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烈立刻笑道:“看来我又多事了,少卿哪里用得着我的伞。”

这时百官已走得差不多了,杨昭交待完下属,走出大殿对菡玉说了声:“走吧,跟着来。”又对陈希烈欠了欠身,伸出一手:“少师请。”

陈希烈看了一眼菡玉,话到嘴边忍住没说出来,堆起笑脸侧身相让:“还是右相先。”

杨昭也不和这失势的手下败将多客套,举步沿着太极殿的廊檐向两仪殿走去,陈希烈和菡玉紧随其后。

皇帝正在两仪殿内休息,除杨昭、陈希烈外,还有礼部尚书、太常卿、中书门下侍郎、谏议大夫等人在列。

菡玉看这阵势便知道要做什么了。宰相退位时荐举新秀后继是不成文的规矩,陈希烈告老罢相,不管他的话有没有分量,还是要听一听他的意见。其他几人则是朝中有名望的老臣,一起商议决定新相人选。

只有菡玉年纪最轻、官阶最低,出现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能感觉到众人似是无意却又隐含探究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绕过,只顾低着头站在角落里。

皇帝先褒扬一番陈希烈在位的功绩,赏赐了他些财帛珍宝,才说:“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朕实在不能少了左相这条得力臂膀啊。卿为相八载阅人无数,可知哪有合适的人选,能来为朕分忧、为右相分劳呀?”

陈希烈拜道:“臣老眼昏花,连家里的几个仆人都经常弄错,哪里还能为陛下引荐能人呢?这新相的人选,臣斗胆请陛下圣裁。”

皇帝道:“朕倒是想到一个人,可接替卿之重任。”

陈希烈问:“不知陛下属意何人?能得陛下青眼赏识,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皇帝道:“是兵部侍郎、御史中丞吉温。”

陈希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侧过脸瞥了一眼杨昭。杨昭与吉温不和众所周知,两人还曾多次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他这次辞位就是不想再惹麻烦,这个烫手山芋他可不会接。

皇帝问:“吉温年富力强精敏强干,在任政绩斐然,正是右相的得力助手,卿以为如何?”

陈希烈把这皮球又踢了出去:“既是要为右相分劳,不知右相对吉侍郎如何作评?”

杨昭半晌不答,引得众人都把眼光投向他,方才转过身,对瑟缩在角落里的菡玉慢吞吞地问道:“吉少卿,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皇帝问陈希烈的意见,陈希烈踢给杨昭,杨昭竟然丢给一个手无实权的吏部郎中,左相人选难道要由这专管批假条的五品郎中来决定不成?

原来他故意要她来就是为了这个。菡玉此时心里却是通彻透亮的,略一思索,立刻回禀道:“自古以来宰相皆以德度处世,无德不足以立事,更不得服人。吉侍郎虽才干过人,先前却有苛酷之名。陛下初次召见他时就说过‘此乃一不良人,不可用也’。是以微臣觉得,吉侍郎对朝廷之功可褒可奖,却不可使之为相。”

当初吉温在新丰县任县丞,因太子文学薛嶷的推荐而得以面圣,可惜皇帝对他印象不佳,对薛嶷说:“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当时杨昭还未入京,听她说起这事,不由想到那时她还是吉温妾室,夫妇浓情蜜意,连皇帝的批评吉温都告诉她了,心中不快闭口不言。其他人见他面色不豫,拿捏不准,也都不说话。

皇帝笑道:“这都是开元时的事了罢,朕都不记得了,卿竟然知道。”

菡玉道:“陛下金口玉言,既然说过吉侍郎是不良人,断没有再加他为相之理。否则即使吉侍郎当上宰相也难以服众,又如何为陛下定国安邦呢?”

皇帝道:“当年吉温年轻气盛急功近利,朕才下此断言。如今已过了十几年,事易时移,他也早不是当初那般性情了。”

菡玉听着这句感慨,心思一打岔,话头就被杨昭抢过去了:“吉侍郎纵然表现不凡令陛下改观,但朝中众臣都还记得当初‘罗钳吉网’的苛酷之状,人人闻之色变。吉少卿言之有理,无德者不可为相,臣附议。”

他一表态,其他人也纷纷附议。皇帝未料到吉温如此不得人心,无奈之下只得转而问道:“那以卿之见,还有谁比吉温更适合这左相之位呢?”

