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全沉下地平线,用最后一道光映出瑰丽的流丝云霞,为那座金碧辉煌添了一笔彩妆。

最美时分!

第429章 长日(下)

由宫人们领着,走在竞技场环形厅廊里,兰生有一种穿梭时光的错觉感。

刨光白山黑水纹的明石地面,反射着明丽的灯色。天花板吊下铜丝千雀落巢大灯,照得每一处辉灿。两面漆白的墙如波浪,似向前,却缓退。厅里挂着大幅泼墨山水,廊里就是一系列窄画,花鸟虫鱼,人物景物,工笔细腻。但转过一处回廊,墙面的风格突然迥异,居然是漆画。比石窟艺术简单,而用色大胆鲜艳,以层叠式表现出立体质感,画风偏写实。

竞技场虽然是她所造,但交工的时候,里面装饰却是白卷一张。细部的工艺,由御匠们负责。因为新帝再三显示了对她的重视,御匠们不敢忽略,从工期中段开始,就与她反复商讨,她认为不错,他们才敢定下风格。不过,运用漆画,大概属于太小的细节,他们没跟她提及。

玲珑水榭,兰生将漆画当了油画来挥洒,那幅画让人买走了。现在,这一面漆画墙的画风,竟与她的手法有七分相似。她迄今也不知是谁愿意出银子买那么奇怪的东西,不过似乎并没有白画。大荣,正兴起一种新的画风,出现一种新的颜料。

而这些铜雕大灯,各式各样的装点摆设,造型上大气又精致,风格一致却也各具特色,没有过于繁复沉重,配合竞技场的高,大,宽,恰如其分得体现了建筑设计的空间感和采光度,同时展示华丽,仍不忘要让人感觉惬意舒畅,是十分成功的室内设计。若交给她来弄,绝不会比此时看到的。更出色

不知不觉间,兰生已能听到大荣匠者赶上来的脚步声声。

“兰大人请进。”

出神时,皇上的大公公停在一扇门前,毕恭毕敬请她进去。

兰生进去了才发现不对劲,立刻转身去开门,却是怎么都打不开了,被人反锁。

“兰造主要落荒而逃的样子。真让我有点伤自尊哪。”本来不亮的空间。骤然从一簇光亮照明了一面琉璃壁,点火的男子,搁到现在。少女们都会尖叫的帅大叔,双目如寒玉,声音笑着,却令兰生打寒颤。“兰造主怕我怕得像鼠见猫,我此刻心中只有对兰造主的赞赏而已。灯墙明明有火却不热。关门却似无门,合窗也似无窗,翻折的竹帘子,小小一间屋有厨房有寝室。竞技看得累了,睡一晚也舒服之极。思碧只花一会儿工夫就熟悉所有,瞧。茶刚烹好,点心才热。客人来得正巧。”

兰生冷冷瞥过低头一言不发的于思碧,尚在服丧期的二寡妇穿得素蓝,反观自己,一身行头富贵还嚣张华丽。既然庭震骗她来的,显然也是他准备的朝服。难道要突出她为下堂妇的悲惨命运?可惜,她宁为下堂,不为寡妇。

“驸马爷误会了,刚才这里昏暗,我以为我走错地方。”

敢来,当然设想过很多情形的,却没有一种情形,如此直接地,落到这位影门宗主手中。怎能料到,新帝身旁的大公公是影门的人?

“我说呢。”庭震仍笑,这时寒眸里映了灯墙的光,心情很好。怎能不好?今夜皇帝就换他当了。“兰造主今夜能单身赴会,绝不是胆小如鼠之人。”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兰生干脆走到落地窗那儿,手搭在插拴上,看向庭震,“驸马爷,灯墙点久了还是会热的,我又是特别怕热的人,能不能打开门?您放心,场里的灯十分亮,除非外面暗了,或者包间里的灯全亮,否则外面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而且,因为这里是女眷区,特别加造了两丈宽的露台,又挂着珠帘。能看出您真面目的话,千里眼都不行。”

