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死了!烫死了!笨手笨脚,还是坏心坏眼?看我成了废人,想要我早点死,是不是!本来就是香儿她们的活儿,你非要抢来做,又笨得要命…”骂人的字眼厉害,但骂人的声音中气不足,有点纸老虎的意思。

兰生转进门,好笑呛声,“真要说起来,也并非是香儿她们的活儿,她们是伺候你家大小姐我的。”给一旁抿着嘴吊着眼皮看热闹的香儿和红豆使眼色,两人不甘不愿走了。

接下来赶无果,“你也是,就算自己的亲姐姐,骂成这样还不吭声就不对了。生病的人适当耍脾气应该,太过份就不能由着她,因为等她病好还收不回臭脾气,会挨板子的。你去柴房看看小扫回来没,借着打探消息,撒欢儿跑,几天没瞧见他人了。”

无果苦脸瓜瓜,放下药碗也走了。

床头叠着一摞高被子,有花坐着,双手不自然软摊在身侧,仰面抬望着幔顶,即便兰生来了,也没转眼珠子看人一眼。

她在昏迷中被救出来的,痛醒之后,发现手脚皆折,即便用最好的药,却很难恢复如初。起先,她大哭小哭无声哭,哭到后面没有眼泪了,就开始冲每个照顾她的人撒气,本来就牙尖嘴利,如今变本加厉,毫无理由开骂撒泼。

香儿和红豆都被骂哭过,还是兰生劝她们将有花当成吃奶的娃娃看待,一耳进一耳出,所以刚刚才能笑对那份胡闹。

“一日不见,你骂功怎么没昨日厉害了?没吃饱?”兰生坐到床头,一抬手将小桌上的药碗推倒,捂嘴刁笑,“啊呀,糟糕了,玉蕊说这药是饭前服用,若是不吃药,就不能吃饭。今日元宵,大家都挺忙的,我保证没人会有时间再给你重煎一份。”

有花终于瞪兰生一眼,随即皱眉,“你不是报复过了吗?我当初在你病床前啃鸡腿,你在我床前吃螃蟹来着。”

兰生其实早忘了鸡腿那事,但她天生就一身叛骨,不愿说不相干,反而顺着有花,举起两根手指,“当然要报复双倍才够啊。”

有花双眼圆睁,“我小时候虽不懂事,你病好之后不是很听话了吗?为了照顾家里,只能看你和无果成天往外玩去,自己当着乖丫头。现在呢?倒是出了王府,却成了废人,整天躺着,吃喝拉撒都要人帮忙。我冲无果撒气,又没敢冲你。他是我弟弟,小子换第一颗牙时吓得抓着我哇哇哭,我还以为他得病了,背着夫人去药铺子里偷药。总之,他受点我的气,也没什么吧。”这一口气,麻溜得,怨念到最后几乎淡得不闻。

“不用把自己说得那么乖,明明被我娘宠坏了,脾气不比我这个大小姐好。”兰生浅笑,从桌底下拿出一只陶药罐来,倒满一碗黑浓的汤汁,吹烫送勺,“喝吧,喝了药才会康复。我问过车非微了,他跟我发誓,你不但能跑能跳,说不定还能学会飞呢。到时候,大江南北随你闯。”

不知道天玄道的山究竟在哪儿,短短半个月,遥空就带来了掌教的信。信上同意接纳天能者八十一名,但需要兰生的力量。

到那时,兰生才明白,天玄也有自己的麻烦。他们固然是一群天赋异禀的人,甚至鼻祖和风王的来历极可能相似,但却在一代代的传承中遗失了重要的力量。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封山,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寻找那扇门。等他们终于找到,可是怎么也打不开,想尽各种办法,直到听闻风者现天梯现的传言。

风者到底能不能找到天梯,天玄道中也各持不同的想法,但谁都不能否认,天梯确实曾属风族守护,如果兰生真是风者,也许就是他们打开那扇门的唯一机会。

兰生不管天玄有什么打算,此刻只考虑身边的人,有花的性命若危在旦夕,那就必须送走。

还有,十六天。

第379章 履冰

正月十六,兰生到了五公主府门前。

今日,公主请吃饭。

兰生收到帖子时,尽管和五公主交情不错,仍犹豫要不要去。私下关系虽好,但她已不再是王妃,与皇族来往很容易惹祸上身,而没了王妃身份的保护,祸事可能变成惩罚,又来一回生死劫。她想想还真有点怕,所以就婉拒了。但第二张帖子又来,说是专请她一人,她这才改变主意。

不过,从帘缝里往外瞧,这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分明宾客纷至的景象,是怎么回事?

