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王姨娘掂记,琢儿的病已好了。”叶琢微笑着回了一句,伏身向叶予章、姜氏和叶家明请安。

王姨娘一拳打在棉花上,当着老太爷的面却又不敢造次,心里嘟囔一句:“谁掂记你?”回身便瞪那上菜的婆子,“还不动作快点,你想让老太爷和老太太吃冷菜啊!”

因大房办了丧事,虽说叶璞是侄儿,不需要守孝,但侄儿才死了几天就娶亲,被人说薄情之外,也不吉利。叶家明正为这事烦恼着呢,见了叶琢请安,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问老太太聘礼情况,根本不理她。倒是叶予章和言悦色地对叶琢点了点头,道:“坐下吧。”

叶琢却没有动弹,向叶予章道:“祖父,前日我无意中看到了大房伯母做的绣品,跟我们的针法很不一样。听说卖的价钱比我们高很多呢。我想去跟她学一学,不知可不可以?”

赵氏的刺绣做得极好,大房这么多年,全靠她刺绣维持生计。

姜氏正为大房敲了姜家六百两银子而生恼,听得叶琢这话,转过脸来,不悦地喝斥道:“学什么刺绣?人家的刺绣挣钱,会教给你?真是自不量力。我告诉你,你少往大房那边凑!”

王姨娘这会儿抓着机会了,姜氏话声一落,她便捂嘴笑道:“我看啊,二姑娘这不是想去大房学针线,而是想出门去郑家看你娘吧?”

叶琢像没听到王姨娘的话似的,面色有些沮丧地向姜氏施了一礼,道:“是,祖母。”

叶予章却瞧着叶琢,抚着胡子思量良久,在她准备在坐下的时候,忽然出声道:“你有把握能让你伯母教你?”

叶琢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来。可继而眼神一黯,摇了摇头:“没把握。”又小声辩解,“我只想试一试,那绣法,真好看。”

“如此,你就去吧。”叶予章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

“谢谢祖父。”叶琢高兴地行了一礼。

“老头子”姜氏还想说什么,叶予章却一转头对王姨娘吩咐:“开饭。”显然不想听姜氏的劝。姜氏只得闭了嘴。

王姨娘没能阻止叶琢出门,怏怏地转过身去,张罗着开饭。

等吃过饭,叶琢带了秋月一脸愉快的离去,姜氏忍不住问:“老头子,你怎么答应让琢儿去大房呢?即便那绣法独特,又能多出几个钱?她想去大房,无非是想要去看那郑氏罢?这你也答应!”

“哼,你懂什么?现在大房手里有五百八十两银子,郑氏手里有三百两银子。不叫琢儿去跟他们走动走动,这些银子咱们一文钱也沾不上。”

姜氏听了,愕然道:“郑氏那钱还好说,毕竟那是琢儿的亲娘,只要她要,总会给她;可大房的银子,怎么可能用到琢儿身上?”

“大房现在没了孩子,正膝下空虚着。琢儿时不时地去走动走动,讨得他们的欢心,自然就会有好处”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见姜氏抬起眼睛等着他的下文,他才接着得意地道,“琢儿过去,就能让大房不感觉空虚,也不会那么急着到处找孩子过继。一旦我大哥去世,家明又生了儿子,那大房的家产不就是咱们的了吗?”

姜氏平时是极佩服丈夫的智慧的,这一次却不大服气,撇撇嘴道:“找孩子过继也得有地方啊!现在赵氏有了一个克夫克子的名声,谁还敢把孩子过继给他家?”

叶予章鼻子里“哼”了一声:“自然会有那不怕邪的人。再说,没人过继,他不会找吗?那街头的乞丐多的是,捡一个,或是去下人市场去买一个。回来先当下人使唤,感觉不错,再把他认为孙子,这不就解决了吗?”

