺之外是泥地。翻身打了几个滚,手脚并用爬起。

“爱妃动作敏捷身手矫健,为夫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懊恼。再说你这位圣女妹妹,每次看到我就会蹦成兔子。这回又搅坏了我与爱妃的好事,我能说我实在不喜欢她么?”泫瑾枫坐直了,从腰带束里拿出一个小小扁盒,手指蘸进就变成炭黑,慢条斯理涂脸。

“先说好,你要是不能休妻,我的妹妹们就只能是你的小姨子。因为我最讨厌姐姐妹妹共侍一夫。”好端端的姐妹情被糟蹋了。

“这些当然由爱妃说了算,不过你那些妹妹们我一个都看不上眼,迄今还没嫁出去,也是有原因的。金薇过于清高,玉蕊过于恩善,供着可以。娶回家就没意思了。”泫瑾枫表明“坚定”立场。

“那是因为她们还没遇到对的人。”兰生不以为然,“而且我一共有四个妹妹,你说没人要,却有一个快嫁了。”

泫瑾枫哦了一声,“谁?”

“南月萍。很快就是太子儒子。”只不过也并非什么喜事。

泫瑾枫默然半晌。涂黑的动作慢下,“南月萍是你们姐妹中最活跃的一个,喜爱她的长辈可不少,竟只配太子儒子的名份,可是她做了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随她了。”兰生不想多说南月萍的事,眼下形势紧急,“太子屠坊的消息怎会泄漏出来?那些百姓真要拿玉蕊当人质,又该怎么办?”

“那就让玉蕊被捉吧,比起你找病她治病,也许反而是最有用的法子。”他刚说过不喜欢这个小姨子,怎么办都无所谓,“毕竟,圣女受无数百姓爱戴,太子可能会投鼠忌器。他也很快是南月家的女婿,看在南月萍的份上,更不能下狠心。看来,你我都多虑了。”

兰生看他边说边点头的样子,好笑道,“行了,你那位三哥何时投鼠忌器过,而且说嫁是好听的,连拜堂都不用就进门罢了。太子是太子妃娘家的女婿,南月家高攀不起。黄金还在么?”

泫瑾枫涂黑了整张脸,一笑白牙特别亮,“一两不少,不过爱妃可别打它们的主意,倒不是我小气,而是它们已属北关大营军饷,擅用者军法处置,不归我作主。”

“大姐,你能出来一下么?”玉蕊怯生生的声音。她一直在门外等,以为既然让她鲁莽撞瞧了,两人就会马上出来,谁知仍不见人。

“到底怎么办?”兰生低声问。

“爱妃就当为夫不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还是这话,实在不行就别顾虑太多,把圣女交出去,顾自己就好。”泫瑾枫竟撂手,开后窗翻了过去。

兰生瞪着窗外灰沉的天色,深吸一口气,回身打开门,对玉蕊笑眯眯,“什么事?”

玉蕊悄悄往屋里打量一眼,却找不见六皇子的身影,“呃——刚才我瞧见…”

“你看花眼了。”兰生合上屋门,但见庐堂大门紧闭,簿马的人已将内墙围了起来,流光无果都紧跟着玉蕊,其他人仍在正堂照顾病患,一切还是井井有条,便心中一定,“外面喊那么大声,我都听见了,别怕。俞老怎么说?”

她看花眼?玉蕊不至于那么单纯,知道大姐不想说,就顺她的话,“俞老带人在外面劝其他邻坊的百姓冷静,不过我不怕,只想告诉你,我们知道叶片上是什么了。”说完,竟还一笑。

“好消息?”兰生感觉。

“是一种俗称拘魂花的古树,花的毒性不大,但旺花期携着花粉摘下整花,浸入特制的草液中,对呼吸和肺部有剧烈伤害。晒干,磨成花粉那么细,有风就扬。这种花毒若不及时服药,能夺去人的性命,看上去像得了急病。我和师兄弟们一致认为,这就是病源。”确实是好消息,不过,“解药虽然不难配,但我们手上的药材不齐。大姐,我们去向太子殿下禀明吧。既然能治,他也不用围禁了。”

兰生却知玉蕊想得太简单。如今确认不是瘟疫,而是毒粉,就更证明是太子搞鬼,但凭找出治法,恐怕不能说服他撤消杀人的计划。

“有刚得病的人吗?”她问。

玉蕊点了点头,“今天凌晨送来一个小男孩,有点喉疼发热,显然是刚接触到毒粉。”

“你说这些毒粉细如花粉,有风就扬,那么吸入的人立刻会出现病症?”兰生又问,觉得自己就要抓住什么了。

“要看吸入的量,还有自身的体质,老人和孩子的体质较弱,比较容易一吸就出现病症。”这是玉蕊的擅长,十分自信。

“樊大人,地图!”兰生大声唤道。如果玉蕊说得没错,她还有机会抓住太子的尾巴。

樊圻拿了地图从偏屋里跑出来,兰生立刻铺在地上看,不一会儿,就叫来簿马无果等人,“你们现在立刻去查渣玉山所有病人在病前活动的地点,以及出现初症的时日,但凡神志清楚的,还能开口的,或者问家属,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问,只要别出人命。快去快回!”

人人领命速散,其中包括泫瑾枫为首的泥鳅四人组。他们大白天涂黑,反而有些古怪,不过兰生要求执行的是急令,大家没去在意。

“樊大人能否重制一张渣玉山地图?放到一丈长宽。”兰生请求。

樊圻答应得很干脆,但问,“又是调查地点,又是画大地图,做什么用?”

兰生从她随身的褡袋里拿出一本装订的小册子,“算风。”

“算风?”樊圻不明白。

玉蕊知道,“这是大姐的风神册,专门用来记录每日风向和气候,造行日常出工必需,也是为了预知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