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本是聪明之人,再加上跟了叶琢这么久,更是心思灵透。她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望向杜忘的目光里透出了几分狐疑:“杜公子可是跟着瑞王爷一起来的?”

杜忘自然知道秋月有了什么想法。不过杜浩然向来磊落,这也直接影响了杜忘和杜念的行事风格。更何况杜忘也不觉得公子的行踪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老实答道:“不是,我家公子刚到。”

秋月的脸色沉了下来:“瑞王爷来提亲,你家公子不知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家公子有什么心思,向来不跟我们说的。你唤叶姑娘出来吧,有什么话让他们自己说去。”杜忘道。说完又补充一句:“最好先别惊动家中老人。”

“好罢。”秋月再不高兴,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她能做主的,微沉着脸对杜忘道:“你先去,我们一会儿来。”说着“嘭”地一声,当着杜忘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杜忘苦笑一下,摇摇头,转身去了。

说实在的,他跟杜念这一阵也暗地里嘀咕过许多次,两人都觉得自家公子对叶姑娘是有情的,就是猜测不出他为什么不光不主动向叶家提亲,还一听瑞王来提亲就快马加鞭地匆匆赶来。看这样子,似乎是要阻止这门亲事。两人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几次,结果不光得不到答案,还每次都惹得公子心烦意乱,无缘无故地挑他们的刺。

跟着过来的杜安在最开始时没有现身,后来又觉得冒然出现很不妥当,只好躲在墙角里,等着杜忘走了这才跟了过去。一直到青云巷那处宅子前才停住了脚步,看着杜忘进了宅子,便找了个地方呆着。

而秋月关了院门,却不急着去找叶琢,站在那里平息了心情,这才进了厅堂。

此时顾尘已坐在厅堂里数落叶琢好半天了。照她的逻辑,就算杜浩然对叶家有再造之恩,也可以选别的方式报答;而大皇子那里,车到山前必有路,有麻烦再解决就是了。在婚姻上,一定要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

叶琢只坐在那里陪着笑,也不跟顾尘争执。

她前世,何尝不像顾尘所说的,执着地去追求深挚的爱情?而她与他,也曾一度传为佳话。可结果又如何呢?

生活绝不是到了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可以结束了的,它的故事,还很长很长。有些东西,经不起岁月的侵蚀;璀璨的烟火之后,是无尽寂寞的永夜。

所以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去追求那虚无飘渺的爱情。

更何况,顾尘自己说了那么多,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呢?想当初,她一定觉得自己跟聂仲昆的爱情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吧?后来怎么样?那男人为了权势,还不是把她给卖了?

不过叶琢知道,顾尘之所以苦口婆心,是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得不到的,便希望她这个后辈能帮她实现。

所以,她只由得她说,并不辩驳。

“姑娘。”秋月走到叶琢身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叶琢将脸转了过来,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凝重,还特意眨了眨眼,便知道她有事要禀。

好不容易等顾尘的话声告一段落,叶琢便笑道:“师父,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不过这些聘礼既然已收下,便是应允了亲事,不能再反悔了。而且我刚才也说了,进瑞王府一趟,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来报恩,二来避祸,进去一趟再出来时,我再去追求您说的那种生活也不晚嘛。”

见叶琢笑嘻嘻地只管拿这话来搪塞自己,顾尘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她也知道,只要她一回现代,叶琢便没了护佑——二皇子跟叶琢毕竟不相识,对她不会照顾得太尽心。叶琢嫁进瑞王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她长叹一口气,丧气地一摆手:“算了,你铁了心要嫁,我也不做恶人了,随你吧。”说着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叶琢也不留她,将她送到院门口,很干脆地道了一声:“师父慢走。”

“哼,看来你是嫌我罗嗦了,巴不得我走呢。”顾尘嗔怪地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看着顾尘和樱嬷嬷她们出了门,秋月舒了一口气,正要拉着叶琢说话,却不想关氏在一旁道:“琢儿,你看这事是派人跟你母亲说一声呢,还是你亲自去走一趟?我看你还是去一趟吧。你母亲知道你订了这样一门亲事,心里着急,在家肯定坐不住。你去一趟也免得她东跑西跑的,叫人担心。”