姜氏正要将茶杯递到嘴边,闻言手一顿,将茶杯放下,点点头道:“还真是的。”

叶予章得意地抚了抚胡子,又道:“再说,即使琢儿得不到好处,也没关系,学得那绣法也是好的。到时候让琢儿教会府里的丫头们,日积月累,这多出来的钱也是很可观的。再退一步说,如果她连绣法都学不到,到时不让她去就是了,又能损失什么?”

“是这个理儿。”姜氏极赞同。

叶予章又吩咐:“不过,你还是派一个下人跟着她,别让她在外面跟男人多接触。眼见得要议亲,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可就亏大了。”

姜氏却为了难:“家明的婚期虽然推迟了,但怎么的再过一个月也得娶进门。我这里要准备聘礼、修缮院落、布置新房,正嫌人手少呢,哪里还能抽出人去跟那丫头出门?要不,我在丽云那院里抽一个人去?丽云对琢儿正恨之入骨呢,派她院子里的人去,不用咱们多说,就能把她管得死死的。”

叶予章却摇摇头:“不妥,不妥。既然你说你那外甥女恨琢儿,那她院里人还不得给琢儿使坏?便是向我们禀报情况时都是添油加醋一番。我现在只需要知晓琢儿做了什么,而不是叫人去给她管头管脚。这样吧,你有事情叫你外甥女院里的下人帮做,琢儿这里就派春雨去吧。”

“那好吧。”姜氏点头同意。她院子就五个下人,周嬷嬷她离不开,哑巴嫂子不会说话,春草被打了板子还没下床,还有一个倒马桶、扫院子的粗使婆子耳朵比较背,除此之外,就剩下春雨了。

于是,叶琢回到碧玉居,正吩咐秋菊:“一会儿到了大房院外,你就不要进去了,到外面租个车回来,我只在大房坐一会儿就去郑家。”秋桔便带了春雨进来。

“这这”秋月看着春雨,瞠目结舌。有了春雨,姑娘还怎么去郑家见太太呀!

叶琢却神色不变,抬头对春雨浅浅一笑:“以后,就劳烦春雨姑娘了。”

春雨是跟春草一块买进来的,感情甚深,眼见得春草因为郑氏的关系,被打得下不来床,春雨心里对叶琢无不含有怨怼。因此尽管叶琢言语间极为客气,她神色却也还是淡淡的,道:“二姑娘这样说,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下人,老太太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事,哪里说得上什么劳烦不劳烦。”

叶琢也不生恼,点点头:“那我们这就过去吧。”说着,率先走了出去。秋月赶紧跟了上去,春雨自然也紧跟其后。倒是秋菊,皱着眉挠着头想了又想,也没想出到底是照姑娘的吩咐雇车,还是就此作罢。远远便听得叶琢在前面喊了一声:“秋菊,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上。”

“哦,来了。”秋菊得了明确的命令,顿时欢喜起来。姑娘叫她跟上,如果一会儿不使眼神让她留下,那她就照原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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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出门

角门上的婆子看到春雨跟着叶琢,便知是老太太允许叶琢出门的,并不阻拦。秋菊跟在后面,见姑娘始终没理自己,跟着出了角门,便一溜烟跑没了影。而春雨来之前,大概是得了嘱咐,只紧跟着叶琢,并不理会秋菊的小动作。

三人到了大房院外,只听得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是没人居住一般。秋月上前往院门里看了看,高声问:“有人在家吗?”

“是谁?”良久,才有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女声从屋子里传来,紧接着出来个花白头发的老妪,正是关氏。

叶琢连忙进了门,上前扶住关氏,问道:“伯祖母,您可好?”

秋月虽然来帮了几天忙,但关氏悲伤之余,哪里有精力去辩认二房的丫鬟?所以并不认得她。正眯着眼睛辩认呢,就看到叶琢进来了,诧异道:“琢丫头,你怎么来了?”

