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兰生就是告诉皇上知道,因为之前没让她参与,以至于皇宫没有铺设水管水渠,以及宫廷专用的粪道和排水道等等,如果总将作一意孤行,那么抽水马桶和水箱排水这些便利设施显然就不能享用了。总将作没有听她解释就带全员将作离开管营,她表示不能理解,跪地道歉也很为难。至于什么是抽水马桶,请皇上参观参见药汤浴场。

牛屁轰轰离开的总将作,灰土溜溜地回管营,还不得不上书皇上,告知皇宫工程暂停的缘由。虽然尽量说轻了他自己的责任,仍让皇上心情不好,罚掉他和手下人一整年的官俸,除去他的“暗”收入,也成了做白工一族。

短短一日的罢工事件,悄声无息落了幕,至少没有闹到皇上那里。

总将作这么以为。

“这帮饭桶,什么事都做不好,连朕的旨意都能当耳边风,竟敢罢闹,真该摘了那总将作的脑袋!”谁说皇上不知道?!

“还有安鹄。朕信任他,倚仗他,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座,他却包庇亲信,知情不报,欺瞒朕。”

铮王爷附和,“不错,不错,明知皇上最关心新都造的事,安鹄居然就想静悄悄处理完了,当谁不知道总将作是他启用的人。”

再旁边,还有瑾王爷,没有火上浇油,轻飘飘劝,“皇上息怒,或许安少相以为是小事一桩,就不报了吧。毕竟他受皇上嘱托把关天下事,让皇上少烦忧,掂量轻重之中难免失察。虽然以安少相的聪明,这回不该掂量错,但说到底只能怪兰生。”

新帝奇怪,“要不是你的前王妃据理力争,朕还不知他们乱来,怎么能怪她呢?”

“因为她是女子。”泫瑾荻只道客观事实,“要男子听女子的话,总不太会马上俯首听命。总将作如此,安少相也如此,故而明知错了,该报不报,息事宁人。”

新帝听了但道,“六弟所言有些道理,不过安鹄确实也有些恃宠傲慢,朕要防着他些。你和老五所在的大学士阁给朕盯紧,再有这样的事,立刻禀了朕知道,朕要给他敲敲警钟。”

泫瑾荻道是。

铮王爷趁机宣扬,“说到底。还是自家兄弟可靠,不是一家人,忠心可变,诚信不靠。安鹄出身不好,所提拔任命的亲信多出自寒门,这些人唯利是图啊。当然了,臣弟也不是说安鹄一定有野心。但皇上凡事都交给他。难免他将来欺君罔上,还是多找些能干的人分摊得好。”

泫瑾荻一言不发,淡然看着新帝徐徐沉了脸色。就知可以了,今日“奸佞进谗”到此为止,但对还想接着踩扁安鹄的五哥作了个眼色。

泫铮尔明白,再不提正事。嬉哈哈喊歌舞,接着醉生梦死。

一夜方尽。泫瑾荻走出了沁心园。

“瑾王爷,老奴等您一晚上了。”黎公公从廊下闪出。

来了。

泫瑾荻揉了揉额头眉心,“莫非母妃身体不适?”

黎公公低着脑袋,不让泫瑾荻看清他的神情。“太妃娘娘不让老奴多嘴,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确实憔悴不少。因为贤太后她…”

泫瑾荻打断,“让母妃放宽些心。莫要事事争强,日子会好过些。”

黎公公一听,“王爷不去看娘娘?”

泫瑾荻却朝太妃宫走去,“谁说本王不去?只不过有些话本王不好开口,让你劝而已。”

黎公公暗地吁口气,“是。”

太妃宫里十分幽暗,廊檐和殿中都没点灯,只有寝殿门里微微晃着冷光。泫瑾荻没问为什么,黎公公喋喋不休却说了。无非就是贤太后如何苛待太妃,不但灯油蜡烛都少给,平日膳食也很随便,还不如太后宫中的宫女太监吃得好。

当他无知?

