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欣到底不放心,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还是披上大氅追了出来。结果刚出来就听见上官铭在对顾远东说这种话,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口”

急匆匆地走过来,对顾远东道歉:“东子哥,上官七少是一时情急而已,说错了话,还望东子哥不要见怪。”

上官铭和顾远东一齐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齐意欣没有理会,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先对上官铭道:“七少,向东子哥道歉。”

上官铭万万没想到,齐意欣居然让他向顾远东道歉“意欣,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上官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之间越来越难以沟通。他说的话,她越来越听不懂。而她的想法,他也越来越不明白。

齐意欣见上官铭不肯道歉,只好亲自对着顾远东福了一福,欠身道:“东子哥,七少他今日口不择言,不是有意的。”

顾远东忙伸手扶起齐意欣,眉头紧锁,“说了让你快进去,怎么就是不听话?”说着,一手扶着齐意欣的胳膊,一手揽了她的肩,带着往那边的台阶走过去。

上官铭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顾远东和齐意欣相携而去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

那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他们之间格格不入呢?以前的意欣到哪里去了?一次受伤,就让意欣变了心吗?

上官铭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齐家,也不想回上官家。打发了跟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先回去,上官铭一个人去了东阳城最大的广福楼买醉。

自从李家攀上沈大总统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赵素宁的日子又开始难过起来。

她向祖父和父亲保证过,她能帮他们拿到船坞合同,可是李家大小姐的事情一出来,赵老太爷就变了脸,一心想着要将赵素宁送到京城,跟那李家大小姐一争高下。

赵素宁大急。她重生回来,可不是为了嫁一个有妾有子的老鳏夫的可是顾远东据说又不在东阳城。

为了摆脱赵家人日日在她耳边呱噪,她见天都到东阳城里来,等着顾远东的消息。

听说顾远东回来了,赵素宁便一大早就从赵家的别院赶了过来,却发现顾远东又去齐家了。

赵素宁不知道顾远东什么时候会回来,便赶到齐家附近等着。

结果没有等到顾远东,只等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上官铭从齐家出来。

赵素宁心里一动,使了丫鬟在齐家附近等着,自己带了一个婆子,坐着赵家的大车,跟着上官铭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见上官家的车停在了东阳城最大的酒楼广福楼门前,赵素宁也下了车,跟着上官铭进了酒楼。

上官铭要了一个单间。

赵素宁低头想了一会儿,叫了一个跑堂的小二过来,道:“去跟里面的上官七少说一声,就说故人来访,问他可不可以拨冗一见。”

那小二被赵素宁牡丹一样艳丽的笑容晃花了眼,晕着头就去上官铭的单间里回禀道,“上官七少,外面有位小姐,说是七少的故人来访。”

上官铭给自己猛灌了好几杯酒,听那小二一说,便道:“既如此,让她进来吧。”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杯。

赵素宁走进上官铭的单间,见他一个人在喝闷酒,笑盈盈地坐了下来,问道:“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

上官铭抬头,看见是一个艳丽的女子,晃了晃头,才想起来是赵家大小姐,带着几分醉意问道:“赵大小姐有何贵干?”

赵素宁笑着伸手取过酒壶,给上官铭又斟了一角酒,道:“七少有心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上官铭接过酒杯,仰脖儿喝下,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看着自己手里的琉璃盏,叹息道:“心事?——人心善变而已。我哪里有什么心事?”说着,又自斟了一杯,喝了下去。

赵素宁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套问顾远东在齐家的情形,就听见上官铭似乎在自言自语:“赵大小姐,你说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人变得那样彻底呢?——以前喜欢的,现在都不喜欢了。以前习惯的,现在都不习惯了。就连以前她最讨厌做的事,现在都甘之如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赵素宁听着心惊胆战,就像上官铭说的是自己一样,以为自己最大的秘密要被人揭穿了,忍不住拿起酒壶又给上官铭斟了一角酒,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会呢?其实也没怎么变……”

上官铭捶着桌子,带着几分哭意,“还说没有变?——以前意欣最讨厌舞刀弄枪的,现在恨不得天天去顾家的打靶场以前我说什么,意欣都点头赞好。如今我无论说什么,意欣都听不进去……”说着,抱着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赵素宁一下子怔住了。

跟以前变得完全不一样……以前不愿意做的,现在愿意做……以前不爱舞刀弄枪,现在专爱打靶练枪法……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赵素宁记得很清楚,前世的齐意欣,她虽然接触不多,可是也记得她的性子,跟现在真的是不一样。

再想到齐意欣奇迹般地从那次被绑架的劫难中死里逃生,赵素宁悚然而惊。

难道齐意欣也是重生之人?

