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夫人含笑瞧着明珠,问道:“这位美人是谁?好生俏丽。”

菡玉回答:“是下官婢女。”

秦国夫人道:“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忍心叫她站着呢。那边还有一个座位,小娘子也坐下罢。”指了指杨昭下首的空位。

明珠迟疑,看向菡玉。菡玉谢道:“下官蒙娘子厚爱得来拜访,犹觉惴惴,明珠只是婢女,主仆有别,又怎能与夫人、杨御史同坐一席。”

秦国夫人笑道:“原来叫明珠,真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爱护。”

菡玉见秦国夫人如此看重明珠,便对明珠道:“既然夫人抬爱,你便遵命罢。”

明珠谢过秦国夫人,到杨昭身旁席位坐下。秦国夫人频频看明珠,笑容满面,像是十分喜欢。明珠惴惴不安,菡玉也不解,正打算询问秦国夫人邀请他们的目的,秦国夫人却先道:“吉少卿一定疑惑妾为何唐突起意请少卿上楼,不瞒少卿,”她看了看明珠和杨昭,缓缓开口,“妾是想为我兄长求少卿割爱。”

菡玉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面的杨昭,他还是懒懒地握着酒杯,眼睛半眯着,不知在看何处。菡玉低下头去:“下官愚鲁,夫人可否明示?”

秦国夫人笑道:“方才我兄长在楼前观景,正好看见吉少卿车中美人,一见倾心,因此让妾身出面邀请少卿上楼求此美人。不知少卿能否割爱,成全一段良缘?”

明珠大惊失色,又不敢妄自开口,焦急地望着菡玉。菡玉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头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只觉对面投来两道如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又喉头发涩,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杨昭刚才在楼上看的是明珠,而明珠为自己披衣,状态亲密,惹得他心生醋意,所以才会觉得他目光分外凌厉,远远地都像要把人刺穿一般。

秦国夫人催促道:“少卿意下如何?”

菡玉仍然低头不语,明珠急了,出席对秦国夫人拜道:“夫人,明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身份卑微,实在无法匹配杨御史!”

秦国夫人道:“傻丫头,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兄长看中你,就是你的福气呀。”

“但是、但是……明珠已经是郎君的人了,我对郎君心意坚决,今生今世都愿跟随郎君,请杨御史体恤成全!”她向杨昭跪下磕头请求。

杨昭并不看她,身体前倾盯住菡玉,眼中怒意一盛:“吉少卿,你怎么说?”

菡玉心中百折千回,许久才得开口对明珠道:“明珠,我身无立锥之地,你跟着我只会受苦。杨御史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且对你倾心,你跟了他不比我强上百倍……”

秦国夫人喜道:“少卿这样说,我便当少卿答应了。来人,带明珠去厢房安置。”

两名侍女上前来拉明珠,明珠甩开,对菡玉喊道:“郎君!”菡玉却别开脸。她心道菡玉一则迫于秦国夫人和杨昭的权势不得不答应,二则本就不喜欢她,勉强收下了,心里却十分不情愿。这会儿杨昭向他要人,说不定正暗自松了口气。

她又怒又伤心,泪流不止哀哀泣道:“郎君,你志在四海心怀天下,难道就容不下我区区一个女子安身之所吗?”

菡玉一震,抬头见明珠悲痛欲绝,杨昭阴沉莫测,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和疑虑,起身制止:“且慢!”

明珠泪眼婆娑:“郎君……”

杨昭缓缓开口:“吉少卿,你想反悔么?”

菡玉直面他道:“杨御史,我只有明珠一个妾侍,以杨御史的权位,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棒打鸳鸯夺人所爱?”

杨昭瞳眸紧缩怒而站起,大步跨过面前的案几走到明珠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案上杯盘被他踢翻滚了一地。

“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怪不得吉少卿要拼力相护。”他扫了一眼明珠的脸,重又转过去面对菡玉,“你可知要取回这颗明珠,需要拿什么来交换吗?”

菡玉凛然道:“在所不惜。”

“即使赔上你自己?”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明珠痛得落下泪来。杨昭扣住她下巴的手青筋毕露,如铁钳一般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近在咫尺,看不见他的面容,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勃张的怒气。

她忽然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争夺的中心,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而他究竟想要什么,她隐隐有所察觉,又无法明确地在脑中成形。但无论如何,郎君和他作对,只会对郎君不利。

她打断菡玉将说出口的话:“明珠愿意追随杨御史尽心伺候,请御史不要为难我家郎君!”