庭震能选这间,当然早就衡量过,大方应了,“本来就要打开才行,不然皇上怎能论功行赏今晚第一功臣?不过,不敢劳兰造主动手。”唤声思碧。

于思碧走过来,终于抬起脸,目光与兰生相对。视而不见那双美眸里的毒狠,兰生让开些,抱臂,神色淡然,不必与已经一败涂地的人计较。

庭震对自己人倒是不偏帮,见她光顾瞪而不干事,不禁沉哼,“开个窗门都让人生气,怪不得不讨人喜欢。当初看你挺机灵,也挺会卖乖,如今稍遇到些挫折,竟就成了一个愚蠢的怨妇,一点气度都没有。真是,跟你娘一个样,碰到喜欢的男人就没脑子了。你要是有兰造主半分洒脱,我还不至于就派你一份端茶倒水的差事。”

于思碧立刻又低下头去,将落地的窗推叠到一边,躬身退回茶炉那儿。

兰生看在眼里,却对庭震的赞完全无感,心中谨记着景荻的话。平时迷糊也罢,今天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牢牢记住自己的处境。

她保持沉默,庭震抬眉,“兰造主今日若还是话少,就说不过去了。我可是特意请了你来,要好好聊聊你我最感兴趣的话题。”

兰生当然知道他指什么,“让驸马爷失望,我是做完一桩事放下一桩心的人,况且翻来复去说同一样东西大半年了,真得腻味。”

庭震哈笑,“这种时候,我特别羡慕兰造主啊。”

兰生踏过门槛,就风头里立定,还拿手扇,好似真怕热,笑而不语。

庭震眯了眯眼,视线从她跨到露台上的鞋子收回来,“兰造主要是打着奔过去呼救的主意,劝你三思。”一盯一,猫这回不会放鼠。

兰生回眸一笑,俏生伶俐,“驸马爷这话从何说起?您今日必定很忙,但能将我请到这儿拉家常,外面肯定布置得妥妥当当,不过就是男子出现在女眷区,有些不合礼数。可您的身份,您的口碑,谁能想歪了去。您想找人说话。只要别聊工造那么乏累的,我给您凑份乐子。”他喜欢说工造,她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况且,这是女眷区。就像她今夜必须来这一趟,他也必须到新帝那里去一趟,都是避不了的事。她等着。

“兰造主好能兜圈子,看来得由我说穿了。”他以为。她一进门。就会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道影门宗主。毕竟,她已经怀疑,且他又将他的那张面具。挂在灯墙之上,青面獠牙,怎么迟钝都不会无动于衷。“如你所料,影门宗主就是我。”

兰生瞠目结舌。“驸马爷说什么?谁不知道,皇上近来为这股暗势力困扰。这才扩招左龙右虎双营至三千卫,今夜两营守卫森严,还让一万军镇兵士守住新都周围要道。影门是皇上必定要铲除的,您这么大剌剌得说出来。死猪不怕开水烫?”

一刹那,庭震发觉是自己被南月兰生看蠢了,怒气横生。“你找死!”

兰生捂住嘴,真怕死的模样。“驸马爷又误会我了,我只是请驸马爷谨慎。俗话说得好,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呢。您最好等到吃到鸭肉再说您是谁谁谁。”

自古大恶有一类通性,喜欢捏人小命,看这条小命怎么在手心里兜来转去,费尽心思,仍徒劳无功。她笃定,他不会轻易杀她。不然,又是烹茶,又是点心,不是浪费了么?

影门宗主骨子里很狂。到了今日,他未必小看她,但也不会高看她。她可以磨上一会儿,磨到起乱子时,景荻就来了。

影门照计划今晚动手,很好。那意味着,景荻他们也是一切照计划。蝉,螳螂,黄雀,秩序未变。

她,不怕。

庭震最终反应过来,兰生不过就是磨嘴皮,冷静了下来,但笑脸不再慷慨给,“我有一点不明,兰造主究竟如何识破我的身份?难道仅凭你问我几句屋里的摆设?”

