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哥凝目而视,见丝片虽方,但边上脱线,显然是被剪下的衣片,而且沾着红褐色的厚泥,“这是--““我从囚禁处挖的。“怕影门搜身,用三菜一汤里的汤水浸湿裙子,黏泥染脏,“本以为没命带出来,但不做点什么又很不甘心,想不到可能派得上用场。“管宏问,“你不是说囚禁你们的地方是在帝族宗祠下面?““但很古怪啊。“木林神情思深,“好像太轻易得知之感。我若是造囚室的人,就算开透气孔,也肯定开在你们碰不到的地方。““不错。“跟同行说话就是不累,兰生一笑,“虽然对方未必知道潜望镜,但他建造的是秘密囚室,这种气孔的放设法不合常态,看不到也可能听得到。帝族宗祠每日有人清扫点香,言谈中难免提到地点。类似的放设我见过一回,是刻意让人看到或听到外面的。““刻意的话,要么让你烦躁,要么让你混淆。“木林一拍桌。

“泫氏建国时请天降幅,求到一条严厉警示,花动仙祠蟠龙倒,国破家亡待日明。经过当时无极宫认定,花为女子,因此帝族宗祠定下严令,女子即便贵为国母,都不能踏入宗祠半步,否则就是死罪。“这条警示是泫瑾荻告诉兰生的,让她想了良久。

“若是如此严令,那就不是混淆你了。要你去不能去的地方救人,而且还是必死无疑,可能囚室真在帝祠。”管宏道。

木林被搞混了,囔囔道,“娘的,要杀要剐何不痛快点,非耍得人团团转。”

“所以才要你们帮忙。”兰生点点裙片上的土色,“我们居安的工造遍布帝都,可不动声色查出这是出自哪里的土。”

木林自告奋勇,“这事交给我。”

兰生道好,又对铁哥道,“我要去见见帝都的供材商,造里就麻烦铁哥了。”

“为何要见他们?”铁哥关心。

“影门宗主见我的那座空中山殿,有些地方耿耿于怀,有要确认的地方,故而找他们问一问。”她没有别样本事,一双眼看建筑如同透视,不落细节,“山殿尤新,材质为翠竹,却无翠竹香,而且整个殿挂金吊铜,装饰重而喧哗,以竹架的支撑力远不足够。我设想,可能是竹包铁,竹包石。”

三人均是工造上出色好手,一听就通。

管宏就道,“竹是皮,衾子是抗重的材质,那就必须加工。兰大姑娘,帝都材商我很熟,我陪你一道去。”

“山殿也要有人造,哪怕再隐秘,总有风声,我会从匠工中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接过山里活。”铁哥提出有力的调查方向。

“好得很,只要我们在期限内查出人到底在哪儿,就一定能把人救出来。”手中有兵,干活轻松。

“人救出来后,兰王妃自己又有何打算呢?”一声嘶哑沙沙,发自--地下。

兰生示意铁哥他们别惊,安坐着回答,“比起我的打算来,阁下显然是想贡献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对阁下的声音早已久仰,到如今我因你们受死亡要挟,好歹都该露个真面目,让我知道为谁牺牲。”

地下的人不再说话,正当兰生以为他又溜了的时候,就见她办公的桌案脚下那块毯子隆起,接着掀起一整块砖板,从下面钻上一个人来。

兰生张嘴结舌,不禁自嘲,“看来我们居安造要丢人,最擅长挖地开砖的一群人,自家竟进了地老鼠,还毫无所觉。铁哥,管头,木林,你们三个赶紧出去四处铲一铲,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门,免得再丢人现眼,洗澡都让人瞧个精光 。”

铁哥知道兰生是要单独跟对方说话,大手一招,将管宏和木林带出门去。

被说成是地老鼠的人,不慌不忙,一双豆眼精光窜,山羊胡一把撸,灰黑的头发从蒙鼻子的包帽里蓬出来,将手里一根船桨样的黝黑铁杆往咯吱窝里一垫,双手作个滑稽揖。

“给娘娘道安。”

