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看来,这个大儿子,不仅不是做生意的料,而且根本识人不明。他自己亲生的儿子女儿,没有一个后娶进来的填房重要。为了这个填房,原配生的儿子和女儿都可以置之脑后……

若不是拿捏住了齐大老爷,齐赵氏哪里敢这么放肆?

齐老太太沉吟起来。

听见齐意欣的话,齐大老爷脸色一肃,瞪着齐意欣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些事情,都是你母亲的错?——你大哥从小就性子倔,就算你母亲再生,他也会说走就走。你自己时运不济,遇到绑匪,虽然可惜,可是少都督出手,也救了你回来,你并未受到什么损伤。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样口口声声说是你母亲的错,抓着一点小错不放手,可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你心里可还有‘孝顺’二字?”

齐意欣站在齐老太太身边,看着齐大老爷,一点都不示弱,道:“照老爷这样说,这些事,都是我和大哥咎由自取?老爷还跟我说‘孝顺’。我们就说说看,孝顺母亲,是对生母、对嫡母,或者对嗣母。从来没有听说过对继母。她对我既没有养育之恩,也没有母女之情,我为什么要对她孝顺?——老爷也是为人子的,祖母是您的亲娘,如果您的夫人和祖母有了冲突,您为了孝顺,也要站在祖母这一边,说自己的媳妇做得不对,是吧?”

齐大老爷被齐意欣堵得说不出话来。

反驳吧,就要说是齐老太太做得不对,岂不是坐实了他忤逆自己娘亲的事实?

不反驳吧,自己这个做爹的,颜面何存?

“你……你……你这个不孝女,我要行家法”齐大老爷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句。

齐赵氏忙劝道:“老爷,三小姐是一时气愤,老爷别往心里去。过一会儿,三小姐的婆家上官家就要到了,老爷和三小姐都消消气,等把客送走了,咱们再慢慢说话。——要打要罚,媳妇并不敢违抗。”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已经拿了主意,对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挥挥手,道:“你们都起来吧。先把今天的客招待完了再说。”说着,齐老太太从匣子里取出赵妈**卖身契,道:“我就拿赵婆子这张卖身契,送到官府去,报一个‘逃奴’,让官府去追究吧。”把匣子递回给齐赵氏。

齐赵氏有些惊讶,接过匣子,眼神闪烁地对齐老太太道:“娘,这事闹大了,岂不是丢齐家的脸面?”齐赵氏深知齐老太太,把齐家的名声看得最为重要。

第131章 见招拆招 下

※二更送到。三更晚上8点。

听了齐赵氏的话,齐意欣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赵妈妈是你们赵家的下人,从你们赵家陪送过来的,关我们齐家什么事?要丢,也是丢的是太太的脸面。——赵家的家教,不过如此。”

齐赵氏此时已经明白过来,齐意欣是铁了心要跟她作对了,便忍了心底的厌恶,对着齐意欣好脾气地笑了笑,道:“三小姐这话说岔了。就连我也是齐家的人,更何况是我的陪房?——要没面子,齐家和赵家都没面子。”

说着,齐赵氏被自己的丫鬟婆子从地上扶起来,和齐大老爷一起,给齐老太太行礼,道:“娘先别生气,一会儿客人就到了。”便转身离开了齐老太太的内室。

看着齐赵氏和齐大老爷一起离开齐老太太的内室,齐意欣心有不甘,指着他们的背影,对齐老太太道:“祖母,就这样放过她了?——明明是她做的,拿张卖身契来凑数。赵妈妈就算是跑了,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够跑得出去的,一定是有人帮她再说,赵妈妈若是没有跑,而是被人杀人灭口了,祖母拿着一张死人的卖身契,有什么用?”

齐赵氏在门口听见这话,脊背僵硬了一瞬,回过头来,对齐意欣道:“三小姐,我虽然和善,但是并不懦弱,不会任凭三小姐往我身上泼脏水。——‘赵妈妈死了’这话,别人都没有说过,怎么三小姐这里却说起来了?难不成三小姐知道赵妈妈已经死了?不知三小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不装忍辱负重的贤良继母了?”齐意欣直起腰,笑意盈盈地调侃道,“我哪里知道赵妈妈是死是活,不过是依常理推断罢了。——可是太太居然就只听见了我说赵妈妈可能已经死了的话,我先前说赵妈妈也有可能被别人帮着逃出去的的话,太太怎么就忽略了呢?到底是谁心里有鬼,不用我再说了吧?”

