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本册子和大家生病有何干系?”樊圻还是想不通。

“你去把地图画出来,等簿马他们收集了消息,我会一起解释的。”兰生看着天边积沉的灰云红霞,双袖忽然向后直飘,“今日东风,要下春雨了。”

樊圻也看天,却只瞧准了头顶那片,“我虽不懂工造,也不懂农事,不过一片天蓝无云,春雨从哪儿来?”

“要是真下雨就好了,毒花粉随雨水落土,如此一来便吸不进肺里。”玉蕊倒真心盼望。

“不小心误食呢?”兰生想起来问。

“因为粉末量微,又是对呼吸的重伤害,混在水井或食物中却无妨,除非呛到。”玉蕊伶俐解答完毕,“大姐,是不是也该问一下庐堂里的病人?”

兰生一说是,玉蕊就小跑走了,而这时外面喧嚣更大,好几人暴喝,嘹亮清晰。

“一个都不能放走,说不定圣女就混在里面!”

“放走他们,咱们就都死定了!”

“马上交出圣女,否则同归于尽!”

“渣玉山人滚出去!”

兰生立在院中,闭眼听着人们的怨怒,再睁亮一双凤目,已有决意。欺负她的人,她自己会欺负回去。

那位太子殿下,不宰人不痛快是吧?她偏不让他痛快!

第240章 调水

一张张面孔那么激愤,上百的百姓将簿马等人围住,喊得很响亮,但对方手中的刀令他们相当忌惮,推搡之间不敢太过上前。不过,他们想当然以为这些人是圣女的护卫,怕圣女因此跑了,留人人等死,所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亦在高涨。

俞燕归也信了太子要屠坊的传言,趁着邻坊人们和簿马等人僵持,悄悄对他爹说,“爹,太子如果真想将咱们都杀了,就只有抓住圣女和他谈条件。”

俞老却不同意,“即便消息确实,也是太子恶劣,与圣女何干?她冒险进来为我们治病,我们反而危难当头弃她不顾?你若当此卑鄙小人,这些年爹就白白教你读圣贤了。”

俞燕归不服,“我们又不伤害圣女性命,只不过拿她阻止太子动手杀人而已。书读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有何用?一入贱籍,代代不能翻身,我是掏粪的,小鱼将来可能也只能嫁掏粪的。爹难道还寄望大荣那些贵族吗?圣女一人心慈,拯救不了水生火热的万民。”

“燕归!”对于儿子的言论,俞老大吃一惊,“这半年帝都富贵人家屡遭窃案,时间地点与粪车的几条路线相合,我曾有过怀疑,却又说服自己不可能。果然是你吗?”

“是我又如何?那些人的富贵何来?还不是从我们身上剥来?凭什么他们不劳而获,而我们的老人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爹,您瞧不见吗?我们已被逼上绝路,再不反抗就只有死。累积财富只是第一步。”

太子以瘟疫为借口准备大开杀戒,一是为了黄金,二是为了反民。两者原来都确实。而他之所以笃定杀伐不会引起皇帝反感,因他知道他父皇最痛恨的是造反,哪怕有点蛛丝马迹,宁可抹灭,也不放任。渣玉山人反朝廷情绪渐高。在他看来,全部死不足惜。

俞老被尊为渣玉山阿大,是他采用“一切集体所有”的无私方式,将渣玉山的人心拧成了一根绳。往一个方向用力。他一直沿着“努力就有回报”的大道在走,反抗着悲苦的命运,却不知儿子已经开始反抗大荣的天。

“你这是带着大家找死啊!”但俞老比儿子看得分明,“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要造反就该离开帝都,选个穷乡僻壤养精蓄锐,死也不会连累无辜。你想想,我既然能看出窃案与渣玉山有关联,别人也能看得出来,恐怕太子灭疫是假。围坊剿反是真。”怪不得,一名大夫不派,就认定了瘟疫。

俞燕归年轻气盛,有抱负却少深思,怔道。“怎么可能?”