兰生撇笑,“阁下真是深藏不露,我虽然每日见你,却从不曾有过半点怀疑。”

第363章 土行

这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是瑾王府中负责运水车的仆从,每日清晨都要经过尔月主庭,时常同兰生道早。兰生搬进王府几年,他就住了几年,眼皮子底下,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

“兰王妃不用自己的本事,自然难看出我的本事。小的没名字,知道我的,叫声鼠八,不属东西北和明月流任何能族,祖上出过一个混血能者,我是第二个,不会别的,就会打洞。”鼠八拨拨胡子,淅淅沥沥掉土沙。

“土行者。”对方既然提到她的天能,她就稍用了一下,紫风触他就变土色,但柔和。

“不敢当,打洞耗子一只。”笑得谦逊,仿佛从未用他的土刀杀过人。

兰生一时沉默,不擅长同不熟的人打交道,虽然鼠八是她府里人,但这些年除了说早,对他一无所知。

“兰王妃可否回答小的问题?人救出来之后,你又如何打算?自救?他救?还是甘心受死?”鼠八的笑有点像老鼠吃东西的样子,缩噘着嘴。

有问有答比较适合兰生,这才有话可说,“我不是回答了吗?问你有何打算。”

“风者是绝不能死的。”他的打算不复杂,“所有障碍必须清除。”

兰生从他不复杂的打算里听出了复杂,笑摇着头,“是人,总要死的。你说的所有障碍,包括我身边人的话,那你也准备好被清除。”

“风者让我死,死也荣耀。”能者的世界,兰王妃不碰触,所以不知道风者再现的意义。传说中,只有风族的传承续接得上。这个世道才能恢复正常的秩序。她不信没关系,他们把她守护好就行了,而且再没有比为她尽命更体面的死法。

“能者一见风者如见王,这种感觉起初还令我有些飘飘然,如今更看得现实些。与其说是保护我,不如说是保护你们自己。大树底下好乘凉,好比你大材小用当个运水的仆从。却是借我挡风避雨。”兰生的热心肠只给共患难长相处的身边人。并非傻乎乎对谁都好。事实上,相当多的时候,她不轻易展现的口才很刻薄。

鼠八却不以为意。坦荡承认,“的确,与风者为我等所造的避难所相比,我等为风者所做的微不足道。”

对方这么大方承认。兰生反而不好嘲讽了,更何况她其实没有为能者有过半点设想。但她好奇一事,“王府确有符阵隐藏能者灵力么?”

鼠八点头,“东海夫人在你造府时埋下九九八十一道强大灵符,本是保护你之用。但正因有你为宅主,围绕着王府的风流转不息,掩阵变成护阵。令影门那些捕手无法感知里面的任何天能灵气,如同在他们眼皮子里的一个小囊肿。眨着有点难受,但又引不起重视。”

“为何只要我同意,符阵就没用了?”差点成为遗书的请宅骗局,好在她突然眼亮。

“兰王妃传承的风能,并非普通风族人人有的,而独属风族之王。您可还记得风水诀?”鼠八穷毕生精力寻根究底。

兰生对这个出乎意料记得牢,诵道,“走马观花,就道万物吉凶,易经皆屁,不如双眼识乾坤,运风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风水诀。”

“诀书自我祖上流传,东海夫人生你之日,诀书竟然黑字变金字,然而却得知你是无能的普通人。我虽然失望,还是决定将此诀送你。兰王妃大概不记得了,那年你七岁,偷出府买捏面人,摊子就是我摆的。”鼠八与兰生的缘分结得很早。

兰生想了想,摇头表示没印象。

鼠八又道,“此诀并非教你如何施展,而是告知风者可强到何种境地。走马观花,说吉就吉,说凶就凶,眼到心到,心到念起,风已运,水已用。你虽不觉自己用能,但只要你的心想要家安宅宁,风来水来,王府坚不可摧。同样,你心甘情愿弃宅,风也随主,再无护力了。东海虽以巫灵为强,但全族中了无名毒,即便是你母亲,九九八十一道符的力量也是有时限的,而这两日你不在府中,我们已明显感觉风动水摇。”

原来如此。

兰生问,“府里到底有多少能者?”

