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诺?”不能想当然以为对方应了。

“我承诺。”一诺,千金。

泫瑾枫转身就走。

马秀虽说爱开玩笑,见泫瑾枫真走,“你要留下,我和柳夏绝不会跟队长多说一个字。”

“军令如山。”泫瑾枫回他四个字。这不是一时兴起的行动,城外有胡子队长在等,出发和回去的时间都是定死的。他如果因私人理由延误,会影响整个队。

泫瑾枫虽回来了,也和兰生重逢了,但却是以军人的身份,而非六皇子的身份。自己,柳夏,马秀,一个不能留。只有琴师不受军令,就留给兰生——

当一道用不上的护身符吧。

第243章 堇年

泫瑾枫三人往山顶走,而兰生在山下正和太子说起毒花粉末。

太子心头一惊,没料到会被她查出来,但道,“竟有这等事?圣女已确诊并非疫病,本来是大好的消息,但要是被人施毒引起,那就得好好查了。只不过,此举目的何在?”

“我本来也不知对方的目的,今日听到渣玉山有金矿的传闻,就想两者或有关联。毕竟这里住着两千多人,想要瞒过大家偷采金矿是不可能的,所以施毒把人吓走。”金矿之说真好用,万灵贴一样。

忽然跑来一东宫侍卫,和太子耳语几句。太子又招安鹄过来,两人嘀咕一阵,再开口时竟是打发兰生。

“六弟妹和圣女能查出病因,解除都城危情,功不可没,待父皇回朝,本宫一定如实禀明,到时论功行赏。至于药材不齐,本宫会立刻派人急办。六弟妹面色疲惫,想来这两日辛劳,可以带圣女出访休息了,其余的事放心交给本宫和阁部各位大人们。”

兰生却不动身,“太子殿下哪里话,我虽为女子,却是圣上子媳,天家一员,不过为百姓做些事,怎会辛苦。这会儿金矿传闻愈演愈烈,人人涌来挖山,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是否要我留下帮忙?”怎么才能往粪坑上引呢?

太子却暗道不能再让她搅局,“六弟妹真是贤良,本宫也不瞒你。刚才得到消息,化粪池附近出现行踪可疑之人,极可能是施毒凶手,本宫要立刻带人赶去捉拿。但此行危险,女子不宜同行,你若实在要留下,就帮圣女照顾病患吧。”

得来全不费工夫?兰生心笑,应声好,看太子一行往粪场去了。同往的。还有俞家父子,带路。

兰生回庐堂,一杯茶还没喝到肚里,忽听轰隆一声响。眼睁睁看着一根草杆从屋顶漏进茶碗里。

三宝一溜烟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大喊,“圣女姐姐快来看,山下冒好大的浓烟!”

玉蕊正给人喂药,不动如山,“这一片又没树,烧不上来。”

她不去,兰生去,爬上庐堂外的大岩石。果真见一股浓烟直冲而上,“樊圻,那是化粪池方向吧?”

“是啊。”樊圻偷跑来的,自然不愿在太子那群人面前露脸,但此刻却想冲过去瞧个究竟。“这么大动静,就算要开山挖矿,何至于选在化粪池?”

“我只希望这么大的响动不会弄污太子殿下的衣袍。”兰生微微睁目,清晰看到浓烟旁边一股旋风,从烟色到赫黄,向上直升,然后往她奔来。

这回。想让她做什么?

她仍穿着旧男装,但将窄袖小管往前一抛,再自然往身后背手,两缕紫风就注进了旋风中去。旋风立刻回转,那么巧,刚到化粪池上方。就听另一声响。新烟才起,风却对着它急钻压下。

轰!轰!轰!

山脚那片石地,在兰生眼里,仿佛只是几个小小泥潭,一块块顽皮的小石头就能溅起无数泥浆子。不过。那里漫天掉得是——

“粪…粪雨?!”樊圻难以置信,看着不可思议,毛骨悚然,又打心底想发笑的景象。

“这会儿我希望太子殿下带着伞,不然——”粪头臭脸?哈哈哈!痛快!

