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话,即便是亲近如秋月与秋菊,都是不能说的。

听得这话,秋月皱起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问道:“那学玉雕的事呢?老太爷知道了,不会有什么想法吗?”

叶琢笑了笑:“他知道了,不过是觉得这是小孩子的一点胡闹。那么大一块石头,挂在手腕上还要写字,这难度可想而知。我做不到,也很正常。”

学玉雕的事,她也不想让叶予章知道。但今天,话赶话就说到那里去了,她便是想避开春雨都不行。

秋月点了点头,可看着走在前面的叶琢,她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并不会像老太爷所想的那般,是姑娘一时的胡闹。自落水之后醒来,姑娘就变得越来越有主见,也越来越坚毅了。像太太出府那么大的事情,都没见她掉眼泪。要换作以前,恐怕眼泪都得流上一缸呢。

回到房里,叶琢便让秋月将那石头洗干净,再用一根细绳绑住,系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拿笔蘸了墨,准备悬腕写字。

然而当她抖动着手,费力地提起手臂来,好不容易将笔尖碰到宣纸,却“嗵”地一声,手支撑不住,笔端杵到纸上,如扫帚一般四散开来,墨水四溅,将宣纸及桌面弄得全是墨郑

秋月连忙上前查看,见叶琢的裙子上并没有溅到墨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取了抹布将桌子拭净,一面劝道:“姑娘,您怎么会想着要学玉雕呢?那活儿可累得很,连男人都吃不消。再说,您也没必要学这个不是?”

叶琢笑了笑,没有作声,换了一张最便宜的毛边纸,又换了一支秃毛笔,再在裙子上围了一块围布,然后拿起笔,继续试。然而试了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想想也是,她刚刚才满十五岁,又长得高挑,身体还没发育成熟,纤细瘦弱,手腕犹如细竹。现在再悬挂上半斤重的石头,能举得起来就已不错了,哪里还能提笔写字?

但叶琢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她坐在那里,蹙眉看着悬挂在手腕上的石头好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姑娘,您干嘛去?”秋菊忙问。

“我再去找一块石头,你们不必跟着。”叶琢道。不一会儿,她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拿了一块小了一半的石头,亲自洗干净了,再让秋月给她将原来那块换下,系上了小的这一块。然后提笔,再次写起字来。

这一次,虽然也很艰难,但勉强能移动笔尖了。她咬牙支撑着,尽量让那只右手抬得足够高,然后费力地拿着毛笔,在纸上写了一撇,正想再写一捺,手却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石头跟着手臂一起落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看着纸上的那一撇,叶琢苦笑了一下,再一次提起了笔。不过或许是刚才用过了力,这一次手臂抖动得更厉害了,那一捺只写到中间,手就支撑不住落了下来。

看到叶琢再一次提起了笔,秋月忍不住了,又劝道:“姑娘,您这是何苦?以后老太爷帮你挑的婆家再不好,也不会连饭都吃不起,您真没必要吃这份苦头。再说,即使吃了这份苦头,也不一定能做得好。我听说,这不光要力气,还得手稳。能挂着石头把字写得随意自如,那笔划要粗就粗,要细就细,要画圈就画圈,这样才行。多好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一关都过不了呢。你的力气这么小,怎么做得到?照我说,不如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跟伯太太学学刺绣,那才是正荆”

叶琢再一次咬着牙,忍着手臂的酸痛,提起手腕来颤颤巍巍地写了一横,这才放下手腕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做不到呢?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光得手稳,还得要力气。我这身体太瘦弱,光练臂力是没用的,还得把身体练得强壮起来。以后,一早起来我就到花园去急走几圈,白天刺绣,吃过晚饭后就练毛笔字,天黑前再去花园走一转,然后沐浴睡觉。这样歇息一个晚上,想必第二天手就没那么酸了,也不耽误刺绣。这样过一段时间,等慢慢适应了,就好了。”

秋月张张嘴,想要争辩自己说的可不是那意思。不过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闭上了嘴巴。姑娘也不过是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从没吃过什么苦。等照她说的那样折腾两天,吃不了那份苦,到时自然就放弃了。

叶琢如此坚持练了半个时辰,这才停了下来,让秋月把石头解开。而这样做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她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刺绣根本没办法做,估计一会儿到吃饭时连筷子都拿不稳。