鼠八笑得鬼头鬼脑,“这个我可不好说,我虽不怕在您面前露脸,但其他人就有顾忌了,怕被您赶出家门,再无安身之处。”

“你不怕被赶?”兰生挑眉。

“兰王妃虽不是容易讨好的性子,但不至于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冷漠。小的不敢邀功,却算得上有用,王妃娘娘亲眼见过的。”鼠八胆子也大包天。

“这倒是,且看在你这几年勤恳运水的份上,我也不好意思赶你。还有,别人能不能,我不好说,和你一道运水的车夫多半也是和你一样的吧。”回想起来,这两人几乎每日在她面前请安,态度恭敬到不一般。

鼠八嘿嘿两声,“兰王妃明白人,那老小子是水蛇,但凡有水的地方,就有他伸展的地方,汲水不用桶不用挑。不然王府那么多水箱要灌,两个人如何做得完呢?”

五行之中已占俩,看来影门宗主说了不少实话,兰生有个想法,心里盘过就说出来,“烦请你回府跟其他人带个话,这回的变数颇大,我恐怕自己十之*回不去王府,他们若想安身,最好来我这儿报个姓名认个脸熟,只要别将振兴能族的大任放到我身上,顺着我的心思过日子,我将来定好了去处,可以带着他们。”

鼠八把话咀嚼了好几遍,“能者为世人所惧,是因为大势所趋。风族虽隐遁于世,却与世俗牵扯太多,才导致能族兴盛,繁长了野心,最终灭在自己子孙的手里。就好像水和油,油融不了水,水也融不了油,放在一起炒菜可以,想要分功劳就得拼个死活了。在娘娘身上,我们学到了能者要想生存,就得跟娘娘似的,将天能变技能,将通感变伶俐,如普通人一般不张扬,又能利用自己与众不同,比普通人过得好。所以,我们在王府各司其职,安分守己,又贡献自己一份力,这几年真过得安心。今后,风者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说振兴的,都是看不明白的,过去几百年的世道早已变调,不吸取教训还要走老路,岂非可笑。”

终于碰到志同道合了!兰生两眼放光,“不愧是老前辈,不像某些热血青年一股脑儿自傲,以为跟普通人不一样就得标榜出与众不同。殊不知,如此做只会变成众矢之的,让人嫉妒让人恨。老前辈说得太好了,将天能变技能,将通感变伶俐,比普通人过得好。这正是我的想法!”

鼠八老脸挂臊,“我也是跟兰王妃学的。”

兰生一笑,但沉目肃颜,“然而,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能者未必都愿像你我一样混迹于这个世界。我虽不能如他们所愿,担负起振兴的责任,但也希望能想出折衷的办法,令他们过上想要的生活。”

鼠八暗暗欣慰。只有在南月兰生身边生活,才会看懂她。她独立自强,似乎自我又任性,但心地善良为人大气,具有领袖的魄力而不自知,不说虚伪话,却做义气事。

自风者出现的传言悄悄在能者中散播,遭到纷纷的质疑,不屑和嘲笑,他却信,风者就是她,她就是将能者从灭绝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的希望之星,至少自己参与着她的生活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太平。他因天能前半生坎坷,少时不可一世,成年后张扬狂放,以能杀人窃富,最终导致仇家上门,妻死子亡,如浮华一场噩梦,醒来孑然一身,不知往何处去。于是,走上老祖宗的路,千山万水寻古迹和族人历史,想知道自己的归处。