齐赵氏的手尖都发起抖来,抬起胳膊,指着齐意欣对齐大老爷道:“老爷,您看看,这还是您乖巧纯善的女儿吗?——是不是在外面撞了邪,被什么不干不净的脏东西附身了?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妾身实在认不出,这是妾身养育了十年的女儿”

齐大老爷回身看了齐意欣一眼,怒斥道:“孽障赶紧给你母亲道歉——等客走了,咱们再算帐”

齐老太太坐在后面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齐意欣立刻乖巧地给齐老太太捶起背来,在齐老太太耳边道:“祖母,这事确实没完。对于赵妈妈,一定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样放过她,就是放过了幕后的元凶。”说着,瞟了齐赵氏一眼,又道:“祖母太良善了,刚才那些卖身契,太太就是看准了祖母不会霸着不放,才装模作样献上来的。”

齐赵氏听见齐意欣的话,回头紧走几步,迅速离开了齐老太太的院子。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对齐意欣嗔道:“以前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如今的话,又太多了些。——你小孩子家的,就别掺和这些事了,祖母自有分寸。”

齐意欣咬了咬下唇,试探着问道:“祖母,如果,如果太太真的对我居心叵测,祖母会不会为我做主,把她休回赵家去?”

齐老太太斜着眼睛打量了齐意欣一下,道:“在祖母身边,没有人能打你的主意,你放心。——若是她真的不安分,让她从此在屋里修身养性,不出来管家就可以了。休掉她,是不可能的。”

别说齐赵氏给齐家也生了两个孩子,而且齐家的生意,如今和赵家错综复杂,甚至有些地方还要赵家帮衬。若是休掉齐赵氏,齐家的生意就真的要一落千丈了。

听见齐老太太的话,齐意欣心里有数,好在她以前也没有希望过,所以失望也不大,便点头道:“知道了。祖母也是为难的。只要她再不惹到我头上,我自然不会去惹她的。祖母放心。”

齐老太太看见齐意欣一脸怏怏的样子,安慰她道:“你日后是要嫁到上官家的,就不要为齐家的事情操心了。”

齐意欣脖子一梗,道:“祖母,这话就不对了。大家都说,女人要有得力的娘家,才能在夫家抬起头来。若是齐家败了,我在上官家也受累。再说,祖母最看重齐家的,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齐家就走下坡路?”

齐老太太说了这半天话,已经口干舌燥,起身拄了拐杖,道:“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你嫁到上官家,就算齐家垮了,上官夫人也不会看不起你的。”说着,便扶着丫鬟去了净房。

齐意欣只好告辞而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齐意欣对蒙顶和眉尖吩咐道:“这件事,暂时先放下。我估摸着,那赵妈**尸体,已经不知道埋到哪里去了,是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太太本来想借此事,将我卷进去,却偷鸡不成蚀了把米,送了一员心腹大将的命。——我们也算没有吃亏。”

蒙顶和眉尖一齐屈膝应了,道:“幸而三小姐见机快。不然的话,今儿不知要酿成什么轩然大*。”

齐意欣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匣子翻寻起首饰来,一边看,一边道:“可不是?今儿是上官家要来做客的日子。若是让上官家知道他们家未来的媳妇,卷进了命案,这婚还成不成得了,却是难说呢。”

说着,齐意欣想起一事,问道:“你们上次抬到浆洗房的那几箱子衣物,可收回来了没有?”说得是齐意欣以前放在齐家的那些衣物。本来她都不想要了,想清洗干净之后,捐出去的。

蒙顶和眉尖脸上都是一白,道:“没有。还在浆洗房。”

齐意欣长眉轻挑,道:“赶紧去浆洗房,拿着衣物单子,一件件的对。少一件,就吵嚷开来,让浆洗房的头儿赔补。”

如果不出齐意欣所料,这上上下下的人,应该都是让齐赵氏拿下马的。

此时齐家二房的二太太,也有些不安。她不知道齐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彻底夺了大太太齐赵氏的掌家权,还是暂时的?