“是。”叶琢应道,转头看了秋月一眼。但见顾尘都走了,秋月仍不开口,只是满眼着急。她不由心里暗暗纳罕,不知有什么事情让秋月连关氏都要瞒着。

“我现在就去。”她转头对关氏道,又唤秋月,“秋月咱们走吧。”

“等等,我前儿买的燕窝不错,你拿给你母亲。”关氏道,匆匆回了屋子。

叶予期送了顾尘便回屋里去了。此时院子里只剩下了叶琢和秋月,秋月这才凑近叶琢,悄声道:“姑娘,刚才杜忘来了,说杜公子要见您。”

“什么?”叶琢瞪大了眼睛。

“杜公子现在在青云巷的宅子里等您。”秋月又接着道。

叶琢怔怔地看着秋月,半晌方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青云巷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知道了。”

秋月都能想到的问题,她怎么会想不到呢?在下聘之前,杜浩然并没有来见她,现在都已订亲了他才提出相见,可见他是刚刚才到的南山镇。千里迢迢的追了来,一来就急急想要见她,不用想她就知道,他约她见面,不是因为情深挂念,而是想要解除婚约。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涌上一种又酸又涩的滋味来。

杜浩然,你不愿意跟我成亲,是因为生病不愿意耽误我的终身,还是因为不喜欢我?时日不多,不会是一个拒绝的借口吧?

“呐,包好了,秋月拿好。”关氏这时提着一包东西过来,交给了秋月。

“姑娘,咱们走吧。”秋月道。看到叶琢那表情,她心里堵堵地也很不好受,急急地拉着她出了门。

好在出了院门要走一小段路才到巷口。待关氏把院门关上后,她们便又绕了回来,往青云巷那条路走去。隔不多远到了相熟的人家,秋月把那包东西寄放在了那里。

一路上叶琢默然不言,秋月也没有说话。长长的巷道里只有她们两人轻微的脚步声,还有那透过雕花屋檐和马头墙撒落到地面上的斑驳的阳光。

“姑娘,到了。”秋月咬了咬唇,望着杜浩然的宅门,轻柔地出声。

“叫门吧。”叶琢脸上的表情倒是极为平静。

秋月走上前去,还没等她拍门,院门就“呀”地一声开了,杜忘恭敬地站在门口,对叶琢道:“叶姑娘,请。”

叶琢微一颔首,走了进去。

依然是绿树繁花,池塘亭榭,只有荷花再不是当初的小叶初展,而是热热闹闹地开了满满一荷塘。

树下,依然坐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依然是清雅的天青色长衫,茶香氤氲,就仿佛他从未离去,两人昨日才在一起喝茶下棋、赌石闲聊一般。叶琢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抹从容的微笑走了过去。

“你来了?”杜浩然抬起头来,微笑道,“坐。”

刚才他抓紧时间洗了一下脸,换了一身衣服,一路的风尘和疲惫便藏了起来,目光明亮,精神抖擞,一如往昔的他。

叶琢微一点头,盈盈坐下:“杜公子一路还顺利吧?”

“还好,就是太阳有点毒,骑在马上不好受。”杜浩然拿起茶壶,亲自给叶琢斟了一杯茶。

“谢谢。”叶琢用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

杜浩然满腹心事,并未注意到叶琢这个动作。他将茶杯斟满,便放下壶子,端起自己那个茶杯,转过身去,面对那一池荷花,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自打叶琢进门起,他就知道她来了。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他不敢看。

他生怕这一看,就动摇了心思。

第二百三十九章我不同意退亲

杜忘和秋月都退下了,院子里只剩了杜浩然和叶琢两个人。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看着池塘里一朵朵盛开或含苞欲放的荷花,兀自想着心事。

不过来的路上,叶琢便已做出了决定。她做事,从不喜欢拖泥带水。这桩亲事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她也不是非此不可,更不是对杜浩然情深得不能自拔。如果杜浩然真不愿意结亲,她也不会硬拉着不放。

所以只沉默了一会儿,她便转过头来,看向了杜浩然,轻声道:“杜公子匆匆赶到这里,是不是为了提亲的事?瑞王爷来提亲,您不知道?”

