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期不知孙女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出去,将杨建修迎了进来,到厅堂里坐定,笑道:“虽说寒舍简陋,但杨相公既到了门口,不进来喝一杯茶岂不是说不过去?反正时辰还早,到万福巷也不过是一顿饭功夫,应该不会耽误杨相公什么事吧?”

“不耽误不耽误。”杨建修本就有意跟叶家亲近,此时得到叶予期的延请,自然十分欢喜。更何况他自幼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对叶家大房这种虽然贫寒却十分融洽温馨的家庭甚是向往,便跟着叶予期进到厅堂里,欣然坐下。

叶琢向秋月耳语了一通,然后亲自将茶壶端进了厅堂,给杨建修斟上:“杨大叔,请喝茶。”

“叶姑娘太客气了,怎劳你亲自倒茶?”杨建修微微起身,对叶琢点头示意。

昨天下午趁着跟叶予期喝酒的功夫,杨建修已让下人将叶家的事情打听了一遍,又听喝多了酒的叶予期说了一些,对叶家大房和二房的情况已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这位从二房过继到大房的嫡女,前天是如何在大房危难的时刻,用高超的玉雕手艺扭转乾坤,一举化解了大房的一场灾难的。所以此时,他看叶琢的眼光已跟昨天大不一样,而且对养出这样能干女儿的郑氏,则更有好感了。

“应该的。”叶琢笑道,“昨天要不是您宽容大度,把宅子让给我母亲,又亲自跑一趟。到衙门帮着我们办理了过户手续,我母亲岂能得到那么称心如意的一处房屋?现在不过是倒一杯茶,举手之劳,杨大叔何必客气。”

“就是啊。昨天的事真是多亏杨相公。”关氏也进来了,手里端着秋月做的点心,热情地招呼杨建修吃。

盛情难却。杨建修拿起碟子里装的绿豆糕,尝了一块。

“杨相公一家几口人?二进的院子,不知够不够住?”叶琢有计划要实施,不想这么早就放杨建修和叶予期走,便没话找话道。更重要的是,她也想探一探杨建修对郑氏是持什么样的态度。

“就我跟我儿子两人,还有两个下人。”杨建修苦笑了一下。“所以,两进的小院完全够住了。”

关氏一听,吃了一惊:“怎么?令夫人呢?”

杨建修叹了一口气:“两年前生病去世了。”

关氏明显愣了一愣,继然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没关系。生老病死,很正常。而且,事情也都过去了。”杨建修倒是很坦然。

“令公子多大了?”关氏赶紧岔开话题。

“上个月刚满十二岁,调皮得很。”杨建修说起孩子,倒是一脸的笑意。看来,他很疼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调皮是应该的。我家琢儿今年都十五了,都还经常一团孩子气呢。”关氏笑道,“下次啊。你带他来,到我们这里玩玩。我们都喜欢孩子。”

“哎哎,好。伯父和伯母这么好的人,他一定会喜欢的。”杨建修笑道,“等我安顿下来,也请伯父、伯母到我那边坐坐。”

“行。我们可是不会客气的。”关氏朗朗地笑了起来。

“伯父,您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去看房子?”杨建修抬眸看向叶予期。

叶予期看了孙女一眼,见叶琢眼露焦急之色,对他轻轻地摇头,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却依言对杨建修笑道:“杨相公请稍坐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就来。”又吩咐关氏,“好好招呼杨相公。”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叶琢道:“琢儿,你来一下。”拄着拐扙便往外走。

“哎。”叶琢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扶住叶予期,祖孙俩走出门去。

走到外面的院子,估计厅里的人听不见说话声了,叶予期这才停住脚步,看着叶琢:“你到底捣什么鬼?”

