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等门

小扫眼白翻起,“那个书呆子,我跟她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要闷死我还怎么?”

兰生抿唇憋笑,“香儿跟我时间久,我还是先问问她的意思,要是她不要你,我再跟豌豆说。不过,即便豌豆肯下嫁,你顶上还有姐姐哥哥,得等他俩先成亲。”

小扫脸皮一抽,看穿兰生的戏弄,“屁话,无果和有花算我哪门子哥姐,谁的功夫好,谁当大。我是两人的师兄,我如果不成亲,他俩就别想了。你平常迷迷糊糊的,我也懒得说,这事上要是弄不清楚,把顺序搞错的话,我可要大闹洞房的。”

兰生哈哈笑。

月黑风高夜,却开始飘下星雪,突然十分适合这场出其不意的谈心了。

但小扫并非婆妈之人,再开口已无关他自己,“你夫君让我带话来着。”

“什么话?”兰生竖起耳。

“我又不是小坡子,别的本事没有,就会鹦鹉学舌。”不记得了,但意思意思交下差,“大概就是想你跟他睡觉…”

兰生一巴掌拍过去,小扫轻功卓绝,自认闪得非常快,但后背狠狠疼一记,呛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喂,喂,你在外面不该随便用阴招。”娘的,想不到她用风。

“臭小子欠扁。”兰生见好就收,没好气道,“有你这么带话的吗?我教你,不记得就干脆闭嘴,免得再挨揍。我看你不但没记性,还没知识,让香儿嫁给你当老婆正好,你好好读点书。”

挨了教训。小扫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可不敢真惹毛了兰生,“文绉绉说得不也是一个意思么?你们女人就爱听好话,不明是非。”

“觉悟了就好,你要是还有机会娶老婆,今后多说些好听的,包你日子过得称心如意。”兰生哼了哼。心中却好笑。

小扫想兰生帮他牵红线。装也得装听话到底,鼓着腮帮子把憋屈吞下肚,“就跑出来你一个?生火的和转眼珠子的两人呢?不会见势不妙丢下你跑了吧?”

柳今今最得意的心术就是以眼惑心。小扫说成转眼珠子,其实挺形象。

兰生有点笑不出来,“我不是跑出来的,而是让对方放出来的。他俩还关着,等我去救。”

小扫满腹疑问。才张嘴,却听兰生道声回城再说,就说了一句,“先回府也好。省得有花到处抓人寻晦气,无果也跟恶鬼似的,要大开杀戒的模样。”

“我不能回府。”兰生另有主张。“回府要么出不了门,要么进刑司大牢。”而她需要三日的绝对自由。来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对付敌人。

小扫关键时候不掉链子,扫帚扛肩,又将小黑拎过去,似跟猴子说话,“笨猴子蠢猴子,一点眼风都没有,连主子受伤也看不出来,只知徒自己舒服。”

小黑冲兰生吱吱叫两声,圆眼睛澄褐澄褐的,好像问兰生疼不疼。

兰生嘴角稍弯,这两只的出现,要让她安心得多。到这时候,也实在不必硬撑,她焦心焦虑,稍想自己的处境就能冒出冷汗。刚才一个人走着夜路,竟感觉不到半点出了虎洞的庆幸,要是她从前的孑然一身,这样的机会无疑就是生机,没人需要她牵挂,没人等待她回去,她自己逃了就好。

“对方虽放我出来三日,但他们抓有花替了我。我们府里若不是防卫不严,大概就有内奸。”影门宗主放她时说得那些形式都建立在她回府的基础上,大概料不到她不回府,“你去告知王爷,暂时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小扫不动,看不出对有花被抓的讶异或担心,“三日后,他们打算如何?”

“他们认为,最好的情形是只有我一个死,最坏的情形是血染王府和居安,惩罚我只顾自己跑路,不好不坏的话,有花,柳今今和火童子陪我见阎罗小鬼。”这时分秒必争,她可不能在城外耗着,“你让瑾王爷想办法开城门,我今夜一定要进城,很多后事交待。”

小扫一听,忽然露出乐了的表情,“不急,以免有人后悔放你,我们先离开这片山,到城门那儿再想办法。”

兰生觉得他的笑古怪,不禁问道,“你干嘛那么高兴?”