兰生吹了一会儿风,微笑回答,“还凭绿竹殿,还凭公主北府,还凭您字里行间的引以为傲。驸马爷,容兰生高攀一回,你我同道中人,可不比那些外行老粗,少不得有点灵犀的。”

她这句真心话博回庭震一脸笑意,“好个同道。兰造主一手功夫,我也是钦佩万分。”

“彼此彼此。”吹不吹风不要紧,同不同道她也不热心,静静然,手腕上那枚指南针告知准确方位,心中便迅速描出竞技场的图纸来。

即便是女眷区,却很大一片,有给未出阁小姐们的自在天地,也有给闺蜜们说悄悄话的隔音包间,还有夫人媳妇们闲磕的望台,亦有大贵如公主郡主王妃国母的专属。

这一间,就在帝后专用厅旁。帝后厅与帝王厅,能并为一个不小的殿。帝后厅与这间不过相差几步台阶的高低,但却是隔开的,两座露台也分开一丈远,不经过两道廊门,就不能互相走动。不过,墙面镶了两片宽三尺长两丈的玻璃面,只要拉开帘子,就能看到对面。

她估算着,自己离东平西平世子殿下们有多远,离惠哥又可能有多远,以及她那帮兄弟们又离着多远。同时心中暗暗松口气,还好,至少自己还在预料的范围内,只要庭震不将龙椅搬到对面普通观众席上去称帝,即便有凶险,求生不难。

两人正客气,包间的门开了。笑声先入。随后,五公主,郡王妃,瑶璇,一串女侍,走了进来。她们没想到里面有人,而且,还是这么奇怪的组合,当下就都愣住了。

门在她们身后,悄声无息,合密。

瑶璇反应最快,娴静施礼,喊声驸马爷。

五公主笑着,语气很是轻松,已看不出半点愕然,“爷怎么跑到我们女眷的地方来了?”丝毫不问于思碧和兰生出现在这里的事。

兰生看得分明,世人口里多假象,众所皆知的恩爱夫妻恐怕也有自己一本心知肚明的经。如果是她,对着景荻,必然直接问。情深则心乱,还能相敬如宾,是感情也冰了吧。

“我跟太皇太后说,近来陪公主的时候太少,今晚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儿,实在难得赶上这么热闹,能否陪你一起瞧。她老人家立刻就点了头。公主不会嫌我在这儿碍了你们自在吧?不然,我派人把筠儿叫来,我们一家人一起也开心。”

这位驸马爷跟唱歌似的,兰生冷眼看着,对于五公主和小郡王不知情的可能性更确定三分。

“驸马莫非喝了酒?”五公主皱眉,何曾见过他这般轻浮说话,还是当着这么多女子的面。

“公主坐吧。”驸马立刻不轻浮了,面上泛出讥嘲,“你我夫妻那么多年,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你怎能一直这么无趣?”

五公主这回咬了唇,脸都气红了,转身要走。即便她是好脾气,但她血脉尊贵,出生天家,从小到如今,先有父母宠爱,后有温柔的夫君,儿子长大懂事了,儿媳妇也孝顺贴心,没有遇到过被夫君嘲笑这样的事。

要换成兰生和景荻这对,互相冷嘲热讽,那叫家常便饭,把爱情炒炒新鲜。

但是,五公主还没挪动一步,那串女侍中的两个踏前,一人一把尺长的短剑,凶煞煞挡住了她的去路。

五公主大怒,“大胆!你们敢拦主子?”

庭震自始自终站立原地,“她们的主子是我,我不想让公主离开,她们自然要替我拦着。”

兰生开口,“是了,经营这么多年,如果连自己的家都拿不下,影门宗主就是草包了。公主殿下,形势比人强,不妨听驸马爷一句,坐下再说。”

影门是目前朝廷最紧张的一个词,关心时政的五公主当然也很清楚,急急回身,骇然瞪住庭震,半晌才看兰生,“兰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庭震笑得有些狰狞,“我的好公主,你冰雪聪明,何需再问呢?你夫君我,就是皇上最近一直追查的影门中人,不过本事稍稍有一些,影门我最大而已。”他不再看他的妻,盯着兰生道,“今夜正好打算造反,要是能成,驸马爷我要称帝了。所以,都给我好好睁大眼…”

五公主双腿一软,一口急惊上不来,晕了过去。

还好瑶璇及时扶了。

庭震冷到冰点的神情,对瑶璇命令,“弄醒她,我才刚要说到精彩之处,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的六侄子仍活着的好消息…”

兰生脸色顿时发白,手脚冰凉。

他知道了!