他这位母妃从先帝那里拿了多少地,多少现金现银珠宝古董,能供这座宫殿里所有人十辈子百辈子,包括暗桩在内。

黎公公推开门,寝殿昏黄,铜鹤衔着一盏孤灯,再往里才稍稍亮了些。

“我儿。”奇太妃躺靠在床,看到泫瑾荻似乎真惊喜,没有化妆的素面蜡黄,尽显疲老相,笑容与一般中年妇人没两样,毫无华丽可言。

到了今日此时,真不用装另一个了,泫瑾荻立在床前,语气淡然,“母妃哪里不适?儿子请御医来。”

“不服老都不行,可能是暑热来得比往年早,总觉得浑身无力犯晕。御医已经瞧过两回,都说无事,写了补身养气的方子,吃得我更不舒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暗中让他们关照我。”

“贤太后从前一直受母妃关照,如今关照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母妃在后宫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最通晓这些。此一时,彼一时,母妃放宽心,找些别的事来做,自然百病全消。”皆为因果,还有报应。

“找些别的事?”奇太妃不解。

“我虽知母妃不喜欢南月兰生,但恕我直言,她有一处我无比欣赏。专注工造,成就不用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也无需冠冕堂皇牺牲无辜的理由,造福他人,自己也安然自得。母妃如今既然不管三宫六院的事了,不妨学些什么,让自己开心就好。”身后传来瓷碗相碰的清脆之声,泫瑾荻看一眼,是瑾王爷现任正妃于思碧。

“啊!”她不但将药碗弄翻了,还洒了他一袍子。

奇太妃及时掩盖冷峭的神色,“这些日子多亏思碧照顾我,你别尽回头看,也仔细瞅瞅身边的人。又不是任性的岁数了,即便恼我,也不要迁怒自己的妻。看我多凄惨,若是你父皇还在…”

“母妃找我来,还有别的事么?”泫瑾荻对衣摆上的药汁仿佛视而不见,却知他母亲的真正意图。

第417章 食子

黎公公确认外面无人,将门掩紧,走回里殿,看着正在梳妆台前抹面的奇太妃,道声王爷走远了。

奇太妃上好粉,慢慢描起眉,一笔一笔,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怎么,往日柔顺的柳眉竟画出了一丝剑锋气,让她温婉的相貌显得艳丽十分,神情却清冷,“他换衣的时候,你看清楚了么?”

黎公公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脸上惊惶,“娘娘,兴许是老奴眼花看错了,不如再等等,找机会您亲自过眼。”

“那就是不错了。”奇太妃声音也清冷,捉膏纸,仔细抿唇,直到凤仙红将唇纹全染满,冷冷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阿黎,若没有当年老门主救我,我也活不到成年。要不是影门,我也入不了宫,这么些年跟人斗得盘盘胜,不是皇后,如同皇后,先帝唯我的话是从。其实,作为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命,应该满足。”

“娘娘不要这么说。”黎公公听到她唤他影门的昵称,知道她已下定了决心,但他反而不甘心,“老门主虽对娘娘恩重如山,但娘娘也为影门做了很多事,可以算得上还清了。影门里一半人都已效忠您,只要您暂时忍耐,等秋祭国典那日——”

奇太妃打断黎公公,突然笑了一声,“当年下狠心换了枫儿的时候,我还是全然为着影门的,却从何时起,我的心就变了呢?”目光望远,似乎陷入回想,片刻后又继续道,“我生得儿子,他成为大荣君主后,若无能,就该由我这个母后代他掌理天下,而影门该是服从我的,但就因为那人是老门主的儿子,我就得听他的。他坐享其成,由我母子当他的屏风。他要是懒得麻烦,就当着皇上皇。他要是哪天想我母子滚开,他便顺利称帝,传位给他的后代。到时候后,我就真得失去一切了。所以,我怎能不变?怎能不为自己打算?”