“那个”叶琢低下头去,“我听秋菊说,叔祖父说他巳时会过来。我担心他会逼我为二房做事,所以,想让祖父在家里多呆一会儿”

其实她刚才的举动,并不是想拖住叶予期,而是杨建修。只是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叶予期和关氏都是极为直爽而善良的人,他们不懂、也不愿意主动去计算别人。她如果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叶予期和关氏不但不会同意,而且还会觉得她太工于心计,进而影响他们他们祖孙之间的感情。所以,她只能找借口拖延时间。

“唉。”叶予期一听叶琢这话,极为自责,“是祖父考虑不周,结识了个杨相公,心里欢喜,倒忘了你的叔祖父的事了。”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既然约好了杨相公去看房子,再耽搁下去也不好。而且咱们在这儿等着,你叔祖父来闹,让杨相公看见,终究不妥。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看房吧。”

叶琢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是她不愿意把计划告诉叶予期的另一个原因。不管二房再怎么过份,在叶予期心里,那都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更不要说把杨建修给扯进来了。

“行,我跟你们一块去。您先去换衣服吧。”她只得答应。将叶予期送进房去,她转回来,看了看天色,在心里祈求叶予章要准时到来,然后向一直朝这边张望的秋菊招了招手,扬声道:“秋菊,一会儿我要跟祖父出去,你到巷口看看魏大哥来了没有。”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哎哟”叫了一声,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秋菊惊叫道,飞快地跑了过来。

叶家大房的院子本就不大,秋菊这一声叫,把大家都惊动了。母女连心,郑氏第一个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问道:“琢儿,你怎么了?”

关氏也从厅堂里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叶予期外袍只穿了一半,从房里出来,关切地看向叶琢。

“我好像崴着脚了。”叶琢一脸痛楚地抬起脸来,歉意地对大家咧了咧嘴。

“你这孩子,走路怎么这么不当心?”郑氏一面责怪,一面心疼走上前扶住叶琢,“走,娘扶你回房。”

关氏看叶琢将整个身子都放在了秋菊和郑氏身上,小脸皱成一团,顿时心疼得什么似的,上前将秋菊挤开,自己亲自扶着叶琢,一连声地叫道:“秋菊,赶紧去请大夫。”

“祖母,不用吧?歇歇就好了。”叶琢小声道。

“不行,伤着了筋骨,可不是小事,要是不小心落下病根就麻烦了。这钱可不能省。”关氏板着脸道,又催秋菊赶紧去。

“老太太,好像杨相公就懂治病,要不,请他帮看看吧。”秋菊在一旁道。

“对,请杨相公帮看看。”叶予期连忙把袍子的另一边袖子穿上,也顾不得系腰带,跑进厅堂里去请杨建修。虽说女人的脚不能让陌生男人看,但南边的人可没那么迂腐,大夫不在此列。杨建修曾说过他也给人看病,既如此,那就是大夫,让他帮看看叶琢的脚,也不算有什么不对。

“那个…还是扶我到厅堂去吧。”叶琢道。

关氏和郑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了一个方向,把叶琢往厅堂里扶。叶琢这又不是重病,杨建修也不是特意请来的大夫,把他引到叶琢的闺房里去瞧病,不大妥当。还是在厅堂里看的好。

杨建修早在关氏跑出去时,就关切地想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终究是外人,再如何也不能跑出来看热闹。此时正一个人在厅堂里呆坐,见叶予期进来,说叶琢崴了脚,要请他去帮看看,杨建修自然一口答应,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迎面却见关氏和郑氏扶着叶琢进来,他看着郑氏,虽然穿着家常衣服,却更漂亮更显得有女人味,不由得呆了一呆。不过好在还不至于失礼,很快地把目光移开了去。

叶琢千辛万苦地做这杨戏,就是要名正言顺地把郑氏引到厅堂里来,让她和杨建修呆在一起。此时看到杨建修眼里的惊艳,她不由得意地翘了一下嘴角。

“来,坐到这里,把脚放到这张小机子上。”杨建修虽然做了十来年的官,却也经常帮人瞧病,很快就进入了大夫的角色,张罗着让叶琢坐下。

郑氏亲自把叶琢的鞋子脱了,把袜子拉下一截,提一提裙子,让脚踝露出来。

杨建修要温水净了手,便上前去检查。此时郑氏就坐在他的旁边,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直往他鼻子里钻,晃眼间,隐隐觉得那皮肤细嫩光洁得连一丝细纹都没有,那只提着裙摆的手如葱根一般,柔若无骨。杨建修心跳一下加速,摸着骨头的手也顿了一顿。