“你到正院去,就说我头痛病又犯了,晚上就不过去吃饭了。”叶琢道。吃饭时要是拿不稳筷子,又得费一番口舌。倒还不如不去。

“这才出了门,又称病,还不知老太太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秋月嘟囔一声,甩帘走了出去。

“这丫头,越发地管头管脚。”叶琢笑骂一句,让秋菊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自己则出了门,到花园去急走。

第二十四章 龚氏

第二天,叶琢果然照自己的计划锻炼起身体和臂力来。而让秋月没料到的是,她并不是一时新鲜,虽然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导致接下来的几天根本没办法刺绣,甚至连拿筷子都困难,但她还是坚持没有放弃。不过锻炼的成果还是很显著的,慢慢的,半个月后,手臂没那么酸了,身体也有劲了,便是脸色也红润不少。而她的笔下,渐渐地能写出一个笔划简单的字了。

而也不知春雨是如何跟叶予章禀报的,那日回来,叶予章和姜氏并没有招叶琢到正院去训斥。到七天后叶琢再请求出府时,叶予章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从正院出来时,春雨一如既往地跟在叶琢后面。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还得继续活着。叶予期的身体慢慢康复,赵氏的病也好起来了。只是赵氏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似的,拿着绣品坐在房里刺绣,沉默寡言,面无表情,便是叶琢跟她说话,她也不过是淡淡地答应两声,虽不失礼,却冷冰冰地让人好生无趣。叶琢只得回到院子里,跟叶予期坐着闲话。

叶予期也不提练腕力的事,只一边把玩手中的一块玉石,一边跟叶琢说一些逸闻趣事。直到叶琢开口问他要那块玉看看,他才笑眯眯地将玉递了过来。

叶予期作为南山镇曾经的玉雕师,手上总是有那么几块玉料存着的。不过因为家贫,他手中存着的料子不过是下品,水头不足,透明度也不好。但好在颜色极俏,如果有个好的设计,再来个好的雕工,利用俏色雕刻出精巧的图案来,却也能增值不少。

故而叶琢拿着那块石头,渐渐地看了进去,脑子里构思着各种图案,痴迷于它那俏丽的色彩里。

“姑娘,时间不早了。”秋月见叶琢拿着那块石头看了半天不动,只得出声提醒。

还得去看望郑氏呢。叶琢只得将玉料递回到叶予期手上,告辞去了郑家。

郑氏的伤口完全愈合了,虽然又被刘氏借故讨去了一件好衣服,不过破财消灾,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倒也不需要叶琢掂记。反过来她还劝叶琢:“你在府里,也没个依仗,还是少出门的好,免得老太太找借口骂人。以后啊,一两个月过来一次,或让秋菊来报个平安,让我放心,也就行了,不必整日地往这里跑。”

“好。”叶琢既知郑氏过得好,又知多往这里跑叶予章和姜氏一定不高兴,便答应下来。

如此,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叶琢便每日在完成定量的刺绣后,便苦练腕力和锻炼身体,然后隔上八、九天,便到大房去坐坐。在她去大房的时候,便派秋菊往郑家跑一趟,看看郑氏过得如何,再报个平安。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而在此期间,有一次叶琢去花园里急走,则看到那一直没有移动的花盆变了个位置。秋月见了,看看四周没人,连忙跑到一个角落里,从石头下翻出一张布条,跟叶琢匆匆回了碧玉居。

“姑娘,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进到卧室,秋月将布条递给叶琢。

叶琢打开来看了看,然后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将布条递回到秋月手上。

秋月展开一看,惊叫起来:“这这…这也太过份了吧。您是女子,又不会跟她肚子里的小少爷争夺家产,她用得着这么狠毒吗?”