菡玉知道接下来就没她的事了,乖乖退回角落里。杨昭回道:“说到德行,吏部侍郎韦见素为人和雅久富盛名,可当此任。”

韦见素为人谦和有礼,从不得罪人,在场诸公都对他无甚恶辞,又是右相举荐,全都附议。皇帝对韦见素也不反感,举不出驳斥的理由来,只好点头同意,定下加韦见素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知门下省事,另命翰林待诏拟诏书、择日公之于众不提。

菡玉随杨昭走出两仪殿时,外头雨又大了起来,地面积起一层水。她望着密集的雨帘,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杨昭却先她一步道:“我有伞,在太极殿门口内侍那里存着,不用担心。”

菡玉不敢多语,跟着他沿廊檐返回太极殿前拿了伞,两人一同往宫门而去。

杨昭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走了一段,忽然问:“你想不想做点实事?”

菡玉一愣,回答:“下官自然希望能多为百姓出力,效犬马之劳。”

“京兆尹的位子由原右少尹补替,留出来一个空缺。如今关中灾情严重,正需要人来接过这赈灾的担子,你可愿意?”

菡玉明白这是对她今日表现的奖赏,但能摆脱现在无所事事的闲职,赈灾又是对百姓有益的实事,还是令她满心欢喜,立刻回答:“下官当然愿意!下官定会全力以赴为关中百姓谋福,不辜负相爷的栽培提拔!”

杨昭浅浅一笑,问:“你同时身兼三职,忙不忙得过来?要不要辞掉一个?”

菡玉确实没有他兼领四十余使的能耐,吏部郎中是他提拔的,她怕辞了惹他不高兴,便说:“太常寺那边……”

“吉少卿……”这三个字从他唇间缓缓地吐出来,便似带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暧昧,“叫了这么多年,还是‘少卿’两个字最顺口。太常寺的职务先留着,把吏部的辞了吧,看你干得也不顺心。”

菡玉低头道:“是。”

“少卿、少尹,”他反复体味琢磨着那几个字,“都很称你。”

菡玉不敢回应。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被他在唇齿间细细咀嚼品味的不是那几个单薄的字,而是那些字所指代的人,是她自己。她忽然就想起去年在吉府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他唇舌之间那种噬人的气息、力道和热度,不禁心口一阵砰砰乱跳,头低得更深,唯恐被他看出端倪,更害怕看他。

两人同撑一把伞,杨昭比她高出半个头,峨冠博带,菡玉须得把手举高了才能不撞着他。风紧雨急,吹得薄纸伞左右摇晃,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稳住。

一把伞两个人撑本就勉强,她不想和他紧挨着,两人拉开一拳的距离,她整个人几乎都暴露在雨中,背上衣裳全叫雨淋湿了。雨水顺着帽子滴下来,从额头上蜿蜒而下迷住了双眼,她连忙举袖去擦。

视线被袖子挡住的片刻,听见他说了一声:“我来。”举伞的手突然一空,伞被他拿过去了,紧接着就觉得右胳膊撞到了他,她连忙退开,左肩却被他揽住。

“伞小,挨紧一点才不会淋到雨。你是女子,不可淋冷雨,对身子不好。”

菡玉胡乱擦去脸上雨水,想往旁边退,却被他牢牢圈住挣脱不开。她心里突突地跳着,说出话来都结结巴巴:“相爷,我、我……下官知道了,绝不会再让相爷淋着雨。”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拿伞。

刚抓住伞柄尾端,他突然收回另一只手也来握伞柄,连同她两只手一起紧紧握住。

心头狂跳着,背心里一阵发凉发紧,额上有水流下,顺着眼角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恍惚中听到一声梦呓似的低喃:“菡玉……”

菡玉,菡玉,有多久没听到他这么叫她了?他只会冷冷地说“吉少卿”,那样冷,一直渗到人心里头去,再从四肢百骸里透出来。半年了,却不想还能听到他用如此柔软的语调轻唤她的名字。

他离得更近了,气息就在腮边唇畔,语声也更缱绻低沉:“玉儿……”

突如其来一阵狂风,扫乱了密集的雨线,卷着水花冲入伞下,淋了她一身。菡玉打了个寒噤,从迷思中清醒过来,连忙抽回手退出两步。

“不是说了不能淋雨的么?快回来!”杨昭一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声音仍有些喑哑。

她倔强地坚持,双脚钉在地上一般动也不动。他往前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他无奈,只得把伞塞进她手中。她手掌虚拢着,他一松开,那伞便被风吹倒下去,翻了几滚,没入苍茫的雨帘中,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

大雨倾盆,打在地上发出连绵的震响,相隔咫尺也听不见对方的话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两人在雨中对峙着。她看到他愤然一挥手,咬牙切齿地冲她吼了一句,耳朵里却只有嗡嗡的轰鸣,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满脸都是雨水,头发、衣服湿嗒嗒地贴在身上,迷蒙了双眼,隔着水帘看见那朦胧身影转身融入灰蒙蒙的雨幕中,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玉稍微对他好点杨大叔就把持不住了,说好的狂霸酷炫拽呢?