“太子养谋士过百,加上朝堂重臣百官,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还能漏过?就算多是酒囊饭袋,也有一两个目明的,更何况皇族最怕最防的就是反贼。你太鲁莽了,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跟我商量。我是你爹。就算不赞成,难道还能告发了你?如今可好,官兵围杀在即,要这么多毫不知情的百姓为你们陪葬。”俞老痛心叹道。

“是爹想得太多,那个昏庸太子只不过怕瘟疫。”俞燕归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莽撞。

这时。簿马亮了刀。他其实很沉得住气,但手下一个兄弟让人推搡在地,还差点被群踩,让他不得不下令自保。

“圣女的侍卫们要杀人啦!”人群中有个声音特别宏亮,“他们的命宝贵。我们的命就贱。大家可别心软,圣女要真善心,就该主动出面保我们,现在却避而不出,就是不管我们死活。必须把她捉住绑了,吊上坊墙去,看太子怎么说!”

马秀在泫瑾枫身旁低语,“这人唯恐不乱,声音几次都是带头闹,绝对挑唆。”

泫瑾枫同意,“找出来!要是太子的人,就按计行事。”

马秀和柳夏立刻移动位置,不动声色找人。而琴师老样子,谁雇他的,他就在谁身后,只负责雇主个人安全。

“我保你们,如何?”一声清爽明快的女音,随着庐堂大门敞开,传了出来。

泫瑾枫当即皱眉,看兰生从门里淡定走出,不禁苦笑。他让她先顾着自己,她可好,首当其冲了。然后呢?她打算怎么做?

“你是谁?说话好大的口气!声音女里女气,穿得却像个男人。告诉你,我们见过圣女的,你别想冒充。”又是那个声音。

兰生拔下头上发簪,柔顺乌亮的青丝披肩,顿显柔美女相。

泫瑾枫突然知道她要怎么做,暗叹一声要命。他虽跟她说不管她,但如何会真不管?太子要找黄金,他要守黄金,不可能撂手。

“我乃六皇子妃,自认比得圣女之尊,愿意留在渣玉山,和八坊的百姓共同进退。且不说屠坊的消息是否有人故意危言耸听,就算真有其事,太子屠坊之时,各位可取本妃性命。”兰生挑明身份,以本妃自称,是建立威信所需。这些百姓已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亲民是镇不住的。

众人鸦雀无声,包括俞氏父子和渣玉山人,个个吃惊非常。虽然在一个城里住着,帝族如天一般高高在上,怎么也想不到渣玉山这日不但来了亲民的圣女,还来了六皇子妃。六皇子妃,六皇子之妻,太子的弟妹,也是皇帝的儿媳,当然比得过圣女。

人群里那声音又起,“你说你是六皇子妃,却有何凭证?”

兰生但唤簿马,让他给人们看六皇子府腰牌,“他们并非圣女侍卫,而是本妃的侍卫。”然后,又叫樊圻请出玉蕊,“圣女是本妃亲妹,大家不信我,可问她。圣女不会撒谎。”

真有人问,“圣女,她可是六皇子妃?”

玉蕊看看兰生,对终于安静下来的人群柔声道是,“大家大概也知道,她是我亲姐。”

兰生见多数人有些信了,又道,“圣女和医谷众弟子已知治病的方子,只要再找到病源,帝都就能解除险情。到时自然解禁。你们此时拦在这儿,不让我的侍卫们去办差,其实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耽误宝贵时机。”

大家一听有方可医。马上如释重负,再听那些侍卫是要去找病因,就不由往两边让道。

挑衅的声音再起,“别轻信她的话,而且圣女说谎我们也无从得知。谁能分辨这些人到底是去找病因,还是去给太子通风报信?”

柳夏刹那飞身而起,从人群中揪出一个瘦精的汉子,将他按倒在地。

汉子奋力挣扎,憋红了脸大叫放开,“看吧。让我说中了,心虚要杀人!大伙儿听我的准没错,把圣女和这个女的一起抓起来。真是六皇子妃,是咱们赚到,不是也没关系。咱还有圣女在手,和太子谈条件去!”

马秀问人群,“你们谁认识他?”