传说风王本来是仙族,修万世劫满,应飞升而去,却因爱恋了凡俗女子而放弃成仙,带领他的一干族人留下来看守天门云阶。随后风族人开枝散叶,常来往俗世。与他们的王一样,他们感情充沛,与平凡女子一旦相恋,就义无反顾,不愿意再回风族,这就是混血能族的起源。

“兰王妃不必为那些顽固的家伙操心,帮得他们一次,却帮不了两次,最终还要他们自己想通。而您说回不去王府,显然不是要送死的意思,可否告知一二,免得我胡思乱想,怕您有意外。”鼠八嗅到大事将要发生。

兰生眯住狡猾的目光,不告知,但转移对方视线,“我当然不至于送死,但意外也无法排除,要看天意。鼠前辈还是先帮我去转告其他人,王府若不再安全,影门一定趁虚而入,不过三日,收拾行李都够紧张。”

鼠八不好忤逆风者交托的事,重新跳回桌下,钻土报信了。

无果紧跟着推门进来,苦瓜脸却无表情。

兰生早看到他故意映上窗纸的影子,语气轻快,“无果弟弟,让你担心了,不过这可不是光担心不干活的时候,陪我走一趟吧。”

锦绣庄被朝廷关闭后,冒出二十来家建材商瓜分市场,不知三日能否问遍。

第364章 水行

“景秀庄?”兰生瞪着门上金字牌匾。

“别看名字像,比锦绣庄的规模差远了,连堆放造材的场地都没有,客人看样板下单,送货上门。不过到目前为止,咱们这行中口碑不错,价格也可以谈,尤其质量保证。我没见过东家,但掌事十分懂行,还是手艺人,想订做,跟他一讲就明白。景秀庄的本钱不大,因此接不了大单,多接别的材商嫌麻烦的精加工单。”管宏确实熟悉。

“别的好说,就是这名字,让人心里不舒服,大有混淆视听的不良动机。”

听到这话,兰生回头一看,凤眼立生俏意,“这是赶巧呢,还是特地来找?”

面颜清辉,双眸炫彩,雪地麾袍衬高大,一抹笑生魔魅,手伸来,为兰生温柔披上一件银红风袍,十指优雅打结,泫瑾荻道,“我哪有闲功夫乱逛,自然是算好了来的。”眼角见铺里来人,仍百无禁忌说话,“都说头胎不易,怕爱妃粗心大意不会照顾自己身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冷的天穿这么单薄。”

管宏眼若铜铃,随即大喜,“恭喜兰大姑娘!”

兰生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泫瑾荻脸上白过去,转看管宏时就笑盈盈,却是一字不多说。再拐到门前有人影,见一杏眼瓜仁脸的姑娘俏生而立。

姑娘瞧见众人来看自己,就露出嫣然笑容,回头往里喊,“爹,管叔叔来了。”

管宏为兰生介绍,“这铺子就父女两人,掌事姓康,女儿璃娘,都是勤快人。”

璃娘喊罢,走下台阶来迎,“管叔叔今日带了朋友,正巧有客人送来谢礼,是蜂橘屋的点心,还热着呢。我不怎么爱甜食,若不嫌弃,能帮我吃完就最好了。”

管宏大咧咧笑道,“这是我们有口福,怎叫嫌弃?先谢过了。”

这时门前又站了一人,四十出头,瘦得脸都凹下去的中年汉,但对管宏拱拳的手特别大,十指粗长有力,“管大工头快请进。”

管宏拱手回礼,“康掌,这是我东家兰大姑娘…和她夫婿。”

康掌事忙不迭跑下台阶,拉着女儿就跪,“不知贵客大驾,草民失迎。”

谁不知居安造兰大姑娘是王妃,又有谁不知兰大姑娘的夫婿是先帝最宠的六皇子。

跑了一整日,对这样的“礼遇”已习惯,兰生道,“二位请起,我并非以王妃身份来此,不过是光顾你们的客人罢了,不妨随意些。”

