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待我的理想一如父皇对于统一天下的执着,甚至更甚,可我对爱情没有渴望,直到那一年的春天我在花园里看见了一个人,这一眼,改变我一生…

母亲喜欢桃花,这是总所周知的,而这种情节的背后的因由是何我却不清楚,只是猜测这其中有故事

后来我隐约听如意讲起母亲没有和亲之前曾有个关系非常要好的皇兄,那个皇兄总是会从桃花林那面翩然而来,母亲则喜欢坐在墙头上等着他

起初听起来的时候让我很诧异,很难想像母亲会有那么青春可爱的一面,即便是从小到大看着父皇深爱着她也不见母亲有多大的表示,我隐约觉得这个母亲的皇兄并不简单,可我不敢问,因为母亲从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一分一毫,那似乎是个禁忌一般藏在母亲的背后,悬秘而深刻…

那日我去太和宫跟父皇请教一个问题,转过回廊的转角一抹青白色身影映入我眼帘,那人正在折桃枝,我一愣,随即出声“太和殿里的桃枝谁人敢折?”

青白色身影手一定,转过头来往后看,视线刚好与我想对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会生出那样一双眼,如果说母亲的眼是淡薄,和太妃的眼是含情,刘哲的眼是安静,那这人的眼便是从雪水里洗涤千遍万遍清泠透彻的水亮,是被春风吹散的雾霭后的镜湖,是初晨第一滴的朝露,犹如天地之间独有那一份纯净

她似乎在笑,眼角唇畔含着笑意嫣嫣凝望着我,淡语“这是太后姨妈让我折的,折不得吗?”那声音好似珠玉落入碧盘般清脆,一阵风吹过,桃花落雨,她立在当中,如清莲临风,灵秀飘然

她名乐净珊,她的母亲是南梁的十公主,她还有一个早逝的小舅舅,那人叫乐子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净珊,一眼倾心,深刻至极

也许这才是爱情,我无数次思索,无数次回想起她的眼色她的笑容,真像是埋进心里种子掩也掩不住的发芽,轻轻的牵扯我的心,掀起一阵阵莫名的悸动

净珊这次进宫是因为她舅舅迁陵一事,原来她的舅舅乐子瑛就是当年母亲关系非常要好的那个南梁公子,在很早之前就死了,他死后母亲做主把他葬在了南梁最北的一处地方

那里有很多桃树,初春的时候简直就成了一片花海,风一吹,阵阵浓郁的桃花香,还有如雨般的花瓣飘落.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带我去过一次,那么美的一处地方却安置了一座孤孤零零的坟墓

母亲说:里面的那是人是属于这个桃林的,他干净而温暖,不属于宫廷的污浊喧嚣.这样也好,生不能让他如愿,死便还他安宁…

我当时不懂,只觉得人死了,安不安宁还重要吗?那时我也不懂母亲的情感为何如此强烈,直到我看见母亲对待乐净珊的态度和那些不经意的话语上才知道这其中一些列的隐秘…

迁陵的事原是想等到太平了之后再重新做打算,可后来被统一大业一直耽搁下去

现在终于天下盛世,乐子瑛的姐姐这才请母亲为自己的弟弟迁陵入自家的陵园

看着净珊的时候,母亲的眼光里翻出碎碎的光幽幽念“这眉眼更像是子瑛的多一些,女孩子像舅舅真实难得…”

此后乐净珊便在宫里小住了一段时间,母亲时常让我陪伴她到处走走.她喜欢白色的纱裙,出落得如同莲池里走出的仙子一般,她也爱笑,回眸,侧目,撩眼无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丽

那一年我喜欢上桃树林里的一抹白色身影,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时常梦见风吹过,牵起她的裙摆,就好像从天而降的精灵一样,让人永生难忘…

有时候我会径直发呆,想到净珊那静雅的脸庞和那光彩照人的微笑的时候就会从心底泛出一丝甜意,这就是爱情吗?会毫无预见毫无关联的就会想起那个人,在细枝末节的瞬间都会记得?有时候会不自觉的眼光飘向她,笑也不自觉爬上嘴角,我想时常看见她,看见了才会觉得舒服…

她喜欢花,尤其是桃花,我时常陪着她在桃林里散步,尤其是傍晚的时候夕阳漫天流光溢彩,把那些斑斓的光影薄薄的洒向人间,桃花林里一片绮丽多娇,投在她的脸上更是透着一种华丽的美

她突然扭过头问我“烨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的舅舅喜欢桃林吗?”