小扫耸耸肩,“什么眼神,高兴和苦笑都分不清。”抓兰生的家伙们也挺天真的,居然放她出来。要知道,真到生死关头,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哪怕血染成河,哪怕用己命换她命,为了保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却实在也不少。

苦笑?那么不屑一顾?兰生也懒得拆穿他,用完好的那只胳膊将小黑捞过来,往前走去。

小扫撇撇嘴,“臭猴子就是被你宠坏的,光吃饭不干活,带我在那座道观里窜来窜去,又跑了好几个山头,竟还回城溜达了一圈,不知道是找果子还是找你。”

“小黑又不是狗,谁带它出来的,谁犯傻。”之前她也想让小黑紧迫盯人,可惜猴子到底只是猴子,反让施依抓了,受了一番罪。

“它有灵性。”据说。

灵性之类的,最虚无缥缈,信则有,不信则无,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也难以用行为来解释。综上所述,绝对不能当真。

两人一前一后,看似慢,实则快,没过多久,东城门的轮廓就从幽夜中浮出,城墙上的火把照出一条华丽的金边,如星晨一线日辉。当年初来乍到的那面金耀仍令她记得奢美,此时再看,有些沉暮了。

“站住!”

官道有别亭,亭后一片浅林,落在黑暗中显得深冷,因此这声沉喝让人一惊。同时,数道人影分别从亭子两边跃出,瞬间将兰生和小扫包围,更是脚步频压,要逼他们进林子的用意。

小扫最不怕打架,一手搭扫把,一眼斜睨,冷笑道,“最好把林子里的帮手都给叫出来,就你们这几只不够我塞牙缝的。”

这么近的距离,兰生看清他们皆穿清一色统服,是王公贵族卫士的打扮,因此跨到小扫身前,让他慢动手,“你们是哪个府上的,连瑾王府的兰王妃都敢劫?”

“是我。”这回的声音是泫赛。影子们分开,他大步流星,夜色都裹不住那份强大的气魄。

“你…”兰生诧异,转念一想,“…不是早该出发回封地了么?”

“是出发了,我收个尾。阿胜夫妻俩丢三落四,才走了大半日,急报倒送来三四封,要我捎物。”泫赛一双鹰目似不动声色,却将兰生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确定无大碍才落定在她脸上,石头脸无情,话并不无情。

兰生好笑,“泫胜和朵蜜这对就是俗称的天造地设,两人自顾甜蜜,你这个老大要多费心…欸…你要进城取东西吗?正好,捎我一段路。”

小扫看不过去她的迷糊劲,直截了当点破,“西平世子爷又不是小厮管事,怎会为了兄弟几件行李亲自等在这儿?兰王妃的事满朝皆知,等看究竟才是真。”

兰生恍然大悟,泫赛不放心她哪,立刻感动,“原来也不是所有人等看着我的笑话,不枉我待赛世子大哥一般好,付出终有回报。”

泫赛浓眉但挑,“你待我如兄长?为何我觉得你是趁高兴看心情,利用起来可从没手软过?”

兰生理直气壮,“要不是将赛哥当自己人,我哪来的胆子利用。”称呼都变了,“赛哥若是关心我的安危,现在就能放心。我无事,全部都是误会,回去说清楚就行了。本来计划今日给你送行,正懊恼错过,这下好,仍赶得上。”

“…走吧。”完全没有拆穿她的打算,泫赛一招手,西平王府的卫士们从林中牵出马来。

兰生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不是要回城?送你。”泫赛看看小扫,后者对他摊开手表无奈,暗示这位大小姐有时出奇显呆。

“不用。”兰生却不是呆,而是和泫瑾荻一样的想法,“赛哥既然出了帝都,就别再回去了,刚才是我考虑不周。”东平西平两大家子的离开,表面看起来是他们自发请辞,实质却是新帝拔除钉子。泫赛若突然回都,很可能引发恶果,令新帝起杀人之心。

“你的担心我心领,不过我当了这些年的都将,送你回城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惊动有些人。”泫赛同时吩咐近卫,让他去通知南城门东平世子兰王妃暂安了。

“冉世子也没走?”兰生蹙眉。

“他红颜知己多,排队在南城长亭等着饯别。”泫赛亲自帮兰生牵住缰绳,示意她上马。

兰生后知后觉,忘了左臂有伤,捉缰绳一用力,疼过才悟出来,“赛哥这是说笑?”