第190章 重生与否

只有齐意欣是重生之人,才能解释她为什么能从那样的劫难里逃出来,也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那样努力练枪法,而且对上官七少为什么这般冷淡。——因为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上一世的惨状,她要有能力保护自己,还因为她……知道了上官七少跟翠袖和齐意娟的纠葛?换了是自己,大概也会这样选择的。

齐意欣会不会同样也知道自己的情形?

赵素宁只觉背后的冷汗一粒粒冒出来,将清晨新换的绵绸小衣打得透湿,双手紧紧抓着一双筷子,手背上青筋一根根青白分明。

斜眼瞥一下身边的男子,本是儒雅守礼之人,却也被这样意料之外的事弄得举止失措,面目全非。

他一定很爱很爱那位齐三小姐吧。若是他知道,她前世受尽了那么多的屈辱和折磨而死,今生会不会对她多怜惜体贴几分?会不会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只要她好好活着,跟她一起并肩看日升日落就此生足矣?

赵素宁心下忐忑不已。说,还是不说?

可是说了,又如何解释她能知道这些从未发生的事情?

想起上官铭先前说的话,赵素宁突然眼前一亮,脸上由青白转为红润,似乎山重水复之时,她又看见了柳暗花明……

赵素宁猛然想起来,若齐意欣也是重生之人,应该只会知道她自己死于非命,至于后来上官七少跟谁成亲,与谁纠葛,她统统都不会知道这样一想,赵素宁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自己重生一次,想的就是尽量弥补前世的遗憾,过好偷来的这段日子。她原来以为顾远东心里只有自己,才一心想嫁给他。后来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她便立即主动退婚,并且借此从顾远东那里得到实在的好处。只因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岁月蹉跎,最担不起的代价,不是金银,而是时间。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宝贵,自然不愿意在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

若齐意欣重生,应该想的,和自己差不多,就是弥补前世不能和上官铭白头偕老的遗憾,好好跟他过日子。

可是齐意欣没有这么做。她的选择,似乎都是在把上官铭一手推开。

看起来,也就像是大难不死之后,痛定思痛,所以要彻底改变自己?——还是她根本是和自己不一样的重生?

赵素宁凝神沉思半晌,又微微笑了。既然不是和她一样的情形,就不用担心了。自己的秘密,还是安全的。至于齐意欣是什么状况,都不与她相干。她还是关注自己的命运比较要紧。

上官铭的面前已经摆了四个小小的酒壶。

听见上官铭还在大声叫着跑堂的要酒,赵素宁对着进来的小二摇了摇头,自己起身出去结了帐,对酒楼掌柜道:“把七少送到他家的车上去吧。”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哈腰,送了赵素宁出酒楼,“赵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把七少妥妥当当送回去。”

赵素宁回身一笑,“你也知道,上官家不是好惹的。若是你们就让七少天天在这里烂醉如泥……”看了一下酒楼的牌匾,提醒道,“你们这酒楼开不开得下去,都是问题。”

她记得赵素英跟她提过,上一世,上官七少日日买醉,被广福楼的人有意纵容,后来又非要娶齐意娟,上官夫人一腔愤怒无处宣泄,使出手段,挤垮了广福楼。

广福楼的掌柜皮笑肉不笑,觉得赵素宁管得太多了,点头哈腰地给赵素宁又作了一个揖,“多谢赵大小姐提醒。”

赵素宁看见广福楼掌柜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笑不语,转身上车,往齐家那边去了。

走过街上的报摊的时候,赵素宁让婆子买了份《新闻报》回来,正好看见报馆和赌场开的盘口,赌大总统的填房到底花落谁家。李大小姐是大热门,买她赢的,只有一赔一的比例,已经相当低了,不过基于李大小姐都快给沈大总统订婚的事实,这个配率也不算低。可是要买她输,就是一赔十。

