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四个字——有备无患。”木林只是气不过工造司那些当官的而已。

“我也教你四个字。”美食让人心情好,兰生道,“狡兔三窟。绝不要在一根绳上吊死,尤其是和跟自己不对付的人打交道。”

这下南月凌全懂了,“那个齐天造主说机关控制的核心处不在水室,竟然说对了?”

“哦——”高手碰高手,自然惺惺相惜,木林眼中亮了亮,“齐天造主厉害啊。”

“是极有天赋的人。”兰生不吝赞美。

“再厉害,也比不过兰大姑娘。”木林与有荣焉。

“我只是勤奋…”苦读了十六年,而且学得是上下五千年的知识荟萃,若她和欧阳阙起步相同,那就难说了,有被甩得远远的极大可能性。

“狡兔三窟,如今捣了一窟,另外还有两窟,在哪儿呢?”南月凌好奇得很,还很聪明。

“秘密。”兰生不告诉他。一来,这小子外行;二来,他没必要知道。

就算有三个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逃得成功的。水室的重要性人尽皆知,虽然让她设计得虚虚实实,但不是空壳,确实处于最中心的动力位。可是,因为同工造司打交道,帮朝廷造公众设施,她当然多留了心眼,除了“心脏”,还放了“大脑”,紧急状况下能代替麻痹的心脏来指挥浴场运行,保证动力供给。

再简单些说,如果明处的水室是供电房,那间暗室就等于储备电池,停电时应急。不过,这电池目前有很大的问题,里面还是空芯,没来得及充电。

她不急,因为有一种叫天能的源动力,对别人而言很稀罕,对她而言尚算丰富。她只是嘱咐香儿到惜园把霍晋叫来。那位火童上火时,潮木头都能烧比最好的纯炭,将有限的木柴无限燃烈。

霍晋来时很不甘愿的模样,脸上睡出了褶子,没好气道声,“叫我干嘛?”

“养得这么白胖,该宰了。”兰生斜睨。

霍晋叫,“说什么呢?当我是猪啊?”

“我说过不养吃白饭的,好歹你师兄还能帮着养养猴,可你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不是猪是什么?”不知道桐真吾用怎样的办法让两个徒弟最终跟着兰生,只说鸟兽语的霍国还好,霍晋就明显不情愿。

兰生让霍晋住进惜园,看他到底是男子,力气大,能给冯娘子打个下手,搬搬抬抬,谁知他不听冯娘子的差遣,跟美猴王看桃园似的,高兴了采果子吃,不高兴了躲起来睡觉。

放纵两个月,现在得收拾他了。

第318章 兄弟

尔日庭里,一名护卫正报消息。

“锅炉室里所有能破坏的东西都砸烂了,但净水池和浴场其他地方保持原样,也没有丢失值钱之物,像团伙蓄谋作案。第一发现者汤丞的嫌疑可以排除,他本是东城的一个小里长,汤丞虽然只有九品,很多人不愿意接手,但他是自荐,百姓之中的口碑不错。”

泫瑾枫就问,“自荐要有官员保举。保举他的人是谁?”

护卫答,“七品坊官樊圻。两人是至交好友。”

泫瑾枫当然记得樊圻这人。太子封坊要杀人的那晚,樊圻这个与渣玉山毫不相关的坊官只身一人调查疫病真相,却正好遇到兰生,帮到不少忙。

“既然是樊大人的好友,此人的人品应该没问题。”泫瑾枫相信物以类聚。

“何以见得?”冷硬的语气显示说话人心情不舒畅。

泫瑾枫看着满桌早点小菜却无胃口,再看一眼对面的石棱脸,“一早起来,你能有我这个好兄弟陪坐同桌,别臭着脸,连带我都吃不下。至于那个樊圻,听说是个不听话的家伙,原本在宫里管文库,结果被排挤了出来。你我皆知,在上面待不住的,反而有点骨气,不能与人同流合污。故而我相信他还不错,那么他的朋友也应该不错。”

泫赛心情不好,所以清早的餐桌上就摆着一坛酒,当粥一样得喝。

“要娶媳妇的人了,养着点精气神,洞房用。”