“是说笑。”难道还当真?感觉她左边脱力,单手托住她纤细的柳腰,送她安全上了马背,听她说谢,神情似不为所动,但面部轮廓早没那么冷硬。

兰生叹口气,“你那位堂兄弟的情,我是没法领了。”

“他还不至于那般小气,从没帮上忙,怎好意思要你领情还情。”轻喝一声,泫赛策马驰行,“到瑾王府还有好一段路——”

“我不回瑾王府…”兰生打断,“回去就是真找死了。”

一张大网,张在瑾王府之上,等着她自投罗网。

第360章 早安

早安客栈是新开的一家店,而且就开在原万和楼的那块地上。

京秋的万和楼重建又坍塌,由此将她以劣充好,以假乱真,等等的无良经商手段揭露出来,一夜之间名声尽毁。她原本打算等风头过去再改头换面经营,谁知万和楼之丑闻远比她想象的招人厌恶,只要她一找工造商量,消息就会泄传,引起各方声讨。加之要面子的婆家对她趁机管束,到最后,连她娘都劝她放弃这块地,她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卖地皮。

当然,受万和楼臭名所累,卖不出地段一流的好价钱,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乏人问津,好不容易有个外地土商托掮客在都城置地,虽低于她预期的价格五成,总算卖掉了。

说来也奇,好似全城都盯着她似的,早安客栈开建的时候就再无人说三道四,万和楼的阴影随之一扫而空,一开张就因菜色新价钱平而生意火红。

这栋高达五层的圆楼客栈拥有最好视野的客房,每一间都有广窗和阔台,楼下也不是普通的大堂,邀请大荣出名的四家饭馆进驻开了分店,而顶楼还有花园,蜂橘屋和醉仙楼合作租下,经营优雅。大冷天的生意都没淡,有地暖,吊热和壁炉等等的设计,从一楼到五楼的价格分化,以及地下造有停车层,入口独立隐秘,同时吸引了平民和富人。它的经营也有很多花样。抽奖能让平时根本住不起的人免费入住享受热水澡一晚;办婚宴提供唱礼和官方文书,一套包底,价格实惠;定期开诗社办画展品新菜,发布新奇商品,令人雀跃。

京秋看得眼红,气得火冒,在家里甩杯子摔碗,却也莫可奈何。不知那个土财主从哪里听说,用居安造建得这早安客栈,从外观到内里,无一不出挑,让它一炮走红,赚大了钱。最可气的是,到了这份上,她的夫君还惹她嫌,居然说她没有眼光,当初要是让居安造领了重造的工程,现在赚大钱的就是她了。还说她心眼太小,不是作营生的料,在家教好女儿就算不错了。

京秋因此被“禁”在侯府动弹不得,哪怕她听到兰王妃倒霉而心情大好,之于她,也只能在后宅一方井底自己乐呵了。不过既然提到万和楼,就顺带一提,小小八卦一下兰生的周边,更何况,咱们这位兰王妃此时就在早安客栈里。

夜半入住睡得香,凌晨早起抿药茶,兰生闲坐天台,看浅池里正盛放水仙,寒梅点点小雪衬。肤若芙蓉粉,颜比桃花俏,凤眼眯懒,谁能看出她过去两日里受了罪,自鬼门关进出一回,又有谁看出她只有三日的命,逃不得救不得。

“娘娘手臂感觉可好些?”煎药的是小大夫三宝,冯娘子的儿子。早安客栈的大堂除了饭馆,还有一家生药铺,他在里面学医,平时就住二楼宿舍。

“绑成这样还能有什么感觉?”兰生想抬胳膊。

“不要动!”三宝大叫,“给娘娘接骨的家伙没安好心,就算是脱臼,也需要尽快包扎固定,否则留下不良后症就惨了,比如惯性脱臼,阴天下雨犯酸疼,上了年纪不能使力,更严重…”