菡玉惊愕道:“明珠……”

明珠泪如雨下:“郎君,杨御史英伟不凡,明珠对他也一见倾心。郎君就当明珠趋炎附势喜新厌旧,莫再惦着明珠了!”

秦国夫人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明珠与我兄长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

杨昭未见欢喜,脸上怒气愈盛。

菡玉对明珠满怀歉疚,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见杨昭始终握着明珠下颌,白玉肌肤上已映出青紫瘀痕,不由怒道:“杨御史既然属意明珠,就该对她体贴怜爱,怎还施以暴力?你这样不知怜香惜玉,叫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杨昭回首看明珠,哼了一声,撒手放开她。明珠虚弱地摔倒在地,一旁的两个侍女将她扶起,半搀半拖地带下楼去。

菡玉眼看她从面前消失,怒视杨昭道:“杨御史,希望你得了这颗明珠,日后好好珍视对待。明珠若是过得不好,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杨昭瞪着他一言不发。秦国夫人道:“吉少卿尽管放心,明珠是妾开口向少卿讨的,妾也算半个媒人,兄长若不善待明珠,我还不答应哩!来来来,坐下坐下,妾敬少卿一杯,就当是祝贺我兄长与明珠之喜。”

菡玉道:“多谢夫人美意,下官还有事在身,日后再回敬夫人,告辞。”说罢离席。经过杨昭身边时顿了一顿,冷冷地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一旁始终不敢说话的史敬忠也连忙告辞跟着菡玉离开。

两人下楼出了秦国夫人宅,车夫还在门外候着,见三人进两人出,讶道:“吉少卿,这么快就出来啦?那位小娘子呢?”

菡玉神色颓丧,史敬忠在他身后朝车夫使眼色,车夫会意不再多问。两人上了车,史敬忠长呼一口气,想把车帘拉开,被菡玉制止。

菡玉颓然道:“阿翁,我是不是太胆小懦弱了?”

史敬忠安慰他道:“菡玉,杨家有权有势正当得宠,你争不过他们的。与其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不如韬光养晦。你方才顶撞杨昭,阿翁着实为你捏了把汗。要说胆小懦弱,我才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可怜明珠……”眼睁睁看着快到手的美人被蛮横夺走,那人还半点得罪不起,他比菡玉更沮丧,垂着头不住叹气。

二人都不再说话,马车疾驰而去。

一旁高楼上,站在围栏前的人目睹马车离开他的视野,双手握紧了栏杆。

秦国夫人款款走到他身边,看一眼街道尽头的马车,凉凉地开口:“六哥,方才你可是有些失态呀,不是都说好了么?”

他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闭口不言。

秦国夫人又问:“那个明珠你准备怎么处置?”

“明天带她进宫。”他转身下楼,“以后,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莲争(3)

在千步廊迎面碰上秦国夫人和杨昭时,菡玉正陪同皇帝游园。皇帝示意他上次进献的丹药效力非凡,让他再多炼些呈上来。

老远他就看见了杨昭,以及……杨昭身边的明珠。明珠也看见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去,紧随秦国夫人。今日她盛妆打扮,步摇金簪为饰,看起来艳丽逼人。如果不是跟了杨昭而是自己,此时她应是素面荆钗,哪能有这样的富贵。

菡玉一时怔忡,呆呆地望着她娇艳的面容,直到旁边两道凌厉的目光将他逼回。

菡玉收回视线,装作没看到他们,想要告退。皇帝倒先看见秦国夫人和杨昭了,撇下他向他们那边走去,菡玉只得也跟过去。

秦国夫人和杨昭过来参见皇帝,行了君臣大礼。皇帝果然注意到了明珠:“八姨,这美人是你新收的侍女么?好像以前不曾见过。”

秦国夫人道:“陛下好记性。她以前是杨侍郎府里的婢女,昨天才跟了臣妾的。”

菡玉暗暗皱眉。明珠明明是被杨昭要去做妾,秦国夫人怎说她是自己的侍女?难道明珠不得杨昭心意,才过了一晚杨昭就把她转送给秦国夫人为奴了?