泫瑾枫一说完,旁边伺候的小坡子忍俊不止。他背过身偷笑完毕。却发现西平世子冷飕飕盯着自己,吓得立时打起嗝来。

“你娶媳妇的时候,养得精气神派上用场了吗?”石头不是不会说话,损起来用石片刃刮,更刻薄。“成亲几年了?还被媳妇关在外面,不让进屋睡觉。”

但泫瑾枫的脸皮是牛皮,石片刀刮不疼,“不是她不让,是我不愿意。珍园里美人如云,我睡她那儿。还如何享用?再说,若非我与媳妇分住,西平世子躲在六皇子府的消息早就传回你娘耳朵里了,我媳妇可不会收留你。”

泫赛昨晚跑来,一件行李没有。只道借住几日。不过,他不说,不代表泫瑾枫不知道。西平王妃发话了,她家大儿今年必须成亲,要么他自己挑,要么她来挑。

泫赛冷哼,“同你这般倒好,成亲和没成亲一个样。”

“那是因为娶对人了。”既然没人再对早膳感兴趣。泫瑾枫吩咐小坡子撤桌,又道,“看你母妃的架势。就算你不去拜堂,于小姐这个儿媳妇她是要定了,所以躲起来也没用。与其让你母妃给你挑,不如你自己挑。”

“你母妃帮你挑的,比你自己挑可能要好百倍,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泫赛说完。察觉其中有些羡慕难得意味,不禁愣了愣。再看泫瑾枫果然笑得像狐狸得意,立刻没好气。“笑什么?”

“笑我也能让赛哥羡慕,可我运气从小就好,人人知道。”泫瑾枫的得意收敛很快,“我有一处不明,劳西平世子爷解个惑。”

泫赛抬眉,示意泫瑾枫说下去。

“记得赛哥与我不怎么往来,这回离家出走,为何想到我了呢?”昨晚听泫赛要住他府里,泫瑾枫还有点适应不过来。

“因为…”泫赛沉吟片刻,“既然不怎么往来,母妃就想不到我会来你这里。”

泫瑾枫用胳膊肘往泫赛肩头一顶,语气充满促狭,“临时翻供?”

泫赛反手捉住泫瑾枫的胳膊,往后拧折,却听不到他向从前那样嗷嗷叫疼,眸光凝敛,“总不能说,你媳妇欠了我不少人情,特来讨还。”

“赛哥还记得我以前如此偷袭?以为你忘了。”泫瑾枫转过身,右手再捉泫赛的腕子。

泫赛没忘。那时候的六皇子虽然很顽劣,但和堂兄弟们能打成一片,而不是后来那个成天躲在奇妃身后阴森傲慢的家伙,更不是长大以后连赛哥冉哥都再不喊一声,荒诞不经的老六。正想着,一个天旋地转,自己居然被泫瑾枫摔翻在地,斗志便烧起来了。

两人就在园子里玩起格斗术,渐渐不留手,全力施展。拳脚相碰的声响让小坡子听得心惊,但他不敢劝,只能替两位殿下疼。让小坡子头疼得是,他们谁也不肯先服输。一方让对方钳制却不妥协,找机会再反制了对方,如此踢尘嚣土,直到气喘吁吁,头对头,大对大,一同躺地仰天。

“什么时候比箭?”泫赛问,再度在心里一愣。

“今天不行了。”不愧是北关先锋狼营的一把尖刀,格斗力强而且狠,“我得跟媳妇看戏去。”

泫赛发出一声笑,“少臭美了,她也得肯让你跟着。狼营的大胡子曾是我的队长,说有一个了不起的新兵蛋子,成天媳妇媳妇的,为了给媳妇多寄两封家书,差点没掀了军营。听大胡子描绘那小子的模样,跟你有几分相似。这么闹腾,军中知道你连媳妇的绣花鞋都摸不到边吗?”

小坡子掏掏耳朵,西平世子这是嗤笑吗?