好半天,他才镇静下来,道:“不碍事,只是扭了一下,让丫鬟去拿一条布巾,用冷水打湿敷上一敷,别让它肿起来。我现在就让车夫回家一趟,把我那泡的药酒送来,一会儿老太太给她用力搓一搓,一天搓得两三次,过两天就好了。”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让秋菊去拿布巾和冷水进来,给叶琢敷脚,又向杨建修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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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相遇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杨建修笑道,偷偷看了郑氏一眼,转身出去吩咐车夫拿药酒。

“要不,就让车夫把贵公子也接过来,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在杨建修走到院子时,关氏忽然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道。

原来,因不知道杨建修是鳏夫,关氏开始一直没没往那处想,也没发现杨建修的异样。刚才听他说起妻子已去世两年,她才开始留意,发现杨建修在郑氏面前的神情颇有些不自在,再把他这两天的热情细想上一想,她顿时恍然大悟。所以这时,她自然要想办法留客,好多看看这杨建修的为人。

杨建修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往郑氏那方向瞥了一瞥,对关氏笑道:“怎好带他来打扰伯父伯母?”

“怎么能说打扰?有个小孩子,家里还热闹些。”关氏爽快地一挥手,“就这么说定了。”

“恭敬不如从命。”杨建修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出门。

郑氏经历了一声不幸的婚姻,从没想过再嫁。看着秋菊忙着用冷水给叶琢敷脚,皱眉道:“伯母,杨相公既检查过了,还是把琢儿扶到房里去躺着吧。”她觉得一个大姑娘在厅堂里露出脚踝,终是不妥。

叶琢这么一走,郑氏自然就会跟着回房去,再不出来。这样一来,便不好探知两人的心意了。关氏看看孙女那露出的两寸脚踝,道:“杨相公不是说了吗?他家不远,也就一会儿的功夫。等一下药酒来了,还得向杨相公请教请教该如何使用,不必急着把琢儿送回房去。再说,杨相公是大夫,我们又不是外人,琢儿在这里,也没什么不方便。”

叶琢正在想办法留下呢。关氏这么一说,正中下怀,赶紧连声附和:“是啊,我这一走路就疼。娘。您让我在这多歇一会儿再走吧。”心里则松了一口气:上了年纪的妇人,尤其热衷于做媒。只要关氏往那方面去想了,那么接下来,就应该不用自己操心了。

郑氏无奈,只得留下。又嫌秋菊做事笨手笨脚,秋月被叶琢不知支使到哪里去了,干脆挽起袖子。从秋菊手里接过布巾,亲手给叶琢敷脚。

关氏既起了那样的兴头,当杨建修吩咐完车夫从外面回到厅堂后,她就开始闲聊,然后旁敲侧击地问起他的情况:“你这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终是不方便。你就没想过要续娶个妻子,或是纳个妾氏?”

杨建修也是个稳重的人。昨日闭口不谈自己的事情,直到昨晚让人打听了叶家和郑氏的情况,觉得从得来的消息来看。这个郑氏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在刚才提及自己丧妻的事。但他自幼丧母,受尽了继母的虐待,在续娶一事上,就格外的慎重,必得看清楚对方的心性、品格之后,才肯吐露那方面的意思。他同意把儿子接到叶家来,也是想看看儿子跟郑氏相处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此时见关氏有探口风的意思,便谨慎地道:“想自是想过的,不过也得有合适的人方好。”

“以杨相公这样的人才、家境。想来只要放出风去,媒婆都能挤破门,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怎会挑不着合适的人?”关氏笑道。

杨建修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没遇上有缘人罢。”

见杨建修不欲详谈,关氏便有些诧异,以为是自己想错了,杨建修并没有看中郑氏。转而想想。像叶家明那样的人,都能娶上一个官宦家庭出身的黄花大闺女,杨建修又岂会娶一个被休离回的妇人?这么一想,她的兴趣顿时大减,将话题一转转到杨建修的儿子身上去了。

自打关氏提及杨建修的婚事,郑氏呆在那里便有些不自在。虽说这不关她的事,但关氏问这些话,总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猜想她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她正要站起来找个借口离开,忽见秋月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几枝梅花,一进门就对叶琢笑道:“姑娘,您看,我给你折的梅花。”

屋里的人见到这梅花,都面露古怪之色。原因无它,盖因这南边的梅花极少,还是郑氏喜欢梅花,在她刚成亲那年,叶家明从北边托人带了两株幼苗回来,没想到倒栽种成活了,每天冬日就开花,倒为满是铜臭气的二房增添了几分雅致。

很显然,秋月手里的梅花必是去二房摘的。这丫头平时做事极稳重,怎么这会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忽然跑去谁都不想沾的二房摘梅花,来捅郑氏的心窝子?