黎公公喏喏,“谁说不是呢?明明是娘娘的天下,怎能轻易拱手让人?娘娘的智慧无人能及,虽然是老门主送您入宫,也给了您人力,但能得到先帝的宠爱和信任,是您自己的本事啊。门主在外面只会给您下令,吩咐咱们扶植他的势力,几曾像您这般费心?而且,他孤傲无比,做事独断专行,除了他的亲信,影门上下对他都相当看不惯。方道长不也有自己的野心吗?尤其是处理南月兰生这件事上,他犯了大错还不承认,如今这么多事,几乎都由南月兰生梗在那儿,越发棘手。娘娘听老奴一句,千万别这时候泄了自己的气。”

“你对我忠心耿耿,说话自然偏向我。但我却知那人并非那么没用,实属心狠手辣之辈,且真有才华,故而自视甚高。他若无能,也不会完成了暅珑中断的事。他受老门主之命假冒暅珑的孙儿时,才四岁。那么小的孩子,那么重的心机,我自认不如。再者,影门到他手中不扩反减,看似无能,其实却是他挑选精英的结果。我和方士两人的弟子虽多过他的手下,但良莠不齐,加之现在能者突然丧能,损失极大。他的力量却不见减弱,是早就弃能的谋略运术。南月兰生之事——”奇太妃冷笑,“男人嘛,多爱怜香惜玉的调调,更何况那个丫头确有吸引男人的地方。我们女人看女人是说不上来的,但看冉世子,安鹄,还有那个京家的大公子,加上我的儿,南月兰生必有勾魂之媚。不过,他绝不可能像他们一样迷了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可一点不犹豫。南月兰生的死活,我看得重,他却不觉得有多重要罢了。”

“娘娘,可您这么放弃,甘心吗?”黎公公叹。

“怎能甘心?我虽为女儿身,也有男儿心。可正因为我是女子,不能堂堂正正和男子一争帝位,必须依靠我儿子。他荣,我荣;他死,我死。如今——”奇太妃深吸一口气,仿佛痛苦不堪,闭了闭眼,再睁开沉了百年不化的寒冰,“我儿已死。此刻要是还只想着自己,不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连影门见明的大计都会被我连累。若我能成功,也还罢了。”

“可不管瑾王爷是哪一个,那都是您亲生的儿啊。”黎公公还论亲情。

奇太妃哈哈大笑,嘎然停止之后,声音无温,“双生子,光或影,或耀帝星,或灭繁荣。我为此断绝母子天性,舍弃了一个,从那时起,就只有一个儿子了。不料,光回来代替了影,你以为他是来求母爱的吗?十二年!我亲手带大,教他道理,待他如宝,弃他似割了心头肉,但已不能走回头路。同我一样,他也割舍了同我的母子情份,恐怕除了复仇之心,再无其它。否则,他为何不说穿自己的身份,连双胞兄弟都能下得了杀手?他自小聪颖,一察觉我对他不满,就懂得藏锐,开锦绣聚财,寻谋士聚力,整整瞒了我七年。我太知道他了!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黎公公一哆嗦,“娘娘,那也——那也未必要转向门主——”

“我斗不过这个枫儿的,如果还抱着统治天下的心思。”奇太妃站了起来,披上一件夜色的风袍,双眼在乌篷帽下漆亮,“但我可以找回初衷,一切为了影门大业。至少这么做,对得起老门主,对得起效忠我的影门弟子。”

两人走出寝殿,天已微湛,但他们无惧光线,从容行进,绕几个弯后,却不见了踪影。

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于思碧惊讶极了,但看着廊中一道道的门,心想也许他们进了其中一扇,只能怏怏回到自己屋中。

她是影门人,虽然没能发挥瑾王妃的作用,师叔却还是信任她的。她煎的药,师叔从来都直接饮下,而且她也很清楚影门近来肯定要有行动——挑衅帝权的行动。不过,至今,她还是不能参与到任何重要的决策中去。

她告诉自己没事,因为她年轻貌美有才智,来日方长,更何况无论如何行动,行动结果都是她的夫君当上皇帝,她就是皇后。

今日,她却偷偷跟了一下师叔和黎公公,因为瑾王爷换过衣服出来后,同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是他母妃让她死,她都毫不犹豫?

第二句当初跟她拜堂的匣子里装着他的朝服,她打开看过没有?

现在,虽不知师叔他们去了哪里,她却能找出那个同她拜堂,代表着瑾王爷,应该装着朝服的匣子。大红喜庆的漆色,她还犹记得自己待嫁的喜悦之情,尽管受到委屈的冷遇,但始终相信这一切的等待都会值得。命运不就是如此?从不在期望中降临,却常在无望中来临。说一千,道一万,她才是瑾王妃。

打开匣子,没有抱着期望,却至少确信自己的名份。然而,当她看清里面,吓得啊了一声,蹬蹬蹬倒退着跌倒在地。

匣子晃着也倒了,哐啷哐啷,木头撞木头的声音。哪来什么彩绣团簇的华锦朝服?竟是一块牌位!