“所幸你治得好。”兰生打断三宝的负能量。

“那是当然!师父说我治跌打骨折学得最快,只要娘娘遵医嘱,保证痊愈。”搁在现代,三宝就是骨科医生,年纪那么小,大概能冠以少年天才的称号。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一旦找准方向,就能发挥最好。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兰生表示自己一定合作。

脚步蹬蹬响,小扫跨上来,“昨晚不让我报信,今早我一定要去了,无果化成恶鬼就一定要见血才回得了魂,至少跟他报个平安。”

“用不着你。”兰生瞥一眼有点心虚的三宝,“有人比你嘴快,王府应该早得了消息。”

小扫没错过兰生的眼神,也瞧三宝,哼了哼,“小子挺胆大,要不要教训?”

三宝往后跳开几步,“我觉得瞒谁也不能瞒王爷,娘娘安危最重要,出了这么大的事,怎能独自待在府外?万一那些陷害娘娘的人知道了,再来为难又该怎么办?”早安客栈的消息流通快,而且又有人恶意散播,昨日已听说玄清观里发生的“丑闻”,他自然不信,但也知唇枪舌剑的厉害,尽管兰生让他保密,还是偷偷去了趟王府,“一路上我十分小心,肯定没有落入他人眼。”

三宝但想,虽自作主张,自己还是很机灵的。

兰生却笑,“传消息的不止你一个,西平世子爷也不是乖乖听我话的人,让他走,难道他就走了不成——”突然间胸口发闷,泛起恶心感,捂嘴一呕——

然后,她惊到!

小扫完全没概念,“那个影门宗主是不是给你下了毒?”

正往楼梯口悄挪的三宝举手,“没有,我师父把过脉,平稳脉象。”

“…”兰生沉吟后问道,“脉象平稳就是一切正常吧?”

“对的…当然…正常…就是呃…”三宝有点支吾。

小扫都听不下去,“撒谎头一条:别结巴。”

“三宝。”硕长的身材着宝蓝长袍,黑锦腰带上镶一块白玉,分明挺素的衣饰,配上那张明月灿星的高傲五官,就张显了华丽。

三宝嘿应一声王爷。

“王妃娘娘既然喝完了药,赶紧撒药渣子去,别让人久等。记得我吩咐你的,动静要大,也要自然,不要像你撒谎似的,一下子就被看穿。”王爷说。

三宝如蒙大赦,撒丫子跑下楼去了。

小扫瞧着某王妃和某王爷隔了一整座花园,两日之内天翻地覆,表情却没啥起伏,一个悠哉哉,一个闲哉哉,出奇得清静。没什么好看了,他想到这儿,也下了楼。

“你让三宝给我喝了什么?”虽然刚才出现的症状“吓人”,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兰生稍微算一下就知不是那回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泫瑾荻看似轻松迈开的步子,离兰生越近的时候,却是越快,“本王让小扫带了那番深情语,爱妃好歹也要这般哄哄本王,才公允。”

兰生凤眼含笑,“今后还是让小坡子传话得好,小扫词不达意,将你的深情变得恶俗,叫我拿什么话哄你?”好了,他来了,不用装女强人了,“况且我还怨你。”

在她面前立定,他高大的身影挡住天边的云霞,目光却已为她伏低,“怨我?”

“早知我进城,却到现在才来,想来深情浅了,激情冷了,居然还说起公允来了。”虽知自己情归何处,嘴上很难屈服,天生性格如此。

“你等我了么?”他心情因此大好。

她和他之间,总感觉是他占了先成亲的便宜,他对她的情如火炽时,因夫妻即成的关系,她容他肆意索取,但对她的心,他难以把握。甚至时常他觉得,如果不是她对景荻心存好感,以六皇子的身份,他根本得不到她的半点善意。

景荻就是他,但景荻看到的那一面兰生,和他看到的一面不同。那一面的兰生依赖景荻,有脾气,会耍小性子,跌跌撞撞做事,疼会喊,气会发,无条件信任。然而,他的兰王妃是一家主母,双肩扛天,双脚扎根,与他并肩,他一半,她就一半,亲兄弟明算账的合伙人姿态。