除了不明所以的杨建修,大家的目光俱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郑氏,却见郑氏抬头瞥了那梅花一眼,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给叶琢敷脚,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这梅花自是叶琢让秋月去折的,为了知已知彼,这段时间,秋月经常奉命去二房的角门处跟那些婆子说话聊天。二房是叶予章持家,对下人甚是吝啬,除了月钱,平时并没有什么打赏。所以秋月只是带一些吃食和针头线脑去,偶尔塞十几文钱,那些婆子就跟她亲热得不得了,什么话都跟她说。现在不过去折些谁也不看的梅花,根本不费什么事。

而折这梅花,一来是为秋月去二房探听消息找个借口,二来也是为了试探郑氏。如果郑氏这心里仍有叶家明,睹物思人,黯然神伤,那接下来叶琢必不会再将计划进行下去,以免伤着郑氏。虽然把龚家除去要紧,但底线就是不能伤着自家人。而现在,郑氏的表现让她放下心来。

秋月回来,就意味着叶予章和叶家明等人随后就到了。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让郑氏离开。

叶琢眼珠一转,装出兴奋的样子,把脚放下就往秋月那里跑去,嘴里道:“真好看,秋月快给我。”这话还没说完,“哎哟”一声,身体往旁边倒去。

郑氏被唬了一跳,一把将女儿扶住,看她嘴里倒吸着冷气,似乎很疼的样子,又气又急,喝斥道:“怎么毛毛躁躁的?你这脚伤了你知不知道?还敢乱跑。”

“嘶”叶琢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可怜兮兮地道,“娘,我忘了。”

“快别骂她了,看看她的脚怎么样了。”关氏见孙女那样,心疼极了,对杨建修道,“还得劳烦杨相公再看看。”

“不劳烦,不劳烦。”杨建修站起身来,走到叶琢身边。

郑氏连忙将叶琢扶回去坐下,将她的裙子提上去。杨建修伸出手,给叶琢检查脚裸。

“大哥,你可在家里?”门口传来叶予章的声音,话声未落,他便进来了,后面跟着姜氏和叶家明。

刚才秋月进来时,并没有关院门。叶予章本就知道大房没什么下人,这又是他大哥的家,自然不会等着通禀,直接进来了。

三人一进来,就看到郑氏坐在那里,扶着叶琢,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跟郑氏脸对着脸,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叶予章见了,脸色一沉;而叶家明更是胀红了脸,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虽说叶家明与郑氏已经和离,他自己又另娶了妻子,但这个男人的心思就是那么奇怪——这郑氏,只能自己不要她;却不能由她不要自己。而且刚才父亲还极力劝说自己将她重纳为妾氏,说她回到郑家后已经后悔了,想重回到叶家来。叶家明虽惧于龚氏不大愿意,但听了这话心里还很高兴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魅力无穷,不光是能娶到像龚氏这样家世的女人,还能让情性刚烈的前妻念念不忘。

谁曾想,刚进到叶家大房,就看到这一幕,据说对他念念不忘的前妻,却跟其他男人坐得那么近,真是岂有此理!

“大哥,这位是”叶予章满脸阴沉地指了指杨建修,问叶期。

今天他在坊间,已经基本证实了那玉雕是叶琢的手笔。想想他自己的玉雕作坊,不过是有三个手艺稍好的玉雕师,而且也只会一些最基本的设计。可如果将郑氏接回府上,不过是给一碗饭吃,可叶琢就算过继到了大房,从此以后也只能听二房的命令,让她设计就设计,让她做玉雕就做玉雕,他们二房想不发财都难。如此精妙的的一个如意算盘,他岂能让别人给打破了?