康掌事虽然起了身,哪里随意得了,吩咐女儿准备最好的茶点招待,自己则躬背垂头,小心翼翼陪走一旁,不敢先说话。

泫瑾荻一言不发,进铺子就坐定了吃点心,但眼睛可没闲着,茶盖抿水的动作间,不动声色打量小小的铺面。他未必是观材看造的行家,却是经商的高手,对方以锦绣之名走捷径,显然东家很精明,这样的东家会用老实巴交的一对父女经营么?未必。

兰生趁空瞧一眼泫瑾荻,自昨晚他说她以貌取人,让她决定要好好看他的“内在”。此时看他稳坐,那副非贵却富的商家子模样,确实和景少东如出一辙,斯文中的精明气。

“不知兰大姑娘想买什么造材?铺面不大,而且我们家一般先听单子再进样货,所以这里材样种类不多。”康掌事神情有点紧张,搓着手显局促。

管宏是常客,见状笑他,“康掌不必紧张,今日我只是带东家来认个脸,往后也好继续合作。对了,前一阵我们居安订得一万颗铁钉,应该能准时交吧?”

康掌事似乎松口气,“能,当然能,这钉的样子虽不曾见,好在有图有模,但我就想不通那平头怎能钻进木头里去呢?”

管宏哈哈一笑,“这个么,要不康掌也到我们居安造来干活,那就明白平头钉的用处了。要我说,手艺人拨什么算盘珠子,将自己的绝活精益求精多好。”

康掌事道,“居安能匠强工太多,我那点手艺根本拿不出来,承蒙我东家照顾,给我父女一口饭吃。做人,老实本份总不会有错的。”

两人在那儿说话,兰生自顾自看材料。如康掌事所说,造材的种类不多,以木板和石片为主,少数名贵岗岩的样料,还有屋瓦门窗等加工半成品,涂墙抹砖的各种辅料漆料。感觉堆放得有点无序,比起其他商铺的面积小,但似乎不关心空间利用,明明排列整齐可以放更多样料,居然还有一个角落闲置,只零星放了些木板和木条。

一眼看着似乎没有感兴趣的东西,但她仍然走了过去。

“我爹要在这里钉个架子,专门放用我们造材建成的屋型模子,不过客人们一般不肯给成模,而且最近生意忙,就暂时空着了。”璃娘突然在兰生身后开口。

兰生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模子比较珍贵,不是造匠自己收集,就是屋主买去,很难送给别人。不如放草图小画,就算拿不到原图,请人仿下应该不难。”

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但璃娘兴趣缺缺的表情,哦了一声,与请人吃点心的热情劲差十万八千里。

兰生想了想,问道,“你们可卖竹料?”

璃娘往她爹那边看了一眼,语速有些慢,“竹料不坚固,会用竹子造房子的人也没钱请造行施工,我们家本钱少,竹子虽廉价,但运费和木料差不多,客人买得量却不大,故而不做。”

兰生笑笑,神情似乎完全没介意,“你们住铺子后面?”

璃娘答是。

“听管宏说,你爹自己就能帮人加工,那肯定是在后面干工活了。”不再问,好像闲聊。

这回,璃娘答是的速度慢了两秒。

兰生走回泫瑾荻身旁,坐下喝茶吃点心,慢条斯理等管宏和康掌事说完话。

璃娘暗暗打量,刚才还觉得夫妻俩感情很好,现在却又没有这种感觉了,各吃各的茶点,两人都不说话,静冷的氛围。

没一会儿,管宏走过来问,“兰大姑娘看完了?”

兰生点头,对康掌事道,“刚和璃娘说起你的工坊,我越发好奇了,能带我到后面瞧一眼么?不知康掌事擅长哪方面的技艺,居安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才,若真是巧匠工,我愿意高薪聘你,银子不会比你东家给的少,还省了打理铺子这类的琐事。”

康掌事凹脸因笑而鼓起两块,看着勉强,“这…哪里担得上工坊二字,我只帮忙做些门窗的木匠活儿而已。巴掌大的地方也不曾整理,乱哄哄怕兰大姑娘扎了脚受了伤,草民无论如何都担待不起啊。”

泫瑾荻终于说话,“兰生,今时不同以往,你别只顾好奇,不顾腹中胎儿。”

康掌事一听,整个人有点哆嗦,“娘娘实在要瞧,草民去搬来?”