第430章 恒星(上)

咚——咚——咚——

三声鼓之后,悠悠乐音扬起,片刻就听到皇上的声音。

四百米跑道的大场地,还是‘露’天,只有铁皮喇叭和不知道有用没用的筒管,要将声音传到每一角落,难度太大。不过,也不是没有后备,事先写好发言稿,多抄几份,让公公们看着帝台的动静,一旦传声失败,就照本宣科,能达到差不多的,致开幕词的,效果。

五公主这间离得近,不但听得见原声,还看得见本人。帝台灯火明亮,席面摆至棂栏旁,居高也能清晰望见场中草茵地,更有全局之观的优势。乐道津津的皇帝,一脸兴奋,而他身后,分别坐着太皇太后,贤太后,奇太妃,淑太妃,还有暂代皇后之权的宛贵妃,她的好姐妹婀贵妃,以及兰生不认识的一干后宫弱水。

安纹佩没死,削了后位,贬了宫奴,禁在冷宫度一生。新帝特赦了南月萍,因她真心悔改,举报皇后有功,所以功过相抵,留在宫中当了个九品‘女’官,属于高级宫‘女’,助淑太妃打理太妃殿里的琐事,照顾太妃们的日常生活。

没有娘家的支持,南月萍出不了宫,但那也是她自己断绝掉的后路,南月家已经没人提及她,仿佛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一位受宠的小姐。

兰生之所以想到南月萍,皆因看见了南月萍。

她恭顺跪坐在淑太妃身后,添酒。

这让兰生心头泛冷,但到了此时,她不懂的地方太多,不愿意再在这人身上费神。终究,自己才智有限,不会斗人心险恶,也不会计‘阴’谋诡诈。思来想去,是她运气真好,总有人默默为她撑腰,如今就是那位天下第一聪明的夫君,为她消灾解难,才能让她朝自己的方向勇往直前。没有这些人,她已成刺猬,死几十遍了吧。

开幕词很短,多半是新帝急于看马球的缘故,却忽然,大灯全熄,场中骤暗,有人才惊呼半声,但听咻咻,一颗颗火星划着光迹,直升天幕。

砰!啪!砰!啪!烟火,七彩缤纷,硕放,星坠,令人惊喜惊美。

新帝似乎不知有此安排,连声叫好,哈哈大笑之声,通过简制的喇叭,比开幕词成功,几乎没有时间滞后,即时引起了全场共鸣,万众欢呼和喝彩的掌声,如雷隆,如雨倾。

闪闪灭灭的烟‘花’之下,兰生坐在看台边,为眼中所见而心惊‘肉’跳。她以为疑心病重且怕死的新帝充其量就请宾客入场,满打满算千把人。却又是一个料不到,普众席上全数坐满了,个个不是穿着兵服,就是穿着卫衣,左龙右虎‘侍’卫营,内城卫,以及都护军的人。

景荻告诉她,不久前,内城卫归左龙营统领,新招五千卫防守内城和宫廷,固若金汤。这种将都护军排在外城,就是怕影‘门’势力渗入,不受帝权控制。

兰生想不通的是,今晚内城卫来凑热闹也罢了,新帝防着影‘门’,为何又把都护军放进来?

她不知,自从知道影‘门’的存在,新帝和安鹄也打着一本算盘,一天不消灭对方,一天不能安生,不如请君入瓮,闹一闹,把这股谋逆的势力揪出。

“公主,今晚竞技分三场,间中的歌舞杂耍已无人关心,都等着看马球,团竞,单打拳擂。马球传统,团竞却相当有趣。瞧见绳网没?共有七处,挂七只金球,拿球得分,不过每颗球的分数不一样,越靠近皇上跟前的,分数越高。皇家一队,王侯出两队,阁部出了三队,每队十二人,最后看球数分,分最高者为胜。这团竞原本要立生死状,因为刀剑无眼,死伤难免,但今日有各家‘女’眷,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等人观看,皇上才采纳谏言,改为赤手空拳点到为止的规则。”庭震与五公主同桌而坐,一名‘女’‘侍’跪她身侧,“对了,王侯两队中,一队是咱们府中养出来的,等会儿公主记得要给自家鼓劲。”

五公主看他一眼,冷冷道,“你那队看来赢定的,顺便就杀到帝台上去,把皇上脑袋摘了。你若是想我再惊讶,只怕让你失望,实在没有什么比和狼共枕数十年更震惊的事了。”