大房和二房向无来往。虽然这次因为姜兴的事,二房率领老少上下来帮了几天忙。但丧事办过之后,自然要回到原来的状态中去。却不想叶琢却带着丫鬟来了,关氏自然十分诧异。

“来看看伯祖母。”叶琢笑道,“莫不是伯祖母不欢迎琢儿?”

“怎么会呢?”关氏脸色僵硬地笑了笑,看着叶琢那如花朵一般娇嫩的脸,心情极为复杂。小叔子那看到一文钱就眼睛发亮的德性,她再清楚不过。二房以前从不愿意跟大房来往,就是担心大房张嘴向他借钱。现在却让叶琢主动上门来,不会是他掂记着那五百八十两银子吧?但她活了六十多岁,阅人无数,叶琢这孩子那日虽只接触了一会儿,她便知道这是个秉性极为纯良的孩子。要把这样的孩子冷脸拒之门外,她又做不出来。

叶琢再世为人,自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关氏的心理,她隐隐能猜得到。不过此时不宜多说,她只扶着关氏,进到厅堂里,环顾了一下,没见到叶予章和赵氏,问道:“伯祖父和伯母可好?”

“唉。”关氏叹了一口气,“你伯祖父,支撑到璞儿出殡,回来就病倒了。而你伯母,自那天起,就没能起得来床。”

“可请了大夫?大夫怎么说?”叶琢关切地问。

“请了,大夫说是忧伤过度,又外感风寒。”

叶琢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道:“我能去看看吗?”

“多谢琢丫头。你的心意,伯祖母心领了。不过你伯祖父和伯母心情不好,都不愿意见人;再说,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

叶琢见关氏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便知再不把话说清,下次可能连院门都不能进了。她也不管春雨是否在后面站着,后退一步,便福了下去,面色有些凄然地道:“伯祖母,我母亲和离一事,想来您也知道。我掂记她,想要经常出去看她,可您也知道,我祖母管得比较严,不大愿意让我们出门走动。所以琢儿恳请伯祖母能允许琢儿能经常来看您,好有机会能去探望一下我母亲。”

秋月听得这话,大惊,转头去看春雨的表情,果然看到春雨的脸色并不好,不由得心里惴惴的,生怕春雨回去把这话学给姜氏听,到时候,姑娘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不过转念她又感觉奇怪,姑娘并不是鲁莽而毫无心机的人呀,怎么今儿会当着春雨的面,说这样的话,做这事顾头不顾尾的事情来呢?

关氏可不知道跟着叶琢来的下人中,还有姜氏的人。听得叶琢忽然把话挑明,她明显愣了一愣,看着叶琢,半天反应不过来。良久,才上前一把扶起叶琢,脸上再不是防备的表情,眼里露出慈爱的神色来:“好孩子,难为你了。伯祖母这里,你想来尽管来就是。”

“多谢伯祖母。”叶琢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关氏是那种心底善良,又极有担当的人。

“不过,你打算如何去郑家?就这么走过去,那可不行。三个女孩子,可不安全。”关氏正色道。

“伯祖母放心,我已叫秋菊去雇车了,应该很快就到了。”叶琢笑道。

关氏叹了一口气:“你母亲是个好的,可惜”她看着叶琢,慈爱的抚了抚她的头发,“我这里走不开,此时也不宜登门。要不然,就送你过去一起去看看你母亲。”

叶琢满眼感激:“多谢伯祖母记挂,我会代伯祖母向我母亲问好的。”心里更是敬佩不已。关氏丧子又丧孙,这样的痛苦能把一个壮汉都压跨。但她却坚持着没有倒下去,还能同情和安慰别人。这应该是一位怎样勇敢而又豁达的老人啊!