“娘娘,末将去探一探吧。”簿马发呆的时间比较短,回神后立刻请派。

兰生却说不用,一手扶大石,优美跃下,乌发长飘,“看来太子殿下铁了心要找出金子,否则也不会掀这么高的粪雨,我们别去坏太子殿下的事,而且粪路脏鞋,我可不想六皇子府都是粪屎味。”

流光站在门口也眺望着山下,兰生就对她道,“请我家那位圣女妹妹快出来,太子无暇顾及药材,她得亲自采买去。”

不一会儿,玉蕊便跨出门,大眼眨着,神情疑惑,“大姐,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殿下好像真挖到金子,心急着大肆动工,一不小心将那些粪池掀上天,结果倒下来了。”兰生抿住嘴,憋住想要爆笑的心思,又道,“你说这病拖延不得,那就别指望他人,赶紧把药买全好治病。”

只要是为了她的病人,玉蕊的动作比谁都快,变成第一个往山下走的人。快到马车那儿时,头顶忽然飞过一道黑影。

流光才喝一声什么人,簿马率一众侍卫围住马车,抽刀冷对。无果仍在兰生身后,手已握住背后橘剑。

那道影子轻巧立在车夫座上,火把照下,一双无情冷眼,谁都不看,只看玉蕊。

“又是你。”兰生的目光比对方更冷,“别看了,再看下去,也不见得眼白变了眼黑。”泫瑾枫从哪儿找来的这人?一身血杀气,一脸残忍意,双目酷厉。

虽然眼白变不了眼黑,白霜目中融进火焰跳跃,琴师道,“我来迟三年,还好圣女守诺,否则要磨亮我的锈刀开血祭。”

玉蕊陡然睁望,“堇年…”那个狠戾仇世的少年已长大成人!

“是我。”这个名字,是玉蕊给的。

他无父,生母贱籍又早亡,从小如野狗一般流浪街头,却落在人贩子手中,不但被卖给恶主,还差点遭虐打而死。后来,遇到一伙穷凶极恶的盗贼打劫主家,他趁机手刃恶主,从此入伙。他以为他这辈子就如此过了,打劫杀人,杀人打劫,直到有一天让仇人或报仇的人砍掉脑袋。果然有一回,他们黑吃黑失败,反被对方杀溃,身受重伤的他遭同伴丢弃。而她,捡到了他。

那一年,他十六,她十二。

他从不知世间有这么纯净美好的女孩,无惧满身血污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救了他,他却藐视她的至善,一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这世道,善良只是愚蠢和自取灭亡,十二岁的少女长大后会被阴暗吞噬。更何况她是皇家的圣女,是权力的工具。

他许五年之约,并非真要娶她,而是在她心里播下一颗恶意的种子。等岁月积累,她到了嫁人的花样年华,那棵种子就会发芽壮大,成为一片不安的阴霾。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魔头,是否要破坏她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是否后悔当年救了他?

换句话说,他压根不信,眼前双十年华的女子还能保持至纯至善之心,意外再遇,那就挑衅吧!

第244章 狼羊

荒山,野地,臭气熏得春草都发蔫发黄,玉蕊的眼睛却依旧明亮。五年之约变成八年之约,她以为他不会来了,就像大姐说的,刀刃舔血的人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许他的血煞气终究引来杀身之祸。

虽然,她心存一份祈愿,希望他只是忘了,还在某个地方健康得活着,但这样的祈愿并无特别之处。如同她会为了病哭的孩子们祈愿,也会为了生命将尽的老人们祈愿,生老病死固然无法避免,她想尽到自己的努力,让人们少经历一些苦痛悲伤。

她帮过很多很多人,多到记不住一张过去的面孔和一个曾经的名字,但堇年不同。他的名字是她取的,春末的堇草盛放白花,仍有大好年华,这是她的本意。她不记得他的脸,却记得他的血杀煞狠,漠然嘲冷的霜目。

