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兰生及时传出消息来,他们此时已被困竞技场,就算不会让敌人好过,恐怕也只能死得壮烈。

所以,一个个皆道,好险。

景荻另有打算,“宇老,你立刻带人撤离。”地马只能藏身,没有秘道可走,撤退就必须赶在猎山军发现他们之前,此时自然刻不容缓。

宇老立刻猜到景荻的打算,变了脸‘色’,“主公三思,切莫辜负夫人送血书之心意。”

她死,他死,一诺千金。没有她,他已是死人。如果竞技场是她最后的战场,那个战场也一定会有他。

“这时虽然兵力悬殊,‘混’战之中我仍有机会带她逃出。”口不对心,恐怕无人能懂,她对他的重要,胜过自己这条命。

景荻大步踏上灰白的高阶,走向自由广场的环廊。曾希望,和她一起坐在这儿,听人们畅所‘欲’言,看看自由的心大放异彩。她不在,这一切就没有意义。

宇老率一群谋士跪了一路,“主公,你若一意孤行,天下便落入贼子之手。庭震‘阴’谋论者,影‘门’小人为多,改朝换代,苍生仍在苦海啊。”

苍生?景荻淡然呵冷。他顾天下苍生之前,要先顾自己。

“我与主公同去。”簿马,还有紧跟景荻,纷纷往上的百来条人影,那是照兰生当年的提议,训练出来的兵中王,“杀得一个是一个。”

“我也去。”京暮也在,这么刺‘激’紧张的一夜,他可不想错过,“你要是死了,我们这群人就是叛党,新朝廷必定杀之后快,与其躲得像老鼠,不如大义凛然些。”

京暮一带头,谋士们突然也热血起来了,起身要随着去。

宇老脑仁都要裂开,但觉无计可施之时,只见前方飘来一大团墨云,还以为是猎山军来杀,“这样最好,撤也撤不得,大家死在一起吧。”

景荻对簿马道,“起!”

簿马立刻跑下去,和手下人将最底的一大块草皮掀了起来,立刻从地马肚中蹿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很快将自由广场站满,并井然有序铺漫开来。

可,来得不是猎山军,而是泫赛泫冉和泫惠,后面是他们的亲卫队,数百神弓手,以及不少内城卫,约莫一千几百人。个个带着战过的烟气味,见红见青,‘精’疲力竭,但不算狼狈。

景荻扫一眼就知道,这里面没有兰生。最坏的打算中,兰生和她那群人应该同泫赛他们一道撤离。

泫赛怎不知景荻的关心所在,“她让我们撤走,还听到驸马大叫抓住她的声音。她身边有两大高手,应该能很快脱险。”他看了看七千人的阵仗,“撤吧,敌人多了三万,需要重新计议。她若被困在里面,别忘了,那是她造的地方,抓她不易。”

泫冉也说暂撤。

宇老松口气,总算来了能帮忙劝的。

泫惠头上绑了布条,左眼部位渗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人从那群兵王中跳出来,指着她的眼睛惊呼,“你…王八蛋…”

泫惠本来就因为兵败而憋着气,听到马秀的声音,立刻喷火,“你才王八蛋呢!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服完兵役要回家娶媳‘妇’了吗?”

马秀捉住泫惠的双肩,不让她‘乱’动,“哪个王八蛋伤了你的眼睛!我要抠了他脑浆子!我就是来娶媳‘妇’的啊,你不就是我媳‘妇’嘛。”

原来,是担心她。

泫惠哼了哼,神情却一黯,“用不着你假好心,我自己的仇,自己报,瞎我眼的那王八蛋已死在我刀下。你滚开,现在想娶,我还不愿嫁了呢。”

马秀紧张了,连声问为啥。

宇老又头裂,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分时候谈情说爱。

这时,又一队人跑过来,在众士的喝止声中,为首之人高喊,“我乃王麟,求见大哥。”