如果是彻底夺了权,这上上下下的人就要大换血,不然以后给她使个袢子,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也没法管家。

如果是暂时的,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将就着过了。失了体面,就是自己的错。

齐二老爷知道了自己夫人的难处,也没办法去劝。此事说起来,实在是伤兄弟和气。

而且齐家的成衣铺子生意每况愈下,被楚霓裳的霓裳羽衣连锁店,挤得快倒闭了。

齐二老爷这些天来日夜忧虑,总得另想他法才好。不然齐家的这些铺子,都会一个接一个的倒闭。

齐二太太正忧心间,齐意欣带了丫鬟过来,跟齐二太太进她里间说话,道:“二婶,意欣今日前来,是给二婶交个底。——这齐家内院的当家,以后就是二婶的位置。二婶可要多看顾看顾意欣才好”

齐二太太不信,对齐意欣道:“意欣,这件事,是大人的事。你小人家家的,就不要掺和进来了。”想了想,又提醒她:“大太太到底是你的母亲,你也当和缓些。把她惹恼了,一个‘孝’字就把你压垮了。”

齐意欣似笑非笑地道:“二婶放心。我大了,知道分寸的。”又道:“二太太也别为难。横竖再过一段日子,就见分晓了。”说着,齐意欣又看见齐二老爷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了一句:“二叔也有烦心事吗?”

齐二老爷早就想问齐意欣有关楚霓裳的事。他听人说,楚霓裳跟齐家的三小姐和顾家的大小姐关系不错,又知道楚霓裳是顾二少的外室,有心想向齐意欣打听一下楚霓裳这个人,便顺着齐意欣的话头道:“意欣,你跟霓裳羽衣店的老板楚小姐可熟悉?”

齐意欣笑着点点头,道:“不算是陌生人。”

齐二老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意欣,有机会,帮我去问问楚小姐,愿不愿意跟我们齐家合伙做生意。”

齐意欣看了齐二老爷一眼,见齐二老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软,道:“二叔别急,等今儿的客走了,意欣再跟二叔好好说叨说叨。——意欣也是齐家的一员,不会看着齐家的生意走下坡路的。”再说,这本来就是她爹齐大老爷弄出来的烂摊子,于情于理,齐意欣都应该帮着齐二老爷,重振齐家。

齐二老爷大喜,便说好了,等上官家和赵家的客人走了之后,他跟齐意欣再详谈有关楚霓裳的事。

说完这话,已经快到了时辰,齐二老爷便去外院准备去了。

齐赵氏这边回了自己的院子,先在齐大老爷怀里哭了一会儿,便催齐大老爷外院,准备迎接贵客。

齐大老爷安慰了她几句,也着急忙慌地走了。

齐赵氏自去净房洗漱,换了衣裳出来,捧着一杯热茶,对着镜子暗自沉吟。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让齐意欣察觉到那乌鸡汤有问题的呢?——那乌鸡汤的效用,明明不是在“毒”这方面啊?

第132章 其心可诛

齐赵氏很清楚,那乌鸡汤根本是没毒的,也对身体无害。所以她才敢让齐意欣喝了这么多年。

齐意欣喝的这乌鸡汤,跟别人的乌鸡汤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齐意欣的汤里面,放的是调配好的燕麦、银杏叶子和当归。这是她当年从前朝一个燕喜嬷嬷那里得来的一个奇方,自己也是用过的。靠着这方子,她把齐大老爷牢牢地握在手心里,这么多年都离不开她的身子。

不过那燕喜嬷嬷告诫过她,这汤不易常饮,只能偶尔为之,能让妇人在那方面有奇趣。若是饮的太频繁,却是不好,会让女子的要紧地方太过敏感,只要被男人碰了身子,就再也守不住了,从此没男人就过不了夜。