泫瑾枫爬了起来,“优雅”地踢踢还躺着的泫赛,“起来,让你再羡慕一下。”同时,交待小坡子取长梯。

泫赛又嗤笑一声,不过还是一骨碌爬起,“要真能让我多羡慕羡慕,我就横下心娶了那位一压就扁,长相古怪的武郡守千金。”

泫瑾枫登木梯上屋顶。

泫赛也照做,却不知什么意思,嘟哝一句,“搞什么?”

泫瑾枫笑得面上开花,眼里开花,长臂伸直,修细的食指点着某个方向,“兄弟,瞧瞧那里。”

泫赛顺着看去,双眉拢酷,目光放空,但见一条美丽的水廊,一片茵茵的绿草,一个空中的花园,一栋说不出来的,突兀却庄秀的楼宇。楼宇前的白石圆顶亭子里,有几道身影,站着的,坐着的,难辨容貌身份,但从前仰后合的动作,依稀看得出人们的心情不错。肯定她在啊!再看看他和泫瑾枫,脚下踩瓦,木梯一张,大太阳晒头——

“羡慕吧?”泫瑾枫却自得自在,还蹲坐下来,十分闲适的模样。

泫赛觉得这人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羡慕什么?”能让他好奇,不简单。

“我媳妇特意如此设计,两两相望,赏夜空遥星,看同一轮明月,还能看到彼此屋里的灯光。四季风景不同,人的心却一直在,这意境——”长吁一口气,距离再远,也能一眼认出他的兰生。

泫赛却不容泫瑾枫吁完这口气,自顾自爬下木梯,与苦笑的小坡子对看一眼,“你家主子这么心酸多久了?”

小坡子竖起两根手指,又抬头瞄一瞄,主子估计还要“偷窥”一会儿,这才大胆叹道,“都说六殿下看到美人就如恶虎扑羊,可奴才伺候以来,从没看到那等威风,光瞧这霄汉的饥渴样儿了。可怜,不知道什么时候,奴才才能看到小小殿下。”

泫赛要笑不笑,“看来我得找你家子妃娘娘重造我的园子。”

泫瑾枫下梯来,正听到这句,“为何?”

泫赛石片刀刃的嘴又开切,“和武郡守的女儿隔如此之远,成亲也无妨,她要像你似的,天天站屋顶上瞧我,我更无所谓,横竖我不用看到她。”羡慕个鬼!

泫瑾枫的眸里却沉着金意,“赛哥不懂女子心思。我能看到她,她自然也能看到我,日久习惯,一日不见就觉得少了些什么,才惊觉原来情浅已变情深,遥望就思近望,再搬回去便恰到好处,水到渠成。”

泫赛眼里又闪了闪,“什么时候起,对女人你会以退为进?实在不似你的行事。”女人对六皇子而言,只需放纵,疯狂,无情取乐。

“赛哥又说错了。”泫瑾枫淡淡眯眸,妖相之中一丝别人看不到的虔诚,“我只对她而已。”

“你…”今早看这个堂弟,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泫赛因此怔惑,“你曾说过,要成大事,绝不能儿女情长。”

泫瑾枫的眼里也微闪,“那时孩子气,照搬书里的东西,死记硬背罢了。没有家没有国,男人要成大事,不能多情,却要长情。能找到可以长情的女子,对男子而言,也是至宝了。”

泫赛不知怎么,让这话说得胸口一堵,却不告诉泫瑾枫,免得又笑他羡慕,“浴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安坐亭里吃饭,想来胸有成竹。什么事都能迷糊,唯独工造,心细如发,到我都必须钦佩的地步。她若要我帮忙,等会儿应该会说的。但多半不会开口,派不到我的用场,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啊。你说,妻不靠夫,当丈夫的,会不会很冤?”