于思碧吃力地站起来,呼吸急促,一手放在心口,一手颤抖着,把牌位挑了正面。

三行字:桓帝之子,枫怀瑾义少六皇,仙灵归天。

她再度受了惊吓,捉起牌位看了一遍又一遍,可不管她怎么读怎么解,这都是六皇子泫瑾枫的牌位。

然而,怎么可能呢? 六皇子就是泫瑾枫,泫瑾枫就是瑾王爷,瑾王爷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难道是瑾王爷跟她开得玩笑?宁可死都不愿意娶她的意思?

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当然,这个答案并不能安慰到她。她已经当过一回寡妇,即便是恶劣的玩笑,这块木头明指她再寡的意味,正戳中她的最忌讳,令她不安且愤怒。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师叔不介意她的过往,给她机会往上走,而她对俊美的瑾王爷又恰好一见倾心,终于能嫁喜欢的男子,自然把握,一点没有错。却为何,要受到如此羞辱?

她狠狠将牌位摔向地面,看它裂成两半。

她会忍耐,即便失去自尊,失去爱情,因为终有一日,如师叔,在最高的那个位子上,得到一切,傲睨所有,包括自己的丈夫在内。

阳光从东廊照来,斜映一扇扇窗格,似乎长宫耀昼,门后却黑夜不散,人心沉沦。总觉得自己值得更好更多,却不会看手中已拥有了多少。塔尖的金冠和金椅令他们乐此不疲攀爬向上,脑筋全僵,像中了魔咒一般,成为可悲的爬虫类,失去自我。

泫瑾荻没有回王府,也没有回鸦场。他进了早安客栈,在清晨的阳光中,卧躺一张舒适的摇床,即便闭着眼睛,仍见金芒一片。

忽然感觉暗下,有人挡了光。

兰生的声音。

“又是通宵未眠?”

不是巧遇,是约好的。

他摊开手掌,她放进她的手。

他握紧了,抬臂,上额头,用她的手和他的手。

他的手,遮眼。

她的手,遮他的泪。

“母妃已知我不是那个听话的儿,她若再杀我一回,那么我对她见死不救,就算不得不孝吧?”

听到一声淡淡的“是”,他止泪,深睡。

过了几日,瑾王爷在沁心园撞到山石,再度昏迷不醒。民间传,命运不可逆,没有了冲喜挡煞的兰王妃,瑾王爷终究逃不过厄运,这回必定凶多吉少。

再几日,瑾王于昏迷中辞世,新帝赐陵碑——

桓帝之子,枫怀瑾义少六皇,仙灵归天。

第418章 送活

瑾王身故,新帝亲送这个兄弟的灵柩至帝陵,满朝文武穿丧服相送。天气酷热,繁文缛节一道道,令百官汗流浃背,却不能似新帝和五王爷等人那么好命,在早就搭好的帝帐中享受冰镇冷气。

先帝薨逝不过一年,他曾经最心爱的六子一年后随之而去,新帝的龙椅已牢固,大荣国情却是越来越糟,只不过多数人不敢多嘴。

越是这种时候,言论越是严束。哪怕身为官员,也不能不分场合进行策论和朝问。安鹄为首辅的相阁,对上奏折子制定了一套新规,并且取消了联名折,其目的在于相阁独揽大权,使得整个核心机构都在安鹄党羽的控制之中。违反规定越级上书者,轻者罚俸受刑,重者丢官降阶,也意味着官场再无前途。

因此,即便有人怀疑瑾王之死,即便有人惋惜瑾王之死,也只能心里想想。

泫瑾枫从北关回来后,荒淫的形象渐渐淡化,给人们成亲后长大沉稳的普遍同感,加之新帝暴露出来的真性子远比六皇子那时荒谬,还暴虐,还乱杀人,所以晋为瑾王爷的他,虽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作为,却已非民间和为数不多的好官们集中不满的对象。