杨建修皱起眉头,回过头来看了叶予章一眼。

刚才听叶予章在门外叫的那一声“大哥”,他便知道来人是叶予期的弟弟,郑氏以前的公公;而站在后面那个英俊的男人,想来便是为了迎娶龚氏而抛弃妻子、郑氏的前夫叶家明了。

昨天让人打听过叶家的情况,这父子两人的所作所为让他甚为不齿。此时见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极为不善,他不由得有些恼火,站起来冷声道:“在下杨建修,请问有何指教?”

而叶予期见弟弟一来,就对杨建修如此无礼,赶紧出声喝道:“阿章,杨相公是我请来的贵客。”

第一百零四章 叶老爷不过是我的叔叔

“贵客?叶予章看看杨建修,再看看郑氏,再看看坐在两人中间的叶琢,心念百转之下,觉得跟杨建修闹一场不愉快并无好处,最要紧的还是把叶琢和郑氏拢过来,因此脸色缓了缓,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对叶琢亲切地道:“琢儿,身体可好些了?”

“没事,多谢叔祖父的记挂。”叶琢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叶予章知道叶琢不好惹,转过头去,对姜氏使了个眼色。

因为大房贫困,姜氏平时都不大看得起叶予期和关氏这哥嫂两人,只是因为姜兴的事,上一次才有点笑脸。此时进了门,既不行礼,也不打招呼,只板着个脸站在那里。此时收到丈夫的示意,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招呼了一声:“大哥,大嫂。”然后看着郑氏,露出和蔼的表情:“曼文,一别几个月,你可还好?”

郑曼文不愿意住在叶家大房,就是怕遇上今天这样的尴尬场面。

不过事已至此,她倒是很快镇静下来,抬起眼平视着姜氏道:“还好,有劳叶老太太问候。想来叶老太太现在一定过得顺风顺水,万事如意吧?”

姜氏脸上的表情一僵,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曼文,你我婆媳多年,你在的时候我不觉得,等你走了,我才知道你的好。”说着,还抬起手来,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关氏、郑氏和叶予期听得这话,都露出古怪的神色来。

郑氏在叶家十几年,姜氏就恨了她十几年,刁难了她十几年。现在却说知道她的好,鬼才信这种话。

“真的。这人啊,不比较,就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姜氏接着道:“以前我虽不给你好脸色,但你总是真心实意地来关心我,到我面前来伺候,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惦记我。你虽不像王姨娘那样嘴甜,却也是真孝顺。而现在,”说到这里,她眼睛一红,声音都变了。连忙用手帕捂住嘴,不再说下去。

关氏和叶予期面面相觑。姜氏的性格,倒跟郑氏有些相像,也是极刚硬的,平时再苦再难,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尤其大房人的面前掉一滴眼泪。却不想现在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曲似的,竟然抹起眼泪来了。看来,她这几个月在龚氏手下吃了不少苦头。

“娘”叶家明悻悻地叫了一声。姜氏这样,让他在郑氏面前极没面子这不是表明了他娶龚氏娶错、休郑氏也休错了?

叶琢倒不觉得奇怪。秋月在那守角门的婆子嘴里,没少听到龚氏在府里飞扬跋扈的事。龚氏本就不是真心实意嫁进计家的,她哪里会把姜氏放在眼里?仗着她的家世和肚子里的孩子,估计还倒过来给姜氏受了不少气。这时候姜氏想起郑氏的好处来,也很正常。

郑氏却不耐烦听她这个。十几年朝夕相处,她太了解姜氏的为人了。姜氏或许是受了龚氏一些气,但要说她很掂记自己,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郑氏面无表情地伸手轻轻拂了一下裙摆,站了起来,对叶予期和关氏道:“你们一家人既有事相商,我和琢儿回房去了。”

叶予章目的没有达到,哪里肯放郑氏走?上前一步拦在郑氏面前道:“琢儿她娘,不知昨天我大哥大嫂跟你转述了我们的话没有?现在,你婆婆也知道你的好了:家明呢,一直都掂记着你,后悔让你离开。所以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接你回去。你收拾收拾东西,就跟我们回府吧。”