关氏又嘱咐道,“到了那里,不能呆太久,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否则让你祖母发现,下次你可就出不来了。”

“是,伯祖母放心,我会注意的。”叶琢无不答应。

这时,门外响起了马车辘轳的声音。

“伯祖母,那我走了。一会儿回来,我会先到这儿来给伯祖母报平安,然后再回府的。”

“行,这样最好。”关氏倒没客套,把叶琢送到院门外,看着她上车离去,这才回了屋里。

秋月见春雨也跟着一起上了车,站在车下对着叶琢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看着车向郑家驶去。

不一会儿,车停了下来。叶琢下了车,让秋月付了车钱,对车夫道:“大叔,一会儿我还要回去,劳烦你在这儿等候一盏茶功夫。”

“好嘞。”车夫爽快地应了一声。南山镇上载客的马车不少,等一会儿就有一笔生意可做,他当然乐意。

叶琢正要转身,便听得秋菊叫了起来:“舅太太,您去买菜呢?”扭头一看,刘氏拿着个菜篮子,正从左边走过来。她忙叫了一声:“舅母。”示意秋月上前去帮刘氏提菜篮。

刘氏也不推辞,将菜篮交给秋月,对叶琢笑道:“来看你娘?快进去吧。”说完,伸手推开那虚掩着的院门。

“也不知我娘的伤口好些了没?”叶琢一面跟着刘氏进门,一面问道。

“没事了。那伤口不深,又吃了几天的药,现在已经没事了。”刘氏走进厅堂,叹气道:“只是呀,你娘富贵日子过惯了,在我们这里,吃不惯住不惯的。这不,我刚刚出去给她割了七两肉。”

叶琢看着秋月放到桌子上那菜篮里的一块大肥肉,笑了笑,道:“我娘可从不吃肥肉。离开几天,莫不是她改了口味不成?我看这块肉啊,表哥他们应该更喜欢吃。”

那块肉,自然是割给郑方辉他们吃的。便是郑氏不在,刘氏也要时不时地割些肉给儿子和丈夫吃。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丈夫又每天从早到晚的辛苦,在吃食上,自然不能太节省。刘氏刚才那么说,只不过想暗示一下郑氏在这里花了她不少钱,叶琢要是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月钱来给郑氏交伙食费,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却不想这叶琢竟然精得跟猴儿似的,不光不上当,竟然还敢当面把话说透,这叫刘氏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咳嗽一声,坐了下来:“你没过过穷日子,那是不知道。这穷人啊,几天没沾荤腥,非得吃肥肉才打得住瘾。”又叫,“坐吧。”

“不了,我去看看我娘。不知她可是在房里?”叶琢站着没动。

刘氏正要说话,忽然耸了耸鼻子,睁圆了眼睛:“这是什么味道?”

叶琢闻了一下,果然闻到一股烟味。

她这还没反应过来,刘氏便一拍大腿,叫道:“啊呀,我的厨房。”站起来就往后院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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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玉牌

叶琢一愣,赶紧跟了过去。秋月等人自然也紧跟其后。

两拔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后院,发现后院并没有火光,只是厨房里冒着浓烟,看样子并没有烧起来。叶琢舒了一口气,停住脚步正要喘一口气,便看到刘氏从厨房里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个人,不是郑氏还能是谁?

只见郑氏穿着一身旧衣,头发凌乱,发上还沾着些茅草,脸上一道道黑灰印,眼睛大概是被烟熏的,红红的直流泪,嘴里还“咳咳咳”地咳着嗽。

刘氏看样子很是光火,对着郑氏就大声喝斥:“我原是怎么跟你说的?那柴不能塞那么满,要留空隙,茅草也不能拼命往里填,你怎么就学不会?我家厨房非得被你烧着了不可。”

“咳咳咳…我、我下次会注意”郑氏抹了一把眼泪,转眼间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三个姑娘,最前面的那一个,正是她的宝贝女儿叶琢,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后赧然一笑,走过来道:“琢儿,你怎么来了?”