不过话又说回来,瑾王虽非真得旧患再伤而亡,却同新帝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事实上,新帝刚体会到什么叫利用力量牵制。安鹄的势头太盛,而老五又是没脑子的。要能收拢住老六,不失为一种抗衡。因此,对于这位变能干了的六弟突然身故,新帝还真心难受了一会儿的。

看入殓,送完葬,新帝回宫见到笑得欢的贤太后。

“母后心情虽好,出了你的宫殿还是要装装样子。”难受一会儿而已。有其母。有其子,这位最终的感觉是松了口气,如今谁还能威胁到他的帝位。

“装什么?如今天下是你的。后宫是你娘的,难道还要顾忌一个没儿没夫的女人?”贤太后天生耐不住忍的性子,“但我儿放心,要不是哀家比那女人知道怕天报应。哀家这会儿就让她来伺候着了。”

“恭喜母后终于成为后宫之主,天下第一国母。”

新帝难得的可取之处就是孝顺。贤太后的可取之处则为她是个正常的。爱自己亲生孩子的母亲。因为这一点,母子同心,还能一起在最高处相互取暖。

“不过,听闻外面传言纷纷。说六弟死因可疑。母后,真不是您下得手吧?”母子俩从不隐瞒算计对方,有什么说什么。“就算真是您,您不用瞒着儿子。儿子会想方设法将传言压下。”

贤太后吓一跳,“皇上,哀家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杀瑾王,倒是还以为你下定了决心。因瑾王爷近来帮皇上做了不少事,哀家还稍稍觉得皇上行事有点仓促。”

“如母后所言,老六收心养性,似乎安于王爷位,为朕出了不少好主意,比笨蛋老五不知能干了多少,所以朕早就没有杀他的心思了。”新帝摇头叹,“看来这就是老六的命。当年他摔到脑袋的时候,全靠了兰王妃挡煞。如今兰王妃下堂,煞气无人挡,注定要撞头而亡的命吧。”

贤太后冷笑,“恐怕奇太妃要怄死了。头一回找儿媳是冲喜,看不上还好说,第二回居然找个年轻少寡的儿媳妇,还不如南月兰生呢。这下倒好,第二个儿媳克夫命,把她宝贝儿子克死了。今后,她还拿什么嚣张?”

新帝点头认同。

同片屋檐下,没了儿子的奇太妃却没贤太后和新帝想象的那般难受,关心的重点是超出常人想象的。

她问寒索,“这回确定了吧?若再象瑶镇那回,居然让他诈死逃出,你就将自己这条命还给我吧。”

原来,奇太妃越来越觉儿子像变了一个人,她调换过双生子,就突生双生子再被调换的想法,让寒索去瑶镇查实。寒索回来报,听涛观死亡的人数虽然不错,但仵作验骨的结果发现死者身材都不高,属南方人。

奇太妃那晚就让于思碧装作不小心,将药汁泼在儿子衣袍上,找到机会让他脱衣,而黎公公就通过墙上的暗眼验身。虽然是双生子,从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她却知两人的不同处。第一个枫儿腰间有一小块青胎记,第二个却没有。

黎公公看到了胎记。

奇太妃就知道,应该死在瑶镇的儿子没有死,而且,竟然不知何时,同双生的弟弟调换回来了。确定后再回想,由近推远,发现儿子摔伤昏迷近半年,醒来后对先帝和她的态度就产生了变化。当时,她还以为是头部受伤的原因,有点儿子疏远她的感觉。而枫儿从北关回来后,对南月兰生黏糊得很,又让她以为有了媳妇忘了娘,不至于有此儿非彼儿的想法。

然而,枫儿将于思碧送进宫的那天,奇太妃终于闪过这样的念头——两个儿子再度调换了!

确认这个事实之后,她再三思量,决定改变自己垂帘掌天下并且废掉影门宗主的原计划,完全放弃自己的野心,复原初衷,一切只为影门。

调换了的泫瑾枫,不但不可能再是傀儡皇帝的人选,而且会是影门政变的最大变数。影门甚至认为,这一年新帝和相阁不断换掉影门出身的官员,并血洗她在宫廷的势力,都是她这个聪明的儿子搞得鬼。因为他怀着对她的复仇之心,再通过南月兰生接触得到能者,肯定知道了影门的存在,故而借帝权抗衡。

大概可以庆幸的是,泫瑾枫肯定没有对新帝全盘托出影门的事,否则早已遭到大清洗。他为何没有全盘托出的原因似乎也简单,或者有他的私利,或者有他的私心。

影门从上一代门主开始准备见光夺业,从先帝到新帝,已经完全不知影门,所有关于影门的史册或秘密文书均销毁。别小看这一步准备,却花去他们整整二十年,该灭口的灭口,该消失的消失,让影门再不是泫帝们的秘密武器。只有这样,影门势力才能突发制人,一举成功。

宗主最终决议,由奇太妃这个母亲设计,再杀子!

