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请客,六殿下喝得有点多。上车就睡了。”一进门,看到那面孔木影墙上凸出一个大字人形,还有好多掌印脚印,兰生好笑,“谁玩得那么尽兴?”

孔木影墙的墙面上钻了无数小孔,孔中穿着手指粗细的木条。每根长度相同,是墙厚度的数倍。木条如果全部往门里拍平,一整面看上去都是圆点,有点奇怪却也没那么奇怪的平墙。但从另一面,拿把茶壶往外推。从门前看,平墙上就会凸出一把立体的茶壶印。人要是大字形趴一趴,凸出的木点就会形成大字人形。

孔木影墙新造好时,墙上的图案一会儿一个样,人人稀奇得捣怪留影。墙下埋琉璃灯,夜间打起光来,还有特别效果。府里人越来越少,又没客人,这些日子才清静下来。

“客人中的几位。”钱明也笑,“娘娘想得这面墙实在有趣。”

“如果有小偷,啪——狠狠踹一脚!”兰生作势推手,“就算跑了也没关系,身形印下来了,当做日后比对的证据。”这么想的?哈!其实好玩而已。

代替无果跟着兰生的小扫,掏出扫帚将凸出来的木条都推平,再跑到后面,就凸出一把小扫帚来,嘻嘻笑道,“小爷到此一游。”

三人说着笑着,来到士楼前。

士楼两层,建筑自然为士字型,一座竖楼连接两排横楼,竖楼单层,横楼两层。

竖楼为了光线明亮,朝南开出落地的一长面格门,格门里一条丈宽且直通士楼尽头的长廊。为了避免幽冷感,长廊不完全笔直,有时突出一座歇亭,有时横出一片花景,廊墙挂字画。竖楼因此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为接待,议厅和宴厅,后面为六皇子属官谋士的议厅和餐厅。

第一排横楼底层备多间办公室,还有文库,书库和士楼大厨房。二楼十六间舒适大套间,供属官谋士居住。第二排小横楼是六皇子专用,随他干什么,反正书房卧房娱乐房健身房,她全都留足空间,内部装修配套。

为增加竖楼的内部空间,屋顶采用耳帽形,加高梁架,两边如帽子耳朵,龙骨上方为平瓦顶。

考虑到安全,横楼与竖楼交接处有铁门,锁住后,从竖楼的前半部不能进横楼。而六皇子的那座楼不但也有紧急门,一楼有侍卫专用的值班室和休息室,可驻二十人,负责整个士楼的昼夜巡检。

士楼外的庭园外,分散着几处独立的院舍,簿马的人住着一处,其它暂空置,可以给有家小的管事,或臣下,或客人,居住。

兰生走进竖楼的小议厅,看到二十来名汉子,高矮胖瘦,一股骁勇刚韧却相同,都是铁骨架子。这股劲儿,这副骨架,她见过,虽不似这些人明显,泫瑾枫,柳夏和马秀三人身上也有。军人傲气!

为首一个大胡子,铜铃的眼珠子转瞧着兰生,听钱明说是六皇子妃,才过来跪拜,“卑职北关先锋尉官胡烈,参见娘娘。”

兰生听泫瑾枫说过,武洲太守向北平王借了北关一支先锋队护送女儿,尉官胡烈,也是他的队长长官。胡烈还不知泫瑾枫的身份。

“胡尉官请起,一路辛苦。”泫瑾枫并未说过能不能告诉胡烈他的真身份,兰生决定不提,“你们共多少人入都?”

“连同武洲府卫,一共二百人,这里二十四人,其余人在城外扎营,不会惊扰百姓。”北关带队,纪律严明。

“于小姐在哪儿?”兰生看不到女子面孔。

胡烈起身回话,“于小姐这几日身体不适,在隔壁小室休息,卑职去请。”

过了好一会儿,廊外走入七八人。除了胡烈,皆为女子。中间一位华服美颜,眼含秋波,朱唇一点,肤白若雪,披肩乌发似上好云锦,身姿细柳纤柔,步履娇娇,由婢女搀扶。

也许是地域不同,这位武洲第一美与兰生所见的帝都美人相比,既不是婀姬贞宛那种凹凸有致的勾魂身材,也不是金薇那种高挑舒展的修美身段,更没有帝都绝色必备的鹅蛋脸或月盘脸。她脸盘小而尖,身材娇小细段,有点大耳狐的精灵可爱,符合现代美女标准。