兰生抿嘴不露齿,干笑之后起身要走,“我若坚持,好似就是不讲道理的刁妇,罢了。”

但兰生还没走到门口,忽闻璃娘一声惊呼,回身见她提着裙子,脚下一片水漫漫,而且水流迅速往铺子里推,从后面涌入。

康掌事诧异得要命,跺脚喊声怎么回事,就往铺子后面跑,璃娘也慌忙跟去。父女俩谁都顾不上送客,就给了客人留下的理由。

兰生毫不犹豫转动脚尖三百六十度,“咱们瞧瞧去,万一需要帮忙呢。”

管宏也很好奇,“水能淹到铺子里,后面大概是全淹了,难道院子里有池塘不成?”

泫瑾荻将大步踩水的女子抓进怀里,毫不介意管宏一旁当灯泡,亲密贴她耳畔,音色磁沉不满,“爱妃往哪里冲锋,又当为夫死人?”

“没那么严重,只不过完全没看见你而已。”心咚咚跳,怀抱冷的,气息热的,她咬唇含笑,“但王爷这么积极复活,我就装一回闲妻吧。王爷,您先请,小心别湿了鞋。”

泫瑾荻好笑,“贤惠的妻,还是闲哉的妻?”

知己,但她不说那样的话。他说过,情深,不用说。所以,她反捉了他的手臂,挂上半个身子的重量,“用力”依赖他。

看她像个顽皮的女娃娃,他忽然心头一动,随即将她背了起来,感觉她刹那惊挣,又刹那安然。很快,传来她的温度,令他身上的凉冷转成了热。有她,才能觉得自己活着。

管宏年纪大把,对这两人无声胜有声的情感却瞧得老脸发红,因此一进后院就赶紧转移自己视线焦点,同时喊道,“妈呀,这么大的雨哪儿来的?”

别说管宏,泫瑾荻和兰生都十分诧异得看着眼前的景象。院中当然没有池塘,但有一口水井,从井口喷出老高的水柱,再从天空洒开,落如倾盆大雨。院子铺着石板地,积满了数寸的水洼,这才流进了铺子。

兰生才看到一根根分成两半的竹管,泫瑾荻的眼却更尖。他发现康氏父女不在院中,而一扇门晃动不止,便立刻趟水进去。

外头看起来是间小屋子,里面却向下挖深挖拓了,一间很大的地室。地室中间放着一个大炉子,炉底虽然也浸了水,却滋滋冒烟,而炉中金红的液体滚开翻泡。炉子旁的墙角,竖放着比竹管稍细的铁柱。

“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休怪我们无情。”

一条烧得赤红的铁棍,笔直朝泫瑾荻和兰生打来。

第365章 金木(上)

兰生从泫瑾荻背上滑下,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笛,不跟烧红的棍子硬碰硬,而是顺着它往对面速滑,目标是对方的手。

拿棍的人正是康掌事,削瘦的脸凶煞似鬼,目含杀机,以为一击能中,想不到传闻中没用的六皇子居然身手相当敏捷,反倒是自己的手缩慢了些,让笛子削到一下,虎口发麻,疼得差点松了他的铁棍。

管宏虽然懵了,却不过刹那,意识到这对父女并非他所以为的寻常人,恼火自己眼瞎,“熊***,闯荡半辈子,以为都看得明白,居然阴沟里翻船!”