她知道,宗主已怀疑她隐瞒处置双生子的事是另有目的,而且近年她也好,方士也好,都有些独大,显出不尊重他的丝丝野心。尽管她这回据实以告,并提出由宗主称帝,表现忠心,但他未必立刻信任她。因此,命她杀子,正是试探她的真心。

她真心已明,决意弃子,所以对此命令无半点为难。

枫儿曾经撞头昏迷,离死亡半步之遥,若是以旧患再伤的方法,他的死就不会引起太大怀疑,更不可能怀疑到影门或她身上去。如此,她在人来人往的沁心园安排杀手,将他撞昏。然后再用影门混在御医局的人,用药毒杀。几日后,人就断了气。

事情十分顺利,但这回奇太妃十分小心,再命寒索暗中进入瑾王陵查棺确认。

寒索复命,“确认无疑,今日盖棺之前,末将还摸过瑾王爷的脸皮,绝无易容的可能。刚才王陵中也留到最后,因天气炎热,末将亲眼看到从尸身鼻中爬出了尸虫。娘娘这回放心,末将能以命担保。”

奇太妃眉头一皱,“不必再说。如今离秋祭只有三个月不到,你一定找出左龙营的突破口。”

两人转而密谋政变。

此时,乌鸦阵阵呱叫的帝陵偏隅,簇新簇新的瑾王陵仍飘散着新香烧纸味,地下却发出一声地面完全听不到的砰响,漆黑中有火光突然亮起,紧接着是脚步声,几道人影奔至棺木前。

棺材三面为上好的木料,但上面却扣着帝都近来流行的水晶盖,死者面容清晰可见。

一个女声喝道,“你怎么还在装死?”尸虫欸,很恶心。

青灰的脸皮拉翘嘴角,被确认死绝的人睁开眼,浅影的睫墨眼线飞起,“回魂”了。

等水晶盖挪开,他悠悠坐起来,这才慢条斯理捉去脸上蠕动的虫子,“我怎知来得是爱人还是仇人?听到动静才放上去而已。”

“瑾王爷忍功无双,草民佩服万分。”跟着兰生来的,有管宏。

还有木林,宇老,柳夏,以及簿马和十来名铁卫守在外面。

“管头儿,你忘了,要改称呼了。”兰生嫌弃地看着地上曲啊曲的小虫子,虽然知道它们作用重大,却难生好感。

管宏一咧嘴,“看我这脑子,瑾王爷已死,从今往后只有景荻景公子了。”

一生石上刻一生。

妻:南月兰生。

夫:景荻。

说好了,从此不会再更名。

景荻却不怕尸虫,将它们捡起放进棺木。他见过比这些更恶心的毒物,而因为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防有人反复“确认”,所以需要这些小东西。

“两日前还说不一定赶得及,这不是很容易就打通了?”他轻捉她的手,无视众人的目光,仍调侃。

终于,景荻与兰生夫妻相聚。

第419章 迷道

兰生笑眼明灿,回答景荻之问,“那时我没骗你,所以才让你准备水和干粮,只不过你运气真好,关键时候让我在你隔壁的陵墓找到一处活门,一下子就掘通了。你隔壁是——”突然想不起来。

“是祖父亲兄弟武王的陵地。”景荻挑了眉,目光掠过兰生微凸的小腹,即便是枕头垫的,看着十足的孕味啊,“我两天前才告诉过你,而且你时时刻刻看着地图,居然还能忘了。莫非这就是孕妇多忘事,变得笨钝了?”