“娘”看着这样的郑氏,叶琢五味杂呈。原来的郑氏,平常虽然也没穿戴什么华丽的衣服首饰,也得不到丈夫和公婆的欢心,却永远可以把自己收拾得精致美丽,坐在敞阔的精舍里喝茶刺绣,身边奴仆环绕。现在却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过这样的生活,不知她这心里,会不会感觉很难受。

“娘没事,只是想帮你舅母做点事,却连个火都烧不好。”郑氏笑道,伸出手想要拉叶琢的手,看到自己手上黑乎乎的,连忙缩了回去,道,“你先到厅里坐坐,我洗个手洗个脸就过去。”转脸看到春雨也站在秋菊身边,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僵。

“好。”叶琢听话地应了一声,带着三个丫鬟回到了厅里。

郑氏性格刚硬,既然选择离开叶家,想必并不愿意让春雨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毕竟春雨就代表了老太太。想到这里,叶琢不由得自责了一下。今天带春雨过来,她就应该让秋菊过来事先通知郑氏一下,让她有个准备。不过,谁能料到郑氏会跑到厨房去烧火,把自己弄成那样一副模样呢?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郑氏才到了厅里。她不光洗净了手脸,还重新梳了头、换了一身衣服。只是叶琢注意到,她头上插的,并不是她原先常戴的银簪子。

“娘,我去你房里坐坐吧。”叶琢站了起来,然后转身看向三个丫鬟,眼神透着凛然,“我跟我娘说说话,你们就在这等着。”说着,拉着郑氏就往房里去。

春雨犹豫着正要说话,秋月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道:“春雨姐姐,老太太虽然叫你来跟着我们姑娘,但不至于连她跟母亲说体已话都不许吧?春雨姐姐,不是妹妹说你,咱们做奴仆的,不过是拿着月钱,尽自己的本份,做那份内的事情。至于主子间如何相处,可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我们太太回郑家了,可你看老太爷和老太太,对我们姑娘可一点也没少疼爱;便是连王姨娘都不敢怎么样呢。这是为什么?春雨姐姐这么灵透的人,不会想不明白吧?”

“我也没说什么呀!”春雨讪讪地笑着,没有坚持要跟过去。反正老太爷交待说不让姑娘跟陌生男人接触,可没说不允许她跟母亲说话,自己这也算不上失职。

“娘,你以前常戴的银簪子呢?”叶琢进了房,便问道。

“你舅母整日说方姿要说婆家了,没个像样的首饰,又夸我这银簪子漂亮。我想着,既然要我在这里呆着,自然要出点住宿费,便把那簪子给她了。”郑氏笑道。

说完这句,她又凑近叶琢,小声道:“放心,那根金簪子和银票,我藏得好好的呢。”说完,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看着这样活泼而又鲜活的郑氏,叶琢忽然心情一片大好,原来的担忧记挂,一下子就消散不见了。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伸出手挽住了郑氏的胳膊。

郑氏自然知道女儿是担心她的,又拍拍叶琢的手道:“你放心,你舅舅对我极好,你舅母再如何,也不敢太过份。所以她目前除了时不时地暗示着要钱,对我还不错。便是烧火,也是我主动去帮忙的,否则整日坐着,也是难受。而且你知道我的脾气,谁能给我气受呢?这是我哥哥家,这房子还是我的钱买的,谁敢嫌弃我,我非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一顿不可。然后,要不是她走就是我走。我有银子在身,我怕谁来?”

听得这话,叶琢笑了起来。以前她总觉得郑氏的性格太过刚硬,既不会讨好也不会转弯,所以与姜氏和王姨娘相处,总是吃亏。可现在,她倒觉得郑氏这性格极好。至少,她活得简单,活得痛快,而且不怕被人欺负,因为她不会忍气吞声。真惹急了她,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再说,有银子在身,这就是底气。