他身世凄楚,仿佛从没遇到过好人,对她的一言一行总抱着防备警惕。他说他只会杀人,若她嫁了他,他可以少杀,甚至不杀。她要是不嫁也无妨,反正他一路杀下去,直至有一日被人杀掉。

她开始时十分迷茫,到他离开的那天,觉得自己到了年龄还是要嫁人的,嫁他不但是救他,还能救更多的人,就点头应下。

八年,他身上血腥气仍重,恶狠气冲天,但戾煞减了不少。

她目光清澈,“你杀了很多人。”

他面如无常,“我杀了很多人。”

“你说过,若我嫁你,你可以少杀,甚至不杀人。”血腥气令她胸闷,手心发汗。她不惧他,她只是悲伤。

“你还没嫁我。”他看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不由冷笑,“你仍能闻到我身上血腥味。是我没变,还是你没变——”

刹那,飞身而起,在任何人有反应之前。堇年将晕厥的玉蕊接入怀中。

流光怒喝,“大胆妄徒,竟敢碰圣女大人,还不快放下她!”立刻拔出一把铁沉的九环刀,对准堇年的脑袋平削过去。

流光的功夫是江湖俗称“野路子”,她爹手把手教的,厚刀使着直不隆冬,配合她的天生大力,却带雷鸣之声万钧之重。

然而,让堇年的一柄锈剑就给架住了。就好像磁铁同极,怎么压也碰不上。

“你要不是她的护卫,下一刻就是死人。”堇年并非危言耸听,“现在——滚!”

一个滚字吐出,他的锈剑忽然裂出数道青光。

一旁默看的兰生刻刁了凤眸。终于开口,“你杀了流光,自己也是必死。”

锈剑青光不敛反涨,堇年的霜目寒望兰生,“我虽收下你丈夫的银子,只是护你一条命而已,你命令不了我。”

兰生刁眸变笑眸。“多亏你,我还知道他有私房钱,回去一定跟他好好清算。”那位是去当兵还是去圈钱?一本账捏在她手里,他还雇得起私人保镖?要查账!

“我是命令不了你,但你抱着的人是我妹妹。娶不娶由你自己说了算,嫁不嫁却不由她说了算。我南月府长辈还在。而她排行老三,连我在内,上头两位姐姐。你得罪我,我就不让你称心如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好处。

可是。兰生心中感叹万千。当初听玉蕊说起许嫁了一人的时候,她就感觉不太好。不嫁他就要杀人之类的狠毒话,从她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嗜血魔头的影像。如今影像化实,竟然是真魔头,分寸不差。

狼和小羊的爱情,在童话中也许能感动无数人,在现实中会被扼杀于摇篮,因为结局的版本,自私一点是死其中一个,无私一点是双双殉情,无论如何跳不出悲剧。

所以她家的小羊,不能出羊圈。

“就凭你?”十六岁的无名少年是拿自己命往死里硬拼,二十四岁的堇年是奇遇练就出神入化的强中手。

“无果,别人瞧不起咱们的时候,怎么办?”不过,堇年遇到的不是任何人,是南月兰生。南月兰生不是恶人不是善人,是不想吃亏就绝不吃亏的人。

无果双手持竹,没有出剑,跟随兰生那么久,自然听得出她只是想给对方下马威。他一个鹏展,就从堇年正上方扑覆,却又不是普通的大鹏展翅,硕长的身形晃出道道虚影,如乌云压地母,雷电藏锋。

堇年就地打滚,头皮险从无果的竹花下避过,心头不由一凛。想不到这个苦相微呆的小子出手不凡,居然比四季剑客的柳夏不差。柳夏是昆仑高手,他能与之打个不分上下,但这小子多大?十六?十七?当下不敢再掉以轻心,锈剑泛青光,以快打快。