十二章·玉霖(2)

虢国夫人素来自负丽质天成,嫌香粉胭脂覆面反而遮盖了天生丽色,连朝见天子都是一张素颜。唯有一双眉毛生得不合她心意,凌厉粗直,与其清丽冷艳之美十分不搭。她索性把眉毛都剃了,再以螺黛画出纤细婉转的却月眉来。后世流传的“淡扫蛾眉朝至尊”、“素面朝天”等语,就是说的她的掌故。

这日阴雨天气,虢国夫人春睡迟起,慵懒无力,着侍女来为她梳妆。侍女捧来妆奁,其中只一盒螺子黛,别无它物。

虢国夫人正拈着一枚螺黛细细地描眉,忽然听门外的侍者道:“相爷来了。”

虢国夫人手一抖,眉就画歪了,回头正要嗔怪,却发现杨昭落汤鸡似的走进门来,一边走一边身上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地毯上落下大团水渍。

她急忙迎上去问:“这是怎么了?刚下朝回来?”

杨昭说:“风雨太大,伞给刮跑了。”

他不知在雨里淋了多久,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脸都冻青了。虢国夫人忙招呼下人备热汤给他沐浴,又煮了浓姜茶驱寒。杨昭泡过热汤发了汗,寒气算是散出来了,脸色却仍不太好看。

虢国夫人方才着忙没多想,这会儿转过弯来了。他身穿朝服,朝毕从宫里出来,就算风雨再大把伞吹跑了,谁能让堂堂宰相大人淋着雨一路走回来?

她把姜茶递到他手里,似笑非笑地问:“淋了雨怎么不回自己家,跑到我这里来,我可没有像样的衣服给你换。”

说是没有,崭新的便装还是给他准备好了。仲春时节,天气其实并不冷,他随意把袍子披在身上,望着窗外毫无止息迹象的大雨:“不想回去,烦。”

虢国道:“心情好的时候想见你都见不着,心情不好了才想到往我这里钻。”

杨昭叹了口气:“我不到你这儿来,还能去哪儿呢。”

虢国夫人看他落寞的样子便心软了,柔声问:“遇着什么事啦?”

杨昭又看了一会儿雨帘,喝完一盏姜茶,才缓缓道:“没什么,最近事情太多,有点累了。”

虢国夫人还想再问,他转过头来把茶盏放在桌案上,看到她的脸,扑哧一笑:“你的眉毛怎么了?被蚯蚓拱啦?”

虢国夫人才想起来自己适才在梳妆画眉,对镜一看,那条画歪的眉毛可不就像蚯蚓似的,嗔道:“还不是因为你这宰相不懂礼数,落汤鸡似的就上门拜访,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吓了人家一跳,把眉毛都画歪了!一堆人围着伺候你,末了还要取笑人家,你脸大得很!真该把你乱棒赶出去!”说罢抓起那枚画了一半的螺子黛朝他脸上扔去。

杨昭伸手接住,挑眉笑问:“真要赶我走?”

那眼梢微抬的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风流多情,虢国夫人顿时俏脸飞红:“若你真心悔过甘愿受罚,这次就先容你留下。”

他缓步至她身边坐下,觑着她含羞的丽颜,低声道:“那就看你怎么处罚了。”

虢国夫人拉住他的衣袖,粉面含春,竟似当年的娇俏少女般撒起娇来:“就罚你……像以前一样,为我画眉。”

侍女知趣地退出房外,闭上房门。

杨昭举起手中螺子黛细瞧她眉眼,“你肤色偏白气血不旺,怎么也不抹点胭脂水粉?偏还用这青色的眉黛,愈发衬得面无血色苍白虚弱。”说罢把螺子黛放回匣内,取了画眉墨在手中。

虢国夫人恼了:“你是嫌我年老色衰了?还不是你说喜欢我不施脂粉的素净容颜,能令你念起年少时光,我才不涂脂抹粉的。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半老徐娘,喜欢蓬头垢面地出去见人?”

杨昭愕然:“我说过这话?”

虢国夫人气得背过身去就要垂泪:“你自己说过的话,转个身就忘了,偏我自己还比圣旨更当宝的时时放在心上,徒惹笑柄!”