“你在叶府过得怎么样?她们可有欺负你?”郑氏抚了抚女儿玫瑰一般漂亮的脸,目光温柔如水。

“挺好的。”叶琢便把自已在府上的情况和她对老太爷想法的猜测说了一遍,也顺便将大房的事也说了。

相处了十几年,郑氏对前公公那唯利是图的德性,也十分的清楚,所以她倒也没怀疑叶琢所说的话是为了安慰她。放下了心,她又叹道:“我虽然跟你伯祖父一家相处不多,但他们为人确实是很好的。我成亲一年没有怀孕,整日受你祖母责骂,你那伯祖母还托人给我打听过方子,是个极热心的人。”

见到郑氏一切都好,脖子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了,叶琢便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她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

乘马车到叶家大房门口下了车,叶琢看见院门敞开着,而叶予期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眼睛定定地盯着手中的一样东西。正要走上前打招呼,却看到叶予期从旁边的凳子上拿出一把刻刀来,开始慢慢地雕刻手中的东西,她停住了脚步。

午时的秋天的阳光,透过桂花树茂密的树子,斑斑驳驳地撒落在那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身上。其中一缕阳光,正照射到他的左手上,映得他手上洁白剔透的玉石,散发出一层朦胧的莹光,那一份细腻与温润,仿佛凝脂一般静静地沉淀在人的心间。他右手拿着刻刀,慢慢在那块玉上雕刻着,眼神专注而痴迷,仿佛手中的玉,是他即将离别的心爱的女子,他要用手指摩娑她脸上的每一寸地方,将她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里。

叶琢不动弹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原处,看着那树下沉浸到玉雕里的老人,感受到他对玉与刻刀的那份炽热的痴迷,她那沉寂得散发着死气的心,慢慢萌动与复苏起来。

叶予期的左手因受过重伤,肌肉萎缩,不能使力。雕刻的时候,他的手一个劲地颤抖。最后,他终于不得不停了下来,将玉石放到水里冲洗干净,然后将它举起来对着阳光,细细地端详。

叶琢见状,缓缓地走了过去,凑近去看他手中的那块玉石。

这块玉石,严格来说是现在已是一块玉牌,极细,极腻,极润,极白,没有丝毫的瑕疵。它右上角和左下角,已雕琢成了圆润的边框;而中部,则用透雕的手法,缕空雕琢了一个佛的侧面线条;在佛的嘴鼻处,用浅浮雕雕刻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在洁白而温润的玉质莹光的映衬下,佛与莲花显得是那么的圣洁,让人不敢有一丝的亵渎。

第二十二章 痴迷

“这是我年轻时在北边买回来的一块玉。”叶予期忽然开了口,“因为我的手受了伤,一直没有把它雕刻出来。后来,家义长大了,他每天带着这块玉,有时间就看看,他希望能把它雕刻出来最精美的图案,作为传家宝,传给儿子。却不想,他只有了一个粗略的构想,就去世了。然后璞儿也慢慢长大了,他开始学雕刻,他的天赋极好,手艺也渐渐高超,他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于是,就是半年前,他开始动手进行雕刻,这个佛和莲花,就是他雕琢出来的。很可惜,这玉牌的背面还没雕刻完,他又离开了人世。”

他用指腹轻轻摩娑着玉牌,不再说话,目光望向了悠远的地方。而那块玉牌,被他无意中翻转过来,在玉牌的背面,那缕空的佛的侧脸,用阴刻的方法雕琢了一只修长的手,手上拿的,是一朵未开放的莲花骨朵。

“伯祖父,我能看看这块玉牌吗?”叶琢轻轻走过去,坐到了叶予期旁边的凳子上。这块玉牌是如此的珍贵,她本不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心里所涌动的对玉的渴望,使她冒然出声。

“给。”叶予期毫不犹豫地把玉牌递给叶琢。爱玉的人,并不是把玉收藏起来不让人看,而是会与同样喜欢玉的人一道欣赏。尽管这块玉牌,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叶琢接过玉牌,这一次,她并没有用眼睛看,而是像刚才叶予期一样,用手指,轻轻地摩娑着它的边缘。玉石还没有经过打磨,有些地方还粗砺的磋手。但玉牌中间,或许是经过多年的盘摩,手指轻触其间,给人一种如凝脂一般细腻油润的感觉。这种细腻油润,仿佛能通过她的指尖,直直地流入心间,然后在心底慢慢沉淀下来,脉脉流转,给她的心灵以滋润与慰藉,抚平她心底里那一抹不平与冷厉,让她的心境达到前所未有的澄明与平和!