这时,豌豆跑进来,昂头挺胸,就跟教养她的某人一样,“娘娘让我来问殿下,还去不去看万和楼开张?要是殿下不去,娘娘就自己去了。”

“去。当然去。我让人备好马车,你让她慢慢来。”

没骨气!但泫赛怀疑,若自己是老六,会不会更没骨气。

第319章 闺恶

万和楼前,人山人海,不逊于白羊祭的热闹;竹架子后,忙来忙去,却无神仙楼的淡定清静。

“恭喜豪主为长风重振声威。”长老派,原来常海的妻舅田翎,凭拿手的拍马屁功夫,继续当着这代造主的左右手。当然,也不止会拍马屁,还会倒打一耙,背信弃义等等小人作为。

常海突然被替换,这位妻舅功不可没,起到了背心暗箭的作用。

而常海之妻田氏,在常海下台的当日,就同丈夫坚决和离了。她回到娘家,不出两个月再嫁,竟是她带去夫家的大管事。两人原来暗通款曲多年,连同外界以为她为常海生的几个儿女竟然都是这个大管事的种。这些事知情的人不少,只是不敢说出来,甚至常海都有数。

常豪就比常海厉害,懂得利用,因此才能获得田家的支持。他一上位,那位大管事也连带被提拔为长风分造的头,如今夫妻俩都对他感激万分,甘愿听他指派。

所以,常豪没觉得自己被人喊作了“豪猪”,一边哈哈一边道,“说早了,还没拆架子,也还没听到大家怎么论。”

田翎但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可既然连将作大监都说了不起,别人怎么可能说不好。豪主尽管放心,我拍胸脯打包票,万和楼一现,什么神仙楼药汤浴都不稀奇了,今后谁都不敢再小看我们长风。还有那些说咱们江河日下的蠢材,到时候后悔去吧。”

“豪爷,他说得一点不错。”娇美的女声,京秋从外面走入。

田翎的眼神立刻猥琐。心想不愧是名门千金,别说贵养出来的芙蓉花貌,连走路的身姿都曼妙之极,恨不得扶上一把,一亲香泽。不过。想归想,没这个胆子。

“我虽不懂工造,但重建之后的万和楼让我十分喜欢,也很是不好意思。”京秋笑道。

常豪奇怪,“少夫人有何不好意思?莫非哪里造得让你不满意?”

“怎么会?我可挑不出错来。只是当初和常爷说好了,就出了八百两银子。可现在怎么瞧都不止八百两。让豪爷倒贴银子,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然这样,豪爷再给我报个价,我给你补上吧。”京秋面上也真是过意不去的表情,楚楚动人。

田翎心花花。暗赞这就是大方人啊,相比之下,他娶得那个货铺老板的女儿简直不是女人,而是算盘珠子。他当然不知京秋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好,拿着贵妇的身份描大方,其实不过假客气。

常豪果然如京秋所料,直言说好的事要算数,万和楼不包人工。单造材就花费两千银子,但人情比银子值钱,“少夫人对长风和我的信任。让我们感激不尽,且重造万和楼的意义已经远远大于工造本身,让我长风能再次向人们显扬宝刀不老,磨砺仍新。若少夫人实在有心,今后我来万和楼吃饭,饭钱算得便宜点就是。”

京秋微笑点头。“这不是应当得嘛。”

常豪往门口张望一下,“朵少爷没陪着少夫人来么?”又自说自话。“啊,一定在外面等看少夫人能干的模样。”

京秋的笑容浅了些。“确实在外面等我,不过今日开张之事我已全交给掌柜了,看热闹的人太多,我又不喜欢抛头露面。”

常豪哈哈,“对,对,少夫人尊贵,怎能让平头百姓瞧见真容?少夫人放心,从今后,万和楼就是帝都第一酒楼,您等着数银子吧。”

京秋不再多说,道别后就同心腹大丫头往后面巷子的小门走去,但一出门,见车旁立着一个大汉,不禁沉了脸。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语气不善。

大汉有点紧张,“以为大小姐急着要听信......而且看巷口都是自己人守着。”

“里面长风那些粗人可不是自己人,没几个有脑子,还口没遮拦。”京秋向丫头使个眼色,那丫头重新走回门里把风,“看你一副急着邀功的模样,应该是办妥了。”

“办得妥妥的。”大汉垂着脑袋禀报,“能砸烂的都砸得稀巴烂,能砸出洞的,绝不留整面。”

原来,破坏水室的主谋不是齐天,也不是长风,而是京家大小姐。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南月兰生,也不记得除了父亲和南月涯之间的恩怨,是否还有她自己的理由,她只知道人人都等着今天,要比较她的万和楼和药汤浴场。

虽然她不觉得一个给贫民区用的浴场值得关注,但事实是,蠢人实在多,一旦大家说居安造的浴场造得比万和楼好,万和楼的生意恐怕会比重修之前更糟,哪怕它焕然一新。想想看,东城那些穷鬼洗澡的地方竟好过一家上档的酒楼,还有谁会光顾?