堇年一旦认真过招,就是拼命的打法,再加上招式奇特,功力深厚,一刺一排山,一挥一倒海。

无果虽被逼退,目光却大放异彩。他跟着兰生,小打小闹常发生,却甚少有棋逢对手。早年被红影女出其不意压制,还有对柳夏装输,之后没再遇到过高手。小扫比他厉害,但自己人不算。因此,堇年虽一出手就是对他的要害,他毫无所惧,反而也不藏着掖着,放开了施展。

两人都是快手,快到其他人瞧不清动作,兰生却能凭借一青一橙的剑气判断高下。柳夏的剑和他的气合二为一,是昆仑秘诀,也是天赋运用,属万中无一。无果的剑身橙色,中间有鳞环,剑气发橙光。堇年的剑生锈,斑驳铁红,但裂出暴涨青光,显出极薄的刃锋。此时,青光强过橙光,杀气煞重,堇年占着上风。

但兰生不着急。无果的习武天赋自小惊人,遇强则强,每与高手对战,必有大增进。这样的机会难得,她要是喊停,不让无果打过瘾,就对不起小子这些年的兢兢业业。

她不着急,别人着急。

玉蕊醒来看到两团影子打得不可开交,立刻喊道,“住手!”

流光赶紧扶玉蕊站起来,却撇撇嘴说,“让无果教训教训那家伙,免得他再大放厥词。长得跟黑白无常似的,敢说要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什么东西!”

流光也许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着“偶像”,可是崇拜圣女的心情没有变,将玉蕊高高捧着,始终认为没有臭男人可以配得上。

突然,每个人都闻到一股恶臭,打架的两人也自动歇火,捂鼻子要紧。

第245章 吃臭

坑洼的泥地上滚着车轱辘,一圈压一道黑印,可疑的黄,褐,黑色。车辕木槽中晃着污液,稍遇颠簸就往车轮上一坨坨掉,是造成车印的原料。圆伞状的银亮辇顶,虽然还看得出本色,更多却让褐黄色拍污了,宽幔沿上也黏着一坨坨,越瞅越产生一种诡异的恶心感。

而且不止这一辆车,车后的马,马上的人,尤其是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有相似的可疑“图案”。

颜色难堪还算了,大不了调过眼去不看,问题是看不到闻得到,那种直冲神经中枢,立刻收缩了胃,刹那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部挤出来,浓到层层不透的,臭味!

一句话直白说,太子和他的东宫侍卫队从粪坑里游出来了。

侍卫队后面是都护军,大概太子打着藏金的鬼主意不让他们跟深,因而侥幸没被炸起的粪雨淋到。此时背着侍卫队,捂鼻的,扇风的,偷笑的,“溃不成军”了。

车辇里,太子头发湿漉漉的,白丝绸的里衣外披着一件将军袍,显然是从都护军将领身上剥下来的。他皱着脸,歪胡歪嘴,手一直放在鼻子下。

兰生看着车辇慢慢驶来,冷眼瞧太子数次以绢堵嘴,想来这位尊贵的殿下嫌臭。但他是太子,坐辇进来,当然要坐辇出去,而且还得保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稳重,才像储君。车辇不出山口,大概要一直这么高贵而行,看得她真想爆笑。

流光就哈哈笑出来,这般滑稽的景象,仇人在前都无法来个份外眼红。

不过车队离兰生他们还远,也不止流光一人笑得欢,不少渣玉山的孩子跟着队伍跑,捏着鼻子又嘻嘻哈哈得乐,儿歌都编出来了。

渣玉山,有金矿。饿鬼挖,掉裤带,贪鬼挖,吃粪渣。

侍卫们驱马威吓。孩子们就像小鸟一样飞散开,但又绕到都护军后面唱儿歌拍小手,比大人无惧。

兰生见太子面色越来越臭,虽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唯独对小孩子心软。怕他一时上火动了杀念,她的“坏心”转得飞快,袖生风,悄出。

太子还真要下令,“来人!把…”

呼呼一阵大风,吹得辇顶乱摇。竟噼里啪啦再落下豆大的粪点子来,将太子淋了个从头到脚。还因为他光火要喊杀,嘴巴张得老大,一下子咂巴进两口屎。

太子跳起来,呸呸呸乱吐。用袖子擦舌头。擦半晌才想起袖子上也沾着粪,脸色从臭黑到恶黄,眼珠子一翻,直挺倒了下去。

听着一干人急呼太子殿下,兰生还愕然,对已立回身旁的无果道,“这样就昏了?”