“杨侍郎?”皇帝语带疑惑。

秦国夫人道:“是户部侍郎、御史中丞杨公。”

菡玉心中惊疑。秦国夫人怎会知道明珠原是杨慎矜婢女?是明珠自己说出来的么?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

皇帝讶异:“八姨与杨卿交情甚好,竟得他以此美人相赠。”

秦国夫人道:“臣妾哪有福分结交杨侍郎,是杨侍郎将此女赠与术士史敬忠,臣妾恰巧碰见,十分喜欢,便厚颜讨过来带在身旁。”

“术士?”皇帝显出不悦,“杨慎矜为何要以美人馈赠?”

“臣妾也不太清楚。”秦国夫人转对身后的明珠道,“明珠,你且将前后因果对陛下道来,莫有隐瞒。”

明珠也不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只见皇帝似乎不太高兴,便草草地将杨慎矜祖墓园中流血、史敬忠设道场克制解除、杨慎矜将她送给史敬忠、路过秦国夫人楼下等事叙述一遍,只略去菡玉未曾提及。她聪慧伶俐,已大致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秦国夫人故意瞒去菡玉,要挟之意不言自明。

皇帝听完眉已深皱:“杨慎矜竟私下与方士往来,弄些怪力乱神之事!”

秦国夫人劝道:“先人墓园中草木流血实在可怖,换作是臣妾也会当是祖宗有夙愿未成,心中生怨,找个道士来设坛作法了却祖宗心愿。杨侍郎此举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听完非但不展眉,反而郁色更深。旁人的祖宗有什么夙愿都不要紧,偏偏这杨慎矜,他可是前朝遗脉、隋炀帝杨广的子孙。隋朝亡国皇裔的怨念还能是什么?皇帝心中恼怒,但隐而未发。

秦国夫人提议去见贵妃,正中皇帝心意,便摆驾往贵妃院去,菡玉趁机告退离开。明珠欲行又止期期艾艾,无奈杨昭在她身后,想回头看一眼也不能。菡玉望着她背影,不由惑从心生,又有些惋惜愧疚。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杨昭。

他呆立原地出神许久,皇帝一行人的身影早没在梅树丛中,直到身旁小黄门提醒才回转过神来。千步廊出来池台错落,曲径通幽,他徐徐而行神飞天外,不知怎么竟走岔了路。

越过一道花树围墙,靠近承庆殿,忽闻宫墙那侧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两名男子在低声交谈。菡玉耳力较好,又听这声音似乎有私密,便听了一耳朵。

其中一人问道:“杨御史,你所言当真?”声音压得极低,听来有些耳熟。

另一人回答:“下官怎敢欺瞒王中丞。这是刚刚发生的事,这会儿陛下还没走到贵妃院里呢,下官立马就赶来告诉中丞了。”

这个声音菡玉再熟悉不过,正是杨昭。听他称另一人为“王中丞”,菡玉倒分辨出另外那人是御史中丞王鉷。

听杨昭这口气,说的难道是……

王鉷笑道:“杨御史告诉我这个又有何用呢?”

杨昭道:“坊间飞语杨侍郎乃隋炀帝玄孙,此番陛下听闻杨侍郎与术士往来动及祖墓,心有不悦。下官听说王中丞与杨侍郎私交甚密,特来告与中丞,也好提醒杨侍郎啊。”

王鉷道:“是极是极,杨侍郎与我父乃表兄弟,我少时与表叔甚亲狎,得入御史台也多亏表叔引荐。多谢杨御史提点,我自会提醒表叔注意言行。”

王鉷和杨慎矜是表叔侄,以前交情不错,杨慎矜也对王鉷有荐举之恩。但杨慎矜自恃长辈,王鉷升至与杨慎矜同样的职位,杨慎矜见了他仍然直呼其名,抢夺王鉷职田,并屡次向旁人提起王鉷母亲身份卑贱,贬低嘲弄,王鉷早就对他心存怨恨,二人貌合神离。这回杨昭弄出明珠的事端来,还故意告诉王鉷,难道杨慎矜就是因此……

菡玉猛然醒悟,心中暗叫声糟,掉头转过一个弯,差点和迎面来的人撞上。他急顿住脚步,抬头就见杨昭似笑非笑的脸。

杨昭笑着摸摸自己耳朵:“我说呢,刚刚怎么耳根子一直发痒,原来是隔墙有耳,更没想到还是吉少卿。”

菡玉见他说破,也不和他打官腔了,沉下脸道:“杨御史,我只道你是真心喜爱明珠,才忍痛将她让给你,没想到你别有用心。御史台要查办弹劾谁我无权过问,但你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把主意打到一个弱女子头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杨昭笑问:“吉少卿何出此言?我不图明珠美色,还能图她什么?吉少卿也说她只是区区一个弱质女流,和查办弹劾云云有何关系?”