赵素宁笑了笑,拿出身边所有的银子和银票,数了数,大概有两百两,让婆子拿去赌场买了李大小姐“输”。

那婆子买了盘口回来,将单据呈给赵素宁,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大家都买李大小姐赢,您为何要买输?若是为了玩玩,也不用买这么多吧?”两百两银子,可以够他们家一家大小八口人过十年了。

赵素宁看了那婆子一眼,把赌场的单据仔细地收了起来,“我乐意。”低了头,就没有注意到她身后那个婆子闪烁的眼神。

顾远东这边送了齐意欣进屋子,刚坐下就听见蒙顶来报,说上官七少怒气冲冲地走了。

齐意欣站在自己的屋子里,透过楠木雕花的细棱格子窗,看见上官七少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轻叹一声,慢慢矮身,坐到南窗下面的长榻上,一手支额,脸色沉静下来。

顾远东转身对着跟了进来的宁妈妈道:“这里冷,妈妈去耳房吃杯酒,暖暖身子吧。”

宁妈妈愣了一愣,看向坐在长榻上的齐意欣。

齐意欣没有做声。

眉尖笑着过来,挽了宁妈**胳膊,“妈妈,跟我们去吃耳房坐坐。早起碧螺炖了冰糖肘子,已经炖得烂烂的,正好吃酒。”

宁妈妈见状,只好笑着顺口应了,对顾远东和齐意欣福了一福,“老奴告退。”

顾远东挥了挥手。

眉尖在前面撂开帘子,让在一旁,看着宁妈妈低头走过。

蒙顶在月洞门前对着眉尖点了点头,一个人守在那里。

眉尖带着宁妈妈去吃酒,只留下几个小丫鬟来往传话伺候着。

内室里,顾远东终于能和齐意欣单独相处。

齐意欣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我答应过上官铭,不再单独见你。今儿这样,已经让我食言了。”转头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顾远东面色不改,只眉间多了一丝煞气,“我顾远东这辈子,从不受人辖制。他上官铭管不了你,更管不了我”

齐意欣放下胳膊,头垂得更低,顿了顿,还是劝他,“上官铭是管不了你,可是上官家,你不能置之不理。不管是上官大少,还是上官夫人,都是你……暂时惹不起的人。你犯不着为了不值得的人,让那两人难做,给自己添麻烦。”

顾远东来到齐意欣面前,矮下身,单腿跪下,握着她的双手,沉声道:“看着我。”

齐意欣不理,死死地低着头。

顾远东的脸色放缓,眉间的煞气渐渐消融不见,嘴角的笑若隐若现,“不看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听见我的话就行。”

齐意欣的双手挣扎起来,想抬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

却被顾远东抓得死死的。

“你若是想跟他在一起,我成全你。我会把他带到我身边,教到你满意为止。”顾远东的声音低沉中带有几分磁性,如丝一样钻入齐意欣的耳朵,又从她的耳朵一路向下,钻进她的心底最深处。

齐意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远东,一丝眷恋之意悄然涌起。他的眉眼和顾范氏一般无二,只一身古铜色肌肤,让他无人能及的俊美里多了一层阳刚之意。

齐意欣第一次意识到,顾远东原来生得这样好。可是好像没有人注意过他的样貌,他的存在本身,已经让人无法忽视。他长得什么样子,倒是不重要了。

看见齐意欣的眼神,顾远东的脸上霎时间褪去了那层肃杀,只余一片温软之意,“你若是不想跟上官铭在一起……”

齐意欣闪电般抬手捂住了顾远东的嘴,堵住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顾远东的眼神黯了黯,张口的唇在齐意欣掌心里划过,留下一道痕迹,却没有再做声。

齐意欣的手顿了顿,才从顾远东的唇上放下来,若无其事地滑到他的肩膀上,拉他起来,“我和上官铭之间的事,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若是为我好,就不要插手。”掌心还留着他双唇的一丝温热,只是指尖犹凉,瑟瑟发抖。

顾远东顺势站起来,和齐意欣并肩坐在长榻上,拉过她不断颤抖的手,捂在自己的大手之间,温言道:“好,我信你。”