景荻立刻拨开人群,亲自迎上,颇‘激’动地捉他双臂,道声好兄弟。

千言万语不必多说,两人生死之‘交’,为彼此的恩人。

王麟与景荻拍肩,“小弟惭愧,未能将嫂子带出,但我救来一人。”一转身,他扶出一位‘女’子。

正是曾大姑娘,瑶璇‘女’官,梨‘花’面半边高肿充红,微躬着身,脚步却坚毅,对景荻道,“兰大姑娘让她身边的高手带走,我听驸马命令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人,日出时分,于帝东台亲手处决她,以示天威。”

王麟这时的劝说就有力得多,“大哥,我知道你此刻心急如焚,肯定想立时赶去,与她同生共死。但我所了解的大嫂坚韧非常,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生机。而且,我倒觉得她迟迟不逃,反而留在里面,大有助你一臂之力的意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时辰,与其拚命,不如想想克敌制胜之道。”

经过一道道的劝,景荻终于冷静下来。不过,让他暂时安定的真正理由,是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破影‘门’胜局的法子。

但,撤是必须的。

不过片刻工夫,乌森的广场恢复了宁静。

月从云里探头,银光流动无阻,如轻烟,如蒸雾,一直到灯火通明的竞技场,方才歇力。但它仿佛不服,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想要将它的光渗进去,如此待到了——

红日出轮,云镶金。

那么强大的光,令辉煌了一夜的巨大建筑顿显疲累,镶刻在高柱上的历任皇帝雕像,一座座灰头土脸。然而,竞技场外,三万大军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反而随着日光刺目起来。

身上金光闪闪,穿着龙袍的庭震,坐在东台上,闭目养神。周围立着许多人,有影‘门’的人,有他的人,有亡了君归顺的人,有俘了虏不肯归顺的人。

东台是向外建的广台,能看到辽阔的大地,洁亮的河流,将来还能看到万民跪朝。

东台之下,大军之后,分成两个圈。一圈,两三百个搞不清状况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低身跪着。另一圈,京氏那类的活络官们,早早向他俯首称臣,所以已经能‘挺’直腰板。

简单分类,就是胜者和败者。

但他想要看到的败者,尚未出现,真要闭目养神也难。

“皇上…”莫琮从栏边大步而来,有些神‘色’不安,语气也不安。

庭震却‘精’神一振,立刻直坐起来,笑着走到台前去,然后眯了眼,笑面冻凝。

大地上,一大片黄尘如纱笼,罩没那轮红日。清凉的晨风,吹散一些尘土,就整齐奔跑出了一排人,在他的三万大军前方百丈开外,划出一条前线。接着,一排又一排,一排排又一排排,每当他觉得到头了,却好似只是让他喘口气。

太阳囫囵圆时,黄尘落下,土地让无数只脚踩变了颜‘色’,密密麻麻,全是人。前头正经的是兵士,越往后,布衣短褂,赤膊坦肩,各种打扮。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腰里都扎着鲜红的汗巾。

忽然,从那片人海中竖起一面大旗。明明刚才还是清风,但那面旗被吹得笔直。旗上一株兰,苍劲有力的叶,倔强绽放的‘花’,墨与白,仅二‘色’,但写一字“景”。

人海因此无比‘激’动,七八万的役工,同时向天发出一声吼。

大地都震!

三万兵马开始不安。

“驸马机关算尽,却漏算了这一处,懊恼吧。”跪在庭震不远处,当俘虏两刻钟的兰生讥讽道。不过,‘私’心里,对于她家夫君还拿她当旗,她感觉不太满意。

“噤声!”兰生的前婆婆奇太妃上来,皱眉看到底下的情形,“我们并未漏算,已经换掉当初罢工的两万人,而他们不过是无知贱民,所求只是活得下去,如一盘散沙。”

“换掉了又如何?新来的,也是一样的老百姓,在这个世道里,吃不饱穿不暖,命不值钱。这样的一盘散沙,如今挤在一起,是你们低估了他们。”兰生嗤之以鼻,“真正的力量,是民心,不是军队,不是武器。”