“武洲太守之女于氏,参见娘娘,娘娘万福。”于丹跪见。

兰生上前扶了,“于小姐既然是我府中贵客,行一回大礼也就罢了。真不好意思,半途遇到五哥请宴,这么晚才回来,让你久等。”

于丹这才瞧清楚兰生,果然如惠公主所描绘,一双凤目灵慧逼人,飞俏刁黠,说话却从容大方。虽还不知是否真不同寻常女子,但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模样。心中不由浮起那张俊弓神箭后的华丽面容,有些羡慕,有些松口气。惠公主说别对他动心,不仅因为他有妻室,也因为他很恶质。她看得出他并非那种怜香惜玉的君子,但很难不受吸引。还好,终于让她亲眼看到他的正妻,她可以死心了。再如何,她也不至于自找罪受,在这位厉害的六皇子妃手下过日子。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小女子要叨扰六皇子府一段时日了。”于丹能和惠公主结交,临危不乱,拿得起放得下,还是挺有主见的姑娘。看清形势,对泫瑾枫那点小迷恋已经释怀。

于丹提都没提六皇子,兰生自然不知她的小纠结,而是注意到于丹身后一位穿着不错的女子,怎么看都不似婢女。

于丹正好也要说,拉那位女子并排,“娘娘,这是小女子的长姐思碧,与我同父异母,此次陪小女子入都。”

于思碧刚才跪过,这回福低了身,道声娘娘。

“姐妹俩都是美人。”兰生笑,暗道于思碧比于丹多几分韵味,身段一流,倒是帝都美女型。

随即,她吩咐钱明安排胡烈等人住士楼外的一处客舍小院,自己则亲自领着于氏姐妹前往珍园。

因为从士楼到珍园要走好一段,就安排了马车,点了水廊琉璃墙中的油槽照亮。澄亮的琉璃墙,隐现墙面的雕画,水流声从墙里欢快传出,还有经过的那些桥,让于丹啧啧叹奇。

兰生却没力气当导游了,话不多说,送她们到珍园,让小坡子安置,过桥,锁桥。

 

第256章 仕女

回到尔月庭,见玉蕊坐在石桌那儿,兰生就走了过去。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在看琉璃灯墙。贵客已经过去,灯墙逐渐暗下。

兰生以为玉蕊好奇灯墙里的火,“灯墙每隔一段不是有一根瓷管吗?瓷管里面放了灯油,靠近底部有两个闸门,上面通火信沟,下面补给灯油槽。火信沟浅如线,连接各个油槽,所以点一次火就能将那段油槽全部点燃。琉璃虽然烧得化,这种热度还是没问题的。”

“单单琉璃就用了这么多,六皇子府得花多少银子?”玉蕊并非抱怨大姐奢侈,而是天家奢侈。

兰生也没有罪恶感。内务司拨百万两银子给她,她要是造不出惊人的奢华感,有损居安造的名声。她是承包者,拿多少银子办多少银子的事。当然,她将居安造开发的新凝土和一些常见石材木材用于独一无二的外观,节省了大笔置料费,占了六皇子府那本帐中三分之一的净利。另三分之一是新工具新工序的贡献。最后三分之一才是人工。

“琉璃不难造,皇宫的琉璃瓦像天上星星那么多。”兰生大二的时候去玻璃厂实习过,“如果我能克服现有技术难题,就可以造出和我们的饮水一样透明的琉璃。”居安造的新材料研发楼目前的重点在此,主要是提炼和烧温。

历史上,舶来物开始出现玻璃时,工匠们很快就掌握了窍门,提供大量本地出品。不是造不出,而是不够重视,资源投入太贫乏,精炼者多集中于炼丹的道士,没有集体匠力形成一片专业领域,导致长期以来琉璃烧制技艺的停滞不前。