齐意欣顿时觉得自己慢慢暖和起来,刚才那种如坠冰窖的感觉,已经一丝丝消散了。有顾远东坐在她身边,就算是三九寒冬,她也会有如沐春风之感。

“现在没有人了,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们报馆的麻烦事了吧?”顾远东的笑容越发深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她既然不想让他插手,他就放开手,让她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说起报馆的事,齐意欣精神一振,又眉头紧蹙,“倒是遇到一件**烦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说着,齐意欣就将他们报馆的狗仔,在江南离奇失踪的事,轻声说了一遍。

“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寄了一封信回来,说李大小姐身份有诈,他要去取证据。”齐意欣不敢高声,转头在顾远东耳边嚅嚅细语。

顾远东不动声色地听着。他是刀山血海里面一路杀过来的,这种鬼祟伎俩,一看就知道是着了人家的道了。只是李家在其中,到底是什么角色?是幕后的黑手,还是幕前的打手?

“这事倒是蹊跷。你打算怎么办?”顾远东没有多说什么,干净利落地问齐意欣有何打算。

齐意欣鼓足勇气,看着顾远东的眼睛, “东子哥,我想亲自去一趟江南辉城。”又担心顾远东不同意,忙忙地向他解释,“我是老板,员工出了事,我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我不亲自去一趟,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顾远东微笑,“你别急,慢慢说,我又没有不许你去。”

齐意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顾远东,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我会带着你送我的枪防身,还会……还会带护卫。”终于摊了牌,哼哼唧唧地道:“东子哥,我是想……想找你借几个护卫。”羞得低下了头。说什么“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可是临到头,还是要求助外力。齐意欣深深地鄙视自己。

顾远东握住齐意欣的手紧了紧,凑到她耳边叮嘱道:“行,我回去看看,挑什么人给你合适。你别找别人,也别跟别人说,就连报馆的人都不能说,包括你的叶表姐,知道吗?”男声低沉,震的他眼前珍珠一样粉嫩的耳垂嫣红起来,顾远东心里一荡,赶紧收敛心神,逃也似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道:“我先走一步。你好好歇着。”顿了顿,大步往门外走去。

齐意欣依然低着头坐在那里,过了好半晌,才叫了蒙顶和眉尖过来给她换衣裳,跟着宁妈妈去齐老太太那里请安。

顾远东出了齐家,刚上马,就看见赵素宁从街角的一辆大车那边走下来,对着他盈盈一礼,道:“少都督,别来无恙?”

顾远东点点头,“托福。赵大小姐有何贵干?”

赵素宁站起身笑道:“……就是上次说得事。”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顾远东想起李家,还有上官辉信上所说,沈大总统模棱两可的态度,冷哼一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勒马,上了长街,狂奔而去。

赵素宁看见正是顾宅的方向,也连忙回到自己的车里,让车夫赶着去顾家。

来到顾家,赵素宁坐在顾远东军机院的客房里,对他说出了这几天的难事儿,“……自从李家传出消息,说李大小姐要做沈大总统的填房,我祖父和父亲,就对我脸都变了。我原本答应他们,说船坞的事,我一定能够搞定。可是现在看来,又节外生枝了。”

顾远东没有说话,脸上一派肃穆,眼神看着前方,手里端着一盏清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素宁脸色微变,担心此事真的有变。她记得很清楚,沈大总统的填房,并不姓李,而且她刚刚还去买了李大小姐“输”的盘口。虽然只是小打小闹,可是也有二百两银子,差不多是她回来之后,积攒下来的所有私房了。

“实不相瞒,我祖父已经起意,要将我送到京城,和沈大总统见面。”赵素宁见顾远东无动于衷的样子,咬牙将自己的为难之处说了出来。

顾远东眼神在赵素宁身上掠过,脸含微笑,“沈大总统位高权重,若是赵大小姐愿意,顾某可以成全赵大小姐的心愿。”

赵素宁忙不迭地摆手,“少都督千万不可。我不愿意,我一万个不愿意——只是我如果拿不到船坞合同,就对赵家来说,是个无用之人。我祖父和父亲,是不会让我这样无用的女子留在赵家的。”乞求地看着顾远东,当他是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唯一的救赎。