无果调整呼吸。将竹剑收起,恶相变回苦相,“所以不能乱吃脏东西。”

兰生直道有理,不再专注那边的混乱,催玉蕊上车,“咱们快点走。不然让那些人瞧见你,多半会要你去给太子看病。”

玉蕊难得没将注意力放在“病人”身上,踏上车还回转头,蹙眉看堇年,弱声柔语。“别再杀人。”

堇年漠然不应,“你还没嫁我呢。”又看向兰生,“你小心。我只答应你丈夫保护你平安出去,今夜一过,照样可以取你性命。”

兰生笑眯了眼,“好,我小心,等着你来取。不过在那之前,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我这里的人都是太子见过的,唯有你——”

话音未落,堇年坐上另一辆马车的前座,牵起缰绳,是打算扮车夫了。

“这是我的位置,滚开!”那车原是玉蕊坐的,由流光负责赶车,让人占了座,当然客气不得。

玉蕊的小脸从窗布后显露,有些无奈,“别争了,流光,你坐我和大姐的车。”

流光还是很听玉蕊的,食指朝堇年点了点,作个抹脖子的手势,一脸警告意味,这才撇头走向兰生的马车。

兰生却另有想法,对流光道,“我不跟玉蕊同路,但我的车大,药材能装多两倍,还由你驾车吧。”同时吩咐簿马派出一半手下随护。

自从明月殿没了之后,天女圣女的随护宫卫也撤走了。两人若出入重要场合,就带府中护师,而更多时候就像今天,玉蕊和流光两人自行出门。

玉蕊在车里听见,连忙探出头来,“大姐不跟我一起走么?”

“我是那么好心帮忙买药的人吗?而且跟你一起,药材的银子肯定要我出。”玉蕊有她的一套手到擒来法,兰生则是半个生意人,不上钩。

“你也别找家里要,这银子是御医局该拨的,你不问他们拿,他们就收进自己口袋里去。”舞弊早是大荣官场常态。

簿马道,“太子车辇马上过来了。”

流光收到兰生的示意,喝驾疾驰。

“等等!请圣女留步——”

兰生听到身后急呼,回头见安鹄快马近前。他对她视而不见,却让堇年赶上来的马车挡住。他往左,堇年就往左;他往右,堇年就往右。

安鹄一举马鞭,对准堇年狠狠抽了两下,“蠢东西,会不会驾车?延误太子殿下的诊治,你死上一万次都赔不起!”

左右肩衣裂开,各现一道血痕,堇年却耷拉着脑袋,大气不吭一声,显得十分畏惧。然而,也就是趁这当儿,载着玉蕊的车跑出山口,拐不见了。

虽知堇年是故意挨打,兰生还真没想到安鹄会随意挥鞭伤人,不禁讥讽,“安大人不仅官当得大了,连脾气都大了,还好不是本妃挡安大人的路。”

顺带,明确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的划分界限。堇年:内部矛盾。安鹄:敌我矛盾。

“若真是娘娘挡道,下官当然不会动手。”安鹄的衣袍也换成了都护军尉官的官服,不愧为太子跟前红人,就是好几只苍蝇绕着他周转,那叫臭味相投。

“本妃刚同圣女换车,车夫驾不惯,故而手脚慢些。安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即便因为太子殿下,连抽两下也过分了。请安大人送二十两银子至六皇子府,当作诊金和赔礼致歉吧。”

渣玉山这趟,兰生半点不想吃闷亏,一一清算。

第246章 护驾

什么?让他出诊金赔礼致歉?安鹄眼中烧起怒意。

他出身贵中贱,虽为相府三子,在那些家人看来,大概还不如一条狗,自小挨拳头挨鞭子是家常便饭,即便长大成人,都逃不过兄弟姐妹们的恶意捉弄。像上回,他被迫扮女娘在桌上跳舞一样。