但玻璃对于建筑是一个时代的质飞跃,所以兰生决心研发。

她也想过水泥,不过罗马水泥的制法已成为外星人传奇。现代水泥离开化学和机器可不行。她只了解一些基本成分,但水泥的决胜一点恰恰包括成分的调配比例。她不是天才,所以,造出比夯土更好的混凝土。就很满足了。

兰生讲得眉飞色舞,玉蕊听了却只是轻笑,“大姐说起工造来滔滔不绝,真好。”

像水一样透明的琉璃。描绘很简单的形象,但玉蕊脑中茫然空白。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无法产生的认知。

兰生看出玉蕊的茫然,“你在想别的事,对不对?”自己白起劲。

玉蕊怪不好意思的,“大姐,我…”

“要是你在想那个长得像杀人狂一样的家伙。我劝你还是别费神了。我娘是后母,她大概好打发,不过老夫人和爹怎么都不会同意你嫁那种人的。”兰生随口说着,看到有花叉腰过来,赶紧问圣女妹妹正事。“看过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了没?”

“谁?”玉蕊的思维大多数时候是直线的。

“六皇子。”兰生也知道。

“大姐夫啊。”玉蕊哦了一声,两年之后她面对六皇子的心虚终于平复,坦然一声姐夫,“已经上了灵药,今明两日能退烧的话,应该不会有大碍。”

“明天一早能下床走动么?”隔得只是一道水廊,不是一道江河。泫瑾枫不露面也麻烦。

“这不太好,最好躺几日。”玉蕊讲起病人,死神候着要抢她当老婆,她多半也无所谓。

兰生道,“不行,他明天必须一大早坐在这儿。和我们一起吃饭,还得看上去行动如常,精神奕奕,风流倜傥。圣女妹妹,你今晚住姐姐家想办法吧。”一抬眼。对气势汹汹的来者笑眯眯,“有花妹妹,还没睡啊?”

有花一肚子的气就翻出白眼,“你说过尔月庭不住男子,尤其是那位六殿下。这人才回来,你就让他住进来了,敢情之前全是白说。”

“谁让他受伤是绝密的事。”顺便提醒玉蕊,兰生不遗余力夸有花,“论守密,除了你管着的尔月庭,哪里还能有更嘴严的地方。”

有花也十*的大姑娘了,怎会让兰生一句好话就得意忘形,“不是我管得好,而是没多少人让我管。”

当初北内院几人,现在尔月主庭也就这几人。虽然尔月整体面积有十个北内院那么大,兰生也放了一些幽静的独园居院,但离主庭较远,主要占地的是湖亭石林这些人工景致。而以主庭为中心拓展一大片草地,地势微高,各方有人靠近,立即尽收眼底,无所遁形。

她并非疑心重,实在是环境所逼,莫可奈何。

六皇子府建成之初,各家送礼庆贺,也许是六皇子花名在外,又正好人不在都城,就料六皇子妃不好帮丈夫拒绝,送舞姬歌姬的真不少。她确实没拒绝,全打发到珍园里住,谁知鬼鬼祟祟不少人谋动,让她抓住小辫子,退回去一大半。如今,还剩两三名是耐得住的。

“才过多久的安静日子?这位一回来就是风起云涌。”有花撇撇嘴,开春之后还没出过大事小事,也就给居安造的匠工们张罗过几顿饭,招待一下时不时来住的金薇玉蕊和南月凌。后面嬉斗馆几乎每夜歌舞升平,是她唯一有意见的。

“帝都里过安静日子才不正常。”玉蕊突如奇来说一句,就往草坪外走去。

她在尔月庭有自己的小园子,大姐知道她不喜奢侈,造得简单又不失舒适。她最喜欢的是那一长栋种药草的暖屋,屋顶可以摇开升合,一层白纸板顶,一层瓷板顶,下雨下雪都不怕,又防酷暑寒冬。暖屋里有她的——呃——工作室,好大的书柜里收集着医书药书,好大的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和采药煎药的工具,还有一张神奇的吊床,让她去年在暖屋里睡过整个秋天。她一直想将这些年看病的心得整理成书,大姐说是以此鼓励。

兰生对瞠目的有花笑道,“听听,真相了。”又问,“六皇子殿下用哪间屋子?”