杜浩然微微一震,转过头来,凝视着叶琢。

今天的叶琢穿了一件墨绿色绸缎夏装,映衬得她凝脂一般的肌肤越发雪白细腻,没有半点瑕疵;高挺的鼻梁,润泽丰盈的唇;双眸翦翦如同一汪碧水,深邃而明亮,闪烁着坚定而睿智的光茫。

谈的是自己的亲事,她却没有时下女子那种羞涩扭捏的小家子气,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蔚然大气。

看着这样的叶琢,杜浩然心里如同翻江倒海,汹涌澎湃得让他差点不能自持。

好在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一名军人,性格杀伐果决。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便不会再优柔寡断。他转过头去,望着远处的绿树,声音雄浑而又富于磁性:“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所以急急便赶了过来。”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叶琢,我跟你说过,我在这世上,时日无多,你没必要这样自误终身。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父王那里,我会解释清楚的。至于你的名声”说到这里,他有些踌躇,显然还没想好怎么做才能不影响叶琢的名声。毕竟被退亲,不是什么好事情。

叶琢垂眸看着身前的小草,轻声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理由吗?”

“什么?”杜浩然怔了一怔,有些不明白叶琢的意思。

“你不愿意与我成亲,仅仅是因为不想误我终身吗?没有别的原因?比如不喜欢,所以不愿意娶我?”叶琢抬起眼眸,直视着杜浩然。

她的眼瞳翦翦如水,就这么直直看过来,看得杜浩然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让他久久舍不得移开眼眼。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开,低声道:“当然不是。你是个好姑娘,世间难寻。”

叶琢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绚丽的笑容。她从容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到唇边轻啜一口,道:“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我不同意退亲。”

杜浩然显然没想到叶琢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张嘴欲要说话,叶琢却伸出葱根似的手指,向他摇了摇:“你别着急,且听我说。”

她放下茶杯,望着池塘,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你可知道,你走后大皇子曾到过叶家,想要逼我为妾?”

杜浩然一震,蓦地转过头来:“有这事?”

叶琢点了点头:“我说,我与你两情相悦,非卿不娶,非卿不嫁,你还送了我玉佩作定情信物,说一定会纳我为妾。如果他硬要逼我,我就血溅当场。”

说到这里,她没再说下去,表情恬静地望着前方的荷塘。

杜浩然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这四个字平淡无奇,他也知道或许当时只是一种托辞。但此时从叶琢嘴里说出,却如同一把锤子,直直地撞破了他的心防,将他苦苦压制在心底的情感一下子释放出来。

“我”他欲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涌动的情感让他不能自持。他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踏步走了出去。

叶琢轻轻叹息一声,波澜不惊地看着那池塘的鱼儿将平静的池水搅起一个个涟漪,表情依然恬静安详。

过了好一会儿,杜浩然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似乎去洗了一把脸,鬓上还挂着几颗微小的水珠,不过情绪已恢复了平静。他转过头来,静静地看向叶琢,道:“大皇子的问题,我会处理的,他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于你。”

叶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杜浩然面前,盈盈跪了下去。

杜浩然一惊,赶紧伸出手想去扶她。可快要触到她手臂时又缩了回来,嘴里道:“叶琢你这是干嘛?快快起来。”

叶琢却扎扎实实地跪到了地上,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杜浩然:“杜公子,如果您不是特别不便,还请帮帮我,给我一个容身之地。”

杜浩然面色一紧:“什么意思?”又道,“有什么话,起来说,我不习惯别人向我下跪。”

叶琢却摇了摇头:“您请听我把话说完。刚才的话,我信!大皇子看在您的面上,暂时不会为难于我。但您有没有想过,以后呢?以后要是没了您的庇护,我又该怎么办?杜公子,不瞒您说,我想做事,我想做大事,我想把北派的玉雕风格发扬光大,我要把这个流派给撑起来。然而一旦这样做,必然会触动大皇子和聂家的利益。如果没有一个让他们顾忌的身份,终会危如累卵,朝不保夕。或许您会说,不是还有二皇子和玉妃娘娘吗?玉妃娘娘曾说过,她也给不了我庇护;而二皇子那里,我要求他庇护,又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谁知道呢?”

