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顾远东又窝了一肚子火,问顾为康:“爹,你在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先前不是查赵家?怎么又查到李家去了?”

原来顾远东将大都督顾为康救回来之后,顾为康就命他带人去捣毁东阳城郊外的一个暗桩,还说自己遇袭,真正的幕后之人,并不是赵家,而是别的人。

顾远东当时没有多想,便带着人匆匆忙忙地赶过去。

也是他太为托大,并没有悄悄地带人攻进那处民舍,而是大张旗鼓地带人闯了进去,结果那人早早地看见他们来了,自知不能逃出生天,索性在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拿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一枪了解了自己。

“怎么会是李家?”顾远东说完去查抄的始末,很是愤愤不平。

顾为康眯着眼睛,看了顾远东一眼,淡淡地道:“我早跟你说过,赵家不足为患。——李家,才是我们真正要防备的。”

顾远东霍地站起来,对顾为康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明明知道,我一直想收编李家军。论才干,论实力,他们都比赵家人强百倍”

顾为康闭上眼睛,沉吟半晌,才道:“赵家不过是一条见了骨头就往上扑的狗,用得好了,可以省我们很多事。可是李家,”顾为康睁开眼睛,眼里精光一闪而逝,“李家,就是一头伪装成狗的豺狼可惜我意识得晚了些,让他们已经逐步坐大了。如今想要将他们一举拔除,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远东十分奇怪。

就算李家是豺狼,也不用叹气吧?

顾远东从十五岁就跟着顾为康四处征伐,什么样的豺狼虎豹没有见过?

李家是狠,可是顾远东可以比他们更狠

“爹,您什么时候开始盯着李家的?”顾远东十分不明白。

李家一向非常循规蹈矩,不仅唯顾家马首是瞻,而且一直很巴结上官家。而以顾家和上官家的关系,李家想得罪顾家而讨好上官家,是不可能的。

顾远东想不明白,起身在顾为康的卧房里抱着胳膊走来走去,对顾为康道:“爹,这是不是一个圈套?那个李家的外室子,其实跟李家有仇,所以故意挑起我们对李家的不满,来达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

顾为康依然闭着眼睛,听了顾远东的话,笑着摇摇头,道:“不,不是李家的外室子跟李家有仇,而是李家,跟我们顾家有仇……”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若不是顾远东耳力好,就要错过去了。

“跟我们顾家有仇?有什么仇?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顾远东大吃一惊。

顾为康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当然有仇,我们挡了他们的路,怎么不是仇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家的事,你暂时别管,我自有准备。我只是想让你以后遇事都想一想,三思而后行,不要太冲动。”

顾远东沉默了一会儿,道:“李绍林在我们家里作客,爹知道吧?——我刚才,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顾为康失笑,对顾远东道:“一个李家外室子的错,你推到李家长房嫡长孙身上。——这事要传出去,你要被东阳的高门笑死了。”

顾远东冷哼一声,道:“这种障眼法,谁不会用?”

外室子也是李家人,关键的时候,既可以派上用场,又可以遇事就推得干干净净,本家一点荤腥都不沾的,着实是一步好用的好棋。如今东阳城的高门,养外室蔚然成风,也是有些实际的考较在里面,并不是完全就是男人贪花好色,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拉的缘故。

顾为康笑得意味深长:“都知道是障眼法,所以,你越是大做文章,别人反而不信。你越是一言不发,讳莫如深,别人反而才会坐实了李家的障眼法。——你就在家里等着李家人押了二房过来谢罪吧。”

顾远东很是憋气,对顾为康道:“就算是李家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赵家也不是干净的——那赵三老爷,本来就不该走私军火,更不该跟赵师爷勾结,擅自将爹回来时候的路线泄露出去”

顾为康笑了笑,道:“赵家已经付出代价了。赵三老爷死了,赵老太爷死了,赵家的家产你拿了一半过来,还想怎样?”

顾远东刚张了张嘴,顾为康已经沉下脸来,厉声道:“想都别想”

顾远东将腰间枪套里面的驳克枪抽了出来,啪地一声扣在顾为康卧房里的书桌上,冷笑道:“那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说着,扬长而去。

顾为康被顾远东气得大声咳嗽起来。

在外面候着的丫鬟赶紧进来给顾为康顺气,又把煎得药拿过来喂给顾为康喝。

顾为康被顾远东气得不轻,问那 丫鬟:“夫人呢?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那丫鬟轻声道:“夫人还在内院待客。”

顾为康失望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远东怒气冲冲地出了顾为康的卧房,却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外面的回廊上站了一会儿,听见屋里顾为康不再咳嗽,又吃了药,睡了过去,才慢慢地走下回廊,出了武备院,往二门上去了。

正要进二门的时候,顾远东看见阿喵从抄手游廊那边转了过来,便停住等她。

阿喵看见顾远东,也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去换身衣裳?”