却原来那布条上写着,叶家明送聘礼去龚家,龚家小姐便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把叶琢降为庶女。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叶琢嗤笑一下,坐下来拿起了针线笸箩,“虽然再如何也改变不了她是继室的事实,但一叶障目,把这事实遮盖起来自己看不见,哄哄自己也是开心的。再说,如果她生的要是女儿而不是儿子,我可就碍着她的事了。继室生的二小姐,跟原配的嫡出大小姐一比,那档次就太低了些。但如果是唯一的嫡女,那身份就凸显出来了。”

“姑娘,咱们怎么办?”秋月焦急地问。

“如果她开价低一点,老太爷为了跟龚家搞好关系,哄她高兴答应就算了。可惜,她要价太高些,叶家是不会答应的,放心吧。”叶琢低下头去刺绣。这段时间她在春雨面前表现出来的聪明精干,估计会给这件事加些分吧。

秋月默默地回身打燃火石,将布条烧掉,叹了一口气:“就算老太爷不答应,新太太也把姑娘给恨上了。到她进了门,还不知会如何对待姑娘呢。”

叶琢把针从布上拉出来,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她怎的?放心,我必不会让自己受委曲。”

龚家小姐肚子里怀着叶家明的孩子,叶家不急,龚家急。所以哪怕叶予章最终没有答应把叶琢降为庶女,龚家小姐还是怀着三个月大的肚子,坐着大红花轿进了门。

姜氏生怕叶琢在婚事上捣鬼,所以无论是筹备婚礼还是办喜宴,都没让叶琢帮一点儿忙,便是连喜宴都没让她参加,只让人拿了个食盒装了几样菜,让她在院子里自己吃。叶琢自是乐得清闲。

再说,让她去恭喜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和把郑氏挤出叶府的女人百年好合,她还真没那涵养。

不过,喜宴过后第二日,即使再不愿意,叶琢都不得不去参拜龚氏。看得时辰差不多,估计龚氏也应该在正院里敬完茶了,她便带着秋月,去了龚氏所住的馨宁院。

穿过花园,走出回廊,远远地就看到王姨娘和叶琳、叶珏从对面走来。叶琢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们进了馨宁院,这才缓缓进门。

进到里面,却看到王姨娘她们在院子里站着,而一个婆子正站在台阶上,仰着头趾高气扬地道:“太太跟老爷到正院去敬茶了,还没回来。你们先等着吧。”说完,一转身,甩帘进了屋子里。

看着那晃动的帘子,王姨娘的眼睛瞪得老大。

当初,即便是郑氏的娘家有钱,因生的美貌极受叶家明的宠爱,自己进门时她照样得给自己面子,客客气气的。何曾像龚氏这般,生生地把她晾在院子里,连屋子都不让进?她可是贵妾,老太太的亲外甥女啊,还是为叶家生了两个女儿的人!不看尊面看佛面,龚氏再怎么是官家小姐出身,也不能这么的把人往烂泥里踩吧?进了这个门,那就是叶家的人。如今竟然连老太太的脸面都不给,真真是…岂有此理!

瞥眼看到一个丫鬟从偏房里出来,正要往正房里走去,王姨娘快步向前,一把将那丫鬟的手抓住,大声道:“既然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那么你领我们到偏厅去,我们到那里坐着等。”

“喂,你干什么?你把我的手都握疼了。”那丫鬟却不理她的话茬,只用力地挣扎,想要把手挣脱。

王姨娘仗着老太太的势,便是周嬷嬷都要给她三分面子,哪里见过这样无礼的下人?脸顿时气得通红。死命地抓着那丫鬟的手腕,怎么都不放手。

“这是做什么?”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却是叶家明的声音。紧接着,他携着一位穿着大红衣服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十八、九岁年纪,鹅蛋脸,高挑眉,一双眼睛虽大却微凸,双颚有些高,嘴唇极薄。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这就是叶家明哭着喊着要娶的龚氏?叶琢站在离院门不远的一棵树旁,眉毛微挑,目光往龚氏的肚子扫了一眼。

第二十五章 敬茶

“老爷,太太,你们回来了?”王姨娘听到叶家明的声音,连忙放开那丫鬟的手,转过身来讪讪地笑道。

她即便有老太太做靠山,也不能逼着叶家明到她房里去过夜。所以在叶家明面前,她永远是温顺而又贤良的,以此来衬托以前郑氏的强硬。今天她虽然觉得不能在龚氏面前弱了气势,但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还是一下子改不过来。

“姑娘”那丫鬟却也是个厉害的,眼泪汪汪地将那有些红肿的手腕伸到龚氏面前。

龚氏往丫鬟的手上扫了一眼,然后用眼睛盯了王姨娘一下,一言不发地携着叶家明上了台阶,待得到门前抬起脚准备进门时,她忽然停了下来,对叶家明道:“相公,我想换件衣服,你能让她们在外面等一等吗?”