众人互相看看,都摇头。

马秀露齿森笑,一屁股坐在那汉子身上,“这位老兄,我怀疑你居心不良。从外面混进来闹事的。你要不同意,就说说自己住哪坊哪户,也弄个凭证给我瞧瞧。”

“…”汉子不住这里,如何说得出来?他也算倒霉,受命进来阻碍南月姐妹治病,今晚能让太子顺利杀进来。想不到渣玉山此时可谓藏龙卧虎,根本不是他能随便糊弄的。

“说。”马秀笑着说,却使着坐碎砖的力道。

汉子杀猪般叫了起来,“我不住这一带就不能来帮大家吗?”

“可以,不过你既然给朝廷当差。为何不敢言明?”马秀脚快手快,搜出一块左龙营内卫腰牌,扔到汉子眼前。

汉子支吾半晌,犟嘴回道,“我…我是看不过去太子要杀这么多人,所以才豁出去,偷偷跑来给大伙儿报信出主意。”

“好个大义凛然。”马秀嗤笑,“不是怕圣女和六皇子妃治好了大伙儿,你们就不能光明正大进来找金矿了么?”

这下不仅是大家愣,连兰生也愣住了。金矿?她随即找到混在人群里的泫瑾枫,但那位脸上黑乎乎一团,压根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且她发现微妙的是,场地三个群体,分别是渣玉山人,六皇子府侍卫,邻坊人,但泫瑾枫领着三人,明明不属于任何一群,却像蝙蝠一样巧妙混迹,让这群人当他们是那群的人。然而,泫瑾枫在设局!

“咦?你们不知道?”马秀作势拍自己的嘴,苦着脸看柳夏,“糟了,说漏说漏。”

柳夏哼一声,“传闻而已,只有你当真。”

被压得快断腰的汉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心头暗喜,想着赶紧去给太子报信,便开始求饶,“二位饶命。既然圣女大人已能治好这病,我得赶紧禀报给外面的人知道,以免迟了酿成惨祸。”

马秀说声有道理,起身松开他。

那汉子爬起来,头也不回钻进人群里,踪影不见。

没了害群之马,大家心里却仍起伏。太子监国的朝廷究竟会采取怎样的决策,突然冒出的金矿又是怎么回事,圣女要不要捉,六皇子妃又要不要拿。

风渐渐劲起,吹得人几乎站不稳。乌云聚在渣玉山顶,倾盆的雨,下得措手不及。

“本妃绝不离开渣玉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你们大可守住。若本妃违背此言,任你们处置。”最后,还是兰生一锤定音。

终于,该躲雨的,该执令的,该治病的,该干什么的,都能干什么去了。

即将一决胜负!

第241章 挖金

东市,有风无雨。马儿慌嘶,都护军们纷纷躲到征用的店家中避风沙,对着渣玉山头那片低压的乌云但叹奇景,雨水的味道由风挟来,还觉得运气。

酒楼里,太子盯着跪地的汉子,“你说渣玉山有金矿?”

那汉子就是奉令挑唆去的左龙营卫,“小的不敢撒谎,那些人真是那么说的。”

安鹄在一旁问道,“那些人是哪些人?”

汉子想了想,那时就三堆人,不可能是他混得邻坊,也不可能是六皇子妃的侍卫,就此断言,“是渣玉山的人。”

太子挥他下去,平庸无才,竟还信了七八分,对安鹄道,“渣玉山光出石头不出泥,说不准还真是宝山。本宫觉得不能等天黑,应该尽早行动,以免那些贱民先找到金矿。”

安鹄很想笑。渣玉山能挖出金矿来?这得脑子多蠢才会马上信以为真?

但他面上恭顺,“太子殿下,下官以为这是渣玉山反民的诡计。”本以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想不到竟有急智,“恐怕是知道一旦官兵清山黄金就藏不住,为免我们将罪名扣在他们头上,才说渣玉山有金矿。如此一来,即便找出黄金来,就不属于贼赃。”

太子恍然大悟,“安卿说得有道理。”

“金矿出金,就不是渣玉山的人窃金,少了一条斩立决的大罪,偏偏圣女又找出了治方,以疫为由的围杀十分牵强。恕下官直言,此时形势已完全脱出我们的计划,若今夜强制执行杀令,反而会对殿下不利。”本来算得满满的计,到底哪里出了岔子,竟似崩散?