有花瞧好的模样,“你俩是夫妻,当然用同一间屋,我还和香儿把那面福帘子找出来挂在床前。当年多亏它的福气,六殿下才醒,如今还要靠它助你俩顺利团聚。”灵物。

兰生口才一向压得住有花,“听你酸溜溜的,我才发现原来你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你十六岁那年,说过十八一定要嫁出去吧?眼看要十九了,天哪!”语气和神情故作夸张。

有花果然无语,一哼,转身走了。帝都生活三年,看到那么多,听到那么多,她已知嫁人对女子而言并不见得皆喜,以为会很惨的兰生反而不怎么惨,以为很幸福的京大小姐反而不幸福。

京秋生女儿时难产,母女二人鬼门关里逃出命来,但她后来却怎么也怀不上二胎,因此她婆婆的明许下,她夫婿朵羲函娶进两个妾。京秋的老爹贵为钦天监也没办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儿无法给朵家添丁,女婿娶小妾是常理。京秋在帝都可是出名的贤良淑德,但朵羲函娶妾时竟托病回了娘家。传闻自然就不好听起来,说她其实一点不容丈夫有别的女人,还陷害过无辜女子冯氏。

说起这个八卦的时候是正月元宵,冯娘做了一桌子菜,她神情不变,但豌豆却说一句和冯娘同姓。兰生想起冯娘的过往遭遇,就问陷害她的人难道是京秋。冯娘但道对她有好感的男子叫朵羲函。这才对上了号。

豌豆立刻蹦了,说要找京秋讨公道。有花香儿也加入声讨,大家纷纷出谋献策,要帮冯娘翻身。

冯娘却静,淡笑之中看清了世情。无论朵氏还是京氏,以一介奴身,她无力抗衡。她能遇到一个好主子和一群好妹妹,三宝能学医,不但是不幸中的大幸,也许比她母子二人卖粥饼还强些。

兰生看那些丫头瞎蹦,也保持了沉默。冯娘的事,自己不能出面,六皇子府也不能当靠山,真挑起来,只会让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扩大战争。太子根基以稳,重臣护航,但他受六皇子的阴影太深,始终耿耿于怀,一直死盯着这个弟弟,与她也不过表面客气,存色心恶意。

即使泫瑾枫回来了,这份冤情大概还不能帮。兰生走进偏厅,看到正摆晚膳的冯娘,心中想着。不过,暂时而已。

冯娘娴静问道,“钱大管事说是太后请来的贵客,可要我们这边准备膳食?”

兰生想让冯娘当总厨,但冯娘拒绝了,说总厨要管很多事,她只想专注厨艺的精进。因此,尔月庭美食不绝,全府大小厨房都不能比拟。

“我们就别操心了,小坡子会看着办的。我知你担心三宝,他在渣玉山照顾病人十分辛苦,所以放你三日假,你给儿子做好吃的去吧。”兰生能做的,就是让冯娘少委屈些。同时也是告诉自己,再耐心些。

“六殿下刚回来,全府恐怕都要忙起来了,奴婢不能这时候拿假。而且三宝有柏老板照看,奴婢很放心。”冯娘不肯。

兰生也不能逼她放假,“可你别跑对面做菜去。不说尔日庭里的总厨每月十五两的薪俸,就是珍园里的厨娘也拿着五两每月,内务司却不曾发过你一文钱。太后的客人,当然由他们宫里的人负责。”

香儿嘀咕,“还是对面?已登堂入室。”

又真相了。

 

第257章 寝安

“什么登堂入室?暂时的,等他醒了就会到对面去。咱们这里人手不够,供不起尊贵的皇子殿下。”尔日庭那边,即使被兰生退回去不少人,仆从还是远远多过她这边,“冯娘,你要是不介意,让三宝进来住几日,正好帮帮玉蕊的忙。让无果去接,马车直接进尔月庭,出了这里谁也不知你们的母子关系。”