“小姐。”无果赶车,但知前因后果。

兰生虽是小事迷糊的性子,却只一眼就能瞧出马车的价值。今日来得非富则贵,哪里是请她一人,全帝都的达官贵人都到齐了吧。

“兰造主可在车里?”这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兰生见那人三四十岁,穿得是公主府管事服,团绣簇锦,青鸟振翅,还不是一般管事,而且相貌俊朗,玉面星眸,站在那儿垂目恭谨,却似一道明光打眼。不愧是公主府,连仆人都出彩。

“我在。”以兰造主相称呼,亦对她尊重,她因此领情,打消回家的念头。

“小的莫奕,公主殿下让小的跟兰造主致歉,本来每季头月里的十五,驸马都会举行诗画赏品会,却不知今年正月延后一日,故而和邀您的日子重了。公主殿下知您不喜人多应酬,但好在公主府大得很,她请她的客,驸马待驸马的客,可以互不相扰。小的特来给兰造主带路,兰造主也不必下车,马车可从北门入,直达公主招待您的观云阁。”

兰生道声劳烦,莫奕就坐到无果身边,接过缰绳,熟练地赶车绕道。

果然公主府大得很,从北门进去后,周遭倏地宁静,不闻半点嘈杂人声,只有鸟儿偶然啾啾,落入清寂的残雪和青瓦之间。她不是头一回来公主府,却是头一回从北面入,自帘后惊鸿几瞥,觉得这里殿阁的风格比正宅多了悠远古意,大荣过于繁琐的雕草斗纹难得消失于这般等级的府邸,大石铺地,大木造柱,大间去墙,配以不起眼的乌瓦墨漆,直棱的窗,直棂的栏,少见曲折,连园林的摆布都简单到底,一切服务于整体,静养灵魂的沉着香气弥漫这个空间。

“这面北府,不是同一大匠建造吧?”兰生好奇问道。

车外静了一瞬,莫奕答道,“兰造主好眼力,这一片是小郡王出生后加造的,而那时原本造公主府的大匠已经告老还乡。”

“这里是工造司哪位大匠负责呢?”兰生原以为工造司没有风格如此大气的匠师,很想知道是谁。

“小的不知。”

对于莫奕的回答,虽然略有失望,却也在兰生意料之中。工造司官僚之风臭不可闻,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奉承拍马者春风得意,钻研技艺真有大才者,多半心灰意冷,落得一鼻子灰而退场。

待莫奕再开口,马车停下,藏青的观云阁坐落苍灰石台上,六间长,简歇山的顶尖,朴原木的檐下,贵不见金,华不显丽,就是一字——美。

五公主的笑声比兰生的鞋尖先落地,“真是光彩照人,瞧瞧这脸蛋儿,比当着王妃的时候更水灵,这是要气煞我们这些不敢晒太阳等着养白的人吗?”

“民妇见过公主殿下。”平民百姓见皇族,可不是晚辈见长辈,兰生要跪。

五公主却立刻扶住,笑道,“你腹中可是瑾王世子,万一跪出个好歹,我担待不起。”

“…也未必是男娃娃,我喜欢女娃娃更多些。”兰生其实在想,这谎越说越真,不知垫枕头掉枕头好不好办。“而且公主殿下说笑,我已非瑾王妃,即便生儿,怎么也不能是世子。”

五公主眨眨眼,“那可不好说,你怀上这孩子时,尚为瑾王正妃…”大概意识到这个话题有点远,笑着说回来,“本想早些请你,凑个好年的兴子,谁知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连一座小山着火都找我来问。再者,还有瑶璇的事。手忙脚乱的,竟抽不出空。”

五公主说着,对莫奕道开席,拉了兰生的手往台阶上走。

兰生今日肯来,也是为了五公主点到的两件事,“瑶璇身体康复得如何了?因我受了连累,我心里过意不去得很,能让我瞧瞧她么?”

“好多了,御医嘱咐要静养一段时日,但她只要在这府里就静不下来,恨不得立刻能跟回我身边。我嫌她太唠叨这事,干脆把她送到别院去了。她要我多谢你送来的那些药,说托福,这辈子没吃过那么名贵的补药。回头我把别院所在告诉你,你自管去看她,顺便帮我劝劝,趁这个机会不偷懒,是傻子。”

“瑶璇是好福气,遇到公主这样爱护她的好主子。”兰生喜欢同五公主结交,正因为一个善待仆人的主子,大概不会是本质太坏的人。

“不,是我有私心,这么能干的人,当然希望她一直留在身边。其实以她的年龄,早该许人了,偏我犹豫不决。配了不如她的,我怕她委屈,配了比她好的,我就不好留她了。不过,你若有特别合适她的人选,可一定要告诉我。”五公主直爽的性格也让人愿意亲近。