顾远东在心底叹了口气,手里揭开盖碗茶的盖子,在茶碗上轻敲了两声,“赵大小姐,我顾远东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过。——这船坞合同,一定会帮你弄到手。你回去跟你祖父说,就说是我说的,他若是送你去京城争填房之位,争不争得到两说,可是这船坞合同,他就一定拿不到了。”放下茶碗在旁边的桌上,又道:“若是不去淌那趟混水,我保证他拿到合同,从此坐在家里数银子。”站了起来,命人送客。

赵素宁不敢再留,也知道顾远东向来说一不二,得了他的准话,她也回去有个交待,她的祖父和父亲,应该还是会观望一阵子。

临出门的时候,赵素宁转身,对顾远东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要保重。——过年之前,不要离开东阳城,否则会有血光之灾。”说着,转身就走。

顾远东愣了一下,大步追上赵素宁,一边送她,一边问道:“赵大小姐什么时候学会算命看相了?”

赵素宁苦笑,搪塞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少都督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过,少都督以后是有大作为的,无所谓这么早就以身试险。”

顾远东更是奇怪,看了赵素宁一眼,“你都知道?”

赵素宁定了定神,知道自己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做了太多的事,不知道有没有引起人的疑心,笑着打圆场,“少都督如今是素宁唯一可以指望的人。少都督若是有个好歹,最吃亏的,就是素宁了。”

顾远东停下脚步,淡淡地道:“我说过,只帮你这一次。——等船坞合同拿到手,咱们就两清了。”

赵素宁没有回头,飞快地往顾家大门走去。

顾远东一个人回身来到军机院的书房,叫了顾平过来问话,“今年江南大都督夏扶民有没有送请帖过来?”

江南大都督夏扶民的独子,是十一月初的生日。每到这时,夏大都督就会广发请帖,给他的独子做寿。

第191章 带你去江南

顾平见顾远东问起江南大都督夏扶民的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夏大都督的帖子,送了十多年了,顾家从来就只是派管事送份礼而已。顾大都督和少都督,都没有亲自去过。

他们江东和江南的关系,虽有咀晤,倒还是没有到公开撕破脸的地步。平时礼尚往来,也都还客客气气。

但是绝对没有谁,真的就对对方放下戒心。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都督位高权重,绝对是不会以身犯险的。

顾平暗自嘀咕顾远东的用意,一边拿了一旁的登记册子细翻,寻到那一天的记录,指给顾远东看,“二少,请帖收到了。——二少想做什么?”

顾远东拿过来瞧了瞧,就放到一旁的抽屉里,往后仰靠在座椅上,微阖了双眼问道:“以往都是谁去的?都备了些什么礼物?”

顾平看了看记录,回身命人去将外院的管事老陈叫过来,对顾远东道:“这七八年,都是老陈去的。”

老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脸憨厚老实的样子,对着顾远东倒头就拜。

顾远东命他起身,细问道:“你这几年去江南,都见过夏大都督吗?”

老陈垂手,端端正正立在那里,恭敬地道:“没有。老奴只是管事,送到礼,拿了回帖,在夏家外院吃了饭,就回来了。”

“这么说,夏大都督的独子,你也没有见过?”顾远东目光如电,看得老陈头都抬不起来。

“没有见过。夏大公子身子虚弱,出入都需要人搀扶。不过五年前夏大公子成亲那日,老奴代表江东都督府去贺喜,倒是见过夏大公子一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老陈觉得口唇干涩,添了添嘴唇,又道:“夏大公子薄的跟个纸片一样,实在是瘦得不成人形。老奴听夏家外院的管事说,说,”抬起头,飞快地睃了顾远东一眼,憨厚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协调的精明。

顾远东微笑。他知道顾家的这些管事,都是他娘亲顾范氏带过来的陪嫁,不论外表生得如何,个个都是精明人。

“说什么?”顾远东很有兴趣地撑起了胳膊,听老陈讲古。

顾平颇有些诧异。二少今天真够八卦的,难道是因为跟齐三小姐刚刚见了面的缘故?——那齐三小姐,如今真可以称是“八卦女王”了。《新闻报》的豪门秘辛连载,让东阳城,乃至江东无数男男女女如痴如醉地追看不已……