不想自己的奴籍影响儿子将来,冯娘从不让三宝来探。但兰生是头一次说这样的话,还设想周到,令冯娘感激。包括六皇子重伤这件事在内,自打搬进新府之后,什么事都没避讳她,反而拉她一起商量。她若再固执,反而是辜负了信任。要知道,内务司虽然不需要发她一文钱,兰生给她的月钱和总厨一样多,还不包括逢年过节红包打赏。但凡有花她们有的,她也有。而柏老板对三宝好,也是全冲着这位。

外传六皇子妃手段厉害,为人刁钻,她却知这位主子虽非和蔼可亲,问寒问暖的温良模样,却是喜恶分明,明辨是非的性情中人,不知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害人不扇眼皮的贵妇们好多少。

“冯娘多谢娘娘安排如此周全。”两年了,她是可以托命。

兰生说声不谢,“明日让无果接去,不过三宝住的地方得由你自己定,也可以找有花商量,就是别问我。”

冯娘高高兴兴退下了。

“到底是当妈的,一听儿子要来,什么都顾不得。平常,我要是不说,她必定陪着我吃完饭。这下,怪没意思的。”兰生语气“哀怨”。

香儿冲兰生眨眨眼,“听出来了,小姐是说我没意思。”

“大才女读书多,妙语成珠。我自惭形秽得很,不敢开口。”兰生虽放任身边人发展,但有些规矩她们自觉严守,以便确定上下级的明立。比如。平日绝不会和她同桌吃饭。

兰生不强求。在这方小世界里自由不难,但她们总有出去闯荡的那一天,到时候在她这里学得理所当然,却让外界不容,只会成为她们的负担和痛苦。她当然期望这些聪明的姑娘将来找到宽容理解的伴侣,现实不会尽如人意。她提供的是思想空间,让她们明白未来不局限,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另一条路,不要自怨自艾认命。

香儿嘻笑。“陪吃饭对我们也奢侈,忙得不可开交,恨不能多生几只手出来。小姐今晚睡哪儿?我去收拾。”

“我还不知道你,想赶紧把事做完看书去。这家里的姑娘们渐大龄,你也没两年可以快活。小心书看多了嫁不出去。”兰生瞥香儿一眼,“今晚我睡哪儿,有花早跟你们说好了吧?我就让你们看好戏,不换地方。”

香儿眼睛亮灿,轻快欸应。

吃罢饭,兰生遣了香儿,自己回寝屋。她不知道那些丫头有什么好偷乐的。一个学建筑的人。又恰好有人出资造她家,如果连自己住屋都不舒适,算什么呢?

尔月庭有四大建筑,各自独立,以墨砖路衔接墨瓦顶,完成“口”字。玉蕊的暖药屋和金薇的望星阁为一处。和仕女楼一园之隔的健身休闲小馆为一处,有花她们的花湖居为一处,最后就是兰生所住的尔月主庭。

她本来想以一朵垂枝微开三瓣的墨兰为建筑外型,最终难度太大,被铁哥和众人否决。提议改成新月。她说新月跟一条直线的差别不大。管宏说那就直楼吧,本来进度太慢,到期交不了工可丢人。

于是,尔月主庭就造成了一栋两层直楼,在六皇子府一干造型独特的建筑中显得十分规矩,以最直面的窗明几净拥抱三面阳光。白中抹红嫣的大石墙面,坚硬的棱角沿线被嵌在墙中的十二根圆柱磨柔软。窗户为菱角花案红木窗架白绵纸。因为楼高两层,又地势略高,承受风力,所以窗外有青瓷防风拉板。晴好之日,绘着水墨画的青瓷板贴在石面,也算是规矩中的一片难得亮丽。兰生喜欢宽敞的大平台,总算保留住,二楼牺牲不少住屋面积,造了一个精心设计的空中花园,也正是她遥望尔日庭的最佳视点。

这栋楼采用地下埋管的设计,经气流将地温通入楼中,自然达到冬暖夏凉的效果。而寒冬时还可以作第二用,也是古人的智慧,烧地暖和火墙。从外面看起来的石面只是抹土仿石面,其实是牢固的双砖夹层墙。加上几道开关,就能无烟又均匀享受暖气了。