这方子本来是江南一家最有名的青楼里面祖传的方子,所以江南最有名的名ji,数百年来,都出自那个ji馆。后来不知怎地,被当地的知府大人知道了,又是威逼,又是哄劝,硬是让他用高价买了过来。

齐赵氏的那位燕喜嬷嬷,便是出自那位知府的府里。听说那位知府十分好色,每夜无女不欢。给自己的宠妾用了这个方子之后,便只宠幸这个妾室,再也没有找过别的女人。

后来这家知府被罢官抄家,府里头的下人都被发卖。这个燕喜嬷嬷逃了出来,流落到东阳赵家庄上,被赵家收留了,后来就做了赵家几位姑娘的教养嬷嬷。

那位燕喜嬷嬷临终的时候,把这方子传给了齐赵氏,临死前,再三告诫她,要慎重使用。因为吃得太过频繁,就不是让男人离不开女人,而是让女人离不开男人了。

若是女人落到那部田地,就算是再三贞九烈的大家闺秀,都会忍不住身体里面蚀心慑骨的欲望,变成无男不欢的荡|妇。

齐赵氏自己当然不敢日日都喝,可是又不知道那位燕喜嬷嬷是不是危言耸听,所以为了检查自己的成果,她前一天还故意用了撒有男人麝香味道的帕子,在齐意欣面前招了招。果然就看见她春心荡漾、不能自已的样子。

光闻到气味,就这样情不自禁了。可以想见,若是日后真的有男人碰了她,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这样隐秘的事,齐意欣怎么会知道的呢?——她又没有破了身子,明明还是黄花大闺女啊齐赵氏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样加了料的乌鸡汤,还有些别的她不知道的东西不成?

毕竟那位燕喜嬷嬷临死的时候,也只是说过,万万不可频繁饮用。一个月一次足矣。

齐意欣可是从不间断地,喝这种汤,喝了五六年了。

到底会有什么别的后果,估计只有齐意欣知道了。

齐赵氏想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这加了特殊料的乌鸡汤,经常饮用,确实是会出问题的。而且这问题,并不是离不开男人的问题,应该是有别的不好的地方,让齐意欣的身子不舒服,才能提前被齐意欣发现的。

不过现在才发现,应该也迟了。这又不是毒,齐意欣生的也不是病,不过是花痴症而已。——就算想治,也是治不好的。

齐赵氏在梳妆台前抬起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面孔,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齐赵氏又有些不高兴起来。到底是老了,眼下的小细纹用粉盖都盖不住。皮肤渐渐松弛,再好的香膏都挽不回日渐下垂的胸部。

可是齐意欣,却是在那场大难之后,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一样,日渐新鲜灵动起来。

这样的齐意欣,每每看在齐赵氏眼里,再看看自己女儿细竹竿的样儿,就很有些嫉恨交加。

是不是给自己的女儿也开始喝这种汤呢?

齐赵氏沉吟了半晌,打算还是再等等。看看齐意欣那里,到底会出什么毛病再说。

如今自己的后招已经被齐意欣发现了,以后想再算计她,就更难了。

齐赵氏垂下眼帘,暗忖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今儿就一劳永逸,让齐意欣彻底在人前没脸。

看看那上官家,要怎么样接你进门

还想嫁到上官家?做梦吧

齐赵氏的丫鬟婆子在外面等得心急火燎,几次想出声往屋里招呼,都不敢开口。

还是齐赵氏重新打扮过了,从屋里出来,才看见外屋一屋子丫鬟婆子,都在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遂不以为然地问道:“你们怎么了?都待在这里做什么?”

那些丫鬟婆子赶紧道:“客人都到了。赵家的太太小姐,都快到了二门上了。三小姐和二太太已经去大门外面接了上官夫人进来,如今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齐赵氏一惊,问道:“这么快?”说着,对自己的婆子吩咐了一声,道:“去给我爹送个信,就说今儿人多,让他千万记得答应我的事。”那婆子摸不着头脑,可是也知道主子的话,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所以也没有多问,快步出去,往赵家庄送信去了。

齐赵氏也带着下人出了自己的院子,先往二门上,接了赵家的大太太、二太太,还有赵家大房的两个姑娘赵素宁和赵素英一起进来,径直去齐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去了。