他才骂完,但见两条汉子从地室窜上,抡起大刀就砍过来。

管宏不含糊,三步上栏跳到底,捡了一根短铁柱当武器,与随后跳下来的两汉子斗在一处。别看他只是工头,会些拳脚功夫,而且力大无穷。

兰生正为此松口气,眼前多了一条纤丽身影。

“有空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璃娘手持长剑,面泛冷笑,“你们运气虽不错,能一下子找对地方,可惜短命。宗主有命,此处若暴露,知情者杀无赦。你就算贵为王妃,也要死在这儿了。啧啧,可怜你肚中孩儿。”

兰生目光凛然,慢慢摩擦掌心,“大荣造材商可合法买卖金属,这是你们装成造材商的原因之一。金属的数量以客人的数量评估合法性,所以取名景秀,投机取巧吸引原锦绣庄的客人,还能光明正大招收工匠,**们见不得人的工造。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方便获取居安情报,盯着我们了吧。”

璃娘哼了哼,“全猜对了也难逃——”点点银芒冷煞扑面,她大吃一惊,向后压腰又侧翻滚地,险险避过,起身又诧又狠,“都不能看兰王妃,真不可轻敌。”

“好。”兰生手里多一根尺长短杖,雪白银亮,向下一甩,短杖从一尺变三尺,节节长,杖尖那节最奇异,仿佛数不清的软刃卷身,刃片如刺毛,一抖便映道道寒光,“总不能一直挨打不还手,是不是?”

她这人就是倔,当初无果她年纪大不适合练武,她偏不信邪,就练身体素质和硬打硬,几年下来可不是跑得快而已了,连兵器都配套,不至于手无寸铁等人打死。

璃娘嘴上不可轻敌,打从心底却不认为这位娇滴滴的王妃能有多厉害,剑花缭乱数朵,抱着一招取命的自信。

兰生突然旋身,手杖在半空劈出一道圆弧。

璃娘感到一面强风阻慢了手中剑,正奇怪,但见那些看似刺毛的软刃居然全部离开杖身,如一群白蛇吐信般寒气森森,卷住了自己的剑。她大骇,想抽回来,却扛不住一股古怪的吸力,眼睁睁望着剑飞脱了手,被卷到兰生的手杖前,颓然落地。

一招,璃娘已失去夺命的武器。

“你!”惊骇,不知对方手里是什么古怪东西。

兰生抖抖手杖,软刃乖巧裹回去,又成了无害的毛刷,“我没你那么坏心眼,你若告诉我这些竹铁运到哪里去,我就饶你了。”兵器不错,只是她左臂不能动,减少了威力,不然将那柄剑绞成一段段,岂非更唬得住?

璃娘银牙一咬,“做梦!”

她武技不高,但想对付兰王妃应该戳戳有余,如今打不过,当然喊救兵,一声尖哨,从地室下跑上来七八人,个个魁梧粗壮,身着劲装,眼神凶恶。

兰生嘲笑,“我们女人打架,找男人出面多丢脸,尤其你们影门女子不是特别强吗?不过对了一招就哆嗦成这样,跟你们自信的宗主相比,差别太大了。”

“谁赢就谁强。”璃娘还是承继影门传统的,“丢脸算什么东西?”

兰生的手杖没有动,却飞来一把银刀伞,把某个没长眼急性子的家伙手指切下来几根,吓得本要围攻的汉子顿时扩大了包围圈。一道影子矫捷如豹,立在兰生身前,顺势将银刀伞收回,竟成了一支短笛。

妖颜霜冷,寒星落眼,笑得不羁,却不让人觉得可以跟着笑,“谁敢碰本王爱妃一根手指头,本王就让他手秃。”

手搁上宽阔的肩,兰生想,原来,有人能依赖是一件苦尽甘来的事,被成性格坚强,其实都有些无奈的。生活境遇若好,为何非要自己一个人死扛呢?