顾远东侧过身,让阿喵先进了二门,才跟在她身后进去。

阿喵等顾远东进来了,跟他一起并肩往前走去。

此时正是申时中的时候,阳光正烈,两人便拣了树荫底下的小路,慢慢往前走。

顾远东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一事,忙问道:“阿喵,你怎么会突然拍电报给我,让我提前结束练兵,回东阳?”阿喵甚至还指定了一个日子,让他在那天,一定要回到东阳城里面。

那时候,阿喵还在外洋的船上。

阿喵笑嘻嘻地道:“因为你姐姐我要回东阳了,担心见不到自己亲爱的弟弟,所以提前拍电报,让你回来接我啊”

顾远东嗤笑一声:“就知道胡说八道。”顿了顿,顾远东又诚挚地道:“姐,多谢你。若不是你瞎胡闹,我也救不了意欣。”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顾远东甚至觉得比他这一辈子经历的所有战役都要惊心动魄。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他那一天,没有正好路过长街,意欣会有怎样的下场……

阿喵抬起胳膊,捋了捋头发,对顾远东正色道:“天助自助者。若不是意欣知道自救,你也不能正好救得了她。所以你别谢我,这都是天意,我的电报,不过是凑巧而已。”

两人慢慢走着,很快来到阿喵住的小院门口,顾远东指着小院的大门问:“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

阿喵早就撑开双手,将他推得远远地,笑着道:“你别拿我做幌子,还是赶紧去看你的意欣妹妹吧。”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将顾远东留在院门外面的杨柳树下。

顾远东笑了笑,双脚不受控制地往齐意欣住的梧桐院走去。

来到梧桐院门口,顾远东看见只有一个看院门的婆子在院门口坐着乘凉。

“二少来了。”见到顾远东缓步走过来,那婆子赶紧起身问好。

顾远东伸手让她别说话,轻声问道:“妹妹可在里面?”

顾家上下都知道,二少顾远东嘴里的妹妹,只有一个人,就是齐家的三小姐,齐意欣,绝没有旁人,自然也没有人弄错。

听到顾远东问话,那婆子连忙道:“在呢。——在里面,眉尖姑娘和碧螺姑娘去夫人那里领这院子的用度去了,蒙顶姑娘在旁边的厢房里收拾她们的铺盖行李。上官七少来了,在屋里陪齐三小姐说话呢。”

“上官铭也来了?”顾远东问了一句,立时回想起刚刚在花厅里面,似乎看见上官夫人在那里。显见得是上官夫人带着上官铭过来看齐意欣了。

那婆子又回道:“上官夫人也来了,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也才刚走不久。”

大概是自己去了武备院见爹的时候,上官夫人从花厅过来看意欣了。

顾远东沉吟半晌,便对那婆子道:“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看着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妹妹的伤,需要静养,不能呱噪。”

那婆子躬身应了,依然坐下看门。

顾远东便缓步走进院子,四处看了看,便向右面的那间有落地长窗的屋子走过去。

齐意欣和上官铭果然在那边的屋子里。

两人并肩坐在贵妃榻上,正在说话。

八扇大的落地长窗开了一扇,只垂着薄如蝉翼的纱帘,将屋子里的一切遮得影影绰绰。

站在顾远东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氤氤粉紫中,一对璧人的背影分外清晰。

齐意欣穿着自己给她专门准备的青莲色细棉布收腰长褂子,显得肩更平直,腰身更是纤细。

上官铭穿着湖色缂丝长衫,和齐意欣的衣裳颜色出奇的相配,看得顾远东在外面眯起了双眼。

顾远东正要举步走进去,就听见齐意欣清脆悦耳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出来,正在问上官铭:“你喜欢吃什么?平时都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最喜欢看什么书?喜欢什么颜色?”很是关心上官铭的样子。

顾远东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靠在了落地长窗旁边的粉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默默地听着里面屋里的两个人说话。

齐意欣今天刚吃完饭回到自己的院子没有多久,上官铭就追了过来。后来上官夫人也来了,匆匆忙忙地跟齐意欣说了说话,又让她在屋里走动了几步,相信她的确是大好了,才又叮嘱了几句,便回上官家去了。临走的时候,上官夫人特意让上官铭留下来,多陪齐意欣一会儿。