“所以”她抬起头来,凝望着他的眼眸,“如果杜公子方便,还请给我个身份,让我能在瑞王府和靖安王府这两棵大树下安然度日,不用再时时刻刻都得处心积虑地去与人抗争,为的只是保全自己的性命与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说到这里,她想起重生以来的种种艰辛,禁不住悲从心来,赶紧覆下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即将涌出的泪花,低下头去。

“琢儿”杜浩然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里饱满着心疼与痛楚,他伸出手想去拉她,但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之后叶琢便觉得坐在上头的他忽然没了声息,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良久之后,忽然“呯”的一下,桌上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有茶水从桌子上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她禁不住抬起头来,向桌上看去,却发现杜浩然竟然用力过猛,将茶杯搾成了碎片。薄薄的细瓷碎片扎进了他的手里,手掌处渗出了鲜血。

她惊呼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那块碎瓷片从肉里拔出来,然后快速地用自己干净的手帕给包扎起来。做完这些,她才转过眼眸,看了他一眼。

杜浩然却浑不知痛,就好像那受伤的手不是他的似的,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叶琢,眼眸里全是犹豫挣扎,苦涩痛楚。

叶琢忽然滴下泪来,握紧了他的手,一下子泣不成声。

“琢儿”杜浩然喃喃低语。

“到底是什么病呢?是什么病呢?皇宫御医都治不好吗?”叶琢哽咽难语,“皇宫的御医治不好,咱就找民间的大夫治,没准就治好了呢。”

杜浩然听得这话,如遭雷击,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抽回了手,站了起来,行动间差点将桌子撞倒。他急走了几步,似乎想要离去,可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抬着头望着远处,喉结上下动着,终于将哽在喉咙里的难受咽了下去,这才有些嘶哑地开口道:“叶琢,不要说了,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这次回去,本想让父王认你为义女的,可还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说,他便来了南边。我现在便去跟他说,让他将你认下。以后,他会为你择个佳婿,护你周全的。”

“你这是要告诉他,你时日无多,不想误我终身,所以不能娶我,是吗?”叶琢幽幽的一句话,让杜浩然又停住了脚步。

“而且,你没跟他说,不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而是没有把握,是吗?你有什么理由要让位高权重的瑞王爷认一个素不想识的民女为义女?”叶琢又道。

杜浩然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以前我也跟你说过,我这一辈子,是不打算嫁人的,否则我又怎么会毁了自己名声,说自己命不好呢?”她抬起下巴,带着些傲然,“世间的男子,要不就是懦弱无能,唯唯诺诺;稍有几分能干的,却又利欲熏心,妻妾成群,有几人能托付终身?”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微微叹了一口气,索然道:“罢了,杜公子要退亲,那便退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且由它去罢!”说着,转身快步朝二门处走去。

“叶琢,你等等。”杜浩然急道。

“不必了。”叶琢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我叶琢虽然出身寒微,却也有几分傲骨。既然王爷觉得这门亲事不合适,那就退了便是,万不要说什么认作义女补偿于我这类的话。我叶琢,还不需要怜悯。就这样吧。”说完拂袖而去,再不肯停留半分。

她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虽然跟关氏和顾尘口口声声说报恩和避祸,但她心里明白,她是想陪眼前这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最后一段时日。前世今生,经历了这么多,如今让她愿意嫁的,也就只有杜浩然一人而已。其他男人,她都看不上。所以她才不顾亲人的反对,宁愿与人作妾。

可她不想一厢情愿。

尽管知道杜浩然拒绝,或许是为了她好,是不想误她终身。但他终究是拒绝,骨子里极为骄傲的她还是受不了。所以她不想说下去了。如果杜浩然真不愿意,她总不能死乞白赖地求他娶她,她做不到!

那么,随意吧!

第二百四十章玉街上

这一次走在青云巷的青石板上,叶琢一反以前的沉重寂寥,不徐不慢,步伐坚定而稳健。秋月在后面见了,还以为她跟杜浩然谈妥了亲事,心里很是替她高兴,指着前面的巷口问道:“姑娘,咱们是从这边去万福巷,还是穿过巷子坐魏大哥的马车去?”