兰生看着泫瑾荻的神情,悄抬眉,于是老实道,“等了一会儿,累得不行才睡…”

“昨夜唱得那首歌调子挺怪的,倒是不知道你还会编曲。”他蹲下身,单膝跪地,伸手抚过她鬓边碎发,冰凉指腹沿着细腻的面颊往下,在她巧尖的下巴摩挲,眯狭了他的双眼,弯起抿薄的嘴角,“兰生,你要是哪天到我怀里来哭,我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兰生一眼不眨,直直盯着他,嘴巴又刻薄起来,不自觉地,“你真够出息的。”

“被自己的妻当成小孩子,可不是太愉快的体验,尤其你认为我比你小,更瞧扁了我呢。”泫瑾荻洁亮的傲面上神色了然,“我是锦绣山庄景少东的时候,你对我可是信赖有加,难道不是因为我看着老相,沧桑负重,一副比你聪明的模样?”

兰生哑然半晌,随后呐呐道,“怎么会…”

“不然却是为何?被人幽禁两日,好不容易出来,竟不让人通知我,而当年白羊祭遇难处,你却很快主动找我帮忙,毫不犹豫。同样都是我,为何差别这么大?我想来想去,除了我的相貌改变,再无不同。所以,你以貌取人。”而自己刁难的坏性子还是一模一样的。

被指控为以貌取人,兰生觉得搞笑,可最终笑不出来。没准他说得对,景荻皮皱佝背,垂垂将死的沧桑,轻易让她觉得智慧无穷,要巴着大腿。反观泫瑾荻,那张骄傲华丽脸庞散发着嫩肉味道,看到他就想起他小两岁的事实,还有童年一起玩的萌娃样,难以依赖他啊。

“为夫太俊美了,以至于你忽略了其它。”泫瑾荻靠近兰生,“我守了你一夜的门,你看着我的脸却只给真够出息的评价?情深,对笨人才用说。”

叹——吻——

日出了,光线一跃,却在唇齿之间燃烧炽烈,他与她深情纠缠,直到最后那口咬破嘴角的力道,才流露出累积他心中的惧。

第361章 运筹

“禀太后,兰王妃昨夜没有回府,住进了新开的客栈。”一名右虎营副将跪报。

经过奇妃这些年的经营,右虎营其实已成为她私用的刀,不动声色建立后宫强权,进而掌握了整个宫廷。至于原本直属皇帝的左龙营,看似性质不变,但奇妃能容新帝换掉一干主将,当然有她的笃定。

“昨夜就住得客栈,为何今早才来报?”从奇妃变成奇太后,可不是下属说什么就知道点头的主。

副将不敢抬头,声音有些胆怯,“末将派人守着瑾王府,以为她一定会回府的,不料她竟投宿了客栈。末将失察,请太后娘娘恕罪。”

“没用的东西,空长脑袋白吃皇粮,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哀家还能指望你们什么!”奇太后很不高兴,“兰王妃不会无端住客栈,你给我好好打听清楚。”

副将将脑袋压得更低,“这个…末将正要向太后禀报,兰王妃…她…她…”

奇太后不耐烦,“吞吞吐吐,一听就不是好事,还不快说!”

“兰王妃好像怀孕了。”副将说完之后,暗中吐口气,感觉这个消息不会让上方坐着的主子太高兴,尽管要是搁在常理,能抱孙是大喜事。

“什么?!”

奇太后的反应果然如他想得一样盛怒,他的头已经磕地,“为兰王妃煎药的孩子倒出药渣来,末将手下不敢怠慢,悄取了一部分问大夫,是安胎药。”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偷偷抬眼一看。但见奇太后神情大变,保养如少妇的平整面皮因怒瞪皱眉而出现了掩藏妥善的皱纹,泄了上年纪的真底。

副将想着补上之前的失误,自作聪明道,“太后息怒,兰王妃在玄清观闹出这等丑事,肚里的孩子十之*不是瑾王爷的。实不必担心她母凭子贵。”他只是棋盘上的卒子。根本不知全局,因此还以为兰王妃真偷人养汉。