上官铭当然求之不得。

齐意欣也没有反对。

齐意欣知道,上官铭是自己的未婚夫,是以后要共度一生的人。而且上官铭看上去温润细致,说话做事落落大方,性子十分和软,倒是很对齐意欣的胃口。

齐意欣不知道以前这个齐意欣的性子是怎样的,她只知道自己是个急性子,跟上官铭这种人,其实正好互补,便也不排斥跟上官铭多加了解。

可是齐意欣努力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这位原来的齐姑娘,对上官铭的喜好知道多少,只好硬着头皮问起来。

上官铭却是十分欣喜。他很喜欢齐意欣,自从懂事以来,就知道齐意欣是他的未婚妻,便十分挂念、维护这个温柔沉默的小姑娘。可惜以前的齐意欣,沉默寡言,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从来不肯私下跟他多说一句话。上官铭想讨好她,都不知道从何入手。

现在齐意欣主动问起他的喜好,上官铭自然说得十分详尽,又笑着道:“我知道你最爱吃蛤蜊蒸蛋,平时喜欢看书,不喜欢出去做客,喜欢看《漱玉词》,最喜欢粉紫色。”倒是都说对了以前齐意欣的喜好。

齐意欣咯咯地笑:“你那是以前的老黄历了,我现下都改了。——我跟你说,我最爱吃佛跳墙,喜欢看书,可是也喜欢四处走动。对了,我喜欢射击,可惜没有多少机会练习。《漱玉词》我早忘了,我现在不大爱看书,喜欢素一些的颜色,也不大爱粉紫了。”粉紫是小公主的颜色,齐意欣在心底里做了个鬼脸,自己早已经过了公主病的年纪了。

齐意欣的笑声传到落地窗外,外面靠墙站着的顾远东也禁不住嘴角微扬,心情陡然好了许多。

屋里的上官铭看着齐意欣笑得动人,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编贝小齿,也忍不住笑了,悄悄地往齐意欣身边又挪了挪,坐得离她近了些。

齐意欣低了头,忍住了要坐远些的冲动,对上官铭低声道:“你就坐在那里,可不能再近了。”

上官铭“嗯”了一声,凑过去在齐意欣耳边道:“我还当你不知道呢,原来你都知道啊?——就知道装傻”

齐意欣觉得好笑,想起上官铭的一件事,偏着头看着上官铭道:“你屋里那个伶牙俐齿的大丫鬟呢?还在不在?”

这位齐姑娘的记忆里,虽然对上官铭的事所知不多,可是但凡知道一些,都记得牢牢的。

齐意欣能够感觉到,这位齐姑娘,对上官铭十分依恋,是真的当他是一辈子的良人来爱重的。

所以上官铭屋里的大丫鬟,就在这位齐姑娘的记忆里,占了十分重要的地位。

听见齐意欣说起他的丫鬟,上官铭笑道:“她早就嫁人了,如今我屋里已经没有丫鬟伺候了,都是小厮。”

齐意欣听了,嘴角含笑,心里觉得一片舒坦。

上官铭便又向齐意欣靠近了一些,低声道:“意欣,我记得你唱歌很好听,给我唱首歌吧。”

齐意欣笑着摇摇头,道:“哟,这我可不会。你要听曲,赶明儿去叫个堂会,让东阳城里最会唱曲的姑娘唱给你听,不就行了?”

上官铭顺势拉住了齐意欣的手,道:“我就要听你唱。”

齐意欣不肯,将手夺了回来,摇头道:“真的不会,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上官铭还要说话,齐意欣已经轻巧巧将球踢了回来,对上官铭道:“不如七少你唱给我听吧。——就是我小的时候睡不着觉,你经常给我唱的那支歌。”

齐意欣知道,这位齐姑娘小时候,在上官家和顾家都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齐意欣晚上睡不着觉,上官铭就偷偷跑到她的床边,给她唱一首很好听的童谣。小小的齐意欣听了,就能慢慢睡着,还能做个好梦,在梦里能看见她三岁的时候就没了的娘亲……

上官铭笑了笑,问她:“你真的想听?”

齐意欣大力点点头,一双大大的黑眼睛乞求地看着上官铭,几乎要滴出水来。

上官铭心里突然怦怦地跳得很厉害,赶紧转开头,不敢再看齐意欣的眼睛。

齐意欣见上官铭偏了头看向另一边,还以为他不唱了,正自纳闷,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却听见上官铭已经启唇唱了起来。

浑厚的男中音在小屋里回荡起来。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小宝贝,快快睡,

你会梦到我几回?