“哦?”郑氏轻挑一下眉毛,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们这是准备把龚氏休掉,再把我迎娶回去了?不好意思,我瞎了一次眼,现在还不至于笨得再瞎一次眼,你们家,我没兴趣。”说完转身就走。

叶予章倒还罢了,虽也气愤,但为了叶家的利益,他还能忍得住。

可姜氏和叶家明却被气疯了。眼前这个女人,以前在叶府时就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现在更已被叶家抛弃,一无钱二无权,自家还被娘家人赶了出来,寄居在他们叶家,靠叶家大房赏一口饭吃。这样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现在竟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母子两人一下失去了理智,哪里还记得临出门前叶予章叮嘱的话?

姜氏以前骂郑氏就骂得特别顺口,此时抢在儿子前面,指着郑氏的鼻子道:“你这个贱人,我们慈悲为怀,大发善心,不过是看你可怜才想着让你回去榫妾,怕你没面子才跟你说两句好话,怎么着,说你胖你倒还喘上了?你撤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哪根葱?我儿子放着怀着叶家骨肉的官家小姐不要,休了她娶你?呸,你想得倒美。什么有兴趣没兴趣的,我看你是勾搭上哪个野男人了吧?”

说到这里她又转身对叶予章道:“老头子,你看到了吧?我就说这贱人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你偏要大发善心,这下知道错了吧?赶紧的回去,今天来这一趟简直是丢死人了,真晦气。”

关氏一听这话就不干了。不要说郑氏是叶琢的母亲,她爱屋及乌:而且这两天相处下来,她就极喜欢郑氏的性格,已把郑氏当成干闺女一样看待。更何况骂郑氏的,是她一向最讨厌的二房的人,而且明打明的就是想来用郑氏逼迫叶琢,现在计算不成就恼羞成怒,她哪里还忍得住,站出来就指着姜氏道:“慈悲为怀,大发善心?就你们?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把曼文接回去,好拿曼文来逼迫琢儿,让琢儿为你们卖命吗?怎么的?曼文不进你们的圈套就恼羞成怒,胡乱骂人?而且,别人说什么勾搭不勾搭的也就罢了,你们二房的人也敢说这个字?你那千求万求娶回去的好儿媳妇,不就是成亲前就勾搭上家明,还未婚先孕了?想来下个月就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吧?这种有伤风化、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们都当宝一样,自己连个香臭都分不清,还有脸说别人?而且我家曼文,既已跟家明和离,她成亲再嫁,又关你们屁事,你们来这里喷什么粪?出去,都给我出去,以后再不许跨入我家半步。”说完,她朝愣在一旁的秋菊道:“秋菊,拿扫帚,把他们都赶出去。”“是,老太太。”秋菊应了一声,就果真去找扫帚。

叶予章傻了眼。他今天来,就是要想把郑氏接回家去的,谁成想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变成了这样。

不光是没把郑氏接回去,还大大的得罪了郑氏和大房的人,进而引起叶琢对他们的极度不满。闹成这样,还能指望叶琢帮他们一把吗?

说起来叶予章也是个人物,他能利用姜氏的一点嫁妆,把家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这不仅仅是因为精于计算,更是跟他为了利益能忍辱负重有关。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赶紧道:“哎哎,大嫂,大嫂,你听我说,你弟妹她一向说话不经脑子,性子又急,愚蠢得很,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琢儿她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做了她十几年的公公婆婆,还能不清楚吗?她一向恪守妇道,孝敬长辈,便是对庶女和下人都极好的。只是她刚才那话太呛人,你弟妹被气着了,才口不择言,乱说一气,你别跟她较真。”

说完又对郑氏道:“琢儿她娘,我们今天来,也是一番好意,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琢儿的亲祖父、祖母,家明还是琢儿的亲父亲”