菡玉冷笑道:“杨慎矜往来术士谋复祖业,明珠可是重要证人,又对陛下当面抖出此事,一般的证人还做不到呢。”向后退了一步,却触到背后的院墙。

“吉少卿真是敏锐先见,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杨昭轻笑,又逼近一步,“人说少卿上窥天机预算神准,要不要帮杨侍郎算一算,看他能否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菡玉被他逼得无路可退,整个人落入他的圈围中,一弯腰从他架在墙上的左臂下倏得钻了过去。杨昭也不慢,左手就势一捞,抓住菡玉胳膊又将他拽了回来。

菡玉斥道:“杨御史这是什么意思?”

杨昭敛起玩笑之色:“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杨慎矜将有一劫。你最近与他往来频繁,未免牵连,不如先找个隐秘的地方避一避风头。”

菡玉怒道:“杨昭,就算你们有铁证在手,未经陛下批准就擅自囚禁朝廷命官,也是越权重罪!”

杨昭还想劝说辩解,菡玉趁他开口猛一转身,未受制的那只手握成拳直向他面门袭去。杨昭一扭头便避过,身子后仰,拉住他左手,同时换另一只手抓住他,用力将菡玉左手扭到背后。只听“咯”的一声脆响,菡玉左手肩膀被他扭脱了臼。

菡玉吃痛闷哼。杨昭不意自己手上刚使了这点力气就叫他胳膊脱臼,急忙放松力道,更没料到菡玉一手已脱臼居然还能飞身而起,旋身一脚踢中他面颊,把他踢倒在地。待他爬起身时,菡玉已跑得不见踪影。

杨昭摸了摸受创的脸颊,一碰便钻心地疼,嘴里也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看来伤得不轻。他望着菡玉消失的方向,不由苦笑。

菡玉逃出皇城,直奔东郊史敬忠借住的道观。史敬忠正在观中给花草浇水,见菡玉急匆匆地跑进来,模样十分惊惶,放下水斗问:“菡玉,你这是怎么啦?是刚下朝么?朝堂上出什么大事了?”

菡玉沉声道:“阿翁赶快整理行装离开长安罢。”

史敬忠走近了发现菡玉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惊道:“你的手!”

菡玉这才想起左胳膊被杨昭拉折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没事,脱臼而已。”说罢自己右手握住左臂往上一送,嘎嘎几声便将断臂接好。

史敬忠惊讶地张大嘴。他早知菡玉体质非同常人,意志也十分强忍,但手臂脱臼还能一路跑来而不知觉,自己摆弄摆弄接回去,眉头也不皱一下,当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凡人了!

菡玉催促:“阿翁快去收拾行装,我去安排车马。”

史敬忠回过神,边走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要离京避难么?”

菡玉将杨慎矜之事粗略说了一遍。史敬忠听得惶惶不安:“菡玉,你预见向来神准,杨侍郎这回是不是……在劫难逃了?”

菡玉坦陈道:“我原就知晓杨侍郎终有一日举家倾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还累及阿翁。我急着回来催促阿翁离开,谁知被杨昭察觉,欲将我灭口,争斗中被他伤了一臂。”

史敬忠动容道:“菡玉,我这个不成器的老师侄下山入京后一直蒙你照顾庇护,这回还弄得你得罪了权贵,我……”

菡玉道:“阿翁年长我这么多,师门关系既远,就莫再提师从辈分了。幼时常听家父提起,阿翁对他颇多照顾,关系亲厚。菡玉如今无亲无故,阿翁就是我的长辈亲人。”

史敬忠问:“令尊是?你姓吉,啊……早年我与昭应吉姓一族往来颇多,不知你是哪一脉?”