“公主殿下莫要沉着脸,啊,太皇太后老人家瞧过来了,你这样,她会担心的,笑一个吧。”说罢,庭震对‘女’‘侍’道,“还愣着干什么?公主笑不出来,你就帮帮她。”

五公主感觉到腰际让钝物抵着,只能向太皇太后‘露’个笑脸点了点头。

“虽然我看着勉强,不过那么远,太皇太后老眼昏‘花’。”庭震也冲帝台上一笑,回头就面‘色’沉沉,“公主倒也不必如此骂我,你我毕竟夫妻一场,筠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虽不能为帝后,筠儿却有可能为太子,仍保证你荣华富贵。”

“你我夫妻一场,可否请你就此罢手?”五公主并未心死,“你曾说我年少任‘性’,不识情滋味,选你匆匆,但这么些年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对你情深意切,从未变过。”

庭震冷笑,“公主对我确实真心,只是我为你这份真心,忍受他人羞辱,甚至来自于你尊贵娘家的反复欺侮,也已这么些年了。我本无意皇位,不过影‘门’大业若在我手中实现,也是一生成就。好男儿,大丈夫,谁愿意在‘女’人裙子下伏一辈子?”

野心,是大多数男人的种子基因。

要不是自己也让刀顶着,兰生真想长叹一声。公主选驸马,有平淡如水的,也有热烈如火的。五公主居然属于后者,让她吃惊。

庭震是老‘门’主的儿子,历任泫帝防影‘门’高层,不予高官爵位,只当他们影子来用,所以庭震的出身很普通。一个七品官的养子,却与某日“巧遇”公主,公主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好在皇家对驸马这种无官无权的称号,就像皇家儿媳们的皇子妃称号差不多,不怎么重视,最重要是公主开心,因此反对不给力,很快就妥协。而两人成亲后,驸马谦若君子,与公主感情谐和,外界也慢慢不提驸马出身,而三十年后就传成佳话了。

现在,幻象破灭,只有利用和被利用,这般丑陋的事实。

“驸马爷不必说得冠冕堂皇,明明是你故意遇到公主,故意让她一见钟情,如此才能利用她,利用驸马的身份,蓄谋养力,才有今日。公主如果看不上你,再怎么忍辱负重,你也白受了。”兰生一点都不想‘插’足两人的对话,但她又不得不开口,“不过,恕我愚笨,我怎么看不出你那一队会赢?帝台有驻兵附层,我看皇上足下百名悍卫,根本不容他人近身,高手也无法施展。”

就当影‘门’掌握了都护军,五千对五千,一半一半的胜算而已。兰生虽猜不透各方的具体施行,但她知道,景荻宇老他们的计划,布置在影‘门’战力为五千人的基础上,而她心里突生不安。

十分不安。

庭震的视线在兰生脸上停留好一会儿,似乎掂量要告诉她多少,最后自得笑道,“南月兰生,你可为我帝后。”

兰生愕然,反口回击却迅速,“驸马爷不要故意气公主,我腹中是泫氏血脉,公主当不得你的皇后,我怎能当得。”

庭震撇笑,确实随口一说气气人。

只是,五公主没听进兰生的话,死死瞪住自己的夫君。

瑶璇本来一直在照顾吓傻的郡王妃,这时终难保持沉默,‘挺’身而出,“驸马爷已伤尽公主的心,且适可而止。”

庭震站起来,走到瑶璇面前,状似随意,往太皇太后那边看一眼,确定无人留意,甩手就给一个巴掌,又踹出一脚,“‘混’帐东西,不过是贱婢,死到临头还为别人出头。”

瑶璇跌坐墙角,缓缓倒蜷在地。

五公主坐直了,“我若豁出去大喊,不过鱼死网破。”她告诉他,她不怕同归于尽。

“是要保这个贱婢,还是保筠儿,公主掂量清楚。能生儿子的,也不止你一个。”庭震知道什么是母子连心,冷眼望着五公主颓然,走回来重新坐下,“思碧,还不给公主换上热茶!”