兰生的脑海里突然冒出小霸王那副公子哥儿模样,同时暗损自己异想天开,早年在霸王强抢民女的戏中分担男女主角,相遇岂止是太早,简直断绝了任何发展可能性,那两人打死也不可能成一对,能恢复同乡的邦交已属奇迹。她因此但笑不语,表示领会。

“公主刚提到一座小山着火…”她正想找机会问,“是九星山吧?听说火势很大,要不是连着几日大雪,恐怕会波及山群。”

“正是。”五公主毫不在意地说,“父皇将九星山在内的一片山地赐我,那时我年纪尚幼,后来出嫁了,就想过造道观,书院或消暑山庄,派人打探下来才知山地深绵,多参天古林,山石奇形怪状,还有毒蛇猛兽。若要造居所,势必费时费力,我就作罢了。”

兰生听到毒蛇猛兽四个字,心中一动,“公主就派人打探了一回?”

“是啊,我儿时喜欢射箭,父皇也许想送我猎场,不料我越老越奉善。”五公主笑得促狭,“别说打猎,有一年府里荷塘干涸,死了不少鱼,都让我难受了好几日。”

兰生虽然让五公主说笑了,却不忘旁敲侧击,“公主派的差事,想来工造司不敢马虎。”

“这点小事怎能差遣官工?”五公主摇头,“我交给了府里莫大管事去办。”

“莫非就是刚才领我进府的莫奕莫大管事?”年纪上好像有些太轻。

“是莫亦的大伯。你问得那么仔细,难道又要找工造司什么麻烦?”五公主终于感觉兰生的好奇心过旺,但理解的方向却与兰生的心思大相径庭。

兰生自然顺着公主的意,“确实想要抓工造司的错漏,免得他们欺压我这个前王妃,把我唯一的营生弄垮了,一大家子却只能指着我呢。听说皇上又提造新都的事了?”

五公主起先还笑着,一听最后那句就沉了脸,“本来消停下去的事,不知怎么又给翻起来了。倒是讨好了皇上,却要劳民伤财,如今正处灾年,重灾的地方百姓已经过得苦不堪言。所以我和驸马一致反对,驸马今日多半还会跟来客们商议此事,就等阁部过完年开始收折子。不说这些了,大过年的,徒惹心里不痛快。至于工造司,若真敢欺压你,找我,或者你柏叔叔,且今时今日的你已非当年刚入都的姑娘,能帮你的人岂止一两个。”遂不再论政,授兰生一些安胎的事宜,再说些闲话。

饭后,郡王妃,也就是五公主的儿媳,突然跑来请安。五公主知晓兰生不喜应酬,这又刚削了妃位,更是无心,就指点北府的几处景致,让四个大宫女开道,领她散步消食去。

兰生说不用。

五公主就道,“玄清观守卫那么森严,都让你受了委屈,我这儿还没左龙营的人呢,当然要格外小心。要我说,不用追究别人,只需追究方道士一个。让他把成年道士都遣出去,怎么无端端漏一个?他或者失察,或者可疑,二者占一。你安心,迟早真相大白,帮你和瑶璇讨回公道。”

兰生是知道影门那部分真相的,但她被下堂被庶民,却是泫瑾荻对影门和皇帝两方力量妥协的结果。牺牲她一个,暂时能满足所有人,她明白,而且满不在乎正妃位。不过,她出天牢后,不但连王府都回不去,泫瑾荻居然完全没露面。

她多的是,骨头里的气!

他不来,她也不就,一晃大半个月,觉得自己都已经习惯“下堂妇”的身份了,别人一提瑾王爷,她能回以一个优雅的笑容,哪怕市井之中最火的消息莫过于瑾王娶新妃。

正月十八,还有两日。

第380章 雕冰

宫女们远远在前头领路,听不到兰生和无果说话的聪明距离,不过两人也没说话,一来都不是啰嗦型,二来兰生正忙着想事。

从葛婆子开始,五公主三个字仿佛就跟影门牵上了线。九星山里的秘密,更是直接指向了五公主。山是她的,有人在她的地方大兴土木,还仿造宗庙帝祠,她全然不知就有些勉强了。除非,被刻意隐瞒,还要保证瞒得滴水不漏,瞒得时间够久,就只有公主府里的人,更可能是五公主信任倚仗的好帮手好忠仆,以假面隐藏在这里。