上官家的女眷,只来了上官简氏一个人。上官老爷、上官辉和上官铭三个人,此时正在外院,跟齐大老爷和齐二老爷对坐寒暄。

齐赵氏是赵家二房的嫡女,她爹便是如今赵家的二老太爷,以前的二老爷,被顾远东削了手指头之后,再也打不了算盘的赵家二当家,如今已经在赵家不管事了。

这赵家的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因是齐赵氏的长辈,便没有过来,以免上官简氏面子上过不去。只有跟齐赵氏同辈的赵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过来了,又带来了赵素宁和赵素英。

来到齐老太太的院子里,齐赵氏笑着给齐老太太、上官简氏和齐二太太,介绍了赵大太太、赵二太太,又把赵素宁和赵素英拉过来给上官简氏见礼。

上官简氏对赵素英不过点点头,对赵素宁却拉着手,仔仔细细端详了半晌,才对一旁的齐老太太笑道:“这姑娘面相奇特,我不由看住了,还望齐老太太别见笑。”又对赵家的两位太太笑道:“这赵大小姐,可是你们赵家福泽最厚的一个人了。——看上去,竟像是你们赵家两辈子的福泽,都加在她一人身上了。这种面相,我以前只在相书里面见过,在身边的人里面,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赵家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听了眉开眼笑,连声道:“上官夫人谬赞了。她小孩子家,可当不得上官夫人这样夸奖。”

赵素英气得眉眼都快歪了,只好连忙低下头,生怕人家看见她脸上不甘心的样子。

齐赵氏却有些意外地看着上官简氏,笑着夸道:“上官夫人居然还懂看相?——真不愧是博学多才的女才子”说着,齐赵氏掩袖对着站在上官简氏身边的齐意欣笑道:“三小姐有没有请上官夫人给看一看?——都说三小姐是宜男之相呢。”

上官简氏放开赵素宁的手,笑着对她点点头,回头看了看齐意欣,正要说话,齐意欣却已经笑着回道:“太太,上官伯母今日是来做客的,不是让太太使唤,来看相的。”

听见齐意欣的话,齐赵氏温婉的脸色一瞬间有一丝狰狞起来。

齐意欣却傲然地对着齐赵氏扬了扬下巴,眼神坚定中带着一丝决然,让齐赵氏看得瞳孔都缩成一条线。

上官简氏又回头看了看齐赵氏,眉头轻皱,终于出声道:“欣儿,听说你裴家舅母来了,可不可以让我见见她?”

齐老太太在上首忙笑道:“上官夫人有心了。她们住在意欣的院子里,这会子应该过来了。”

齐意欣也点点头,对上官简氏道:“上官伯母略等一等,我舅母和表姐,马上就来了。”

这边齐意欣的院子里,叶碧缕本来不打算出去的,可是裴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拉着她一起来到齐老太太的院子里,和裴舅母一起,给屋里的人见礼。

上官简氏看见裴舅母走进来,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朝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眼,颤声问道:“可是裴家夫人?”

裴舅母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叫她夫人了。

此时见了上官简氏的样子,裴舅母也眼含热泪,过去拉了上官简氏的手,道:“承蒙上官夫人不弃,还记得我。”

上官简氏看见裴舅母满头华发,满脸风霜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哽咽着道:“这么多年,你怎么不给我,或是公主送个信过来?——跟我们说一声,一定少不了你们母女一双筷子的。看你,为了自己的骨气,把自己的女儿……”说着,又拉了裴青云的手过来细看,道:“孩子,委屈你了。从今往后,你的苦日子都过去了。有伯母在一天,定不让你再吃苦受累,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齐赵氏见了,也拿帕子拭泪道:“正是呢。当年那些世家大族,如今流落在外的也有不少。——我们府里就有一个,还是我们三小姐的贴身丫鬟。”

第133章 重生者的优势 上

听见齐赵氏的话,齐意欣心头暗道:终于来了。她就知道齐赵氏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只有表面上的一点效果。后手一定是接二连三,接踵而至的。