楼一分为二,进门就是主楼部分。一串串青铜鎏金灯自屋顶垂下,如瀑布一般。大理石地面反射了灯光,明亮非常。右手边梨花木敞口楼梯旋半弧而上,没入二楼空间。一楼有待客的正堂,吃饭的偏厅,通往后面惜园的花厅,大厨房等。二楼除了两间书房,都是寝房,给有花她们使用。

楼梯旁有一条走道,走道那头只有一道门,门后就是副楼。整个两大层三小层都是兰生的私人空间,占地面积约三百平方的寝屋。

大荣建筑不太运用楼宇的设计,地广人稀,房子往长往宽造就是,且造二层的难度比一层大得多。但兰生恰恰喜欢楼梯营造空间的层次感,才将传统四合院放到城堡中去。还因为是自己要住的,几乎一意孤行,尽最大可能,利用现有材质,展现出明亮活泼的时尚风格。

说笑的话,给她点时间,沙发席梦思大概也能似模似样。现阶段,两张放在东窗下的彩布沙垫,吊在空中花园的藤椅,还有小二楼能造成功的开放卧室,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虽然可能在古人眼中,她这屋子虽然很宽敞明亮,就功能上来说,简直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说是外屋,能看到床,说是里屋,却有厨房。寝屋怎么有书房,书房怎么是客居,屋顶有花园,屋外有水室。水室有水缸,水缸接水管,通到隔壁一个叫洗手间的屋子,冲一个叫抽水马桶的东西。

尔月庭里,茅厕绝迹,有花说,这是兰生对六皇子府工造的最大贡献。

兰生笑到肚子疼,有贡献就好啊。

第258章 Ensuite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又在梦里,因为他的梦总是阴森寒冷,令他咬牙厌惧,但这回面对那些刑具,还有响在耳边的鞭子声,他却觉得隔了一层什么,很不真切。那人狂笑声也扭变了调,伏在地上的影子却迅速化成金沙,那么耀眼。他大惊,不自觉伸出手去,却看清原来不是隔了什么,而是一层淡紫色的风包裹着自己,暖入心怀。

“干吗?”那一声清脆。

所有的阴暗都成了虚无,忽然一片明光让他抬手遮眼,直到适应光亮才放下。却见周围碧草橘花,阳光铺金毯,对面一张漂亮到刁的脸。

“兰生?”但他最喜欢她这般独我自傲的魅力。

别人多为谁谁的期望而活,她为她自己而活;别人的欢乐要建筑在谁谁的痛苦之上,她的欢乐是自我满足。看了她这么久,他以为会随着了解而对她心生厌倦。因为他认识的女人几乎都那样,人前人后两张面孔。谁知,她反而是人前刻薄人后迷糊,可爱的真性子。

“干吗?”不耐烦地。

他却笑了,笑着醒了,想不到能活到做美梦还不舍得醒的时候。伤口上丝丝清凉渗入,让火烧的身体感觉轻松一些。眼睛适应了黑暗,却发现所处的地方并不那么暗,只是有点奇特。

身下软和,身上盖丝被,他应该是躺在床上。可他向左转就看到一大面月白的窗,深色菱花架上有银亮片微微反光。床会离窗那么近吗?

再望前看,一大幅画用木框裱起,上画一片桦林和一角茂盛灿烂的野花,以一种很奇异的画风,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这么画画的,他只知一人。

右边是屏风?又不太像。从顶而下的木屏有五片,镂空雕案,是他熟悉的水墨风。木屏与木屏之间有数根细柱子。其中有两片木屏侧斜着。

透过侧斜木屏的缝条,只见摇曳的影子落得远,明明有灯,他却找不到。只看到一道像门的轮廓。如同床离窗太近,门离床也太近,让他感觉好似寝屋里仅有一张大床,大到床边贴了屋子的四边。

他想起身,却发现四肢无力,清凉的伤口陡然烫起,迫他咳出一声。然后,木屏外亮了起来,暖明得。以为是墙壁发光时,他正要诧异。就听到了脚步声和渐渐升上门廓的纤丽身影,顿时心安。