地牢和绿竹殿所造的时间相近,还很新。绿竹殿甚至没有完工,所以景秀那对父女仍在私购铁器,制造绿竹的芯子。但从小扫带回来的蟠龙柱碎片等等,绝对是上百年的古物,居然连外围涂墙的夯土都和帝祠的墙一模一样,由此可以断定,真假帝祠是同时建造的。

这倒不难想通。影门祖师爷既然懂得利用人性的劣根进行阴谋,当然也明白皇帝的宠信也不会长久。他和泫元帝没有撕破脸,大概元帝确实对他信任有加,而这位祖师爷也良心未泯,故而甘当了影子。但他深谋远虑,想到后世子孙,故而造就双祠,以更接近天的祠庙暗中压过了泫氏帝祠,大有风水上的运用。

还有一点,绿竹殿也好,公主这片北府也好,都展示了极为出色的建筑设计造诣,而影门宗主在绿竹殿,与她那番轻浮诡秘的对话,似乎透露出对她工造技艺的赞赏,显然他自身对工造就相当有兴趣。

一个大胆的假设立刻出现!影门宗主不但藏身于五公主府,还精通工造,只要她能找出公主北府的建造设计者,或许就抓到了影门宗主的实形。先从莫奕大伯着手。此人对九星山的打探,明显具有打消公主开发念头的偏向,为什么?

“她们停下来了。”无果无时无刻不留意着沉思的主子,提醒道。

兰生回过神,面上展开微笑,神情自若走上前去,“这是到哪儿了?”

“回禀兰造主,此处就是北府荷塘,今年特别冷,水面结了厚冰,十分经得起重,小郡王就想了个主意,命匠人凿了冰灯冰桥冰花各种,放在塘上,您瞧,冰面上还特意凿开几个洞,坐入冰船可以冬钓。”一个大宫女答道。

兰生看清眼前,那些眼角拐进的,她以为了再普通不过的,池塘的景,其实只是冰雕。远远望出去,白茫茫的冰面原来仍在向前方延展。她不禁呆住:这是荷塘?应该够得上小湖的资格了吧?别说小船,弄条画舫都能游上一时半刻。

大宫女好似知道兰生的诧异,莞尔一笑,“小郡王懂事之初就将它错叫了池塘,公主殿下就干脆改称荷塘。虽然有趣,但确实常让人误会。”

兰生笑了笑,但觉冰雕非常精致,平常也不多见,就走上冰面近瞧。走着走着,听到乐声,清晰可闻但不喧闹,颇为清雅的琵琶音。

“这里离驸马招待客人的云珍阁很近。”大宫女解释道,同时指给她看。

就在东湖岸上,有一座漂亮的临水楼台,楼台以粗壮结实的古木支撑,用最少的木条镶嵌门窗,使绵纸看上去份外洁白。但工造司最喜欢用的琉金瓦,还在水柱上建起的,很夸张的砖须弥座,屋顶檐下繁美,柱头和转角作双抄双下昂,还有补间铺作驼峰上出双抄。大概是为了突出云的珍丽,堆砌了高难度高成本的奢侈,在兰生看来,珍是珍了,云要哭了,喧宾夺主的细部令天然纯色混浊。

“让开!让开!”突听有人急喝。

兰生一回头,只见两列二十名小厮端着托盘,在一个中年管事的带领下,穿过形形色色的冰雕,往自己疾步滑来。她赶紧让到一边,心情未受影响,好整以暇看他们脚上带铁齿的走冰鞋。

为首的大宫女却表示不满,为防兰生摔倒,招另外三名宫女在她身后站定,八手相扶,“赵管事莫对公主贵客不敬,横冲直撞若伤了贵客,怕你担待不起,尤其还是你偷懒抄捷径,打扰贵客赏景。”

赵姓管事讪笑,“并非我偷懒,实在是天寒地冻,这边传菜那边冷,才想出了这个办法。驸马爷的客人也不能怠慢不是?”

公主府里的仆人个个精,赵管事又对着兰生作大礼,“小的刚才走得急,没瞧清楚,绝无不敬之意,望贵客海涵。”

兰生道声无妨。

赵管事打着笑脸,向后催促众小厮,“小心别撞到客人,也仔细你们手上的菜,掉一盘就扣你们半个月月钱。”看众人重新走起来,却发现一个开小差的,“落在最后的,喂,就是你!东张西望什么呢?还不利索点儿?找抽呢!”