京秋受够了!南月兰生当年离开帝都,她可轻松了,终于不用再敷衍这个“闺蜜”。后来兰生回来,她起初没在意,以为那乡下姑娘多半会委委屈屈活着,还有妹妹们的光辉完全笼罩。那时的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南月兰生不但没有活得凄楚,还活得很滋润,无比滋润。破除长风独大,建立自己的造行;嫁给昏迷的六皇子冲喜,都认为是寡妇命,不料六皇子能醒转;如今居安造越做越大,几十万银子的买卖指名让它接,还打进了官造。反观她,万和楼是一潭死水,她的婆家是一潭死水,她的婚姻是一潭死水,看她高贵,看她能干,看她“美好”的生活,同兰生一比,简直就是笑话。

药汤浴场不能再赢过万和楼,就像她京秋,再不能输给南月兰生那个晦气的丫头一样,所以她让人去砸了那间据说最重要的水室,只要没了它,浴场一开张就会闹出笑话,无法同她的万和楼相提并论。

“你找得那些人嘴牢靠吧?”丈夫娶妾,她不急,她是大妇,有的是办法让小妾们生不出儿子,倒是每每想到南月兰生,就让她心浮气躁,不得安宁。

“少夫人放心,他们原是西城里的混混,因居安造买了两条主街的地,害他们再收不到保护费,因此对居安造恨之入骨,我稍稍煽动,一两银子没用,他们就怒火冲上头发昏了,甚至根本不知我的身份。运气更好的是,汤丞报得都府衙门,所以由捕快调查此案。您可能不知道,帝都的捕快压根破不了案子,每次就是捞些好处,草草应付了事。”汉子回道。

“不花银子还能办成事,看来等你回来,我要提拔你了。”京秋脸色稍霁。

她娘说过,出嫁的女子想要在夫家得到尊重和地位,不但要掌握自己那房最重要账本,还要有让婆婆讨好她的大笔嫁妆数目,但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赚回来的,省下来的,拿在自己手里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放掉。

“等我回来?”汉子不明所以。

“以防万一,你出城避过这阵子再回来。”京秋做坏事很谨慎。

汉子有些犹豫,“少夫人,我一家老少都在城里,外地也没有亲戚,出门您还得付盘缠,怪麻烦的。我看这事绝查不到我头上,实在不行,给那些捕快一点好处,可能都比盘缠少。”

“蠢东西,这岂非不打自招?再说让你出城,又不是远行,随便找个乡下地方待上十天半个月罢了,要什么盘缠银子?我每个月给你的薪俸既然能养活你全家老少,看来实在不少。做人可别忘恩负义,拿了主家这么多,还想趁火打劫么?”反问又反问,京秋最防向她讨银子用的人。

“少夫人说的是,小的一时糊涂了。这样吧,夫人在城外三十里有一处田庄,少夫人您跟她说一声,我住那儿去就不用花一文了。”汉子马上反应过来。他本来是京家仆,遵照夫人的意思跟随京秋,熟悉这母女俩的性子,她们虽贪小利,对亲信的月钱薪俸却还是比照别家给足的,因她们知道,抠门到这些人身上,会失去忠心,还可能被暗算。

京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你直接去吧,反正老庄头认识你,过了今日我再跟我娘说。”

汉子往门里瞧了瞧,什么也看不见,但好话总得说,“少夫人,万和楼这回一定重建得很好吧,我听说长风要重振威风,砸银子就像砸石头。”

“没人求他们砸。”京秋终于露出一丝得意。是啊,对长风,对居安,对兰生,她都是赢家。八百两银子换回一座两千两的楼;借两个工造的争斗,免费帮她万和楼打名气;还有兰生,了不起的造主,了不起的六皇子妃,将要丢人。哼——她的好日子要回来了!