“有何不利?本宫贵为太子,未来国君,杀些贱民还要受到责难不成?”太子之暴虐。甚于当今天子,甚于他任何一个弟弟,杀人是图痛快。

安鹄既然选定和太子一边站,倒是真心助其稳住东宫位。以达到他心中更高的理想,因此反劝,“殿下且换一种想法。令帝都动摇畏惧的瘟疫,经殿下派圣女前往查实,确认非疫病,还可治,进而避免生灵涂炭,是拯救老百姓的英明东宫。至于金矿之说,殿下就当它真事,正好能将渣玉山收回。命原本那些难民迁出帝都,反民也留不下来。只要吩咐地方官员多盯着,一旦有风吹草动,再将他们捉拿处斩。如此,黄金和反贼仍会如殿下所愿。”

太子不怎么喜欢这种想法。觉得屠坊杀贱才够震撼够威厉,能让天下人知道他是不能忤逆欺瞒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他早就决定,等他继位,要用苛法治国。百姓畏惧天子,百官畏惧天子,天子无上。说一不二,是他一人的国。

安鹄看出太子的不情愿,又道,“下官明白殿下的为难。这几年帝都一直不太安稳,刁民刁计层出不穷,有些甚至威胁到我们的出入平安。殿下想借这次给所有人敲警钟。朝廷再不会姑息那些冒犯。”

太子点头,“的确。本宫还是皇子时就遇到行刺,更有胆大*闯进太子府,不但盗了本宫的黄金,还害死本宫的正妃。如今回想仍心有余悸。而终于查知他们就在渣玉山中,你想本宫就这么放过凶手,本宫实在不甘心。”

“殿下别忘了,圣女既知道如何开方子治他们的病,就很可能知道病因。他们若深究,可能对殿下大为不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先把黄金找回,那些人暗中解决也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安鹄冷眼淡笑,“这个金矿的传闻对渣玉山反民虽有利,却也告诉了我们黄金藏匿的地点。”

太子眼睛一亮,比起给太子妃报仇,他更想找回他的金子,“安卿快说!”

安鹄道,“既然他们说是金矿,当然不会以整块整块的原金存放,而是与山石山壁之类的重熔浇合,怪不得我们派那么多人都找不到。渣玉山很可能有密洞,或者地洞。再者,既有金矿,渣玉山是无主的山地,朝廷派兵进去就不需要别的理由了。殿下英明,的确无需等到天黑,应立刻让阁部派大夫送药材,向大家确认并非疫情,再亲自带兵进渣玉山,明为慰问,实为挖金。”

太子听得,沾沾自喜,“本宫早就说了嘛。安卿为本宫拟令,快!快!”一时激动,手肘打到窗,窗子跳开,风狂灌进,吹得他头发贴乱了一脸,还呛了两口,咳完之后嗓子眼疼,却没在意。

此时的渣玉山,倾盆雨转了淅沥蒙蒙,云层轻远,微风回春。半山腰庐堂内,兰生腾出一片墙面,和樊圻合力挂上地图。

俞老的孙女小鱼不时偷偷看兰生一眼,和爷爷咬耳朵,又拽他的袖子。

知道兰生的六皇子妃身份后,还未开过口的俞老,拗不过可爱孙女,“小鱼说,娘娘大婚那日,朝凤辇扔过坏话符。现在知道娘娘是好人,她做错了事,请娘娘莫怪。”

俞燕归闷气坐在一旁,还没理清金矿传闻是怎么回事,听女儿招出陈年旧事,简直无语,“爹,小孩子不懂事,你怎么还帮着?这会儿可不是认错的时候,人人以为我们渣玉山有金矿,很快蜂拥而至来挖山了。也不想想,真有金矿,还轮得到他们来挖?不知道什么人传出这么荒谬的谣言,目的何在?”