“住嘴!”奇太妃扇来一巴掌。

兰生没躲。她只是抓住了那只手。养尊处优,心狠毒,力气欠点儿的手。

不仅如此,她站起来,还反手给了奇太妃一巴掌,并将对方一拳打开。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我这巴掌这拳头,一个连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的人,没资格教训我。”她已经不是这位的儿媳‘妇’了。

她再嫁之身,夫家姓景。此时此刻,这‘女’人不是她的长辈,而是十恶不赦之徒,无需客气。

“‘门’主!”奇太妃怒极,但还记得这里谁是老大,“你怎能放任这个‘女’人?不绑也不看管。”

“住嘴。”庭震收回目光,看着立直的兰生。

她不是他的人揪出来的,而是他以太皇太后,五公主,柳今今,柳浅浅,甚至那些还没顺从他的人的姓名相要挟,她自己送上‘门’来。显然,竞技场里有机关,但经过一处处的搜查,他笃定藏不了多少人,暂时可以不管。

只要她在他手上,对面就算有千军万马,也得给他跪了。只要,领军的,是她的丈夫。

那一对,生死鸳鸯,不离不弃。

瞧,不是如他所料,来送死了么?

“无知‘妇’人。”已经没有价值的人,庭震丝毫不会在意,“自‘乱’阵脚。我有‘精’兵三万,你儿子有乌合之众七八万,还是我的赢面大。”

奇太妃怒瞪着眼,“庭震,你别太得意忘形,打下这个天下的,是影‘门’,而不是你。”一招手,哗啦啦跑上来一圈人。

兰生挑眉,哈,内讧也!

庭震摔袖,“‘混’帐东西,什么时候了,要窝里反也不是现在。”

哗啦啦,再来一圈人,围了奇太妃的人,一下子就成僵局。

庭震看都不看一眼,突然抓兰生过来,拿了喇叭,放声高喊,“给你一炷香考虑,若不答应退兵五十里,我就扔她成‘肉’饼!”

东台高,离地十五丈。景荻离竞技场还有几十丈。

兰生失笑,“驸马爷,您急糊涂了,这么远,谁听得到你说什么?”

庭震冷哼一声,将她摔在地,命人点香。

原来,兰生多此一虑,底下军营听得清,立刻派人传讯过去。

香燃尽,庭震再将兰生拉到栏前,尖刀抵她心口。

兰生听到身后有人哭,但转头,看见柳氏姐妹毅然的神情,大约,这两人是不会怕陪她死的。她冲她们笑了笑,手里一松,汗巾飘落。

就见,十来匹快马正奔至军前。渐渐地,能看得出他的身影,那般俊逸,那般出‘色’,是顶天立地大丈夫。

可以了。

他缺点好多啊,但她爱上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日子还长,慢慢过。

不待庭震说话,她大喊,“景荻,别管我,我能——”

话未完,忽然周围爆出巨大的声响。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人们才感觉地在震,东台竟碎裂成大块大块,瞬间往下掉。

庭震也在往下掉,但让他更惊更诧的,不是东台为什么会塌,而是‘插’在自己心口的那把刀。他转动着眼珠子,恶狠狠要找那凶手,却发现她离得自己不远,同样在落。这么高掉下去,她还是孕‘妇’,绝对保不住命。

他闭了眼,呵,终是没有她的工造天赋,竟给他来这么一出‘玉’石俱焚。但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他明明查得很仔细,尤其是东台,不可能藏得住破坏力这么强的东西。来世,让他纯纯粹粹当个造匠,有一个像暅珑先生的亲祖父,不用他费心冒充——

看到这场可怕的灾难,景荻简直撑裂了双目,刹那,心撕成片,痛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他不顾一切往前冲,出箭全凭本能,要不是柳夏,堇年,马秀,王麟给他当盾,当剑,当背,丧命也不过是一眨眼。

他只是疯狂大喊,“南月兰生,你敢!你敢死!你敢死!你怎么敢死!你怎么敢死…”

他和她的好日子,才要开始啊!谁要她当皇后!见鬼的皇后!他爱她爱得要命,恨不得把命捧给他!皇后算个什么东西!