有我在,梦最美

梦醒也安慰……”

悠扬的旋律,动听的词句,齐意欣听得痴了过去,不知不觉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一时哭得稀里哗啦起来。

上官铭终于将齐意欣拥到怀里,低声问她:“怎么了?”

齐意欣哽咽着道:“我想我娘……”

……

外面的暮色渐渐低垂,太阳落山,院子里有人提着灯笼过来,开始掌灯。

叶碧缕知道上官铭在这里陪着齐意欣,所以特意在花厅里盘桓了半天,陪着顾范氏和李绍林说话,到了掌灯时分才过来叫齐意欣和上官铭去吃晚饭。

叶碧缕走进梧桐院,一眼看见顾远东靠在右面落地窗边的粉墙上,两手插在裤兜里,双眼直视前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石雕木塑一样。

注:上官铭唱的歌,是毛慧词曲的《摇篮曲》,这里借用一下。

第48章 暗夜烟火

看见顾远东靠在落地长窗旁边的墙上,面无表情,叶碧缕有些莫名其妙,上前笑着问道:“二少,怎么不进去?”

顾远东的目光从远处移到了叶碧缕身上,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略微点点头,便走下了梧桐院正房的回廊,往院门口走去。

叶碧缕的声音通过那扇开着的落地长窗传到小屋里面。

齐意欣赶紧从上官铭怀里挣脱出来,讶异地回头,只透过悬垂下来的粉紫纱帘,看见顾远东高大的背影慢慢走下了台阶。

上官铭也跟着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对齐意欣笑着道:“大概是东子哥不想打扰我们。”

齐意欣有些脸红,起身走到窗前,拨开虚掩着的纱帘,走到屋外的回廊上,正好看见顾远东大步跨出了院门。

叶碧缕看见齐意欣追出来,笑着问她:“要不你追上去问一问,看看二少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齐意欣想了想,问叶碧缕:“东子哥什么时候来的?”

叶碧缕两手一摊,摇头道:“这我可不晓得。我刚刚进来,就看见他靠着墙站在外面。”

齐意欣想起自己刚才在屋里和上官铭不避嫌隙的亲热,脸上顿时飞起两团红晕。

叶碧缕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嘻嘻地拿手指头对着齐意欣指指点点:“啊,你坏了——刚才做什么了?”朝屋里努了努嘴。

齐意欣忙抓住叶碧缕指指点点的手指头,嗔道:“哪有?——就是说说话,唱唱歌……”

“唱……歌……你们不会唱摇篮曲吧?”叶碧缕的一双剪水双瞳瞪得圆圆的。

齐意欣点点头,道:“嗯,你怎么晓得我们在唱摇篮曲?你在外面听见了?”

叶碧缕噗哧一声,捂着肚子笑得蹲到了地上。

“你笑什么?”齐意欣有些恼羞成怒。

上官铭笑着从屋里走出来,对齐意欣道:“饿不饿?——我们去吃晚饭吧。”又对蹲在地上的叶碧缕道:“叶大小姐慢慢儿笑,我们先走了。”拉了齐意欣的手,就要一起出去。

齐意欣起身走动了两步,突然觉得身下一阵异样,一股热流从身下涌了出来。

“糟了”齐意欣暗道不妙,赶紧甩脱了上官铭的手,红着脸对上官铭道:“你先去,我要回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裳。”

上官铭不舍得走,对齐意欣道:“你去换,我在这里等你。”

齐意欣恨不得将头摇成泼郎鼓,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去,你先去吗——”最后一句话拉得长长的,让上官铭听得心旷神怡。

叶碧缕终于止了笑,对地上站起来,对上官铭道:“七少先过去吧,帮我们说一声。我陪意欣去换衣裳。”

上官铭看了看齐意欣。

齐意欣对他猛点头,表示同意叶碧缕的话。

没法子,上官铭回身握了握齐意欣的手:“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齐意欣站得直直地,冲上官铭直挥手。

上官铭笑着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齐意欣方才把脸挎了下来,打着哭腔对叶碧缕道:“表姐,我……我……我……那个来了。”一时拿不准这里的人听不听得懂“大姨妈”这个词,不好意思乱说话。

叶碧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满脸带笑,问她:“什么来了?”

齐意欣以为叶碧缕逗她玩呢,有些着急地道:“我……我……我身上弄脏了,得去换衣裳。”

叶碧缕霎时明白过来,忙对着西面的厢房叫了一声。

蒙顶应声出来,走过来问叶碧缕和齐意欣:“两位有何吩咐?”