“好,好。”叶家明笑着连声应道,然后转过头来,板起脸对跟在后面准备进门的王姨娘道:“你们,先在外面等一等。”说着,头也不回地扶着龚氏进了门。

“老爷,这”王姨娘看着眼前晃动的门帘珠子,神色怔愣。

远处的叶琢长叹一口气,对秋月道:“等着吧。”龚氏显然是要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这一站,时间怕是短不了。

有了思想准备,叶琢站在那里安之若素。而王姨娘心里本就不甘不服,再想着刚才叶家明对龚氏那温柔体贴的样子,现在在里面不知如何亲热,她这心里就如猫挠一样难受。站在那里咬着牙瞪着眼,看着那挂随风轻摆的珠帘,心里不停要咒骂发狠。

而龚氏这衣服一换就换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有叶家明在,王姨娘倒也不敢放肆,只叫叶珏在外面一个劲地叫脚酸。

也不知是龚氏觉得这下马威够了,还是叶家明心疼女儿,终于在叶珏第四次喊脚酸的时候,屋子里出来了一个丫鬟,将珠帘掀起,道:“太太有请。”

“走吧,过去。”叶琢见王姨娘进了正房,抬脚上了台阶。

跟在叶珏后面进了门,便见叶家明和龚氏一左一右地坐在厅堂上。而厅里摆设富丽堂皇,可比郑氏当初所住的屋子奢华多了。

这一次龚氏倒没有为难人。等人一到齐,便有婆子将一个蒲团放到了龚氏前面的地上,然后那个被王姨娘捏过手腕的丫鬟,将一杯茶用托盘递到王姨娘面前。

“这…这”王姨娘抖动着嘴唇,看向叶家明,“老爷,妾身可是贵妾,又是老太太的亲外甥女,怎用得着向太太下跪?”

她生怕这位新来的太太不明白她的身份,忍不住亲口把跟老太太的那层关系说了出来。

叶家明还没开口,龚氏便冷冷道:“贵妾也是妾。莫不王姨娘以为,你就成了妻了?”

王姨娘这一回不用演戏,那眼泪就夺眶而出,泫然欲泣地看着叶家明,声音凄婉地叫了一声:“表哥”眼泪便一滴一滴地从眼眶中掉落下来。

以前,她虽不及郑氏美貌,可只要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唤一声表哥,叶家明便觉得郑氏又给她罪受了,必然对郑氏又憎恶几分。现在这龚氏连郑氏一半的美貌都不如,想来老爷会更不喜欢她吧?

叶家明看了王姨娘一眼,却无动于衷地把目光转移开去,冷着脸道:“太太说得对,贵妾也是妾,礼不可废,你还是赶紧跪下行礼吧。”

“老爷”王姨娘瞪大眼睛看向叶家明,满眼的不可置信。

“管理妾氏儿女,是我这做主母的责任。王姨娘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口口声声地叫老爷,看来,王姨娘根本没把我这个主母看在眼里啊!”龚氏拿着一杯茶,慢慢地用杯盖拔着上面浮着的茶沫,缓缓道。

本来,她自进门起,最想要收拾的,首先是那个嫡女叶琢,其次才是眼前这个王姨娘。

虽然她不在乎叶家明,也不在乎这个叶府。但一嫁进来就有那么大一个嫡女杵在那里,时时提醒她自己是个继室,可就让她不舒服了。既然她不舒服,那别人那就别想舒服,包括叶琢,和那个死不答应把叶琢降为庶女的老不死的东西!

可没想到,这个愚蠢的王姨娘却主动跳出来跟自己作对,简直是不知死活!她以为仗着叶家老太太的势,就可以不把自己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了?莫不她以为自己是那没脑子又无倚仗的郑氏?

本来想着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她准备隐晦的缓缓收拾这王姨娘,以免一进门就跟老太太对上。现在她既找上门来,这么的欠收拾,那就先收拾她好了!

王姨娘听得龚氏这话,终于把目光一点点地从叶家明脸上移开,似乎认清了事实,对着龚氏一福:“妾身不敢!”