汉子捧赞京秋几句,就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去。

京秋出了巷子,走进附近一家茶馆。不出意外,茶馆满座,但她没有在意某桌她那位冷冰冰的丈夫,在她看到了南月兰生和一桌人之后。她从前不喜欢兰生,现在也不喜欢兰生,可这一刻她有点明白为什么。

南月兰生,刻薄鬼,倒霉星,晦气女,即便冠有那些名头,她的身边总有人围绕,恨刻骨爱刻骨,那么热闹。

第320章 天池

太闹啊——

兰生看着一大桌子人,亲妹妹干妹妹六七个,亲弟弟干弟弟若干,老公叔伯俩,冯娘母子一对,服侍各个主子的忠仆忠婢围一圈。虽说茶馆里人挤人,但像她这么大家子一块儿来的,独一份。要不是她想坐得宽敞舒服,在万和楼开始搭竹架子的时候就和茶馆老板订下这个角,今日只能站酷阳之下望新楼了。

京秋一进来,兰生就看见了她,不知是挤不过来,还是对方终于厌倦装腔作势,她神情冷冷得,连点头招呼都不打,坐到窗边一张小桌。桌前有位隽俊的美男子,衣着不俗,气度不俗,应该是京秋的相公朵羲函。但两人同桌无语,表情竟然一个冰似一个。

太相敬如宾是问题,太黏糊无赖也是问题,兰生看看恨不得将自己挤下凳子的泫瑾枫,笑道,“殿下最近胖了?一张凳子占大半,把人都快挤坐地了。”

“我看桌子太小人太多,想给大家多腾几个座位。”泫瑾枫有理由。

有花坚持站着,似笑非笑,“分明就是想凑小姐近。”

“有花妹妹,虽然是明白的事,也不要这么随便说出来嘛!”泫瑾枫笑,同时拍拍身旁空出大半的一个位子,“正好,给你坐。”

有花挑挑眉,“我可不敢坐六殿下身边,您往那头挪挪,我可以坐小姐身旁。”

泫瑾枫真听话,往凳子的另一头挪去,同时不忘拉兰生一起。有花这回不再客气,大剌剌坐下。结果就成了兰生被夹中间更挤的状态。而泫瑾枫仍贴得热乎,惹得众人暗自好笑。

“你们不热啊?”暑天,再加上两边各一个体温袋,兰生觉得全身仿佛浸在热水桶里。

有花和金薇说话,泫瑾枫和泫赛说话。竟双双不理会她。

“拆架子啰!”

这声喊,令所有的喧嚣刹那宁静,所有的目光刹那同向。只见数百个汉子蹿上竹架,不拆油布,只拆架子,誓要让人们留下第一眼的完美印象。古代工程动辄千人万人。长风也不缺人力,拆架子这种简单的活儿,半个时辰不到,就只剩四大根高耸的竹竿和油布了。

“这不是学大姐吗?”南月凌撇嘴不屑。

“学这个倒没什么,千万别什么都学。”木林嗤笑又道。“听说长风这回可是憋了口气,一定要比过东城的药汤浴场,但我怎么想就怎么怪,吃饭的地方和洗澡的地方如何分高下?要比外观,咱肯定输了,因为外行人看不出名堂,不知浴场方屋前无古人,大荣首例。”

哗哗哗。风吹得油布鼓起,四杆同时向后倒去,长风造苦心隐藏了数月的秘密工程。吉时展现。

哇——声一片。

刻意没有造围墙,万和楼矗立于一圈浅水之内,水上浮方石雕路,水中养着各色锦鲤。水外有亭有园,精致,亦有妙用。不过这些都是陪衬。赏心悦目足矣,惊讶却还不至于。

哇声的来源之一。万和楼的外观。正看不太好形容,倒看。最形象的比喻是三层蛋糕体。所以,楼为五角三层,第二层比第一层的半径长两丈,第三层比第二层的半径长两丈,奇特造型。五角立体的尖顶。楼是木楼,顶是瓦顶,细部具有大荣建筑最显著的特征,繁复精美,大量运用雕,刻,漆,绘,单是屋角就蹲五大神兽,飞燕的檐,云雀铜铃。然而,全楼大柱大窗大门,防雨的琉璃外屏,能赏景的独间小阳台,具有居安引领起来的新潮流。