他隐约记起一点酒醉后的胡话,心下暗叹,搂住她哄道:“瞧你,果然还跟小姑娘似的。我诓你玩呢,你也当真?”

虢国夫人赌气不听,他连哄带劝才让她展颜,重又转过身来。他替她擦了眼泪和先前画坏的眉,手持画眉墨,张了嘴放到口边。

虢国夫人抓住他的手:“这可是墨,不是胭脂,小心吃你一口乌黑。”

“我知道,就算是胭脂,要吃也只吃擦好了的。”他笑睨一眼她红润的樱唇,惹来她含羞带俏的嗔视,把画眉墨凑到嘴边呵了两口气,扶起她香腮,“把眼睛闭上。”

虢国夫人不依,故意凑上脸去:“为啥要闭眼?你可别使坏,又在我脸上画花。”

他盯着她美目道:“还不是怕了你这双勾魂摄魄的媚眼,这么盯着我看,我哪有心思画眉,画坏了可别又怪我。”

虢国夫人道:“画坏了不怪你,还怪谁?”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地闭上眼。

半晌不见动静,她重又睁开眼来,只见他出神地盯着自己,目光迷离,却似蕴着无限柔情。她心里一软,柔声唤道:“昭儿。”

杨昭回过神来,叹息一声:“你还是把眼闭上吧。”

画眉墨轻轻落在她眉上。虢国夫人闭着眼看不见他的脸,心里却能觉得,他此时必是极认真的模样。捧着她面庞的手稳如磐石,却又仿佛带着细微的颤动,因为太过细密,让她辨别不清,忽而觉得坚定,忽而又觉得激凛。唯有那笔端凝聚的深情掩藏不去,一点一点,一分一分,细细描出她的眉形,又不曾回过一步,虽慢却是一气呵成,仿佛她的形貌早已刻在他心中,便如眉毛这样的细处也随手都能画出来,一分不差。

她忽又想起许多年前相似的场景,他也是这般为她画眉,却是胡乱挥就三心二意,画着画着就成了调笑亲昵。经过这么些年,他早不是那轻狂的少年,当初简单轻浮的爱恋也随着岁月沉淀,深凝于心,难以察觉。

她心中情动,伸手想去抱他,却听他道:“画好了。”人也退了开去。

虢国夫人无奈地缩回手,拿过铜镜来一照,立即皱起眉头。杨昭给她画的哪是她喜欢的却月眉,而是长而有峰,形状略似远山眉,又比远山眉多一分凌厉气势,竟似男子的眉形。

“我说怎么不对劲呢,给我画出这么长的眉来!”她心生不悦,伸手就要去擦过长的眉梢。

杨昭捉住她的手:“别动!”

虢国夫人恼道:“又长又硬,哪有女子画这样的眉!”

“你这样正好。”他握着她的手不放,“眉若远山,目如晨星,我最是喜欢。”

那目光中柔情万千,让她再多不愿也烟消云散。她被他拉着,顺势就倒过去倚进他怀里:“昭儿,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依你……”

等待许久不见他有动静,她抬起头来,见他双臂搂着自己,眼睛却看着窗外雨丝,不知在想什么。她又唤了一声:“昭儿?”

他收回视线来,勉强一笑:“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你还这么叫,被别人听见还不笑话。”

“只咱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才这么叫你,别人怎么会听见?”她勾着他脖子,媚眼如丝,“那你要我叫你什么?跟别人一样,叫相爷?还是昭郎?”

杨昭心中一震。昭郎,这么亲密的称呼,曾经从另一个人嘴里轻吐出来,然而并非真意。他想再听一声,亦不可得。

虢国夫人感觉到他身子一紧,更偎上去,仰面看他:“你怕别人笑话,我可不怕。我还是喜欢你像以前那么叫我,叫我瑗瑗。”

“玉……瑗……”他哑声低唤,头一低,覆上她柔软樱唇。

虢国夫人嘤咛一声,不及后仰就被他压倒下去。他霸道而急切,披在肩上的薄纱春衫被轻易扯去,柔润的肌肤落入他厚实暖热的掌中,酥软成泥。

她心口剧跳,蛰伏的渴望被他撩起,手伸进他披着的外袍内,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触到他发烫的结实肌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身量不足的少年,从军习武练就的良好体魄也并未因年近不惑、养尊处优而走形。她心神激荡,不甘示弱,双手飞快地解开他衣带。

满室春意。

虢国夫人上身只剩一件贴身抹胸,裹住丰润酥胸。他从上方伸手进去,意图将那抹胸撕破,倏然的□□让她□□出声。他立刻抽手,连声问:“玉儿,我弄痛你了么?”转而探到她腋下摸索。

虢国夫人迷迷糊糊地问:“昭儿,你在干什么?”