喊得撕心裂肺,面若凄厉恶鬼,找不到他的妻,找不到他的光,满眼皆是无情的石头,沉重陨落。

午阳正当中,战争已分了胜负。三万无头蝇,溃不成军,来不及投降就让景军杀得片甲不留。谁说散沙一盘,谁说乌合之众?万众一心,才是无敌的力量。

影‘门’人,死的死,伤的伤,悉数捉拿。

然而,这场胜利,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他们,默然得,陪着像失心疯一样,不停寻找的景荻,翻过每一块石头。

终+番

“传说”的番外

“景帝疯了一样寻找他的妻子,在工地上整整待了一个月,那些役工也找了一个月,可以说是挖地三尺,也不夸张。他下定决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景帝的谋士们不能再等了,国不可一日无主,这场仗已经传遍全国,如果再不称帝,就让别的野心家捡现成便宜,而且国家会乱。景帝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建立议政阁,废大荣,立大恒,发布一系列利民革税的新政策,控制灾情,救助灾民。不过,他迟迟不肯称帝,以首相自居,亲自领兵平压边境纷乱,稳定军心民心。这一忙,马不停蹄,整整过了一年。”

夕阳穿过风神楼,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映下一幅山水,一群白衣少年少女坐得端正,听一位亲切的中年叔叔说祖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战。

老师带他们来游首都的闻名古迹。碰上这位来兼职的导游,反正也无聊,谁知一听就是两个小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大荣灭国的故事,教科书,史书,野史,很多书上都有,电视电影的改编花样重重,但没有像这位叔叔讲得那么逼真,所有场景仿佛他亲眼所见,让他们也身临其境似。

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就是兰帝所造的竞技场,却是成立恒国后二十年才重建而成,而那时新都也才刚启用五年。众多史料表明,原来的竞技场已毁于那一战,而双帝致力于全国的休养生息,中断了新都工造。

“你乱编!”一个白衣少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史书记载,兰帝那晚幸运躲过了杀戮,藏于竞技场密室中,因为早产。休养身体整整一年,然后才和景帝一同登基,自此双帝治国。

中年叔叔笑了笑,“所以,这就是当大人的好处了,我可以编故事,而你们只能背历史书。”说完,站了起来,“叔叔我下班了,小同学们,回家路上小心。”

他悠哉走入竞技场,数百年弹指而过,这儿的时光却仿佛停滞了,完好保留着造者的匠心。她的心,她的造,勇往直前,专心一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笑看,“小同学,不要乱跑,老师会找你的。”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女双手合在身后,脚尖在大理石面轻点,低声问道,“后来呢?”

他笑意更深,“什么后来?”

少女细白的面颊有些悄红。“兰帝是我的偶像。她不但是杰出的建筑设计师,还是出色的好皇帝,取消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取消奴制,鼓励经商,开放港口,与邻国交好,交流学术,重视理工,不吝国税,是提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第一人。她和景帝只有一女,没有儿子,但相敬相爱了半个世纪,致力让一夫一妻成为法令,为女子争取公平的权利,鼓励女子读书工作,追求梦想。虽然她的很多提议都遭到了当时官阁的反对,但今时今日证明,她的思想超前明睿,没有她,就没有恒国今天。自从双帝起,就不再是一人专制,而她和景帝离开后,再没有皇帝,三阁治国,加快进入民主期的进程,是世界史的奇迹…”

中年人抬手示意少女停下,“小同学,等等,等等,你不用背历史给我听,而且显然你将她美化太多了,双帝之后,因为没有继承者,充满了血腥的争斗和黑暗史,历经数十年,才由三阁治国。”

“但三阁治国不正是兰帝的理念吗?”少女眼睛发光,偶像是完美。

“也是景帝的理念。”中年人无意与一个孩子继续争论历史,“你为什么说兰帝和景帝离开后,而不是亡故呢?”这个观点更令他感兴趣。

“兰帝和景帝同年同月同日去世,风公主十六岁失踪,都是历史上难解之谜。比起那些暗杀毒杀之类的说法,我更相信两人归隐共游山河,或者一家团聚成仙去了。”少女愿望美好。

“成仙啊——”中年人笑,居然点头,“也没准。”