哇声的来源之二,自二楼三楼落下根根金红色的铜管,尽数扎进水池里,还用竹子制成了巨大的琴身,如同十架竖起的筝。铜管有弯有直,将它们巧妙结合在一架筝上,如同被人拉起按低了琴弦,叹为观止。不仅如此,自上而下还落下如线的水帘,在琴身上流成水纹,惊人的美丽。二三层的各五个角造成了琵琶琴头,往上看,似琵琶背板凹下,再次有奇思。

随着常豪亲自说明,人们更加哇声落雨。居然,琵琶的构造是浴池所在,浴池是十间包房附带,提供上好的天水浴,不但延年益寿,还能活血通脉,无论是享用美食之前还是之后泡个澡,都快乐似神仙。而铜管是排水管,看似与水池相接,当然不会直接流进清池,却接地下水管排入土中。

接着,万和楼大掌柜就洋洋得意走出来,大声说焕然一新的万和楼会提供更多的服务种类给客人们,包括新菜单,大宴厅,豪华包间,最特别的就是天水浴。万和楼会从百里之外运山泉水来,每日限晚间开放,且每一间带天浴的包间只接受预订。因为天水浴成本高昂,还请了帝都名医调配,用名贵药材煮成,为了保证品质,只能每晚每间提供一池天浴。

最后,大掌柜宣布,万和楼改名天水楼,正式开张,今日特价图个喜庆,底楼堂间二两银子包桌,二楼大宴厅三两银子包桌,豪华包间六两,而这日天水包间,汤由清凉解热的药材煮成,特为解暑凉浴,还有飘香苑的姑娘献艺,以及天水楼首创的,融合了按穴,洁面,修发和捶肩的专人服务,二十两银子可以全包。

他一说完,就有一大群挺富的老爷们兴高采烈走了进去,大嗓门的直喊要试天水浴。

大家的哇声虽然停了,议论却嗡嗡不停。茶馆里也没人离开,兴奋说着重建新生的万和天水,个个似乎都是正面赞赏,夸长风不愧是北造之首,夸筝琴和瑟的精美精巧,更夸天水灵泉名药将会把任何一家酒楼都比下去,包括会仙缘神仙楼在内。

有人说,这么一看,给穷人去病净污的东城药汤浴场压根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一处是天上仙池,一处是贫民陋汤。又有人说,药汤浴场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万和天水楼却只花了两千多,真不知八千两到底让居安造花到了哪里。

因无知而形成恶意的舌箭,令兰生这张热闹的大桌子陡然冰降。

第321章 地摇

京秋看着兰生,自进茶馆起就时刻留意那边的反应,见原本围桌欢闹的人们神情渐渐不好看,她的一双冷眼里反而有了笑意,面上难得出现一种真心痛快的表情。

是了,她等看兰生倒霉很久了,自从兰生回帝都之后。明明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一出生就被批了活不过二十的命,凭什么可以比她过得滋润?

当常豪一跟京秋征询增加浴汤服务的构设,她就有了天浴的想法。南月兰生给贱民造浴场而已,却能让大家津津乐道,因为公众浴场是大荣从未有过的东西。既然如此,她也借浴场的构想一用,不过南月兰生造了一座神仙楼,她则要在自己的楼里放上天上神仙池,这样就不单压过药汤浴场的风头,也盖过了神仙楼。于是,她请教了她娘,想出了这个用泉水泡名药和找飘香苑的姑娘们来陪浴的主意。至于按穴,洁面,修发和捶肩么——她方雅一笑。

“夫人只有打理嫁妆的时候容颜最真。”俊朗的丈夫疏冷看她一眼,随即望向那栋楼,“有这么高兴吗?对银子那种俗不可耐之物如此着紧,但你好歹是侯府少夫人,京氏大小姐,要小心他人轻视。”