“不去万福巷。”叶琢直接走进那个巷口,“去玉街。”

“不去万福巷?”秋月不解,“老太太不是让您去一趟万福巷,将亲事告诉夫人吗?”

“夫人那里,以后再说。”叶琢道。也不解释,从巷口穿过去,招手上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往玉街驶去。

秋月不知道叶琢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她知道叶琢的脾气,既不主动说,她便也不好问,闷着一肚子的疑惑跟叶琢到了玉街。

因北派的宣传,不光是南云城和南山镇,便是远处大城小镇的人都知道南北两派要在南山镇举行玉雕大赛了。而且随着这个消息传布,北派赌出了新玉矿、并在玉街上公开出卖原石的消息也传到了大家耳里,大大小小的玉雕作坊老板顿时如同闻到了鱼腥味儿的猫,立刻从四面八方赶来。小作坊老板想买些质地好的原石,大作坊老板,则想跟北派的人拉上关系,看看能不能直接从矿上买石。

所以这几天,玉街上人来人往,比过年还要热闹。

秋月跟着叶琢下了马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皱了皱眉。在她看来,叶琢订了亲,就已是靖安王府的人了,以后没准还能成为侧妃,身份尊贵,不同往昔。这要是在玉街上被人挤着或轻薄,那可不得了。

但叶琢似乎根本没考虑到这些问题,下了车便慢慢地朝前走着,还时不时地拐进店铺去,看里面摆在柜台上的玉雕。

秋月本以为叶琢要去自家铺子,此时见她竟然逛起店铺来,不由得开了口:“姑娘,您这是想买什么?”

跟着叶琢,她的眼光也高了许多,寻常玉雕作品根本入不得她的眼。在她看来,这些店铺里摆放的玉器,粗劣不堪,根本不值得一看。

“随便看看。”叶琢手里拿着一件笔洗,仔细看着,不经意地随口答道。

秋月只好静立在一旁慢慢等着。

叶琢也算得上是南山镇的名人了,无论是雕工还是设计都让人赞赏不绝。虽然后来她不大抛头露面,作坊很少去,巧思馆也不出面收玉,但当初谢云霆和汪承东陷害叶家,经叶琢之手雕刻的玉器公开拍卖时,很多作坊老板都去看过热闹,认得她。

这家店铺的老板姓王,此时就在店里,正巧又认得叶琢的。他见叶琢看玉,上前笑道:“叶姑娘,怎么是你?”又瞧瞧叶琢手中的笔洗,“这笔洗雕工粗劣,不堪入目,让叶姑娘见笑了。”

这些老板跟叶予期相熟,就算叶琢不认得,也不敢托大。她将笔洗放下,向老板端正地行了一礼,微笑道:“世叔生意好。”

“好好好。”王老板见叶琢亲和有礼,对她越发的赞许,“托你的吉言。”

叶琢微微一笑,指着那件笔洗道:“虽不知这笔洗是谁雕刻的,不过世叔明显过谦了。这笔洗虽然雕工有些粗糙,功力不够,但设计巧妙,上面的荷花与蜻蜓也俱有几分灵气,这位玉雕师假以时日,多加练习,必然会有大出息。”

王老板听得这话,眼睛一亮,脸上的惊喜怎么遮也遮不住:“真的吗?叶姑娘,真有这么好?”

叶琢点了点头,向里间看了一眼:“不知这是何人雕刻的玉雕作品?”

“王岩,还不快快出来,见过叶姑娘!”王老板冲着里面道。

通往里间的门帘一掀,出来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这少年十四、五岁年纪,一米六几的个子,看那相貌,与王老板有七分相像,透着几分聪颖与机灵。难得的是,他的目光很正,性子也算沉着,听到叶琢的赞扬也没有露出飞扬得意的神情。

他走到叶琢面前,施了一礼,操着鸭公嗓道:“见过叶姑娘。”