好在齐意欣自从发现乌鸡汤的不妥之处以后,已经对齐赵氏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虽然她本来并不是个心思特别细腻婉转的人,可是在情势所逼、生命攸关的情形下,她也一点一滴地开始学会揣摩别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太太真是用心良苦,能够专门寻了流落在外的世家大族出身的小姐,来给我做丫鬟,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和心思吧?——还非得放到我身边,我连说不要都不行。”齐意欣拦住了齐赵氏的话头,平静地道。

齐赵氏笑了笑,一副慈爱的样子道:“三小姐就是客气。你是我们家最尊贵的嫡出小姐,一个丫鬟算什么?就是再难十倍的东西,只要你开口,我都帮你弄了来。”

说着,齐赵氏优雅地转了个身,看向坐在齐老太太下首第一个位置的上官简氏,盗:“翠袖那丫鬟,上官夫人应该也是熟悉的。”

不容上官简氏开口,齐赵氏已经对着外头吩咐道:“使人叫翠袖过来,就说她的故人来访,让她见一见吧。”

上官简氏脸色沉了下来,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谁都看出来,她的心情很不好。

看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上官简氏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沉郁神情,齐赵氏心头暗喜。

她一向都知道,对这些前朝旧世家的后人来说,前朝的容光是她们的骄傲,也是她们心底最深的痛。如果有人蔑视羞辱这些前朝旧世家的后人,一定会让上官简氏和顾范氏对这些人深恶痛绝。——就算齐意欣曾经是她们的心头好,有了这一层隔阂,她们对齐意欣,应该也就是面子情儿了。

齐赵氏早就想明白,要真正拿捏齐意欣,必要先离间她和顾范氏,以及上官简氏的关系。

目下的翠袖不过是个小小的探路石而已。

外面的婆子应了一声,自去叫人。

上官简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裴舅母淡然地伸手拍了拍上官简氏的手,似乎在安慰她。

齐老太太脸上讳莫如深,看不出她的想法。

屋里一时静得连屋外院子里秋风吹落树叶的声音都听得见。

堂屋里坐着的赵家两位太太见了,都有些不安的在自己的位置上挪了挪,一时踌躇起来,也不敢再说话了。

只有赵素英,突然打破了屋里不同寻常的静谧,笑着走到裴青云身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拍手道:“这位裴小姐生得真好看——人人都说我大姐赵素宁是江东第一美女,今儿见到裴小姐,我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赵素宁这两天在赵家庄一直被赵老太爷和赵老太太罚跪祠堂,今儿因为齐赵氏执意邀请,才被放出来到东阳城的齐家赴宴的。她的膝盖有些红肿,不便站立,而是坐到赵二太太下首的位置上。此时正两只手一左一右,轻轻地揉按着膝盖,以解痛肿之意。

听见赵素英没话找话,居然寻到裴青云身上,赵素宁在心底里摇摇头,不过看了赵素英一眼,又暗自打量起裴青云。

裴青云今日宴客的衣裳和首饰,都是齐意欣专门帮她挑的。头上绾了望月髻,两边垂下两捋用金环束在一起的发丝,将将及肩。身上穿着一件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的一字襟缂丝上衫,套着湖绿织金牡丹比甲,下面系着淡蓝色缂丝缠枝莲马面裙。五官瑰丽浓艳,配着身上素雅的衣裙,有种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丽色。只可惜脸上的肤色有些发黄,不若赵素宁白皙粉嫩。

是个美女,不过算不上绝色。

赵素宁自信地微微一笑,便低下头,继续揉按自己的膝盖去了。

叶碧缕听了赵素英的话,想起上一次在楚霓裳的霓裳羽衣店门口看见的这位赵二小姐做的事,也很是不屑,便快走两步,离赵素英远了些,站到了齐老太太身边。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从桌上端了茶过来,揭开盖子吹了吹。

齐意欣本来想说话,可是裴青云扯了扯她的衣襟,她便闭口不言。只是脸上有一股倔强之气,平添几分英气。

裴青云方才微微颔首道:“赵二小姐谬赞了。青云不过是一介贫女,难跟赵大小姐那样天人一样的人儿相提并论。”