如今他总算挣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不但有了自己的府邸,每次回家时兄弟们对他再不敢有半句冒犯,连最讨厌他的安纹佩都收敛了骄横,哪怕心里并不甘愿。太子妃位空出两年,太子就要选妃,而他是太子重用的谋臣,那位从来放任儿女欺辱自己的母亲,放低了身段求他帮安纹佩一把。

他正要将这些人踩在脚下唾弃,将来更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却说什么?向一个车夫赔礼致歉?

曾经,他拼命力争上游,只是为了她。但他现在登到高处,她反而成了藐视他的人。她到底怎么了?只要她愿意,他是可以帮她的,就算六皇子垮了,她也不会垮,荣华富贵他都不会吝啬给予她。她,为何非要和他对立?

“这就是俗话说的,打狗要看主人面?”安鹄能平步青云,自然不凭一股冲动,“六皇子府为车夫出面,定要下官赔不是,下官不敢省下二十两,明日即送府上。”说成了六皇子府仗势欺人。

兰生听得分明,却顿觉多说无益,便上车要走。

“娘娘心地善良,出乎下官意外。娘娘曾亲眼看到下官遭他人无礼蛮待,若也能如此,为下官仗义直言,也不枉下官与娘娘少时结谊了。”

兰生身形一顿,下一瞬却头也不回进了车中。她知道他指什么,但她一点没有歉疚。她的风砸了安纹佩的头,就是为他仗义,她不能说。他反而怀恨在心。他长年处于自卑压抑,一朝得势,却比其他贵族高官更苛待地位不如他的人,心灵已扭曲。和她背道而驰。她便是劝,他也只会往歪里想,不如不说。

偏偏安鹄还不肯罢休,声音穿窗而入,“娘娘此时尊贵非凡,但别忘了运势有起有落,说不定娘娘也有对下官低三下四之时。”

兰生怒极反笑,隔着帘子回他,“本妃目光短浅,只看今朝。只过今朝,若真有安大人期望的那一日到来,既然是需要本妃低三下四的事,本妃应该不会觉得羞耻。风水轮流转,潮起有潮落。不忘自己本心就好。还有一事,安大人今后别再将少时结谊的话挂在嘴边。本妃倒没什么,怕影响安大人官运亨通,成为他人笑柄。”

她道声走,马车就飞奔起来。

安鹄眼底结冰,有人跑来喊他,他才松开捏紧的拳头。神情淡然往太子车辇走去。终有一日——他恨想着——她会是他的女人,卑微求宠!

兰生突感一阵恶寒爬上脖颈,不由摩挲着双臂,遭小人。

“安大人看小姐的眼神十分不善。”寡言的无果说出这种话来,是他可以确定的。

“恨我没嫁他。”兰生不认为难猜,“等他家中美女如云。就会知道自己恨得幼稚,南月兰生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那群大男人眼里,女人只是漂亮的配饰,戴着可以炫耀,不会嫌多。一个肯定不够。

经过明丘坊时,兰生看出去,只见天全黑了,街上却很多百姓背着包袱提灯夜行。消息各种,却难辨真假,有人冒险挖金,也有人爱惜生命,趁着太子打开明丘坊的门,赶紧往外跑。坊墙外,火把烧得半天旺,都护军大部还在,但列两边,不再阻止人们出坊。

兰生车驾一出,就被守将曾成请到旁边一家茶馆。在这里,她看到一桌熟人。

“是柏叔叔,还是公主殿下,将我的马车送了进去?”她和簿马等人步行入山,并无车马,“我在山下看到自己的马车时,心里方能松口气,想朝廷大概真决定收回清坊的命令了。”

五公主笑着招兰生坐下,“不是我,我没那么体贴的心思。”