从马球开始到结束,无人再说话,兰生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又感觉庭震一定还有别的牌,不由急出一身冷汗。

待到十几道人影爬到眼前的绳网,为争一只球而打得不可开‘交’时,庭震突然动了。

“兰造主,这里有些远,你我往近处观赏,如何?我瞧着,也只剩你跟我,还有十足观赏的雅兴。”

兰生不知他什么意思,却被他猛地一拉,差点合扑。这人肯定会武!

“驸马爷好好说,我这么大个肚子,摔了可不得了。”事到如今,孕‘妇’的借口也挡不住煞。她很清楚,可让她闷吃亏,实在做不到。

庭震居然真放了手,“兰造主大显身手,我看着羡慕,一时手痒造了件小东西,想请你一起鉴赏鉴赏,心急莫怪啊。”

兰生暗道,这人真心热衷造物,或者能从中找到机会?当下不再言语,随他走到靠近帝台的一边,但见于思碧和一名‘侍’‘女’推来一件齐人高的木造,脚下装轮,一面斜梯,一面弧。

她的眼睛看这种最利,立刻发现名堂,变了脸‘色’,“你——”

斜梯搭上扶栏,于思碧和‘侍’‘女’合力摇起弧面,就在两个‘露’台之间,搭起一座空中弧桥。

“听说你喜欢造桥,我却是头一回,还没让人试过,但这会儿迫在眉睫,只好请兰造主边走边给我评说。”庭震笑着,似天下独一无二大好人,“走快一点,不然我跟得太紧,错手就把你从桥上推下去了。”

‘混’蛋!

不过,过桥虽然有些惊心,庭震显然对他自己的手艺很尊重,弧桥的设计堪称完美,兰生安然着地。

“如何?”庭震跳下。

“没有考虑到落地,像我这样的孕‘妇’只能笨拙爬下,驸马爷有空可以改良一下。”同道对同道,中肯的建议。

庭震哈笑,“一定,一定。”

他声音不低,惊动正看‘精’彩争球的淑太妃。

她还以为这是余兴节目,也看不到两人身后临时搭来的桥,笑问,“你俩怎么过——”

淑太妃没能把话说完。

她死了。

在她身旁恭顺的南月萍,将一根尖簪‘插’进了她保养得毫无皱纹的细颈。

然后,一场政变就从这里开始。

兰生站在最好的视角,看见贞宛从袖子中拿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扎进哺她美酒的男人心脏;看见奇太妃给贤太后敬酒,贤太后不太愿意,她身后的宫‘女’动了动,她趴了桌,血染背心;看见婀纪太皇太后跟她一样呆着,皆受人钳制,被押下帝台时,还是做着噩梦的惊恐表情。其他人,新帝的人,眨眼毙命,包括为她领路的大公公。

她倒退一步,背手坐下,视而不见于思碧手中长剑,好像真吓傻了似的。

于思碧没看到一团小黑影,从兰生的袖边溜过。

鼓声震天,金球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有人在往上爬,有人凄喊着掉下去,一万名观众,居然无人为皇帝‘操’心一眼,以为他醉卧美人怀抱。

而皇帝足下的百卫,一动不动,仿佛浑然忘我,直到穿上帝王袍的庭震从灯影下走到全场最明亮处,寒索这才率百卫跳上,纷纷跪倒。

贞宛推开新帝尸身,跪地拜伏。

黎公公高唱一声——

“昏君暴毙,明君登基,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切都静了。

静得兰生这知情人都以为就此结束,尘埃落定,天空中忽然传来雷动,似万马齐鸣——

“驸马弑君篡位,大逆不道,人人皆可诛之!”

竞技场上方的数十盏大琉璃灯,打开了。大灯里有密屋,挂在空中,就算是‘精’通造术的驸马,虽仔细确认地下没有密道,却也料不到这上面去。

五百名千挑万选的神箭手,对准了帝台,对准了下方。

纵然新帝已死,群龙无首,因着异数的出现,那些非影‘门’的人如醍醐灌顶,顿时喊杀了起来。

有人喊杀,有人喊打,影‘门’不影‘门’,立刻分得清清楚楚。

兵器声,尖叫声,大喝声,惊呼声,哭喊声,各种声音丢入沸腾的杀气中,从高处杀到低处,从场边杀到场中。不但龙营虎营,内城卫,都护军,互相杀,还有同营同卫同军彼此杀。影‘门’最大的权谋是渗透潜入,力量分散,四处出击,但此时影‘门’老大已经换上龙袍称了帝,他们士气高涨,容易结成一心。虽然在人数对半分的‘混’战中尚看不出优势,被迫立在最高处的兰生看了出来。

庭震立得很稳,稳若泰山。

于思碧蹲下身,在兰生耳边轻蔑冷笑,“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能阻止‘门’主登基,影‘门’称霸?”