京秋顿时沉了脸,垂眸半晌抬起头,目光十分锐利,“婆婆问我要俗物,夫君的小妾们问我要俗物,我都毫不犹豫拿出来贴了,今后会顺夫君的意,免得他人轻视,再不拿这些俗物搏俗名了。”

可笑,他以为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当初嫁他。是先闻其美名,再相其俊貌,芳心暗许,恨不能快一日嫁过去。不料嫁过去才知,这副皮囊中看不中用。既没有大志,也没有大才,自认清高,却又专惹少寡这等廉价的品味,让她厌恶。

她已经不能生了,但至少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女儿。而他连慰问都没有,直接找他娘说项娶妾的事,接二连三抬了小寡妇进门。她对他心灰意冷,不过,这辈子既然要跟他耗在一起。她绝不会让他好过,她的女儿会是朵羲函唯一的后代,就算他毁了她的代价吧。

“你!”朵羲函想不到她居然对自己冷嘲热讽,不禁恼火。他从未对母亲挑选的媳妇有期待,婚后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京大小姐无趣之极,但她至少不会似无知泼妇,京氏女的骄傲令她从不抱怨他的冷待。这一点让他很满意,也愿意在外面配合她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谁知,今日京秋不肯再配合了。还向兰生那边努努嘴,“那不是你从前心心念念想要娶的冯寡妇嘛,原来不是跟男人跑了,而是到人家家里当厨娘去了。夫君要是有心,我帮你跟兰生说说,万一签了卖身契。也就是花点俗物的事。”

俗物?哼!俗物才让她能当着侯府的家,俗物才让婆婆答应小妾们生了儿子就立刻把人卖掉。俗物才让自己就算没有丈夫的疼爱,还能自己疼爱自己。

朵羲函想了好一会儿。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冯娘子是谁,但见她风韵更甚从前,穿一身素雅衣裙,却似贵妇高洁。好几年过去,容颜竟越发美丽,如明柔的珍珠。他心里一动,目光贪看起来。

京秋冷冷调回视线,已习惯丈夫不同一般的喜好,“如何?到底要不要我开口?”

“你和六皇子妃是儿时好友吧?”朵羲函问道。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南月兰生是儿时伙伴,京秋从不否认,“是啊,所以她说不定能卖一个奴婢给我。”不提俗物了啊。

朵羲函没察觉京秋对冯娘子的现状廖若指掌,“若真是这么简单,能救冯娘子于贱籍,我就多谢夫人了。”

“我是愿意帮你的,就怕婆婆那里难办,毕竟两年里抬进府的都是寡妇,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说夫君行为不捡,有辱斯文。”京秋心里冷笑连连,“除非你肯将府里的放出去一两名。”

“都听你的,只要你能把冯娘子弄进府里。”朵羲函爱寡妇,同时还贪新鲜的寡妇,但要说多长情,可就是笑话了。

京秋站了起来,“你回去吧,别让人瞧出来你在乎,跟我漫天开价。”

朵羲函这下乖得不得了,马上走了。

京秋这才往兰生那桌走去,越离得近,越能感受凝冷的气氛,心里越笑得狂。她压根不会提买冯娘子的事,冯娘子是官婢,没有皇帝的批文,就算主家也不能随意买卖,很好打发她的丈夫。她就想看南月兰生的表情,那种气愤到不顾颜面来骂人的表情。

这时,兰生这桌几乎每个人的想法都差不多,觉得长风造了带汤池的包间就真是跟居安造叫板了。一个是灵泉灵水提供名贵名流,一个是江水简屋接济贫苦民众,两造的层次似乎立见高下。尤其兰生凝重的脸色,冷然的目光,完全紧盯着那座五角三层的漂亮露面,谁都不好先开口。

神情大为异样的,是士林,与别人的想法显然完全不同。

“参见六殿下。”京秋的到来打破了沉寂。

兰生慢慢回过头来,凤眸刹那灿火,又刹那熄暗,却在人们担心乍起时,笑容明媚而来,“朵少夫人,天水楼真是杰作,惹得本妃都想进去看看了呢。可惜今日人太多,不好意思麻烦你这个东家,改日一定要带本妃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