我一愣,心下紧了紧,可面上却丝毫没有半分异样,转过眼端倪她“万花之中就属桃花最多情了,春风有意,桃花多情,很美的意境…”

净珊笑的别具意义“烨哥哥呢?也喜欢这桃花吗?”

“我喜欢梅花…”我淡淡出口,眼色淡然

“其实我觉得桃花和梅花很像呢…”净珊有些失望的念念道,顺手折了一杆桃枝,放在手里把玩

“为何总是折枝?让它在树上开着不是更好看?”我撇过眼看的

她脸上笑意渐淡“放在树上那是整个院子的,折在手中才是我自己的,哥哥难道没听过那首诗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心一顿,看了看她头顶探出来的枝条那上面满满的开着粉红色一簇一簇桃花,娇嫩而又羞涩般绽放“净珊,如果让你守着这树梢上一枝任其争艳或是让你折她而去直至枯萎,于你,你如何选择…?”

净珊闻言沉默了,她似乎听懂我话里的意思,桃园里再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呼呼而过的风吹,还有簌簌花落的声响…

这是一场选择,抑或说这是一种沉沦,决定投身入内飞蛾扑火或者抽身决绝,不再任由自己继续迷恋其中

想给的与能给的都只是握在手里的一条线,那个人在线的那一端,感受着这边的我的起伏和取舍

我很难投入其中即便我发觉自己爱着另一个人,可毕竟我和她之间相隔的太远,我无法改变亦无法抛弃,于是我只能站在界限最清楚的地方等待她的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净珊抬了头,被风吹乱的发丝掠过她白净的脸庞,她笑的脆弱“难道桃枝就一定要依附着桃树才能生存吗?”

我沉默,定定的看着她的脸,这是唯一的答案,也许太过简洁已近似一种残忍,可这是真相,是我们谁都逃不开的真相…

缓缓的她脸上的笑仿佛是碎了一地的水晶玉,我看见那双绝美的眼里头的潮湿,无比晶莹剔透,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注定如此,那么我选择留下那一园的春色,任其争艳…”

还有一丝笑容落在她的嘴角“当年舅舅函谷请去是如何的神情厚谊,可到头来也不过是北地一座孤寂的桃花陵而已,这些皇宫里的爱恨嗔痴应经看的够了,既然不能取全,我愿放弃一切…”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再往下沉,一点点沉到没有边际的地方…

这场故事当初如何惊天动地,简直是鸡犬不宁,大不了也是这般潦草突兀收尾,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她要的是我永远给不了的,而我们却都不愿退一步成全彼此

这是缘分,是一场有始无终的缘分,注定要随着风渐渐飘散,消失不见

再望一眼桃园深处,美得似乎不染纤尘般让人注目,而偏偏又是被那些红墙碧瓦所包围其中的

那场繁华之外,是我庞大的孤寂。对立。我身在其中,冷眼看彼岸虚幻,看繁华的背面无尽的苍凉,在那里有真相倒影其中.真相于我那么接近,原来都是相通的,一些人在正面,而另一些人注定了只能站在背面。。。