龚氏将茶杯放桌上一放,用手帕抹了抹嘴:“既然不敢,那就跪下敬茶吧。”又将手帕一甩,“丽儿,将茶端上来。”

“是。”那曾被王姨娘抓过手腕的丫鬟应了一声,将一盏茶递了过来。

丽儿?王姨娘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了那丫鬟两眼。她的名字叫王丽云,那丫头的名字,怎能重了自己的名?想到这里,她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叶家明,希望他看到自己委曲求全的份上,能出面把这事给解决了。哪怕是改成莉儿,自己也算是掰回了些面子。

叶家明接收到她哀求的目光,想着这王姨娘终归是受老太太宠的,有时候,自己不方便说的话,还得靠她在老太太耳边吹风。于是他咳嗽一声,转头对龚氏道:“婉莹,王姨娘的名讳就是丽云。这丽儿,怕是重了她的名了,改了罢!”

“哦?”龚氏眉毛一挑,转头看了看王姨娘,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一挑眼,斜睨着看着叶家明,用娇滴滴地声音道:“可是,相公,人家原来都叫惯了,改了可就不习惯了。我看,也没什么的嘛,不就重了一个字吗?这王姨娘是姨娘,没准备我这丽儿以后也是相公的姨娘,还要给相公生儿子呢。谁比谁金贵都还不知道,干嘛一定要我家丽儿改呢?”

这么说,龚氏带来这陪嫁丫鬟,是打算给他做通房的了?叶家明抬眼去瞧那俏丽的丫鬟,心里美滋滋的,再加上龚氏这娇媚的样子是他的最爱,哪里还记得什么王姨娘李姨娘?转头对龚氏笑道:“婉莹,你是主母,这家里内宅的事,你说了算。”

龚氏回了他一个微笑,娇声道:“谢谢相公。”

王姨娘站在那里,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似的,让她气都喘不上来。她只得微张了嘴,大口地喘气,这才感觉好受些。

偏这时候,丽儿端着那杯茶,带着一脸嘲讽的表情道:“王姨娘,赶紧敬茶吧。太太可是怀着身孕,今天一早起来去请安,忙到现在还没得歇息一下呢。现在你敬个茶都有这么多的说道,太太可经不起折腾。”

现在,一个丫头都敢爬到自己的头上来拉屎拉尿了!王姨娘气得浑身发抖。但形势比人强,叶家明此时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老太爷眼里只有利益,自然偏心龚氏;便是老太太恐怕到时也怪自己多事。罢了罢了,这个事实,早就认清了的,不是吗?

王姨娘深吸一口气,抖动着手端起茶杯,跪到那个蒲团上,将茶杯举到头顶,道:“姐姐请喝茶。”

第二十六章 教训

龚氏却不接,看着王姨娘的头顶道:“我今年才十八岁,王姨娘已有三十了吧?这声姐姐,听得可别扭。以后,还是唤太太吧。”

王姨娘咬着嘴唇,挤出一个“是”字,又将茶杯举了举:“太太请喝茶。”

龚氏仍是不接,又道:“刚才,我可听得王姨娘自称妾身,这可不对。虽说咱们叶府是商家,却也不能自降身份,做那不懂规矩之人,图增别人笑话。王姨娘出身寒微,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个做主母的,今儿便教导教导你,免得让人笑话咱们叶府不懂规矩。记住啊,这妾身,可不是你能叫的,你应该自称自己为婢妾,这才符合你的身份。明白吗?”

出身寒微?婢妾?

王姨娘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望着龚氏,手颤抖得茶卑咣当咣当”一阵乱响,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心头永远的痛!要不是王家家境不光比不上当时的郑家,便是连姜家都不如,今天坐在家明表哥身边、成为叶府主母的,就应该是她王丽云,而不是什么郑氏龚氏!现在,就因为她出身不高,所以才让龚氏这未婚先孕的女人来教她规矩!

她张了张嘴,想要出言嘲讽龚氏几句,但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她可不是那没头脑的郑氏。能认清形势,能屈能伸,是她王丽云最大的优点。现在叶家掌权者都站在面前这伤风败俗的女人一边,自己如果惹恼了她,怕是没好果子吃。还是回去将这龚氏的嚣张言行告诉老太太吧。不给自己面子,便是打老太太的脸!想来老太太心里也是不高兴的。到时候,让老太太出面收拾龚氏,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婢妾多谢太太教导。”她举了举茶杯,“太太请喝茶。”

龚氏在进叶府门之前,早已打听过叶家各人的性情。对于这位妾氏的为人,她也略有所闻。本以为王姨娘有老太太撑腰,又在叶府飞扬跋扈惯了,只要一撩拨,她必然会忍不住大闹。

却不想面对这样的欺辱与挑衅,她竟然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看来,这是个人物!