兰生哼了一声,拉着景荻就走出主室,反唇相讥,“你倒是聪明,一会儿活一会儿死,折腾得都是你自己。”当然,她也知道,泫瑾枫之死和当年的景荻之死都是必要的。

她夫君对母爱已经彻底绝念,又对泫氏这个姓氏憎恶无比,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泫瑾枫也罢,泫瑾荻也罢,姓氏会成为障碍。他放弃,是他的决心,也是给支持他的人的信心。因为,这里每个人,都拥有同样的信念——

推翻大荣!重建明世!

泫氏是大荣至高无上的尊姓,泫氏即大荣,大荣即泫氏,密不可分。景荻说,他不能继续用泫姓,去侮辱这样的信念,让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颠覆成为换汤不换药的小小波澜。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她虽无所谓他到底用哪个名字,却无任支持。

景荻反握住大踏步前进的兰生,“慢些走。”随即回头吩咐簿马留两人看守,有人来的话,即刻通报。

“我看那位寒将军在您脸上摸了好半晌,又拖拖拉拉,直到封陵的最后一刻才出来,应是确认您死亡的事实了。”宇老道。

两人眼中除了彼此,似乎再无他人,但他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表示存在,毕竟已非儿女情长的时候。

“小心为上。”景荻却也不是毛头楞青,捉了心爱的人就会忘乎所以。

“奇太妃上过一回当,我要是她,没准哪日做了恶梦,就会想着再派人看上一眼。”美轮美奂的陵墓如一座王殿,经过红柱砖廊,精致雕檐,夜明珠的冷光将格窗照得雪白,也照出廊中央的一架梯子。

兰生对等在梯旁的红影女冷静道,“你得算上尸体腐烂的程度,掉个眼珠子,露半边牙齿,面部增加骸骨和腐肌的观象。”

他和她的爱情,仿佛一直是静的,却不是平的,更不是淡的。

相逢在大风大浪大雨的时刻,周围总比两人的心喧闹嘈杂,恰好掩盖了两颗心激烈的碰撞,在他人尚未察觉时,已转到彼此情深不必言的默契灵犀。

到了今日,就是大难临头,生死同依。

用生命谱写的爱,应该是双方无法言喻的,直到有一日碰撞,在天空开出永不凋零的烟火,人们替他们见证,那份爱到底有多轰烈。

景荻笑着,抬头望顶上的黑洞,“兰造主真是奇人奇思,怎么能想到把地道挖在上面?”

“怕别人不知你外行吗?”兰生不领情,嘲笑他,“上面不也是地下?”

爬上一级梯的景荻回头往下望,“你这女子恁不可爱,为夫说笑也听不出来。”

兰生立刻干笑两声,“哟,夫君好幽默,不过,麻烦你动作快点,为妻脖子累。”

两人斗嘴,一帮子人憋笑。

景荻上去后,兰生却不跟,让宇老他们先上,因她和木林要负责抽梯封口。所以景荻看清地道里的情形,想找造者问一问,却隔了好几人。

宇老看出来了,“主公可是好奇这地道如何造成的?”

一人通行的窄道,可以直立,看不到头。并非用简陋的木架支撑,而是用一种像灰色石柱的东西架成无数个三角形,往地道那头延伸。脚下铺着同样灰色的石板,不用担心磕绊,跑起来都行。

“我以为只是挖个地道而已,用不到兰生的造技,看来我真是外行。”小小地道不简单。

宇老平素从不对这位女主人有任何好或坏的评价,这时却道,“成大事者,身后也必有不同寻常的贤内助。主公乃天命所选,由夫人出色的智慧就可见一斑。”

“能得宇老的赞,看来这几日兰生让你开了眼界。”诈死的计策开始执行,宇老就直接配合兰生行事,故而景荻如此认为。

宇老严肃的面孔虽无一丝笑,目光却是认同。

约摸走过一刻时,忽见灯光撞到了地壁,红豆的影子往下沉,原来又要爬梯了,景荻也跟了下去。令他诧异的是,武王陵最大的央室一片灯火通明,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他最重用的谋士们济济一堂,襟齐端坐,见他就拜喊主公。

主公,从宇老开始称之,他不曾想过复仇之后的大局,但显然他的谋士们已经想过了,所以如此统一称之。景荻想说不用这么称呼,但兰生先声夺他。

“好了,现在可以听坏消息了吧。”下梯的动作迅速且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