郑氏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叶予章话还没说话,就打断他道:“有你们这么做人祖父、祖母和父亲的?一听别人说琢儿命不好,就把她往外推。要不是大房的伯父、伯母做人厚道,收留琢儿,我家琢儿现在就已被你们送到姑子庙,不知生死了。你们还有脸说是她的亲祖父、祖母和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这样也配叫做人?现在她拼死拼活的学了点本事,你们又腆着脸来认亲,想要她给你们赚钱卖命,还想甜言蜜语把我哄回去,好当作人质来逼迫琢儿,你们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可也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我告诉你们,既然当初把我女儿推出来,不管她死活,从此以后,她跟你们再没半点关系。你们的要求,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叶予章的打算被郑氏喝破,眼看已达不到目的了,顿时沉下脸来,喝道:“你凭什么说这话?你是琢儿的母亲,可家明也是她的父亲。我们跟她有没有关系,又岂是你这出妇说了算的?别忘了,你现在跟叶家全无关系,可琢儿她还是我们叶家的人。我们叶家的事,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不好意思,这是我母亲,而你们只是隔房的亲戚。我的事,我母亲自有说话的权利:而那位叶老爷,不过是我隔房的叔叔而已,我的事他还真做不了我的主。我祖母既已发话,让你们走,门在那边,你们还是请便吧。”叶琢不知何时己站到了郑氏身边,对叶予章道。

第一百零五章 成交

“你”虽然知道双方撕破了脸,叶琢会是这样的态度,但她真说出这样的话来,叶予章还是想要吐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脸色缓和下来,情真意切地道:“琢儿,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祖父,你也不能否认家明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虽然过继到大房了,但你身上,流的是我们二房的血,说到哪里,咱们都是一家人。”

“而且”他接着道,“十五年来,你在二房锦衣玉食,是由下人伺候着娇生惯养长大的,你身上不光流着二房的血,吃的、穿的、用的,便是你现在带过来的下人,都是我们二房的。你现在不过是到大房生活了几个月,你就能把你亲祖父、祖母和你父亲的养育之恩一概否认了吗?”

“你想怎样?”叶琢冷着脸道。

“我们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帮二房设计玉雕。”叶予章倒也干脆,把价码直接摆出来。

叶琢没有说话,只用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叶予章,似乎在考虑他的提议。而这一刻,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一息之后,她终于开口了:“三次。我只帮你们设计三次。三次之后,我们之间的账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耍”

见叶予章还要再说话,叶琢冷冷地道:“叔祖父,我劝你不要贪得无厌。你要知道,我已过继到大房,跟你就是隔房的关系,这官司便是打到衙门里去,你也不能要求我什么。还有,也别拿亲情和养育之恩说事。我祖父还是你亲亲的大哥呢,他的身上,流的跟你是一样的血。我听说,曾祖父和曾祖母在您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您是我祖父一手拉扯大的,还拼命干活帮您娶了亲。可您呢?有了钱,发了财,您想过我祖父是你亲大哥。想要报答他对你的抚养之恩了吗?你既然做不到这些,也别拿这些来要求我们这些后人。”

几十年的老底被叶琢就这么当众揭出来,不留半点情面,叶予章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恼羞成怒,指着叶琢道:“有你这么说长辈的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好歹也是你亲祖父,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

“不好意思,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我那与人私通、抛妻弃女的父亲。叔祖父您还能要求我长成什么样?”叶琢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

“你、你…好,你翅膀强了,长本事了,敢这样跟长辈顶嘴了,我倒要看看,像你这样刁蛮任性、不悌不孝的女人,谁敢娶回家去!”叶予章恨恨地道。

关氏哪里肯让人骂自己的心肝宝贝?拦在叶琢面前,对叶予章怒目而视:“放心。你那个婚前与人私通、婚后忤逆长辈的儿媳妇都能嫁出去,没道理我这聪明能干、知书达理的孙女儿嫁不出去。你还是回去操心操心,看看你那好儿媳妇肚子里的骨血是不是你们二房的种吧。”

全家上下无不被揭了老底。偏这些都是事实,还不能否认,叶予章知道再说下去讨不着好了,不过生怕叶琢翻脸连那三次都不答应了,他也不能放下狠话,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关氏和叶琢一眼,转身对姜氏和叶家明一挥手:“走,回家去。别跟泼妇一般见识。”

姜氏早已被气得火冒三丈,只是丈夫说话,一向不许她插嘴。只得按捺住怒火,等在一旁,准备适时插嘴。这时见叶予章灰溜溜地要走,大感没有面子,开口正要说话,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婆子。对他们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太太说她肚子痛。”