赵素英一笑,跟着又要说话,却瞥见齐赵氏对她微微摇了摇头,便也住了嘴,又笑了一下。

原来外面的婆子已经带了翠袖过来。

齐意欣看得一愣。

翠袖今日想是要见客,身上焕然一新,穿的是簇新簇新的衣裳,连衣裳上面的折痕都还在。

头绾双环髻,耳戴明月珰。

身穿梅花袍,腰系如意裙。

黛眉横波目,粉脸晕香腮。

再配上头上缠着的一块白色帕子,弱柳扶风的小碎步,翠袖就如从旧时公侯府邸的后院刚刚走出来的仕女一样,姿态万千。

一看见上官简氏,翠袖便眼泪汪汪地跪在上官简氏跟前,仰头道:“奴婢知道夫人是镇国公府简家的简大小姐,不过奴婢一直不敢跟夫人相认。翠袖如今为奴,实在辱没我们长宁侯涂家的门楣。——不知道夫人记不记得长宁侯涂家的二太太,便是我娘。”

上官简氏实有些意外。她以前是见过翠袖好几次,可是从来就没有听翠袖,或者齐赵氏、齐意欣说起过,翠袖是京城涂家的人。

涂家早年确实是出过一任太子妃,后来还做了皇后。她生的皇子,也登基做了皇帝的。不然涂家不会得了个侯府的爵位,传了五代之后,又加恩传了两代。只可惜这位涂氏皇后命薄,生了皇子不久就薨逝了,根本就没有等到做太后的那一天。

不过涂家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世家大族。虽然封了侯,可是一直只是个闲散爵位,从来没有领过实权。三百年来,涂家后代不争气的多,在京城的名声很不好听。

像镇国公简家和首辅裴家这样的家族,从来都不跟涂家人来往的。

更何况涂家到了最后一代,也就是涂翠袖她爹那一代,乃一脉单传,哪有什么太太?只有一个侯夫人而已。——那些自称“太太”的,不过是长宁侯的小妾姨娘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所谓的后族之女涂翠袖,不过是长宁侯府的庶出女儿罢了。

大齐朝到了后期风雨飘摇的时候,很多公侯府邸也不大守规矩了。特别是以涂家为代表的一大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显贵。

如果不是他们如蛀虫一样蛀空了大齐朝的根基,大齐朝也不会覆灭的这样快。

上官简氏以前在京城做姑娘的时候,就对涂家人不假辞色。哪怕入宫的时候碰见了,也只是不失礼而已。要说交情,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儿。

可是翠袖今儿居然摆出一副故人重逢的姿态,让上官简氏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不知齐赵氏把翠袖的身份突然亮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上官简氏目光一闪,又看了齐意欣一眼。

齐意欣却看都不看翠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地上,把手里月白色鲛绡纱的帕子绞得成了一股麻绳。

上官简氏微微一笑,念在大家都是故朝旧人,也没有苛责涂翠袖,只是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道:“起来吧。你不是我家的下人,不用跪来跪去的。——再说涂家虽然败了,你如今自食其力,做个自做自吃的小丫鬟,也不算丢了涂家的人。”和刚才对待裴青云的态度,简直是大相径庭。

不仅翠袖十分失望,就连齐赵氏都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等到她亮出了翠袖“后族之女”的身份,上官简氏肯定会对她另眼相看的。

想他们赵家这么多年汲汲营营,费了大力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让赵家也成为老牌的世家大族?

而这些前朝的后族、国公府、首辅,还有皇室,以前对赵家这样的人家来说,如同天上的星辰,只能仰望而已。

也就是大齐朝国破,才能让赵家、齐家和顾家这样的寒门有崛起的机会。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根基实在浅薄,所以都不遗余力地要跟前朝世家旧人搭上关系,以显身价。

而上官简氏现在对涂翠袖的身份毫不在意,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对涂家不以为然呢?

齐赵氏的眼神忍不住在上官简氏和翠袖之间逡巡来去。

只有赵素宁听说了涂翠袖的名字,却倏然抬起头,往翠袖那边打量了好几眼。

赵素宁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她的妹妹赵素英给她写信的时候,把涂翠袖的事,原原本本跟她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