她在就好。

“干吗?”她的声音和梦里一样,却没有不耐烦。

“…渴。”以为会是蹩脚的借口,一出声,嘶哑到自己一愣。

她走过门廓。面朝墙壁拉开了什么,手中闪火星,墙里就发出光来,渐渐扩漫整间屋子。随即她蹲身,不知从哪儿搬上一壶一杯,并扶他坐起。

“…真是墙在亮,怎么…”虽然他更想说谢。到嘴边就说墙了,而他的嘴碰到她递来的凉杯,立刻喝一大口水。渴极。

“这是床头柜,水和杯子就在柜下,下回渴了自己拿,喝完直接放柜上就好。这灯我会调小。要是还嫌亮,罩这个睡。”她又从床头柜拿出一样东西。

后来,他知道这叫眼罩。

她说完,转身要走。

“兰生,这么小的寝屋。内务司不肯拨多银两给你?”他全身在烧,但她离自己那么近,觉得心情不错,精神也不错,就问两句。

刚才灯亮之后,他已经看清,除了床头各一边的柜子,这屋子真小得只放一张床。当然,对于床的超大尺寸,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睡觉的屋子而已,造大做什么?睡吧,有话明天再说。”他仍发着烧,她扶他起身时就感觉到了,所以任劳任怨,也不凶巴巴。

“呃——”第二问有些尴尬,他不知如何开口。

她却猜到了,“洗手间在画旁的门后…我还是带你看一下怎么用吧。”

洗手间?他还有力气笑,“想来六皇子府到处都是新奇,等我好了,烦请爱妃带我四处看看。”

新奇的都在尔月庭,尔日庭尊重传统,还是盖着茅厕用着马桶。不过这种话不必现在说给他听,只是推门进去点了灯。

他但见门里一点不窄,灯色明亮广照,心里更好奇,不等她来扶,自己摸墙走了进去。一间和寝屋差不多大的屋子,看上去几乎是空的,也靠着大面明窗,放着他从没见过的木架子和铁疙瘩,还有一面与人齐高的棱镜,一张梳妆台。

“那是更衣室。”看他自己能走,她也不打算再扶,指指身后的门,“洗手间是这间。”

“很累?”他看出她脸色疲惫,边问边随她走入洗手间,不禁一怔。

整个房间的墙上居然都贴满了瓷片。瓷墙底色洁白,瓷片凸纹染绿,从墙角向两面墙伸展出一丛随风晃动的翠竹图来,因为凸纹的缘故,仿佛真竹,惟妙惟肖。翠竹瓷墙下一只椭圆大竹桶,墙中挖出窄长一道,放着彩色的瓷鸟和胖厚的蜡烛。桶旁有根红木长架,一把三脚圆凳,大概是他唯一说得出名字的,挂放衣物和巾子用。竹桶底下的地瓷绘了形状各异色泽不同的鹅卵石,然后向外绘鱼,但不繁杂,以浅白色为主,点缀生趣,恰美。

靠门旁的墙上有大理石台,台上放一只玉石盆。从墙里横出两根铜管,有花瓣一般的把手,管口冲着玉盆。铜管上方的墙贴着圆镜,镜旁垂落两盏莲花灯,与顶灯相衬。顶灯琉璃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形状,如墨绿水莲叶一般铺展,高低不一,三两片。一面绣着竹屋远山的屏风,将房间巧妙分区,延展那片竹风,直至窗台上一盆小小春花。房中有花香,淡而清新。

明亮才苍,就来一片水色翠青的生动。绿意才泛,彩石香花真假新鲜。竹冷水寒,灯光又暖,铜镜再燃。刚嫌空荡,竖来屏风。细部不是见惯的牡丹斗草,用小物件小盆栽简单缀,腻烦可换。

洗手间。

光听名字,怎能构出这番景象?

突兀,惊呆,无语,再回过神来,也无法形容的一种感受。

第259章 魔诱

兰生没注意泫瑾枫发怔,听他问自己累不累,心想她能不累吗?