老陈的眉毛跳了跳,似乎也觉得诧异,不过赶紧把这股诧异压了下去,脸上浮起一丝笑纹,“那些夏家的外院管事说,夏大公子这个样子,铁定没有圆过房。说夏家大少奶奶,可惜了……”

顾远东低头无声地笑了笑,吩咐道:“你去准备礼物,比往年要加厚一倍。——这一次,我亲自带队去给夏大公子贺寿。”

老陈猛地抬起头,着急起来,“二少,不可万万不可啊”

顾平也不同意,大声道:“让二少去给他贺寿,那夏大公子就不怕消受不起,提前一命归西了?”

顾远东噗哧一笑,站起来收拾自己书桌上的东西,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一次谈话,“他受不受得起,是他的事。我去不去,是我的事。——不要混为一谈。老陈快去准备礼物,顾平去给我挑几个精干的护卫,要枪法好,人机灵,另外,多派几个斥候,跟着我一起出行。还有,在内院挑七个丫鬟,十个婆子,跟着我一起去江南辉城。”

顾平挠了挠头,叫起屈来,“挑护卫也就罢了,为何要挑这么多的丫鬟婆子?——二少,您到底要做什么?”

顾远东抬起头,细长的凤眼里眸光微闪,定定地看着顾平不说话。

顾平背后立刻冷汗淋漓,啪地一声双脚并齐,给顾远东行了军礼,一溜烟出去筹备去了。

老陈却是在顾远东的书房站了一会儿,问道:“二少,夫人可知道二少要去江南辉城的夏大都督府贺寿?”

顾远东的手顿了顿,头也不抬,也没有回答老陈的问话,淡淡地道:“你出去吧。”声音虽轻,却有股不容人置意地权威在里面。

老陈无法,只好行礼退下,自去筹备礼物。

顾远东收拾完自己的书桌,便换了身衣裳,来到内院,去看他爹顾大都督顾为康。

自从上次一别,也有月余没有见到顾为康了。

小赵姨娘搬到顾为康的院子,亲自照料他。

顾老夫人闹过几次,顾平不胜其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顾老夫人也跟过来住到顾为康的院子里,一起照料顾为康。

顾远东昨天一回到顾家,顾平就都跟他交待清楚了。

原本以为,在这两个女人的照料下,顾为康的身子该是好多了,可是当顾远东看见顾为康毫无生气的样子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

小赵姨娘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细粥,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喂给顾为康吃。

顾为康脸颊瘦得凹了下去,双目无神,嘴唇干裂。小赵姨娘一边喂,一边拿帕子沾了水,往顾为康的唇上沾。

顾远东背着手站在门帘边上,眯眼看小赵姨娘给顾为康喂粥。

顾为康抬起眼皮,看见是顾远东来了,眼里冒出一丝神采,伸手将小赵姨娘的手推开,问顾远东:“你母亲呢?会不会来家里过年?”

小赵姨娘方才知道顾远东来了,赶紧从顾为康的床边起身,站到一旁,将粥碗收拾到食盒里,对着顾远东屈膝行了一礼。

顾远东没有理她,对顾为康道:“我娘不会回来了。你别再问了。”顿了顿,又扫了小赵姨娘一眼,问道:“大都督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怎么伺候的?”

小赵姨娘满心委屈。她费尽了心思,给顾为康调理身子,架不住顾为康心伤顾范氏要离他而去,手里的权柄又被嫡亲儿子所夺,了无生趣,自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可是也不能对顾远东这么说。

小赵姨娘低头认了不是,“是妾身的错。没有好好照顾大都督。”

“你出去吧。我有话要跟东儿说。”顾为康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几丝潮红。

顾远东微微一愣,摆手示意小赵姨娘出去。

小赵姨娘心里一紧,低头提了食盒,倒退着出去。

来到门外,小赵姨娘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只听见顾为康有气无力地道:“东儿,我知道你恨我,让你母亲受委屈了。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屋里传来淅淅簌簌的声音。

小赵姨娘又靠近了些,门帘却唰地一声掀开,顾远东眉头微锁,站在门口看着她,“你还不下去?”

小赵姨娘脸一红,拎着食盒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