泫瑾荻感到那只手的重量,虽不能回头,但将自己的手盖上,稍稍用力一按。

他在让她放心。兰生轻笑,“我发现自己还是不擅长打架,交给你了。”

“等你差遣可真不容易,头发都要急白。”泫瑾荻是真心焦。他在那边一对一打,稍不留心,发现她这边怎么突然变成了围攻,却没听她求救,令他感觉挫败。好在她哄他及时,比自己还是景荻时,她更多一份娇宠气,他那点不满立刻没出息蒸发干了。

“夫君好好表现,胎教会影响娃娃的一生。”兰生趴过泫瑾荻的肩头看那些打手,“奇怪,无果哪里混去了,这么大动静都不见他。”

泫瑾荻笑着按下兰生好奇的脑袋,“别看了这块巴掌地,非法炼铁是要掉脑袋的,防守不知几层。要不是爆水井让他们慌了手脚,我们也进不来虎穴。无果他们应该被挡在外围,大概要慢上一会儿,我们只需撑到他们杀入。”

康掌事挥棒跳来,与女儿并肩站,听泫瑾荻完不禁哼笑,“怕只怕他们杀不入,你们也撑不到了。”拍掌两下,地室的两座楼梯站满了彪形大汉,人手一支短弩,黑冷的箭头齐指。

管宏被逼退到泫瑾荻和兰生一块儿,三人背墙角面杀阵,似临绝境。外面踏水和铿锵,低叱与气喝,隐隐传入室内,听得出激战。

璃娘笑得高兴,“你们可有遗言?”

泫瑾荻笑答,“你们先。”

兰生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就她看,成为刺猬将会是目前唯一的结果。

璃娘挑眉,对康掌事道,“爹啊,我挺喜欢瑾王爷,能不能留他一命,给我当夫郎。”影门女子很放得开,嫁过人的于思碧仍是香饽饽,看上谁家男子就荡漾春心,而且夫郎明显可以不止一个。

这倒是提醒了兰生,“你们杀我不要紧,但能杀了瑾王爷么?他是于思碧未来夫君,也是影门选定的皇帝。他死了,于思碧又当一次寡妇不要紧,谁能让你们名正言顺成为大荣第一宗?”

康掌事在影门地位似乎颇高,知道高层决策,“能代替于思碧的女子多得是,况且我也没要杀王爷,只不过我不出这么多人,你们怎么会乖乖听话?”眼中阴狠闪烁,“瑾王爷,我让你选,你将兰王妃交给我,我保你平安走出去。”

“你们宗主有话在先,给我爱妃三日。你们这会儿却又要抓她。”泫瑾荻身形不动,“影门到底有没有话算话的人?从上到下乱无章,各当各的诸葛亮。”

“宗主放人时没料到你们能找到这儿来,形势变化,对策当然也要变化。比起宗主临时兴起的赌约,守护影门所在要重要得多。”康掌事原来能言善道。

泫瑾荻还点头,“有道理,果然活捉了你们,就能找到影门,我这趟看来不会白跑。你们这么会谋略,有没有想过本王为何来此?”

“有什么为何?六皇子出了名得喜好女色,目前宠兰王妃,巴上来送暖衣的呗。”璃娘嗤之以鼻,心里有点含酸妒醋。

“本王终于知道影门为什么至今见不得光了。”泫瑾荻语气轻蔑,华丽的面容渗进大片阴恻恻,“矫情的女弟子收太多,见到好男人就脑袋空空,光想夫郎,怎有前途?”

兰生笑出声,拍拍老公,“夫君口下留德,而且有重男轻女之嫌,让脑袋不空的为妻颇觉得不满,凡事不要以偏概全。”

“我指影门收徒有弊陋,希望他们能够明白到底为何会灭门。”阴恻恻,笑话,笑话肯定冷。

康掌事果然恼怒,“还请王爷看,你为何来此?”

“因为我知道景秀庄在干什么勾当,因为我知道你们可能的身份,因为我知道今日一定会活捉了你们!”泫瑾荻话音刚落,三人头上的屋顶突然掉下一大片瓦。

泫瑾荻撩袍罩了兰生,缩进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