奇太后没有息怒,反而更怒。狠狠朝副将身上扔去一只瓷杯,“蠢才不说话,没人当你哑,立刻将药渣送到御医局再验。若回报再有延误,仔细你的脑袋。”

副将应着。连滚带爬出去了。

黎公公就在外面伺候,听得十分真切,等副将退下才入内劝,“太后保重。气急伤身哪。”

奇太后愤恨,“就想趁她没怀上之前换掉,少惹人非议。不料她的命还真不错。早知如此,就不该任宗主放人。南月兰生虽在哀家面前从不造次。但她阳奉阴违的本事大得很,嫁给我儿这些年,进宫次数屈指可数,而哀家这个婆婆让她别做的事,她更是做得风生水起。宗主失策,实在是放虎归山,若马上要了她的命,管她肚里有没有,世人存疑也不过眨眼云烟。”

“太后,奴才觉得兰王妃怀孕也未必落得了好,正如刚才副将说的,出了玄清观的事,谁都会怀疑她肚子里不是王爷的孩子。咱们若能安排得妥当,那就是借风起势,于小姐嫁给王爷当正妃完全顺理成章,连侧妃这步妥协都省了。”

同样的意思,但奇娘娘听来,黎公公说得就不蠢了,但叹,“哀家难道想不到么?只是不知怎么感觉心浮气躁。她若是偷人后自裁,横竖死了不能为自己说话,全由我们颠倒黑白,但她不但没死,还有了身子。别人会如何认为却是别人的事,哀家清楚这当然是枫儿的孩子。哀家走到今日多不容易,连一个亲生儿都放弃了,可也并非铁石心肠。枫儿风流成性,所宠女子竟无一人怀孕,而思碧样样都好,哀家就担心她也生不出子嗣。南月兰生嫁了枫儿这几年,肚子一直没消息,哀家还想可能是她逃过了死劫,落下了病根。唉——哀家就怕她腹中的儿万一是枫儿唯一的血脉,怎生是好呢?”

奇太后还是奇妃的时候,可没少想办法再生,毕竟双生子虽不祥,儿子还是越多越有利的,然而不曾再怀过。不是有了没保住,而是完全没动静。再看师兄和宗主,血脉亦单薄。这好像是影门所受的诅咒,代替灭了风族的师祖,牺牲子孙的福气。

所以,奇太后担心,她要是不顾孙子杀了儿媳,会不会直接导致儿子绝后。

“太后暂放下心,恐怕这会儿瑾王爷已得知了兰王妃的音讯,且看看他的态度再作判断?”要是从前,六皇子对母妃的话言听计从,现在就有点难说,都说夫妻当久了就越来越像,成了瑾王爷的六殿下和他那位兰王妃一样,对嫡亲的母后阳奉阴违,再不是撒娇耍赖只要荒唐了。

“也罢,这么大的事,枫儿很快就会来求哀家出主意。”奇太后渐渐心平,“大不了留着南月兰生的一条命,等孩子生下再处置她,毕竟她只要敢动帝祠的脑筋,那就再无退路。”

后来,奇太后倒是把儿子盼来了,只不过,不是很快而已,因为儿子很忙,要先去“投诚”。

皇宫一隅,原来六皇子的月华宫,后来的东宫,现在被新帝改成了沁心园,和嬉斗馆的功能全然相似,是进行角斗竞技的玩乐场所。新帝还创意多多,设刀山火海斩七关等刺激的障碍赛,胜者加官进爵。比赛不友善,可见血夺命,狠者奸者光明正大,只需成为佼佼,新帝一律纳入他的侍卫营。

外界正沸沸扬扬传着兰王妃的新闻,对新帝已是旧闻,看到自己的六弟竟一点不知他为何来,兴致大好拉他看一场群斗。斗场中都是囚犯,不新鲜,互相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可以获得皇帝的特赦。

新帝一边兴奋喊着杀呀,一边道,“老六来得正好,安爱卿说不能老是拉着臣下玩乐,免得以为朕不务正业,朕只好自己玩,但实在少了热闹劲。”

早朝都废掉的皇帝已经戴着不务正业的帽子了,泫瑾荻看向杀戮场,语气轻飘不羁,“臣弟就不明白了,安少相何以如此说。皇兄乃天下之君,往少的说,整个朝廷那么多文武官从皇兄的国库里支俸禄拿米粮,如果事事都要皇兄操心,养他们作甚?”