不,当然不能。兰生暗暗咬牙,盯看着贞宛。若她没料错,暅珑之谜又破一处!

于思碧顺兰生的目光看去,只当她在看‘门’主,又觉胜利已经十拿九稳,即便‘门’主吩咐不可动她,但自己因这可恶的‘女’人受了多少气,心中的杀意盛烈,将手中的剑慢慢抬高,“南月兰生,你——”

“死。”

无果的剑,小扫的声音。

于思碧喉头的血,热滴在兰生手上,令她神情一振。

她还不能退却。

景荻的计划将失败,而她的计划也要改变,因为必输的前半场,她必须留下。

如果说,这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那么,这个战场恰恰是她造的,没有人比她更懂,如何在这里,擒贼先擒王!

第431章 恒星(下)

梨冷庵是暅珑‘迷’道连接东和南的光‘门’,兰生一直找不到,因为她让暅珑先生只造‘阴’宅的习惯圈固了,完全没想过‘阴’宅之外的可能‘性’。不过,贞宛的影‘门’身份,让她突然联想到贞宛命运的转折点。

梨冷庵有一处光‘门’,连南的密道就距离新都不过数里地。庭震五月接手,三个月够他造出一条直通的运兵地道。他运的兵,正是守猎山的三万人。

这么一想,就能明白,为何庭震如此有把握,行动那么顾前不顾后。

兵权自古由君王牢牢掌控,不说军镇之间互相监视,军镇大将也有人事牵制。老大想造反,老二老三未必想造反,就能闹出点动静来。这一点点的动静,可起血雨腥风。再者,那么多人要动一动,怎能不引起探子们的注意?即便调三万兵马守住帝都和新都的要道,没有虎符,绝不能‘乱’移。

然而,能神不知鬼不觉,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直达造反地,对于有反心的将军们而言,就没那么大的风险了。

庭震能将三万人握在手中,不但有了稳赢的力量,而且新帝也好,景荻也好,他们对影‘门’战斗力的估计就严重不足。新帝死得那么快,是影‘门’渗透的成功战术,而景荻他们掀起的讨伐,若不知这张底牌,也会死得很惨。

现在,多亏兰生让小黑传讯,景荻知道了。

他手中兵马一万,先锋军已布置入竞技场,包括藏于宾客中的,泫赛泫冉和泫惠的数百名亲卫,他自己养的五百名神弓手,还有‘混’在内城卫中的两千名兵将。

至于料算新帝死在庭震手中,趁势能够将新帝的卫兵变成一股战力,他不笃定能成。但他并无所谓,因他还有这几年招养的‘私’军七千人,就等着前方来讯,可以杀至竞技场,让影‘门’措手不及。

这是在收集了很多情报之后,大家一起制定,齐心齐力,都觉得是十拿九稳的作战计划,包括景荻自己。

七千人,藏于相阁百官府前,自由广场下方。

兰生定名为地马,用一种复杂的算式,算出所能装盛最多兵力的最小体积,由欧阳阙率领齐天造暗中建造。

因为齐天造和北联造冲突连连,互看不顺眼,所以没有引起任何官匠的怀疑。即便庭震走马上任,监视各处工程的出土量和暗查秘道的存在,而北联造负责的地渠水道已经够他紧张的了,压根想不到小小自由广场下面有一个藏近万人的秘堡。

然而,这种十拿九稳的自信,被击穿了。

先有小黑传来一张血字,上面是兰生的笔迹,写着“猎山军归影”。宇老他们为影‘门’多出三万兵而震惊,他则为这张血讯而震魂,无论如何,出兵的决定因此暂缓。然后,竞技场方向传来厮杀声,探子急来回报,西南方两里外突然出现猎山军,约三万人,正往竞技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