兰生因此和那名小厮对了一眼,心上泛起怪异,一时说不清道不明,等这些人过去了,这才啊了一声。

大宫女问,“兰造主可是不舒服?冰上太冷,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婢子立刻准备热茶。”

“之前湖边的亭子就看着挺好,在那儿喝茶吃点心吧。麻烦你们先行准备,生炉烘暖,我正好再看一会儿,待你们准备妥当,就唤我。”兰生但道。

大宫女看了看亭子那边,觉得只要能瞧见这片冰面的状况,就应该不要紧,便带着三女退下了。

“无果,你眼尖,刚才落在最后的小厮是不是熟人?”背着双手,重新于冰雕中悠悠转,眼睛却看着冰面,脚尖脚跟轮换着踩。

“小姐可以打个比方。”无果幽默在此,因为溜眼了,又不想承认。

“比方说,瑾王爷。”看不清冰下是否有鱼,但五公主所说荷塘干涸鱼儿死,放在实景下可是大有奇异之处。一片可以游画舫的小湖,干涸?

“…”无果却纠结,就算想象,也不能把瑾王爷变成传菜小厮,只好老实承认,“没瞧出来。”

第381章 融冰

“皮肤虽然涂得黑,眼睛贴小了,还点着几粒肉瘤,故意让人不想仔细看,不过眼神是一模一样的,冷嘲兮兮,阴风阵阵,先把人挤扁,再慢慢吃了的森寒妖华。”兰生自认词不达意,不过传个神似。

“…”无果又愣足一分钟,“我平常没怎么注意王爷的眼神。”她说的,跟他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感觉有点糁得慌。

兰生已肯定自己没看错,自言自语道,“堂堂一个王爷,要成为驸马宴客名单上的人有何难,干吗鬼鬼祟祟充当小厮?一旦拆穿,他打算怎么自圆其说?以他从前的风流,说混进来看美人,大概能骗过一些人…他不会真来瞧美女…”

感到大小姐陷入危险的假想而不可自拔,无果的作用在此显扬,“难道王爷觉得公主府有可疑,这才乔装混入?”

兰生听了顿笑,“看我胡思乱想的,竟无视了最直接的一种可能性,可见嫉妒心是真可怕,容易丧失客观判断。”

“小姐嫉妒?”无果完全没看出来。

兰生走上湖岸,换下走冰鞋,刁凤眼细飞,笑得促狭,好像突然想通了自己,“那位瑾王爷撇了我要娶新妇,让我不痛快半个月了。”

原来这就是吃醋!心里怎么都不对劲,无视泫瑾荻让小扫带给她的信,但怨他居然人不到。再想到于思碧,就没法贯彻“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金句,希望两人能面对面,她好撕裂那件大红嫁衣。明明她心底很清楚,一切只是一场戏。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她莫名变成多愁善感的小女人,会想有人假戏真做当如何,万一于思碧并非她想的那么坏,而是个有魅力有内涵的女人,让某人动了真心又当如何。

她最烦的,不是泫瑾荻可能变心,而是自己。一直想得很潇洒,男人变了心,她就自觉求去,另外开始人生新篇章。现在她想得,竟然是和于思碧掐架,还不介意兴风作浪,宅斗战力满格!

“醋实在不好吃,还好说出来了,不至于变成坏女人。”兰生的手往无果肩上一撑,站直了身,看他傻不隆冬不解的苦瓜样,笑得欢,“我的意思是,还是让瑾王爷冲锋陷阵去吧。”而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收起鸡零鸭碎的那些小心思,别让自己越想越歪,杞人忧天。

无果见她笑,也跟着笑了笑,虽然没有完全搞懂,大致能猜到,“要是人心变了,我们也入天玄山就是,有花会很高兴。”

兰生淡淡收敛了笑容,“无果,你若想跟有花走,我不会拦着。”

无果摇头,“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发过誓。”

这时,宫女来唤,说已准备妥当,请兰生移驾湖边亭,兰生因此不能多说。天玄有门,风族有梯,她时而感觉一切命中注定,留或走,看似自己抉择,其实早立机缘。到那时身边还会剩几人,她不愿意去想,宁可花费脑力和“假想的情敌”打架。至少,不会伤心过早。

本来兰生打算吃饭看完景就走人,但五公主非要留她品尝蜂橘屋的春季新点,不好推辞,于是赶上了突发的一件大事。

“公主殿下!不好了!”那位俊管事莫奕,声音急促,疾步如飞,“珍云阁一下子有好几位客人昏迷不醒,这会儿都乱成一锅粥了,驸马爷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什么?”五公主大吃一惊,站了起来,“好端端怎会昏迷?请了大夫没有?”