这就是温润如玉啊!玉的温润,是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包容,是佛的悲悯,是不嗔,不怒,无喜,无悲!

叶琢缓缓地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心底里流淌的宁静与安详。

叶予期不过是从老伴的嘴里得知叶琢到大房来的事,对这女孩儿颇有一点好感。再加上他初丧爱孙,心中郁结,余光里看到叶琢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便忍不住要絮叨一下往事。即便是叶琢问他要那块玉牌来看,他也觉得那不过是一时的好奇。却不想这一会儿,他在这女孩子脸上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到了对玉痴迷,对玉的感悟。她那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来的安宁与静谧,正是他曾在这块细腻油润的白玉上所感受过的领悟。

每一块玉,都是有灵性的,有的宁和,有的清冷,有的艳耀,有的孤寂…而这块玉,之所以把它雕琢成佛与莲花,正是因为它就像那佛前的青莲,圣洁而又安详。不管悲欢离和,不管人世沧桑,不管世间变迁,它只是于佛灯前,静静地盛放。用那一瞬间的花开,感化着千万的芸芸众生。

摩娑玉,贴近玉,感悟玉;再根据对玉的感悟,去设计它,雕琢它。这是聂大师对玉雕师们的要求。然而,有太多太多的玉雕师,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没想到,许许多多玉雕历经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却被这个十五岁的、不怎么接触玉的女孩儿,在这一瞬间彻悟了。

这女孩儿,有着怎样的灵性,又有着一颗怎样通透的心呢?

关氏忽然从屋子里出来,出声道:“老头子,外面风大,你还是回屋去吧。”看到叶琢,欣慰道,“琢儿,你回来了?你娘还好吧?”

叶琢从沉醉中惊醒过来,忙扬起笑脸,对关氏道:“她挺好的,还让我向伯祖父和伯祖母请安呢。”

“那就好,那就好。”关氏转向叶予期,“进去吧,外面风大。”说着,上前扶起了他。

“唔。”叶予期柱着拐扙站了起来。

“伯祖父,玉牌。”叶琢忙上前,将玉牌交还到叶予期手上。在玉牌离手的那一刹那,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叶予期:“伯祖父,我能学玉雕吗?”

“你想学玉雕?”叶予期停住正要向前的身体,转过身来看着叶琢。

“是。”

“为什么?”

叶琢眨了一下眼睛:“因为喜欢。”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不能宣之于口,那就是,她想赚钱。

她后来又跟秋月打听过了,在南山镇做玉雕师,那可是很有前途的事情,至少养活自己是不愁的,比每日起早贪黑的绣绣品赚钱多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对叶予章算计的本性也了解得极透彻了。在叶予章眼里,她就是一件奇货可居的货物,待价而沽,等待着愿意出高价的人出现。谁给的价高,他就会把她卖给耍至于那男人是什么德性,她以后会不会过得幸福,那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了。

当然,如果她上辈子不是被感情伤得那么重,由着叶予章把她嫁到高门大户去,她自然能够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只要她不再把心给男人,任由那男人花天酒地、左拥右抱也不在乎,凭她重生之后感悟了的心性,她相信,她这一生也能过得好。

但是,她却不想那么憋屈地过一辈子。自从重生的那一刻起,自看到郑氏被赶出叶家开始,她就发誓,再不作那攀缓缠藤的菟丝花,依附于男人生活。她要做那参天的大树,自己张开枝丫,去招阳吐露,靠自己的本事活着。秋月嘴里所说的那位北派的顾大师,作为女人,她不是比很多男人还要活得精彩吗?她能,自己为何不能?