兰生对小鱼一笑,“没事,坏话符也没那么坏,反而帮了我大忙呢。”咒符帘很可能是将老六唤醒的重要“神物”。

小鱼腼腆地跑到三宝那儿去了。

“两个孩子帮得忙比某些大人还多。”兰生看着无所事事的俞燕归,指得就是他,“管这山里有没有金矿,有没有人来挖山,横竖不是你们抢来偷来的东西。”

她大概明白了泫瑾枫的做法。万一太子从渣玉山找出八十万两黄金,有金矿一说,就不能论渣玉山人的罪,天然资源。不过,她很好奇,如何做才能让黄金的藏法就像矿石呢?很飘渺啊!

“你说谁抢偷!”俞燕归心里有鬼,因他真藏着赃银。而且,他深知贵重物不好出手,每回行动强调只偷金银。突然有了金矿的传闻,他真担心给人挖出来。

兰生随便说的,对方那么蹿高了,但觉莫名其妙。

俞老心里有数,“命都保不住了,还挖什么金矿?燕归,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下山看着去吧,顺便帮圣女大人找找药。咱们庐堂里要能完全治好一人,就还有活路。”

俞燕归立刻就走,但听兰生说了一句话,又差点心虚脚软。

“想要来挖金的,你就随他们,只是你们之中谁家有金有银的,想法子藏好,免得被那些要财不要命的人当成矿山出产。”兰生相信,即便第二天世界毁灭,趁火打劫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心存侥幸,没准大难不死,这种心理也很正常。

“都乱成这样了,咱们还找病因吗?”樊圻觉得渣玉山此时翻天覆地,一灾接一难还不够,居然还有石头山是金矿山的荒谬传言。

“找。”泫瑾枫在做他能做的,而她也要做她能做的。从一个建筑师的角度出发,阴谋的落脚处如地基的打桩处,阴谋层层如楼厦层层,风向水流能决胜,恰恰是她熟悉的领域。

过了午时,各道消息就渐渐回流,兰生啃着干馍,一边在图上标出精准的红点,一边参看她的风神册,沿风向将每个红点绘接成线。

樊圻一开始看得糊里糊涂,随着红点越来越密,绘成的红线在另一端竟出现了明确的交集点,终于看明兰生的意图。统计病者可能染病的地点,计算风向和山形地势,她竟然找出了毒花粉末的发散处!

惊讶的,还有调查完毕回到庐堂的马秀,一时忘了泫瑾枫的身份,对他叹道,“你媳妇真挺厉害的。”

泫瑾枫没说话,可他脸上露出的表情,想让马秀踩扁。太狂太肆!

“这是哪儿?”不管自己被佩服还是被炫耀,兰生拍图。

“大概是化粪池附近。”俞老道。

渣玉山的人没有良田可种,兰生曾以为他们没有化粪池,其实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她一听化粪池建在那儿,但觉得要命。这就是不讲究风水,乱建乱造的危害。当然,此风水是科学的应用,与算命无关。

渣玉山向西南环抱,位于城郊东南,山脚一边接城墙,山崖急流成天阻。春季主东风和东南风,似乎气候舒适,但遇陡峭山面,形成煞劲几道西风北风西北风,如利箭落在山围之中,化粪池就在各道风的中心点。连带着,兰生解出了渣玉山臭气熏天之谜,不是住民不清洁,而是化粪池的臭味完全扩散开来的缘故。

玉蕊以前说过,渣玉山的贫民总是生各种各样的病,却又找不出原因,而且常常是复发症。而这回出现数百人染病的情形,立刻弄得全城紧张,因为是出名的污臭区,很多人都有迟早闹瘟疫的认知。

当然,这回的事,跟化粪池的位置没太大关系,只是因为煞风带毒粉,集中投入了渣玉山。

第242章 缘粪

既然毒花粉末很可能在化粪池附近施放,兰生就提议去那儿勘查。

谁知刚出庐堂,俞燕归就气喘吁吁跑来,“太…太子带都护军到了山脚下!”