“什么?”叶家明一惊,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他刚才被叶琢说得颜面全无,恨不得上前给女儿一巴掌。只是他一向唯父亲的脸色是瞻,唯恐坏了父亲的大事,也怕叶予期和关氏跟他拼命,没敢动手,心里早已想离开此地。婆子这一叫,正中下怀。

“快,快回去看看。”叶予章也急道。为了接郑氏一事,龚氏就跟叶家明闹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被叶予章出面说服了。此时郑氏没接回去,龚氏那里可别气出个好歹来。

看着弟弟一家人急匆匆地出了门,叶予期脸色也讪讪的。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一场争执,唯有他最是忐忑不安。原因无他,盖因这一场家丑,被外人杨建修看了去。他红着老脸对杨建修拱拱手,红着脸道:“惭愧,惭愧,家门不幸,让杨相公看笑话了。”

本来作为外人,就应该在叶予章他们进来、郑氏说要回房时就告辞的。但杨建修心里既有求娶郑氏的想法,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深入了解这个家庭和郑氏的机会,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此时见叶予期这么说,他赶紧道:“伯父不必自责,家家有本难念的荆您要是到我家去,您也会看到这样一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继母,还有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仗着有继母撑腰,整日的欺负我大哥、大嫂和侄儿们。否则,我大哥正值壮年,也不会忧思成疾、卧病在床了。偏我那糊涂老爹,听我继母挑唆,怕分薄了家产,家里开的医馆又失去我大哥这么一个顶梁柱,死活不同意分家。整日吵吵嚷嚷,让人难受。”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世上最能安慰人的,就是你的处境比对方更惨。所以叶予章一听这话,顿时把自己这点丢人的事有选择性的遗忘掉了,转而为同情起杨建修来:“那你现在在外面买房,你父亲能同意?就算是同意,这买下来的房子,也算是杨家的共同财产吧?毕竟这还没分家呢。”

杨建修苦笑一下:“这正是我犹豫的地方。要不然,那天看完房子,我就把青云巷那处宅子给买下来了,用不着回去想上一天。”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郑氏,“我这么说,郑太太不要多心,我并不是后悔没能买下那处宅子。而是想说,幸好把宅子让给了你,否则我辛苦几年的积蓄,可能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刚才见女儿一激动就站了起来,郑氏此时正关切地问她脚痛不痛。忽然听到杨建修的话里提及自己,她微愣了愣,继而落落大方地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能买下那宅子,还是要承杨相公的情。”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爹爹。”

“应该是小公子来了。”关氏立刻起身出去。叶予期和杨建修也跟了出去。不一会儿,三人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少年,十一、二岁年纪,因男孩子发育晚,还是个小孩子模样,斯斯文文的,容貌与杨建修有七、八分像,目光甚是清明。据杨建修介绍,这孩子名叫杨志辉。

也不用杨建修吩咐,杨志辉一进门,就给叶予期和关氏、郑氏等人见了礼。关氏看着这个彬彬有礼的小少年,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拿出刚叫秋月去买的一套文房四宝递过去。杨志辉推了一阵,见父亲示意,便收下了,又行礼道了谢。

关氏叫秋月出去,除了备自家的礼之外,也帮郑氏备了一份礼。原来杨建修不知道郑氏跟叶家大房不是一家人便罢了,现在知道了,郑氏又承了杨建修的大情,自然得有所表示。因此关氏送完礼,郑氏便又递了一个小荷包过去,笑道:“这是印了学业有成的两个银裸子,你拿着玩罢。”

“多谢太太。”杨志辉行了个礼,接下了。

杨建修看见郑氏脸上温暖的笑容,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杨志辉见了礼,便规规矩矩的到一旁坐了。杨建修则拿出药酒来,教关氏和郑氏用什么样的手法和力度给叶琢搓药,并亲自给叶琢搓了一回,这才净了手,接过秋月递过来的茶饮了,对叶予期笑道:“这一回伯父该陪我去看房子了。”

耽搁了人家一早上的时间,叶予期早已歉意万分,哪里还能说一个不字?赶紧站起来,道:“杨相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