几天后净珊带着母亲的手谕离开上京回到自己的家乡,可乐子瑛的桃花陵却并没有迁走,依旧在那个地方年复一年的欣赏这桃开桃落,孤寂而清静着…

时间是世间最好的解药,所有尝过的苦痛都会在时间这个大伤口里慢慢发酵,溃烂,直至风干,尴尬的搁置一边。

心已经开始斑驳,从开始结疤的一块块伤口那里,从隐暗的寂静那里,从带走的时间那里,慢慢的,占了一地的凹凸…

那是一场爱情,若有若无的爱情,似流沙穿指,快得来不及等到花落那一刻,在最美最绚丽的时候以一种停滞的状态戛然而止

我心依旧,淡如静水,把那些刻在水底石头上的印记一遍遍冲刷,我不计较还会不会消磨的掉,我只把它放在最深的那一角好好收藏…

我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我是母亲最骄傲的儿子,我有我既定的人生目标和路要去完成去实现,爱固然重要,也是我所祈愿得到的,但它终抵不过那些身负的职责,如果两选一,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娶了我的太妃子,刘氏一女刘哲,她是太傅刘恒毅的孙

也许我遗传了母亲淡然薄凉的性格,我对爱情的要求从来都不高,父皇和母亲跟我提起这桩婚事的时候我没有什么迟疑,只是看了一眼画卷上的图淡淡点头“也好”

刘哲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她圆眼长眉,生的一副干净安详的模样,可是我喜欢她的笑,总是淡淡的挂在嘴角,说话的时候下巴上隐约露出两个不甚明显的小坑窝,像极了母亲

因为天生性子冷,所以我同刘哲相处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保持一种安静的状态,我话少,她话也不多,偶尔会送些吃的给我,嘱咐我要多吃一点。

因为没有激情也没有深彻刻骨的情感,我们婚后的日子淡如白开水,相敬如宾。

然后有了侧妃,也陆续的添了自己的子女,院子里似乎热闹起来,可我的性子依旧.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想起很久之前桃园那里的青白色身影的时候心也会有片刻的抽紧

我举目而望,夜穹之中的寒星点点,却让我感到一种静谧感.我从不后悔遇见过净珊在那个纯真的年代,更不后悔我自己做出的人和选择

我甚至接受一切选择,因为选择能让我更明确未来的路,我需要有明确的态度的想法,指引我奔向未来

既然早知道无法拥有便不需要在苦苦挣扎,我看淡这一切是因为我早以知晓对于身份特殊的我来说何为需,何为舍,何为轻,何为重

我不能让母亲对我失望,更不能让父皇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大和王朝失望,那些我自己小小的牺牲权当是微不足道吧

这个皇宫里的人又有哪个不是背后一地破碎的故事呢?深宫似海,身不由已,这个道理我早已懂得…

臻崇八年,母亲再一次离开上京去了邑茳,她说最近一直梦见父皇所以要去看看,母亲走的前一夜我帮她打点东西。

母亲微笑“所带东西我自己都已经想好了,那把你父皇给我梳头的梳子,那只你的外祖母送我的金钗,还有那件墨绿色的裘袄,我只要带着他们就够了…”我手一顿,转眼看

“其实我还有个锦带也想带着的,无奈乃一年被你父皇给烧了…”母亲念念道,脸上表情很淡

“母亲若是需要,我叫人做一个就是…”

“没了就是没了,就算再有一模一样的一个,也只能是其它,再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我一直想问母亲关于乐子瑛的事情,可冥冥中似乎又不想问了,终究我没有问出口。

臻崇八年的十二月,最大的一场雪过,母亲在青园里去世,我为母亲守丧三年,后来听随行的人说,那晚的一场雪大的惊人,满园的梅花开得极美,母亲走的很安详,阖上眼的时候,笑还凝在嘴角…

父皇和母亲被葬在一起,是面着上京的一处风水佳地,春有桃花盛放,冬有寒梅傲雪

而母亲给自己准备好的随葬的东西中除一件金钗之外其余都是父皇所赠之物,意外的我还发现了一件婴儿穿的朱红色缎袍…

我的眼眶开始酸胀,我庆幸着当初有关乐子瑛的事情并没有问出口,便是如我那来去无影不为人知的爱情一般,父皇与母亲之间的爱情也并非是我能理解能参透的

不管我是不是她的儿子,对于他们而言,我始终是个旁观者,他们到底爱的有多深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qs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