他接着道,“看在你真心崇拜兰帝,我就多啰嗦几句,兰帝当时炸东台并不是同归于尽的打算,她有居安造六兄弟守护,早在东台下设置了机关,是笃定获救的。但她没料到爆炸那么剧烈,远远超过计划中的火药用量,令东台整个塌落了。不过,她命大得很,让人及时救助。后来就跟你知道得差不多。她在某处休养了一年,在风公主周岁那日,回到景帝身边。”

“谁救得她?既然救了她,为何不立刻送她去景帝那儿,让景帝疯了一般找她呢?”少女像个小侦探,追问不休。

“哈哈。”中年人眼睛都笑眯了,“我还是不会编故事啊,让一个小学生问得哑口无言。”

少女一听,皱皱鼻子,“果然就是骗人的故事。”切了一声,她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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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尾声

兰生睁开眼,记忆里还是乱落的石头,却看到那张一百八十度全方位无瑕疵却臭屁冷峻的脸,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想坐起来。但全身乏力,动弹不得。

“我记得我说过,再让我看到你,我加倍奉还…”脑袋倒是能转,但见一扇半开的窗,窗外白雾缭绕,隐有山顶飘过去。

妈呀。

“我怎么你了,你要加倍奉还?”炻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要不是我,你已经摔碎了一身骨头,连女儿都保不住。”

兰生狠狠瞥他一眼,“我跟你前世有血海深仇吧?怎么每回见你,就跟欠了你债一样!”连口齿都特别伶俐,“我们在东台两旁安装了滑翼,我的衣服是特制的,可以减慢下落速度,一切尽在掌握——”

炻冷笑,“真在掌握之中,又为何狼狈求救?”

想到爆炸的剧烈程度,兰生头皮发麻,“事出突然,没想到用火药。也没时间事先试验,大概份量上出了点差——”

“那点药末末哪够炸,多亏我加量…”他冷言冷语冷表情,却让人感觉到得意。

兰生半张着嘴,觉得想掐死此男,“那日在东台上的其他人?”

“该救的,救;不该救的,不救;生死听命。”他有分寸。

兰生却是云里雾里,突然有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这胎是女儿?”算了,对他加量的事,还是不要去计较了,越计较越麻烦。

炻好像等这个机会无比久,立刻嗤笑,“蠢啊,居然不知道自己生完了。”哈!终于复仇了的感觉!

兰生一摸肚子,下意识尖叫,“快还我女儿!你把我女儿抱哪儿去了!”

炻吓了一跳,单手捂耳,火大,“当我什么人了?难道还能偷走一个小娃娃?她不是在那儿跟你的猴子玩吗?”下巴往兰生脚边努努,又道,“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留,还是不留?”

兰生完全没听见他这句,因她撑起身,正看到一个穿着粉肚兜的小娃娃,眼线细细,嘴巴小小,鼻子塌塌,白胖嘟嘟,趴在小黑肚子上呼呼睡觉。粉色的风,将娃娃和猴子丝丝旋绕,腾在空中,如气泡一般。

她的心立刻化成了水。

“让我抱抱她。”她轻柔温和,向炻请求。这间屋子里,只有他站着,所以她只能请他帮忙。

伸手难打笑脸人,炻见兰生如此,就将小娃娃从猴子身上剥开,拎着肚兜带,借风力推向孩儿她娘。

娃娃失了暖肚,有点不舒服,左扭右扭也找不到暖源,又还不会睁眼,就哇哩哇哩哭了起来。她小手小脚还不怎么会动,但风势有劲,居然张牙舞爪扑到炻的头上去,攥了他的头发,掐了他的脸,呼呼吹得脸皮都快脱落了。