“小的也是才接到消息,听说已经上完最后一道菜,驸马刚准备散席送客,谁知几个人突然闹起肚子疼,又立刻昏死了过去。不过,应该会请大夫的,只不知到了没有。”莫奕回答。

五公主快走出门时,想起兰生来,连忙回头,神情中抱歉,“原本还想跟你多聊聊,怎知出了这等事,只能改日再请。”

兰生微弯身,“公主不必介怀,兰生今日十分尽兴,多谢您招待。您赶紧去瞧瞧吧,别太着急了,兴许只是虚惊一场。”

五公主让兰生劝冷静了,神色好看一些,嘱咐莫奕,“莫管事,让马房送兰造主的马车来,你亲自送兰造主出府门。”

“不用了,此时公主身边需要人手,而我并非一人来的,不会迷路。刚才吃得太多甜食,您要是允我慢慢逛出去,让马车在北门外等,就最好了。”兰生道。

五公主点点头,“我不跟你客气。北府是驸马同我的居所,一般的仆人进不来,因着今日要招待你,我还特意吩咐卫士守牢府中各道内门,若遇上什么事,只要你高声呼叫,一定会惊动他们。”

兰生道谢,再抬头已不见公主的身影,诺大的阁台,就剩她和无果两人,连那些女侍们也跟着公主走了。事出突然,五公主毕竟慌神,没想到莫管事可以不派,却能派个侍女领兰生出去。

无果走到兰生身边,“我记得路。”

兰生挑眉,笑得扑朔迷离,“那就好,你领我到公主和驸马的居殿周围转转去,刚才侍女们指了那么多地方,以为自己记性好,结果连东南西北都搞混了。”

无果瞥一眼兰生,那么多地方都是她自己开口问的。

“有问题?”这叫默契,不靠经年累月,无法养成。

“我以为你信任五公主。”无果说归说,人已经走起来。

“我信她,但不信别人。”而且那么巧,泫瑾荻扮成了传菜小厮,就有人大闹肚子疼。所以,刚才她脑中灵光一现,想到声东击西四个字。把主人和能干的仆人都集中到一边,另一边清空了,查什么探什么搜什么,简单得多。

不过,当兰生将公主驸马的居殿逛完一圈后,却看不出任何异样,还很不好运,遇到两个小侍女。只好编说走迷了路,任她们将她送至北门,踩上马车的时候,兰生一边和无果叹白绕那么多路,害她走得脚酸,一边掀帘子,却怔在当场。无果立刻察觉兰生不对劲,迅速往车里看一眼,知道了原因,但神情不动,道声小姐。

兰生干咳一声,走进车里坐下,看无果将门帘合齐,不想冷笑,但就只做得到冷笑,“哟,这是谁啊?还不给我滚下车去,嫌我的名声不够臭,偷了道士,还要偷小厮。我就不满一事,凭什么你娶得都是美人,轮到我就尽配了歪瓜裂枣。”

仍穿着公主府小厮的统服,俊美的皮相却已恢复原彩,泫瑾荻笑得光华四射,跟她唱对台戏似得,也哟一声,“老婆大人这话,何故为夫听来恁酸?记得今后多多益善,让为夫心里常能这般畅快一番。”

兰生呸他,“想得美吧。你才记住了,我就是吃醋,也吃不过三回,否则就换个夫君。对了,你我已非夫妻了呢,明日搭个招亲的楼,抛绣球再嫁。”

泫瑾荻眸底闪过几点寒星,妖面却愈发炫彩,伸手轻握兰生细巧的下巴,渐渐用了力道。

不疼,却令兰生困扰的程度,那么近感受到他阴恻恻的怒意,居然心头泛悔。他太会算计,太会忍耐,太会遮掩,导致她常常忽略了他的那段过去,将他当成真自信的天之骄子。加之他又特别宠她,没节操没底限那种,根本没有小她两岁的自觉,而是当她两岁,该放任时放任无边,该包办时包办到底——

她凑近去看他,凤眼儿睁得灵俐,脸蛋儿悄染红晕,“不能生气,是你宠坏我的,害得我口无遮拦,在你面前什么话都敢说。”

他原本真得有些恼火,这半个月吃睡不香,他那位退成太妃的母亲又紧迫盯人,趁着准备大婚的机会,塞了一大堆的人进尔日庭,而他决定搬到尔月庭住,为此个个忙得人仰马翻。况且,兰王妃刚刚被削为庶民,就算他暗中前往探望,恐怕正中某些人的下怀,又可以大肆宣扬,再诋毁她一回。他因此,只让小扫带了封信,让她安心。结果倒好,他看她肌肤白里透红,一副吃好睡好的漂亮模样,瞧不出为谁憔悴来着,而他巴巴赶来偷见她一面,她说什么?抛绣球招亲?