哼,就算她是个人物又如何?想要收拾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不过,此时自己刚进门,还不是跟老太太对立的时候。给了她这么多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是够了,倒也不宜做得太过露骨。收拾她,有的是机会。

龚氏目光闪了闪,终于伸出手,接过了王姨娘举在头顶多时的那盏茶,装模作样地递到嘴里,嘴唇却碰都没碰,就放下了。

她现在可是双身子,不管是谁敬的茶,她都不会喝的。虽然她不认为王姨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行了,起来吧。”龚氏将茶杯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示意身后的婆子将红包给王姨娘。

“谢太太赏。”王姨娘拿了红包,退了下去。

叶琳作为叶府最先出生的孩子,再加上与老太太另有一份亲情血脉,向来在叶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极为得宠,因此也养成了她任性而没什么心机的性格。而因她的关系,叶府一向只论长幼,不论嫡庶。因此,王姨娘退下去后,叶琳便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准备敬茶。

在龚氏没进门前,叶琳便听了王姨娘无数的担忧和抱怨,心里对龚氏就满是恨意。再加上今天在院子里被龚氏掠了那么久,站得她腿疼,刚才她的娘亲又被龚氏羞辱欺负。这几样加起来,便让她着龚氏满心都是怨恨。只是王姨娘来之前一再交待她要忍受,这才满脸不情愿地跪了下去,转头看向丽儿,希望丽儿能把手中的茶主动递到她手上来。

“这位,是琢儿吧?”龚氏对叶琳这满脸遮不住的怨气视而不见,看着她温声问道。

叶琳愣了一愣,道:“不是,我是叶琳。”说完,很不满地转头看了叶家明一眼。那样子,似乎是说,看你,娶的什么糊涂妻子,连家里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是…王姨娘生的孩子?”龚氏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的温和。

“正是。”叶琳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正是因为她是王姨娘的女儿,在这府里才比嫡出的叶琢更受宠,吃穿用度和地位都比她高,这让她一直没觉得庶出有什么不好。

龚氏脸上露出惊愕的样子,转头也看向叶家明:“不是先论嫡庶,再论长幼的吗?怎么会是叶琳而不是叶琢先上来敬茶?”

叶家明脸色一红。要知道,世人最重嫡庶。连律法上都规定,嫡子有权继承爵位家业,庶子,哪怕是庶长子,也都只能在婚后带着一点点分给他的财产离府另居;而女子,嫡出与庶出,在婚配上的地位也是千差万别。这也是老太爷不让郑氏把叶琢带出去,也不答应龚氏把叶琢降嫡为庶的重要原因。而现在,他如何对龚氏解释老太太对王姨娘的宠爱和对郑氏的厌恶?

比叶家明脸色更红的,则是叶琳。不过她这脸红,这不是羞惭的缘故,而是气红的。她气这世上有嫡庶之别,更气龚氏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落她的面子,这明摆着是羞辱她娘不够,又来羞辱她!

难道我们真有那么好欺负吗?

她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龚氏道:“在我们叶家,一向都是先论长幼的,再论嫡庶的。这么多年,连祖父和祖母都从不说什么。而且因为我娘亲是祖母外甥女的关系,祖母向来更疼我一些。太太莫不是觉得,祖母这样做错了?”

要说知女莫若母,王姨娘一看叶琳抬起下巴就知道要坏事,但阻拦已来不及了。叶琳话声一落,便赶紧上前道:“婢妾没教导好琳儿,让她对太太失礼了。”又推叶琳,“还不赶紧向太太道歉。”

“娘亲,教导,不论嫡庶?”龚氏不理叶琳和王姨娘,只满脸嘲讽地转头看向叶家明,手中的手帕似乎怎么也遮不住嘴角的笑意。

叶家明被龚氏看得无地自容,气恼地转脸对叶琳喝斥道:“谁是你娘亲?你母亲在这上面坐着呢。我看你越发的不知道尊卑。还教导!她一个姨娘,有什么资格教导你?满嘴的不知所谓!”又对龚氏讪笑道,“以前,没人管教她们,倒叫她们不知礼数。以后,还得劳你派个嬷嬷好生教教她们。”