兰生本想怪他不会抱娃娃。却见他这副倒霉样,不禁哈哈笑,张手喊声乖宝贝。

粉风就停了,在娃娃周围勾勒出浪花,将她送进兰生怀里。

母女天性,女宝入怀就安分了,蜷成特别小的一团粉球,继续睡。

应该是早产儿,看起来却很健康,兰生心安。

“就这么办吧。”炻看着她们,垂了眼就往外走,“留个一年半载,到时候若你还想回去,我绝不阻止。”

兰生惊呼,“留个一年半载?不行!绝对不行!”即便她当时一个劲得往下坠,四周都是杂音,但景荻好像对自己咆哮来着。而且,他要当皇帝的,她一年半载之后再回去,她不担心他不要糟糠妻,却担心数目惊人的后宫啊。

她对他有信心,但对他的臣下没信心。没皇后的皇帝,等于没子嗣,等于没社稷,忠心如宇老,恐怕都会推荐一两个贤惠女子给他。

炻读到她的心理活动,不由又冷哼,决定告知坏消息,“你生娃娃的时候大出血,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若离开这里,一天都活不了,并非我想留你。再说,他如果连一年都等不了,就娶了一个又一个,那你对他的感情还有何意义?这是你跟他的又一劫,再过不去,就仍不能结缘,不必勉强。”

兰生怔了怔,虽然对他最后一句话不太明白,但他说得大致有理。景荻若任臣下塞女人,一年还是一天,并没区别。

所以,她留下了,躺过小半年,坐轮椅又半年,到年尾才算恢复。她仍不知在哪儿,云山雾绕,景致其美。

炻没骗她。她差点死了,即不是因为爆炸,也不是因为她跑跳劳累,而是生娃娃的代价。能者血脉难得难继,纯血生纯血,更是万中无一,要受天劫。

离开的这日,一年不曾露面的炻来送她,而照料她的柳今今柳浅浅决定留下。

“你身体已损,娃娃会是你唯一的孩儿。”他仍冷漠。

娃娃会走了,抱着娘的腿,笑眯细细的凤眼,瞄炻,粉风打着卷儿,咻咻来袭。

炻任娃娃捣蛋,不管自己每根头发都飘起来了,像海蜇头。

兰生笑得不行,好吧,她改口,此男面冷心还好,至少能撑船那种的。

“嗯,有女万事足,我不贪心。”这辈子,她拥有了一切。

“你…”她总是心口一致,他不用读心都知道,“看紧娃娃,她这样顽皮,会惹祸。你们那里,已无我族,也不能有我族,她将来或有机会选择,若突然不见,你不用担心她。”

兰生点头。自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娃娃也一样。

“若能修心,风丹可再生,而那人资质也不错…。”炻突然干咳一声,甩袖,“可以滚了。”

兰生又一次被他甩下云端,好气又好笑,只抱紧了娃娃。

娃娃咯咯乱笑,胖手指使劲转,粉风也转。

当兰生发觉女儿已经弄出龙卷风来,正想着怎么收拾,脚下却踩到了实地。

黄土。绿原。开得挺好的野菊。对面的景象有点灾难,龙卷风吹得有人尖叫,有人跑路,个个穿铁甲拿大刀。

什么地方?

兰生转身,见一座高大巍峨的边城铁门,上写两个大字——北关。旌旗飘飘。城楼上一张张愕然的脸,看着野心勃勃的牧族军队被卷上天,唯有一人死死盯住她。

这人,这一年,怎么过得日子?又瘦,又黑,一脸暴戾阴暗。妖在何处?美在何处?可以肯定没有后宫,否则哪里会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领兵打仗!

粉娃娃拍小手,不关心爹妈重聚,不知道自己立大功,小嘴呼呼扯风。

兰生掂了掂奶里奶气自得其乐的娃娃,冲着那男人一笑,凤眸流光溢彩,“媳妇带着女儿来探丈夫。景荻,你还不给我开门!”

景荻没有立刻下来,他回头说了什么,惠哥和马秀的脑袋惊吊城头。然后,所有的眼睛离开龙卷风。落在她身上。 她还没搞清状况,就听齐声一吼—— “兰帝万岁,万万岁!景帝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