叶碧缕对齐意欣做了个眼色,让她跟蒙顶说。

齐意欣觉得身下的热流越涌越多,顾不得再矜持,着急地拉了蒙顶的手,低声道:“蒙顶姐姐,我身上……来葵水了。”好不容易,齐意欣才想起来,这里的人对“大姨妈”有个文绉绉的称呼,叫“葵水”。

蒙顶见齐意欣连脖子都红了,有些好笑,道:“这里都是女人家,三小姐不必不好意思。——三小姐等一会儿,奴婢去夫人的院子看看眉尖和碧螺去,她们去领这个院子的用度去了,里面有这些女人有的东西的。”

齐意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有一件事,我身上的衣裳脏了……”这才是她刚才急着赶上官铭走的原因。

幸亏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否则齐意欣真不知道被一个大男人,看见她身后一块红红的血迹,是什么感觉……

蒙顶轻轻地“啊”了一声,拉着齐意欣走到中间的大屋里,又放下隔间细软的蝉翼纱帘子,让齐意欣到里面去等着,自己去旁边的衣柜里跟齐意欣找衣裳出来。

叶碧缕跟着进去看了看。

隔间里面已经亮了一盏雪白的荷叶宫灯,照得隔间里面如同白昼一样。

齐意欣青莲色细棉布收腰长褂子后摆臀部以下的地方,有一块明晃晃的血迹,特别碍眼。

“幸亏你们一直坐着。”叶碧缕悄悄地对齐意欣笑道。

齐意欣哭笑不得,央求叶碧缕:“求求你表姐,可别再说了。”

叶碧缕抿嘴笑了笑,便转了话题,对齐意欣道:“姑祖母和表舅母都回去了,让我转告你, 在顾家安心养伤,便惦记家里面。等伤势全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齐意欣知道叶碧缕说的是齐老太太和齐家大太太齐赵氏,忙点点头,道:“是我不好。应该在那里多坐一会儿,陪陪祖母和太太的。”

叶碧缕拍拍齐意欣的肩膀,安慰她道:“也没什么。你不在那里也好。若是你在那里,看见二少那样杀气腾腾的样儿,说不定你的头伤又要发作了。”就将在花厅里发生的事情对齐意欣说了一遍,末了,又附在齐意欣耳边轻声道:“二少那脾气,别说东阳城,就是江东十六郡,乃至整个新朝,谁不晓得?——大概只有你才能跟他讲讲道理……”

齐意欣忙替顾远东说话:“表姐,话不能这么说。东子哥做事,都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他从来就不善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叶碧缕笑着点头:“嗯,二少讲道理,这天底下就没有不讲道理的人了。”

齐意欣也笑了,道:“我看你对他有偏见。——是不是因为东子哥拿枪指着你的李绍林,你就看我东子哥不顺眼啊?真是女生外向”

叶碧缕啐了齐意欣一口,“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我的你的,李绍林跟我有什么关系?”又羞着脸打趣齐意欣:“还你的东子哥,让人家的亲妹妹听见了,不给你两个大白眼”

齐意欣想起顾远南眼底的愤恨和嫉妒,笑着道:“白眼早尝过了,咱不在乎。——东子哥对我这么好,我当然要投桃报李。你知道,我向来是个帮亲不帮理,对人不对事,专门护短的人。”

听了齐意欣的话,叶碧缕倒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是你亲表姐,你是不是也站在我这边?”

齐意欣拍着胸脯保证:“当然——谁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齐意欣过不去就算是你错,我要帮你拗成是别人的错。你是我的亲人,我相信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帮你说话,为你打气”

叶碧缕眼里有些湿润,故意问齐意欣:“就算是我做错了,你也站在我这边?”

齐意欣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了叶碧缕的手:“如果是你错了,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当然还是站在你这边,陪你一起接受惩罚。——咱俩什么交情?自然要抱成团,一致对外的。”

蒙顶在外面听见两位小姐的说话,觉得好笑,抱着刚刚找出来的衣裳和葵水用的物事走进来,道:“三小姐,谁敢跟三小姐过不去,先来跟二少说道说道。——二少手里的枪子儿,从来是不讲理的。”

叶碧缕拍着手笑道:“你不讲道理,二少也不讲道理,你们俩倒是天生一对儿”

这次轮到齐意欣啐了叶碧缕一口,又推了她一把,将她从罗汉床的床边,推到地上去了。

蒙顶忙将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放到罗汉床上,又扶了叶碧缕起来,对齐意欣道:“三小姐,要不要奴婢帮三小姐穿戴?”

齐意欣瞥了一眼在一堆衣裳上面,那个长条形的骑马带,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