菡玉道:“说来话长,以后再与阿翁叙旧,先离开这里再说。”

史敬忠依他所言回观内收拾随身细软,菡玉自去准备车马。此时已过午,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弄到两匹马和一辆篷车。他不会赶车,只得又雇了一名车夫。

回到道观,远远就见门口层层叠叠铁桶似的围满了官兵。车夫一见这阵势吓得掉头赶马就想走,马匹咴咴的叫声惊动士兵,立即围拢而上将二人拿下。

菡玉望见院中领头的两名官员,惊愕当场,竟忘了反抗,任由士兵将他双手反剪绑缚押到那两人面前。

其一自然是杨昭,而另一人居然是大理寺法曹吉温,与酷吏罗希奭并称“罗钳吉网”的就是他,因为擅长刑讯逼供,手段狠辣,新近被杨昭从地方提拔到大理寺任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莲争(4)

吉温看到菡玉,双目陡然圆睁,径直瞪着他瞬也不瞬,仿佛极其惊异,又仿佛怀着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杨昭见他举止有异,心生疑窦,转去看菡玉,他竟难得地低着头,不复往常对他的正气凛然针锋相对,好像也怀了心事。

杨昭叫了两声“吉法曹”,吉温才回过神来,指着菡玉问:“这、这就是太常少卿?”

杨昭睨着他,又瞥了一眼菡玉:“没错,吉少卿与吉法曹还是同宗呢。”

吉温见菡玉被捆得动弹不得,脖子里一道麻绳勒得他脸色都青了,斥责士兵道:“既是朝廷命官,定罪之前岂可轻侮,还不快快松绑!”自己上前一步欲给菡玉解开绳索。

侧身相错时,菡玉抬头看他,二人四目相对,吉温不由愣住,盯着他的脸挪不开视线。

此时史敬忠被士兵五花大绑从道观里推出来,迎面看见吉温,仔细辨认后大喜过望,没想到大祸临头居然偶遇故人绝处逢生,冲他呼喊道:“七郎!吉七郎!是我呀,我是你老丈史敬忠哇!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还记得我吗?”

吉温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情愿在这种情形下与他认亲。

史敬忠病急乱投医,看到吉温和菡玉站在一处,还帮他松绑,又对菡玉道:“菡玉,你是不是也认得七郎?你帮我说说,我真是冤枉呀!”

“我……”菡玉语塞,不知为何首先想到的竟是去看杨昭。

杨昭一伸手拨开吉温手中绳索,不着痕迹地推开菡玉,站到两人之间,问:“吉法曹与史敬忠也是旧识么?”

吉温忙道:“许多年不曾来往了。况且法理面前何谈人情,此案关系社稷安危,纵使家中至亲涉案,吉某也当大义灭亲。”看也不看史敬忠,命士兵以镣铐铁链锁其颈项,布袋蒙头,关入押解重犯的囚车中看管。

史敬忠目瞪口呆,没想到他如此绝情,撇得一干二净。

杨昭又道:“吉少卿与案犯杨慎矜、史敬忠等人过从甚密,今日又恰巧出现在案犯藏身之地,恐怕与此案也脱不了干系。”

史敬忠被士兵蒙着头从他们身边押走,听到这话还不忘为菡玉开脱:“御史明鉴,草民与吉少卿同奉三清,只交流修身炼丹之术,今日少卿恰巧来访,御史高抬贵手,千万莫要冤枉少卿!”

菡玉动容,唤了他一声:“阿翁!”

杨昭道:“少卿对一个布衣术士呼之为‘翁’,看来关系匪浅。到底是从犯还是无辜,带回去一审便知。”

一旁车夫看情势不对,连呼冤枉:“御史、明君诸公在上,小人只是受雇的车夫,刚刚被这位郎君从市集雇来,这边的事一概不知,求诸公放过小人!”

杨昭道:“吉少卿好好的雇车马做什么?”又问车夫:“他雇你去哪里?”

车夫颤声回答:“他给了小人不少银钱,让小人即刻送他出、出长安往东去!”

杨昭冷笑道:“看来吉少卿不是恰巧来访,是有备而来。我等若再晚来一步,本案的重犯就要被吉少卿带出京师了。”

菡玉只觉得他狠狠盯着自己,目光乖戾,但转头去看他时,他却飞快地别开了视线。他有些诧异,似乎从来没见过杨昭有不敢与人对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