他一边摸索一边喃喃道:“带子呢?”

虢国夫人这才明白他是在找抹胸的绳结,把他的手放到背后:“带子在这里……”

他突然停住动作,从她颈间抬起头来。虢国夫人双眼迷蒙,尚未看清他表情,他又坐起转过身去。

虢国夫人心中疑惑,更有不甘,跟上去抱住他,亲吻他光裸的后背,感觉到皮肤下紧绷的肌理。但他一直背对她坐着,再未动作。

她柔声问:“怎么了?”

许久,他低叹了一声,闷声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力不从心。”

虢国夫人蹙起秀眉,只怪自己刚刚太忘乎所以,竟想不起来贴着他身躯时有无感觉到异样,此刻又不能再试探。

他又道:“你还是当年的你,我却老了。”

虢国夫人连忙安慰:“你还不到四十岁,哪里老?还不是因为长年为国事操劳,不爱惜自己身子,精力都被朝政琐事耗光了。”她想起一事来,披衣起身,“对了,你等一等,我这里有一样好东西。”

杨昭看她从妆奁绣匣深处取出一个白瓷小方盒,小心翼翼地捧到面前来,问:“什么好东西?”

虢国夫人媚眼一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杨昭接过来一看,盒子里装着三颗如米粒般大小的花骨朵,颜色鲜红,一打开便立即有香气飘出。那香气若有若无撩人心弦,就这么闻到一点点,心旌便有些摇荡起来。

这东西他当然见过,是菡玉献给皇帝的,叫做助情花,一粒即可使六旬老翁如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般整夜精力不倦,皇帝因而盛赞它堪比汉成帝、赵飞燕姐妹所用的慎恤胶,有时还会体贴入微地赏赐一些给臣下。

这个香味……菡玉身上也有,必须凑得极尽才能闻到。他贴近她的机会并不多,只有那么几次……

心思一动,再辅以这助情花的撩人香味,便再也无法止住心猿意马。

他立刻把盒子盖上,没有深究皇帝为何会把这东西赏给寡居的虢国夫人,沉下脸扔还给她:“我不用这种东西。”

虢国夫人看他面色不豫,心知男人对这种事在意得很,往往讳疾忌医,柔声劝道:“国事固然重要,自己身子也马虎不得。平时注意休养,再辅以食疗药补,不是难事。我家有个姓邓的厨子,以前学过医,对食补最是在行,你带回家去,假以时日必有起色。”

杨昭勉强笑道:“你那厨子邓连盛名在外,连陛下都称赞有加,我哪敢夺人所好?”

虢国夫人顾他颜面,便顺着他道:“那正好,你天天到我家里来,我让邓连给你做。”娇嗔地捏了他臂膀一下,只觉肌肤光滑而无半点褶皱,其下的肌肉纹理分明结实有力,怎么看也不像淘虚了身子的人。

她心中叹息,不无遗憾,拿起衣服来为他披上。杨昭举手一挡:“我累了,借你这儿小憩片刻。”说着往榻上一倒,扯过锦被来盖上。

虢国夫人坐在榻边看着他入睡,幽幽地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杨昭闭着眼,不答反问:“我叫你什么?”

“我没听清,好像不是瑗瑗。”

“哦,”他心不在焉地应道,“那就是玉瑗。”

“你以前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以前是以前,现在年纪大了。”他语声渐低,似要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真的听到轻微的鼾声。

虢国夫人凑上去细瞧他。那张脸是不年轻了,但是依然好看得夺人心魄。家里出了这么多美人儿,即使是名花倾国宠冠后宫的贵妃,她也暗暗地不服气。但是只有他,始终令她倾倒心折。

她看他睡得熟了,轻轻将手放上去,抚摸描画他的眉眼轮廓。这个人曾经是属于她的,他说过想娶她,为此甚至打算脱离杨氏族谱,认回他那个不光彩、破落贫困的宗族。

她是怎么回应他的?哄他去习武从戎考武举,趁他离家在外时,悄悄嫁去了裴家。

当时为何那么短视?以为这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继子前途必定黯淡,哪比得裴氏儿郎功名在身,家境富贵。他是长得一副好相貌,让她贪恋沉迷,可是男人光长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