前半夜他烧成火团,她来回换冷水盆就七八趟,给他擦汗敷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他脱掉湿衣,好不容易等他的热度稍稍减退,下楼才躺下,却听到他咳嗽。

倒不是专为他,而是她从前当看护时练就的,一旦归于自己的职责,就要做好。他受伤不能告诉别人,又不好推给有花她们,只有自己照顾了。

“这是抽水马桶,和旧式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用完盖好后,压一下水箱上的柄,水会把马桶冲干净,很简单。”她示范完毕,回头不自觉小得意,才看到他压根没在听自己说话,惊呆了的样子。

她抱臂环顾,并不自恋认为第一眼看到这里的人会立刻赞她崇拜她之类的。新事物,又是认知上的全盘颠覆,一般不会落好。此刻,泫瑾枫更多会产生怪室或者无聊的想法吧。

不过,她还真心无所谓。因为对于她来说,用脸盆,用马桶,衣服都压在箱子里,才是认知颠覆。这栋副楼,是她给自己造的,不考虑到别人心理能否接受。再说,她既然能够适应这里的日常用品和生活方式,他人也应该能渐渐适应她的“特立独行”。况且没强搬硬塞,局限于自我空间中享受,让自己遥想一下当年。

至于浴室装修,和建筑设计几乎就是两码事,她甚至认为但凡穿越的,都能打造浴室。不是百分百,毕竟技术受限,好歹也可以达到百分之四五十。

大荣瓷器技术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想要什么样的瓷砖,跟倪土弟弟一描绘,草图给他,保准完美出炉。陶瓷水管。虹吸铁管,铁哥和她试验几次就成功。

座桶和洗脸台的难度大,尤其兰生要求很高,要先制出从来没有的模子。对于成品的盆面台面角度几乎苛刻,各种细节不容错,令倪土抓发。不过,倪土看到她抽水马桶的水箱制作失败三四十次的时候,心理也就平衡。

看似简单,往往是精细难求;看似复杂,反而是心思蒙蔽。比如抽水马桶,家家在用,大概多数人以为很复杂,其实虹吸原理和杠杆原理就能解决。

“好了。用水有限,只示范一遍。明天请早起,力证六殿下平安健康。”不管他呆不呆,她要回楼下睡觉去了。

兰生从泫瑾枫身边过去时,份外小心翼翼。这人烧得脑袋不清楚。似乎没意识到他自己正光着上身游荡。身材无可挑剔,尤其经这间浴室陪衬,合了一句“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让她心跳有加快的预兆。

黑发魔魅垂绺缕,琥珀双眸敛邪瞳。阔肩浮鎏金华丽。连发烧的热力和伤口上紧缠的白绷带都是性感的添加,胸膛发汗肌理透亮。墨裤长笼,光脚立在水纹地板,身前那片风动的翠竹。这男人,仿佛是从瓷壁走下来的竹妖一般。令她感觉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她一直在借用。

无论如何。面对如此美食美景,她要无动于衷,就不正常了。兰生这么安慰自己,走路的动作万分小心,却不小心早吐了一口气。立刻让人抓住她的紧张。

“爱妃觉得为夫诱人?”作为狂傲的妖物,全身每个毛孔都会释放一种叫作自恋的魂气。

“不觉得。”对付自恋的武器,就是死鸭子的嘴。

“那爱妃与为夫同床共眠也无妨了,看在为夫伤重。”突然往她踏一大步。

她一下子跳到更衣间的过道,眸子微眯,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答应?”

他没再动,似笑非笑,“这次不会,那就下次吧。”

下次?她哼笑,“殿下,记得关门,左手边。”

回到楼下,已经走进客房,兰生结果还是退了出来,仍在刚才的卧榻躺下,蒙眼看着那道人影出来又坐,这才翻过身去睡觉。心中模糊想着,他的体质还真不错,玉蕊说至少两晚才能退烧起身,却只休息几个时辰就能站直了说话。她自然不知,这是北关苦营熬炼出来的非常愈合速度。

一夜无话,但感觉也没睡多久,兰生闻药香醒来。

“大姐,你回房吧,还可以再睡半个时辰。”玉蕊来了好一会儿了,已经用小厨房煎好药。白日的尔月庭不止有花她们走动,而且冯娘手艺好性子好,常引大家往主楼厨房跑,并不完全能保密。

“不睡了。”打着呵欠,兰生去洗漱,又上楼换一套晨练的白衫黑裤。

床上的男子对这些动静一无所觉,她因此探了探他的额头,温热却不烫手,便问上楼来看病人的妹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