兰生正诧异,却听到泫瑾枫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就站在她身后。趁着俞老和大家商议得闹哄哄,两人开始说悄悄话。

“金矿的传言奏效,再加上圣女已能医治的消息已经遍布坊间,比起屠围尽失人心,不如大方进来挖山。渣玉山开矿,这些百姓一定要迁出,反民的处置暂时押后也无妨。”泫瑾枫知道太子嗜杀,不过太子有的是谋臣,应该看得出杀局已破,只能改变谋略。太子未登帝位之前,对那些谋臣的话还听得进去。

“这么一挖,你的金子还守得住?”兰生奇道。

“媳妇儿又忘了,不是我的金子。”泫瑾枫声音带笑,“放心,北关大营的军饷没人拿得走。我倒是对你的推据好奇。你认为化粪池附近有人施毒?”

兰生点头,“极有可能是太子的人。抓到他们,太子就更不敢动手了。”

“这样吧。”泫瑾枫道明自己的意思,免得有人再随便出头,“你随俞老下山,拖延太子一会儿,我和柳夏先去那附近查看,能抓出人来就最好。若抓不出来,你用点巧妙心思引太子去粪池。”

“为什么引太子去?”问问清楚。

“既入宝山,怎能空手而回?你这个弟妹好意思,我这个当弟弟的还不好意思呢。”泫瑾枫这话说得奥妙难懂。

兰生却笑,“敢情你把黄金藏在粪池里了?”如果是真的,那可是好地方!谁能往那儿想?熏都熏死了!

无人应她,人已悄走。

于是,兰生随俞家父子下山,尚未到山口,却见许多人在挖地。还有许多人往山上跑,个个眼放光,一脸兴奋。若不与这场渣玉山风波联想到一起,会感受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美好。但渣玉山有三百多人卧病在床。还死了不少人,八坊差点惨遭屠戮,就在今天早上,人心惶惶得要恩将仇报捉圣女。再看这满目的坑,遍地的洞,有种笑不动的悲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无惧死亡的贪性,究竟是天生人性,还是后天逼就?她不愿深想。

“上午来的人还不多,太子一进坊。屠围的说法不攻自破,大概以为性命无忧,这会儿就都涌来了。”俞燕归撇嘴冷嘲,“挖吧,让我也开开眼。咱们的人原来全是瞎子,住在金山里却以为是渣山里。”

这时候,太子的淡金辇,东宫侍卫队的银龙旗,都护军的麒麟旗,出现在兰生的视线中。她不想应酬那样的家伙,视人命为蝼蚁。生杀予夺随他一个心情变化。但她却也不想在这种人面前显得怯懦,眸光流转,微笑迎上。

且不说兰生如何拖延,泫瑾枫四人步伐匆匆,赶到了化粪池那片平坦山地。山地无林,难得见一两棵树。土地多是疙瘩块,竖立怪石嶙峋,褐冷苦寒。风劲异疾,如兰生所说,发散开来。就在怪石褐土之间。粪池多达七八个,三四丈长宽。粪场不远有几间石头屋子,除了停粪车之外,还有烧砖的窑窖。

马秀捏着鼻子,“没错,整座山都是这种臭粪味道,要不是你媳妇发现,这山迟早把整个帝都熏臭!”

泫瑾枫看他一眼。

“干吗?”马秀以为他对“你媳妇”这三个字有意见,“我决定了,只要你没穿皇子袍,我就还叫你景风。你媳妇既是南月氏大女,那本风神册就必定为明月流至宝。”

泫瑾枫再看他一眼。

“不过,我还听说南月氏长女无天能无通感,又怎能拿着明月流至宝呢?”马秀试图松开鼻子,却被臭味熏得差点背过气去,“你总瞪我干什么?有不同意见就直说。”

泫瑾枫仍沉默,直到停在石屋前,感觉风向顺了,这才开口,“没意见,就是不想张大口吞臭味而已。”

马秀猛咳。

“而且,风神册不是明月流至宝。明月流的宝是人,大国师南月涯,天女南月金薇,圣女南月玉蕊,三人。至于我媳妇,只是特别喜欢用风神命名,还制作一柄风神杖,测风八向,相当有意思。”泫瑾枫补充说明。

柳夏突然使个眼色,手握拳堵在嘴前,马秀立刻安静了下来。同时,泫瑾枫和琴师闪身进屋。

片刻后,马秀开始踱步,声音尖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胡扯,说渣玉山有金矿,如今太子都进山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进山又如何?”柳夏的声音却粗嘎。

“万一跑粪池这儿来——”马秀看似急得团团转。

“太子会到粪池来吗?估计走到山口就被熏回去了,更别说臭不可闻的粪池。”柳夏声音变了,语气不变,酷得很。

“也是。”几乎冒烟的蹭步缓下,马秀松口气,“我们都闻着受不了。当初把东西藏这儿就对了,人人恨不得躲远,谁想得到粪味里有香味道呢。嘻嘻!”