“喜欢?”叶予章眼睛定定地看着叶琢,然后不忍似的缓缓摇了摇头,“光有喜欢,是不够的。你可知道,玉雕,是一个力气活儿。女子做玉雕,就犹如叫莽汉子绣花一样,不合适。”

这个,不用叶予章说,叶琢也知道。但她心里仍然存着侥幸。而且,她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仰起脸,仍然坚定地看着叶予章:“京城里,不是出了一位顾大师吗?她是女子,为什么她就能行?”

“顾大师?”叶予章嘴里念着这三个字,然后叹道,“天下如顾大师者,能有几人?”

他转过脸来,看着目光坚定而又一脸期盼的叶琢,心念一动,道:“我说你不合适,你必然不甘心。这样吧”

他低下头去,目光四顾,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盯着菜园边的竹篱巴下,眼睛一亮,扶着关氏的手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约有半斤重狭长形的石头,走过来,递给叶琢:“你把这个,用绳子系在手腕上,然后悬腕提笔写字,什么时候把字写得跟你平时一样好,你就来找我,我教你雕刻。”

叶琢伸出纤细的手,接过那块石头,感受到那块石头沉甸甸的重量,毫不犹豫地抬起眼来,坚定道:“好。”转手将石头递给秋月,对叶予章和关氏敛衽一福,道,“琢儿今天出来久了,便先回府了。伯祖父多多保重身体,琢儿有时间,再来看望您老人家。”又向关氏道,“伯祖母,琢儿告辞了。”

第二十三章 练习

关氏点点头:“以后啊,你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伯祖母这里,无碍的。”

“是。”叶琢又恭敬地施了一礼,这才带着秋月她们离去。

进了叶府的角门,叶琢并没有回碧玉居,而是直接到了正院。既然老太爷和老太太让她出府,她回来总得去告之一声。

正巧叶予章今天没有到作坊去,而是在家跟姜氏商量事情。见了叶琢来,很平和地问了一下叶予期的身体情况,便让她退下了。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让两位丫鬟放下心来。秋菊心直口快,跟着叶琢走在回廊里,见四周没人,担忧地道:“姑娘,您怎么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没瞒着春雨?她一会儿要是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乱说一气,那可怎么办好?”

叶琢不答反问:“秋菊,我问你,老太爷派春雨来跟着咱们,目的是什么?”

胖乎乎的秋菊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监视咱们啊!”

“那就是了。”叶琢微笑道,“春雨领了上命,必然要监视到咱们的一举一动,否则就不能交差。不能交差的结果,要不就是她因恼恨而胡乱编造假消息给老太爷,让老太爷对咱们生恼;要不就是老太爷重新派一个人来监视咱们。周嬷嬷要帮老太太准备聘礼,哑巴嫂子不会说话,春草下不来床,那么可派的,就只有王姨娘或叶琳身边的下人。换了她们来,那岂不是更糟吗?”

“是哦。现在咱们什么不瞒她,她回去一禀报,老太爷见咱们没有欺瞒之意,慢慢地也会降低戒心。以后,就不会防着咱们了。”秋菊偶有所得,兴奋地道。

“秋菊越来越聪明了。”叶琢表扬道。

她这样做,自然还有另一层用意。要知道,郑氏以那样的手段相逼迫,又有那官家小姐作威胁,叶予章都没放手让她离开这个家。那么,无论她聪明还是蠢笨,要想离开这里,都是极难的。既然如此,那她就干脆让叶予章知道,她不但长得不错,头脑也聪明,说话做事极有分寸。有了这样的认知,叶予章就会奇货可居,想要用她来谋求更大的利益。但这大利益不是那么容易谋求的,千挑万选,花的时间就长了。如此一来,她就有更多的时间为自己筹划未来。

至于如何做,她的心里已有了一个隐隐的计划。如果她能学习玉雕,能靠自己的能力支撑一个门户,那这个计划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