叶琢此番到玉街来,不过是感觉胸闷,不想回叶家去面对关氏和叶予期,也不愿意去万福巷跟郑曼文见面,只好到这里来散散心,顺便看看玉雕作品。

玉雕这东西,并不是坐在家里闷头苦想就能雕刻出好作品的,还得时常地走出家门,走走看看。偶尔也会有构思或雕工不错的作品,让人眼前一亮,能给人带来灵感的。

漫无目的的这么一走,却不想能遇到这样一个少年人,倒勾起了她收徒的心思。

魏柱那几个孩子,虽然一直跟着她学玉雕,但毕竟以前没有什么基础。要雕刻出玉雕作品,最快都得下上一两年功夫。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她这般有重生的经历,能学得飞快的。

所以这一次玉雕大赛,她便想如果有机会,可以收上几个资质出众、有一定基础的学徒。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这件笔洗是你雕刻的?雕刻得不错。”叶琢道。

“正是在下拙作,雕工粗劣,当不得叶姑娘夸奖。”王岩作了一揖,“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他这态度让叶琢十分满意:“赐教不敢当,不过可以互相切磋切磋。”她指着笔洗道,“你看这里,你用刀的时候一定是直直地往前去,于是让人感觉这线条有一种涩意,不够流畅。如果刀尖往那边略偏一些,再这样执刀,线条就能更顺畅,立体感也更强”

王岩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神情专注,唯恐听漏一句半句。

王老板看了,也不出声打扰,只站在一旁抚须微笑。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紧接着,几个人边说话边走了进来:“…这南山镇真不愧是玉矿产地,这街上还真是热闹。”

听这声音耳熟,叶琢停住话语,转过头朝外一望,见进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霍宁长和孔池,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

霍宁长和孔池此时也看到叶琢了,叫道:“小师妹,你怎么在这儿?”

“大师兄,二师兄。”叶琢笑着打了声招呼,“我出来随便看看。”

虽然霍宁长和孔池是顾尘的徒弟,十几年来感情也算深厚。但叶琢的事,顾尘从不跟这两个徒弟说,所以霍宁长和孔池并不知道杜浩然和叶琢的亲事。他们都尚未娶妻,面对这么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小师妹,要说两人心里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顾忌着对方,两人都没将想法表露出来,只是暗地里较劲。

此时两人骤然见到叶琢,自然高兴,过来跟她寒喧几句。

“咦,这笔洗设计得不错。”霍宁长看到叶琢手里拿的笔洗,眼睛一亮,伸手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看。

“就是这位王公子所雕刻。”叶琢笑道。虽然两位师兄的手艺比起她来略逊一筹,但如果王岩拜到他们门下,也算得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错。”霍宁长对王岩点了点头,随手就将笔洗放到了柜台上。然后将架子上的玉雕扫视一眼,见摆放的玉雕无不雕工粗劣,颇有些失望,对叶琢道:“小师妹,我听说你家也在这玉街开了一个铺子,我正跟师弟说要去看一看呢。”

叶琢看到霍宁长这个举动,心里有些失望。虽然她在玉雕手艺上比霍宁长要强,但她还是希望霍宁长这个大师兄,能在顾尘回现代后能撑起北派一片天空来。但很显然,霍宁长并没有这个意识。他在京城虽然收了两个学徒,但那也是为了更好的经营玉雕铺子,并没有广招门徒,开宗立派的想法。

而孔池,一切都唯霍宁长马首是瞻。

不过两个师兄并不知道顾尘马上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他们这样,也可以理解。

她也没有多说,对王老板和王岩打了声招呼,便领着霍宁长和孔池走出门去,准备去叶家铺子。王老板和王岩感激叶琢刚才的热心指教,跟在后面,准备将她送出门去。

叶琢一脚刚跨出门,还没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便有人直直地冲了过来,“嘭”地一声,与她撞了个满怀,紧接着“当啷”一声,一样东西掉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了起来:“啊,我的镯子。”

叶琢赶紧收回脚来,后退了几步。

“你瞎了眼了?走路怎么不看路?”那女人一脚跨了进来,张嘴就嚷嚷,又低头去找掉到地上的镯子。

霍宁长是个谦谦君子,虽然不满这女人的态度,不过还是上前捡起镯子,递还给她,又道了一声歉:“对不住,没看到门外有人。”说着深深一揖。

叶琢看清楚那女人的容貌,眼睛微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