新帝听得心中舒畅,“六弟说得太对了,朕为天下之君,天下人都是朕养着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需看他人眼色?朕的这位丞相忠心不二,只是读书太多也未必好,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泫瑾荻可不随着新帝贬低安鹄,反过来夸,“聪明好得,忠心难得,安少相年轻有为,替皇上分忧不少。”一字不提安鹄大肆收受贿赂的事实。

“哈哈,倒也是。”新帝还真是试探兄弟,看他会否趁机对安鹄落井下石,由此断他有没有野心,“但要论起找乐子,谁也比不上自家兄弟在一块儿痛快。”

“蒙皇兄抬爱,从今鞍前马后,随叫随到。”泫瑾荻觉得应酬差不多了,“臣弟进宫见驾,却有一事相求。”

场中杀得眼红,新帝看得乐呵,一旦确认不是野心就不动脑子,问道,“你我之间何必用到一个求字?有事尽管说。”

“是臣弟王妃在玄清观发生之事。”

新帝突然舍血腥,撇嘴歪笑,“六弟不提此事,朕还差点忘了。小安子跟朕报时,朕委实吃了一惊,兰王妃可是朕难得欣赏的女子。瑾王府的嬉斗馆朕恨不得搬到宫里,让工造司仿建,却是规规矩矩得很,坐在这里完全不能与嬉斗馆相提并论。兰王妃的居安造实在是大荣最出色的造行,朕还有重担要它挑起来,怎么也想不通兰王妃会如此不成体统。”

“臣弟亦不信。”忽略新帝以为掩盖无瑕的嘲弄目光,泫瑾荻“把玩”这位幼稚的情绪,“堂堂瑾王爷的正妃,即便要红杏出墙,也该挑个像样的。臣弟对女子的吸引力,比不上皇兄,总比得上道士吧。死者虽年轻,既非壮力,又非斯文,相貌平常。”

“哦?六弟见过那个死道士了?”新帝小胡子两翘,“夫妻情深?”

“皇上明鉴,无论是谁害我妻,若陷害成了,何止是臣弟的颜面全无,也是皇族的颜面。王妃出轨,就是选妃不慎。选妃不慎,就是觉察无能。皇族若连一个王妃都挑不准,让百姓还如何相信他们能统治好一个王国?”

新帝立刻落入泫瑾荻的“掌中”,“朕没想到这件事竟是挑衅泫氏皇权!不知六弟是否有害弟媳之人的线索?朕立刻下旨缉拿。”

泫瑾荻笑了笑,不被察觉地,“臣弟虽坚信我妻清白,但哪里有查案的本事?至于死者的样貌,不过照搬验尸官的话罢了。臣弟请皇兄下旨立三司在帝祠会审,而非交给刑司。”

“三司联审,比刑司单审要严厉得多,六弟确定?”新帝惊讶,不问失踪的兰王妃哪里找,也不问为何要在帝祠会审,根本没头脑。

“若皇兄能答应,臣弟也愿助皇兄一臂之力。”泫瑾荻不说确定,而出利诱。

新帝果然被吊起胃口,“不知六弟能如何帮朕?”

“将太后之位还与贤妃娘娘。”泫瑾荻备了一份“大礼”。

第362章 帷幄

兰生抚着发汗的额角,今早开始的头晕恶心有增无减,要不是生理期刚过没几天,她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真有了。不过,让她发汗的,不是身体原因,而是面前一双双盯着她的眼,感觉压力无形。

“我几日没来,难道居安就垮了,所以大家这么悠闲。”这个时节应该算得上淡季,人人准备过年,造里的工人匠人申假回家探亲也不在少数,但居安生意兴旺,还接了官造的承包活,繁忙的工期排到明年年底。