羽毛般的睫毛扇两扇,她看不出他消气,却让他深邃的目光看得心肝怦怦乱跳,不禁叹息,只好色-诱了。双手撑着他跪坐的腿,投怀送抱,亲吻他。

她的手放到他腿上那瞬间,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她不是头一回主动,情绪特别好或特别坏的时候,撒起娇来的“攻击性”很强。

他在兄弟的躯壳中,接收最强烈的记忆莫非**女爱,女子或不情不愿,或故作矜持,或**献媚,他兄弟脑中空空如也,只有身体本能,好似野兽,强取豪夺。而将他的秘密说开后,有段时间,他甚至怕和她有身体接触。他的体温凉的,哪怕解毒之后,也没有正常的温热,从春到冬,穿多穿少,他总觉得凉冷。他在兄弟那具像野兽一样的身体中,一次都不曾对女人有反应,更何况自己的凉身。也许,被折磨得实在太久了,以为自己熬得过,却终究摧毁了他的意志。要是没有再遇兰生,他已经是死人了吧。

所以,对兰生的心虽炽烈,但他的身体不曾滚烫,怎能让他不怕?然后,那一夜的灾难发生了,连回想都不愿意,可奇怪的是,他大汗淋漓,全身似被她下了火种,从此贪与她欢。她的主动总是刚好,挑热了他,不甘于她主导,一定要由他强势,爱她喘气求饶。

泫瑾荻勾住纤纤小腰,紧紧将美丽的娇妻压向车板,那一刻,叹自己又是输。不过,再火再热,毕竟是在车里,外头还有一个没娶媳妇的可怜瓜,没过多久,他让她推了开来。他这时兴致正高,怎肯罢手,但被她一句话说笑。

“夫君稍安勿躁,为妻正打算开造一驾大马车,里面和寝屋一样宽敞舒适,关键是隔音抗震,外面即便人山人海,也不知你我翻滚春帐,水里游鱼。”喘,喘,喘,她是想继续,可过不了“车-震”的心理关卡。

“马车何时造得好?”无可奈何,他衣冠复整齐,端坐车中,正儿八经问她。

“…快了。”她胡说八道的,他还真信?

“不敢相信我这么就让你骗了。”魔魅轻笑,他忽在她粉颊上啄一口。

她笑问,“不生气了吧?”

他回笑,“原来你也怕我生气,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她递去一枚白眼,不知那在他眼里是媚眼,“我才不是怕你…”语音稍顿,忽然低下头去,“心疼你罢了。”

脸上笑容凝固,墨彩的眸子仿佛浮了一层薄雾,刹那又变了清澄色,他一字不语,只是握了她的手。很紧,很紧,好似要将他的掌纹印到她的心里去,以此加固他爱她的承诺。

她回握,很紧,很紧,也是不语,一手挑帘静看车外,灯色正要挂夜,归家的人匆匆。他和她,这样一路到老,多好。但她也知道,路还长,要耐心。

“不能跟我回去吧?”这才是她,信任她,无条件地。

“今天不行,我得回去接着逛珍园,瑾王爷大婚之前,要当回乖儿子。”两边的敌人已是紧锣密鼓,他夹在中间偷取时间,“让无果找个安静巷子停车。”

兰生对无果说了,无果调转车头。

“你对驸马的客人下巴豆了?扮成小厮混进公主府,到底要找什么?我以为你会趁乱到五公主和驸马的居殿附近,还特意过去转了一圈,结果没看到你。”兰生有时对某些方面特别好奇。

泫瑾荻见她捉帘的手要放下来,伸手托住,也看窗外,另一手点点她的眉角,“别乱猜,说这种话没有根据,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徒让人笑话。固然,你能看出关自己的地方不是帝祠,如同你在工造的很多方面,出色非凡。其他的事,不犯迷糊就不错了。”

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她看来是普通老百姓,在老公看来很有份量。这样的认知,让她小得意,大得意,超大的得意,证明这些年努力独立没白费。

第382章 新妃

“宴中一位客人之前向我求救,说有人要杀他,我让柳夏堇年他们轮流跟了几日,今日换我。那人本是胆小如鼠,说自己危险,却又不肯吐露详情,非要我们保住他的命再说。我还以为他耍我们,不料真出了事。”泫瑾荻有些懊恼,“每道菜我们都查过,一锅里热腾腾出来的,碗碟也不曾动过手脚,人却在我眼前一命呜呼。”

兰生问道,“不是昏迷了好几人吗?”