柏湖舟也摇头,“就算我想那么做,总得先知道你的马车在哪儿。快跟我们说说,渣玉山的病由到底为何?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

兰生就从发现树叶上的异色粉末讲起,玉蕊因此找到治疗的病方,再说庐堂外百姓闹事,传出金矿的谣言,然后太子进山挖粪池找金矿,结果掀翻粪池,最后不小心吃到两口粪,被吓昏了。遇到老六的事,自然而然省略。

她说得无惊无险无情无感,报流水账一般,却听得柏湖舟和五公主赞了叹,叹了奇,奇了惊,惊了吓,到太子吃粪晕厥那段,就不知该担心还是好笑了。

“太子如今何在?”毕竟是亲姑母,五公主担心多些。

兰生表示不知,“我离开时,太子的车辇就在不远,除非不走明丘坊,应该也快出来了。”

“八坊只有明丘坊开了门,老三不会从别处出去。”柏湖舟好笑望着兰生,“太子都昏过去了,你这丫头还只顾走自己的。”

“柏叔叔不知我这两日怎么过的,怕都护军提前杀进来,我在山上没吃好没睡好,半夜还查病因呢。好不容易熬到太子殿下松口,我还不赶紧出来?也不想别的,就想吃饱了睡一大觉。”精疲力尽。

五公主心肠软,帮着兰生,“瞧这脸色真是憔悴了不少。再者,兰生又不是大夫。”

柏湖舟却有点瞧穿了她,但笑不语。

“两位长辈来这儿,可是替百姓求情?”兰生好奇他们来由。

柏湖舟泼她冷水,“若真确认为疫病,只怕谁都求不到情。即便太后慈悯,也不好过问此事,毕竟关系到全城十多万人的性命攸关。”

“是柏老板听说你闯去渣玉山,怕你行事冲动,特意找我来护你的驾。”五公主道出实情。

“我进去找玉蕊,怕她行事冲动。”一个推一个,兰生还是忍不住,加评两句,“全城十几万人的命重,渣玉山加八坊数千人就不重了吗?隔离固然不错,围杀的决定却过于草率,听说一个大夫都没派,尚未确诊就…”

柏湖舟打断她,“不是不派,而是没有大夫肯去。而且,叔叔劝你一句,朝廷的事,我们这些闲人就别评头论足了,尽力就好。”

五公主兀自抿茶,垂眼安稳。

兰生知道,明哲保身在这混沌世道中长寿福禄的最好做法,而她并非圣母,因此不再提出任何异议。

“娘,太子的车队出坊了。”庭筠走进来,看到兰生就往后喊赛哥,“兰生也出来了。”

泫赛大步而入,将兰生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太子病倒,有发热起寒的症状,极可能也是嗅进了毒花粉。你可觉得哪里不适?”

和泫赛处久了,兰生知道他其实是个石头脸暖心窝的兄长,时而被宠又能任性的感觉十分好,“我没事。马车是你派来的?多谢。”

泫赛点头,又对柏湖舟和公主道,“我问过,今早渣玉山大风大雨,毒花粉应该是清干净了。但大雨之前,东郊刮大风,恐怕这种毒花已扩散到其他坊市中。如今围坊已无用,我同安相商量过之后,决定解除封禁,命御医局立刻配合圣女调制解药。”

兰生听到大风,面不改色。

“下毒的人找到了么?”数千名差点没命的百姓多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上层哪怕只是富贵闲人,也很容易掌握到真实。

“刚问过东宫侍卫队长,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倒是金矿的谣传让渣玉山乱成一片,很多人到山上挖金,连他人的住屋都不放过,惹起不少纠纷。我想带队进山再细探一次,毕竟太子只去了粪池一带…”

“泫赛,化粪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风是她压下去的,也亲眼看到粪雨,但太子在粪场的情形,她看不到,很好奇。

“太子得到线报,说化粪池有可疑人的行踪,赶去之后没看到人,反而对那几座粪池产生了怀疑,就让侍卫队挑粪出来。”泫赛略一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