“这是说笑的时候吗?”铁哥皱紧眉头,“如今城里谣言四起,全都是不利于兰大姑娘的话,得赶紧想想办法制止这些毁谤,否则就如滚雪球,难以清白了。”问都不问一句,全然信任兰生。

“要我说,清者自清。”木林时不时会透出几分出身名门的傲气,但他从不说,而且谁也不问他,居安造让人舒服之处就在于凭本事说话,不管从前过往,“兰大姑娘何等身份,又是什么为人,但凡知道她的,谁会相信市井流言蜚语。”

“居安造做得多风风火火,外面人却以为她只是经营有方,流言蜚语可恶得就是无知占了多数,偏偏无知以为有知,突然挂正义上身装眼睛雪亮,其实毫无责任感,信口开河。清者自清是绝对不行的,闷声不言会让小人得逞,显得我们怕了,更加嚣张。”管宏同铁哥一边。

平旺本在休假中,听到传闻急忙赶来,对待客人那么圆滑,这时却气愤无比,“朝廷宫廷黑不见底,动辄牵连无辜,我原来的少东家也是被宫里人事牵连,死得无枉。只是想不到兰大姑娘贵为瑾王爷正妃,还有人敢如此加害。平旺这回力挺兰大姑娘到底,死也不会先退。”

褐老三收敛这几年的匪气全部冒出,“不用澄清,也不用清者自清,老皇帝不怎么样,新皇帝更不怎么样,这年头就没有好人的活路,干脆揭竿而起。兰大姑娘一句话,我们这百号兄弟为你冲锋陷阵,杀开一条血路,盖个新国,跟鸟皇帝抢百姓,看谁养那群光吃不拉的贪无厌。”

泊老二赞成,“狗日朝廷干不出人的事,北边饿死了多少人,税还往上拉,交不出税就收田收屋,抢壮丁抢女人贩卖,当官的穷凶极恶,当兵的如匪如贼,听说惨不忍睹。连王老爷这样的巨商都叹气,说出如今的税策是要逼民造反的话。”

“反正,见识不妙就赶紧跑,不必跟他们讲公正评道理。因为压根没公正没道理,钱多的人拿金砸,权大的人拿势压,他们想要你死就死,不容你想。“擎天寨死难兄弟们的大仇未报,尽管二当家说他会看着办,但褐老三对皇帝和他的朝廷恨之入骨。

兰生内心竟十分赞同两个匪兄匪弟,只是自己做不到那么潇洒,造反更超出她的智力,“就是因为王妃的身份,我只有据理力争走官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需再隐瞒影门的存在,她将自己这两日的遭遇如实说出,看这群“左膀右臂“各种愕然震惊,才继续道,“我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要破对方必杀我的这局陷害,我思一夜只得一法。“六人齐刷刷再盯兰生,等她说出法子。

“破影门杀宗主换皇太后。“你死,我活。

“我本来想将居安遣散,保众人各家的性命,但影门宗主放话要杀尽我周围所有人,恐怕是来不及让你们置身事外了。抱歉。“她兴许自我,却也尊重他人生命。

“就算你让我们走,我们也不会走。““居安不是养家糊口的工场,是我们的安身立命。““居安在一日,我们就守一日。“

一声声我们,令兰生眼眶发热,与他们感同身受。从白羊祭开始,已将自己所有全部押上,没打算走回头路。居安,安居,他们造得不是一片土地,不是一群建筑,而是信仰,对家的信仰。

“话虽如此,我们不能代表居安造所有人。这么吧,千万不要透露影门之事,但趁着年节快到了,先让与我们有合同的工匠分批放假,同时暗示他们回来前先打听清楚,不要莽撞。横竖满大街都是谣言,他们心里也明白。至于咱们自己的百来人--“兰生抿抿唇,“各家的孩子老人先送走,如果没地方去的,我让人安排。你们这些最得力的,跟我风里来雨里去几回了,这回是生死劫,对方却熟知你们,大概逃是逃不开的,不如抱成团,死一块儿,活一块儿。“六人同时点点头,然后分工,平旺和泊二列名单去,褐老三负责召开全职工会议,安排老少,而铁大,管宏和木林被兰生留下。

兰生拿出一块丝片,摊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