“三人。”泫瑾荻答,“几乎同时发症,先闹肚子,再口吐白沫而人事不省,我离开时大夫已宣布他们无脉息,而且大夫看不出这事恐怕难以善了,三人均是三阁官员,六品的官,却颇有实权。”

“是新阁党的人么?”安鹄所领的新阁官员在新帝的支持下,俨然成为一党。

“不是,三人皆为繁京派出身,但由钦天监京鹏推荐为官的,只有其中一人,另两人效力黄大学士。黄家原本和京家因对付你父亲而交好,这三人似乎是一派,但其实黄和京又因新帝继位后的权力划分产生嫌隙,并非真是自己人。官场不过如是,是敌是友皆看眼前利益。”泫瑾荻留意到马车停了,外面看不见一个人影。

“那就是新帝同时对付两人,不过身为皇帝,有必要用暗杀这种方法吗?”都已经是皇帝了,随便编派个不是,流放驱逐,在半路上解决掉,或者发配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如同死刑缓刑一样,要比大庭广众之下搞暗杀体面。

“应该是影门。”泫瑾荻心中有答案,还很肯定。“影门势力从来无形,但经奇太妃之手,遍布朝野,就藏于各派权贵之中,平时看起来无异常。现如今,影门要明争天下,这些人当然必须为之效命。故而藏也藏不住了。只是享受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的太平日子。手中有权的,更是混得如鱼得水,突然主人让他们披挂上阵了。肯定不少人会犹豫。这种事,有一个就会有一串,自然要杀几个动摇的,以警示其他人。不过。我想,或许还不止是内部清理。”

“为何要在公主府杀人?”兰生很想知道。

“五公主和驸马为人亲厚。广结有志之士,且一直帮助陷入困顿的落魄才者。两人是皇亲国戚,他们的举荐可上达天听,人缘自然好得很。所以但凡公主府的宴请,发贴必到,最容易聚集各方人士。要说能与公主府并齐的。就数玲珑水榭了,只是柏老板不喜欢官场。比起高官,更喜欢同巨商打交道,哪怕自古天家都将商人降得极贱,显然柏老板相当不以为然。”泫瑾荻从不叫柏湖舟小舅。

“我也不以为然。一国富强,与商人大有关系。贵族们怕暴发户已经很有钱了,再不降社会地位,他们自身的地位就受到威胁。而且,贵族代代相传,靠朝廷养着,商人却不能如此,一代顶多赚三代,要是子孙不出色,也就富不过三代了。从生存能力来说,商者更强。再者,那些古老的名门望族,谁家不做买卖?皇商,官商,比比皆是。换顶漂亮帽子遮着罢了。要我说,这个世道就是分什么三六九等,才有问题。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有何贵贱之分。即便是妓子,只要她合法从业,本份赚钱,也是值得尊重的…”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兰生嘎然止声。

重生至今,一直让自己适应这个时空,而非大言不惭,满口自由平等,希望所有人一夜进化千年。时间的河流,历史的河流,都有它们的走向,无法跳跃过去。两者的交汇,或者有产生新方向的可能,但绝非一人之力能改。她,选择夹缝中生存,就在自己的周围播种,一寸绿茵一棵树苗,求越来越能痛快呼吸。

注意到泫瑾荻若有所思的目光,兰生呵然催促,“不是要交班去,快走。”

泫瑾荻淡淡收回视线,仿佛没在意兰生那番震荡他心的话,道声走了,便钻出车去。无果没给两人恋恋不舍再别的时间,一抖缰绳,马车就快跑起来,因此兰生不知道,泫瑾荻站在巷底,目送她的车拐上闹街,好像茅塞顿开,又好像迷惑更深,良久才重新迈开步子。

正月十八,瑾王爷再婚。

虽然奇太妃打算按照大婚的仪式来办,但一批官员上折子,以国库空虚,应缩减皇室开支为由,反对声浪不小。新帝和贤太后最喜欢看奇太妃吃瘪,对这种反对声暗暗叫好,一道简办的旨意下达内务司。新上任的大公公是贤太后的人,来不及讨好,说瑾王爷这回再婚和当年六皇子大婚不好比,前者是宫内事,后者是瑾王府家事,所以不能像对待兰王妃那样,由宫里代替女方出几百抬嫁妆,嫁妆应由女方娘家负责。而且又因为是在瑾王府成亲,宫里不需做什么准备,往瑾王爷当月花销中添一笔置办银子就是。

奇太妃生气,但内务司说得有理有据,就没法反对,只好自己破费,给于思碧置办了百抬嫁妆,还给瑾王府账房拨了一万两,要求婚礼不能马虎。她不要于思碧娘家人出现,并关照于家闭好嘴巴,免得于思碧庶出的身份,还有并非黄花闺女的事,传开去,又安排安国侯夫妇认于思碧为义女,从侯府出嫁。她如此煞费苦心,当然是要为于思碧将来顺利封后铺路。不过,她要是知道儿子“贪污”了那一万两婚银,大概呼吸都能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