龚氏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养胎都来不及呢,还帮叶家教女?莫不是吃饱了撑的!只对淡淡地叶琳道:“敬茶吧。”本来叶琳这么无礼,她应该给个教训的。但重头戏在后面,她不想在叶琳身上花费精力。

叶琳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像这样被当众喝斥,满脸的气恼与不甘,但她感觉背后被王姨娘用手指掐得生疼,知道王姨娘叫她忍气吞声,只得从丽儿手上接过茶杯,递到龚氏面前:“太太请喝茶。”

“叫母亲。”叶家明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是一沉。

叶琳终是忍不住,抬头直视着龚氏,道:“刚才太太说了,她才十八岁。想来,也不过是比我大三岁而已。叫母亲,太太不觉得别扭么?”

“你,你”叶家明用手指着叶琳,气得说不出话来。以前他怎么没觉得这叶琳这么让人讨厌?

(多谢秦慕瑾每天的打赏,谢谢,让你破费了!)

第二十七章 相争

龚氏却不气恼,伸手接过茶盏,笑吟吟地道:“算了,叶琳说得也对,我不过十八岁,哪敢做她的母亲?就叫太太吧。”

叶家明见龚氏并不气恼,又知道老太太向来疼爱叶琳,此事宜轻不宜重,放过去最好,只得把手缩了回来,不过还是狠狠地瞪了王姨娘一眼。他恨王姨娘和叶琳让他在龚氏面前丢了面子!

叶琳见龚氏妥协,甚是得意,接了婆子递过来的红包,捏了捏里面似乎装着一个小小的银果子,撇了撇嘴,被王姨娘拽了下去。

叶琢看着今天的一场又一场明争暗斗,便知道龚氏这女人不简单。再想想她提出把自己降为庶女被叶予章拒绝的事,就知道今天这场敬茶必然不会顺顺利利。

这样想着,她缓缓地走到那蒲团面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然后转身向丽儿要茶保

看着这个容貌美丽的女孩儿一脸平静地跪了下来,动作从容而优雅,龚氏眼里闪过一丝嫉恨。脚下的这个女子,凭什么有着自己没有的美丽与优雅?如果她有跟这女孩儿一样美丽的容貌,表哥,是不是就不舍得放手,让她到这商贾之家来做继室了呢?

感觉到丽儿投过来的询问的目光,龚氏凝了凝神,挥了挥手:“茶凉了,丽儿,去换些热茶来。”

“是。”丽儿看了叶琢一眼,退了下去。

叶琢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仍表情平静地跪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不过好在丽儿没去多久,一会儿功夫,她便端着一个茶盘走过来了,将一盏茶递到叶琢面前。

叶琢稳稳地接过茶盏,感觉着茶杯上传来的热度,嘴角微微一翘,开口道:“太太,这茶是新沏的,琢儿担心它会烫到您呢。”

龚氏原来的打算,就是在接茶的时候,装作她还没拿稳叶琢就放手的样子,把茶倾洒到叶琢身上,最好自己手上也烫出几个泡,这样不但可以烫伤叶琢,而且还可以让叶家明好好惩罚于她,却不想叶琢竟然事先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由得愣了一愣。

偏叶琢说完这句话还不算完,又转头向丽儿问道:“丽儿姐姐,这茶烫不烫?一会儿太太是要喝到嘴里的,要是不小心烫着可就不得了了。”

丽儿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说不烫,一会儿烫着了人,叶琢的过错就由自己背去了,谁叫自己说不烫呢?可要说烫,众目睽睽之下,自家姑娘还怎么施法?

她看了龚氏一眼,没得到什么暗示,只得硬着头皮道:“有、有点烫。”

“那还是劳烦丽儿姐姐换盏温茶来吧。太太正怀着小弟弟呢,要是烫着了她,可不得了。我多跪一会儿倒没关系。”叶琢说完,又把茶递了回去。

叶家明在王姨娘和叶琳的无礼的后,看到本应该对龚氏满肚子怨恨的叶琢,竟然表现得如此的周到,大为满意,连声应道:“对对对,还是让丽儿换一盏茶来的好。否则烫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龚氏看向叶琢的目光,越发的深邃,摆摆手道:“算了,今天让她们等得够久的了。不过是一盏热茶,我小心一点就是了。来,琢儿,把茶给我吧。”说完,伸出手去接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