“走吧。虽说一定妥当,不过这回让朝廷盯上,渣玉山已经不安全了,要尽快转移出去。”柳夏说着,跑起来。

马秀跟着跑,声量不低,“不错,得赶紧通知老大,不能再将掏粪的家伙们当成替死鬼。”

两人很快跑过蜿蜒的山道不见了。

泫瑾枫从窗洞望出去,见石屋前多出三人,穿着破烂,像渣玉山百姓。

一人道,“太子殿下怎么进山了?”

“没听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说吗?渣玉山有金矿,太子殿下才进来的。”

“可是,渣玉山怎么会有金矿呢?穷得几个人穿一条裤子了都。”

“这事先别管,咱们混进来的时候,上头不是吩咐过了吗?不仅要散花粉,还要找贼金。咱们找了一个月,没找到贼金,光闻贼屁了,天天往粪池跑。还被上头骂得狗血淋头,说咱们没用。可那俩家伙刚刚说有东西藏在这里了吧?”

“欸?他们是说了,但没说黄金啊。”

“蠢货!这都听不出来?朝廷盯上渣玉山。又要尽快转移出去。本来还想掏粪的家伙当替死鬼。说得不是黄金,难道还是这些臭粪水?赶紧。通知太子殿下去!”

三人走起来,还能隐约听到一人说话。

“不过,还真是挺他娘能想的,居然藏在粪场里。会是粪场哪儿呢?千万别是粪池底下,那就得把粪掏干…”

泫瑾枫的冷笑就切换成好笑,他的媳妇果然聪明。

对兰生,他说得都是真话,保住黄金,兰生只要管玉蕊安全离开,而那位太子三哥杀人也好。立功也好,他乐于看其扶摇直上。不管对方是用何种方式,血腥也无妨,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件一件逐步实现。

渣玉山这回却托他媳妇的大福。兰生找出毒花粉。因此找出解药,令太子不能再以瘟疫灭杀他们。既然如此,他就来个妇唱夫随好了,贡献出粪坑里的“秘密”,帮渣玉山的人洗白,顺便欣赏一下太子的不痛快。

可笑太子重兵布阵,却不知六皇子夫妇在阵中。不仅是搅局,而是掌握了全局,他反而成了跳梁小丑。

泫瑾枫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就见柳夏和马秀绕了回来,对他翘起大拇指。倒不是赞他,而是一切搞定的意思。他看着天色。夕阳只挂住了天边一线,渣玉山上方沉暮,船快到了。来接他们的船。

两年相处下来,柳夏了解这位皇子殿下一点,和兰生有关的一点。“我们还走吗?”

泫瑾枫食指用力按过眉头。这个任务本来很直接,暗船进来,暗船出去,但他漏算了兰生。而在昨夜之前,他准备以符合六皇子身份的方式归来,百官出迎,百姓夹道,父皇亲自为他洗尘,风光回崭新落成的六皇子府,与他的爱妃斗嘴斗趣,正式开始过日子。

“哦——有人舍不得媳妇。”马秀终于找回往日的笑感,“以前离那么远还罢了,如今就在咫尺之间,心痒…”

泫瑾枫却没让马秀把话说完,“琴师,你留下,若有万一,将兰生一人救出就可。”

马秀泼冷水,“你确定让他留下?昨夜里,他还对你媳妇说,挡他者死。”

琴师但答,“我只负责保护雇主的命。你守信付金,我亦守信护全。”

“我加银子。”泫瑾枫一向掌握关键点。

“多少?”琴师也真干脆。

泫瑾枫立刻递去一张银票。

琴师看过,收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