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康有才过来了,说阿呆的下落已经打听到了。”顾远东走过来,一撂长袍,坐在了齐意欣身边的罗汉床上。

齐意欣脸上一下子褪去了血色,定定地看着顾远东轮廓分明的刚毅侧脸,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颤声问道:“……活着,还是死了?”

虽然知道多半已经死了,可是齐意欣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万一,苍天有眼呢……

顾远东有些惨然地摇摇头,伸手将齐意欣耳边掉下来的一丝鬓发捋了上去,轻声道:“死了,那天他写完信不久,就死了……”

齐意欣闭了闭眼,两串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低声啜泣起来。

顾远东的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来,两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齐意欣身边,军人的挺拔和坚韧表露无疑。

蒙顶和眉尖在外屋听见内室似乎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不安地在外屋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扬声对屋里问道:“二少,要不要备热水?”

顾远东从袖袋里掏出帕子,递给齐意欣,“好了,哭过就行了。擦把泪,以后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哭了。”

对面床上的珍珠罗帐幔在煤气灯下发出莹莹的珠光。顾远东偏了头看向齐意欣,温言道:“让她们抬热水进来。天晚了,准备安置吧。”

齐意欣擦了泪,拿着帕子,低头闷声道:“帕子我明天洗干净了再还你。”

顾远东嗯了一声,站起身,出了一回神,看着齐意欣,欲言又止。

齐意欣跟着站起来,问顾远东道:“你今天还去康有才那里睡吗?要不,你先去洗吧。”

“康有才已经退了房了。”顾远东静静地看着齐意欣,“我今天要在这里睡了。”

齐意欣点点头,往床边走过去,“那你先去沐浴,我给你收拾床铺。”

顾远东笑了笑,道:“我睡这边的罗汉床就可以了。你睡那边的大床吧。”

齐意欣下意识点点头,过后又觉得懊恼。

顾远东在净房里沐浴,齐意欣从内室走出来,到旁边的茶水间倒了一杯茶,热热地捧在手里,才觉得心里的烦乱渐消,脑子里面也清明起来。

顾家旁的丫鬟婆子这几天就没怎么见到齐意欣到下人房里来。此时在茶水间里看见她,都有些好奇,躲在一旁对着她指指点点。

齐意欣自嘲地笑了笑,暗自寻思,自己如果不是穿成齐家的大小姐,而是做了一个丫鬟,又当如何?还不是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轮不到自己挑三拣四……

蒙顶从内室出来,没有看见齐意欣,便赶紧和眉尖四处寻她。

听见别的丫鬟婆子说,在茶水间看见欣姑娘了,蒙顶忍着笑,来到茶水间里,对端着一杯茶出神的齐意欣屈膝行礼道:“欣姑娘,二少要安置了。”

齐意欣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啐了蒙顶一口,捧着茶碗回上房去了。

回到内室,顾远东果然已经洗漱过了,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坐在灯下看书。

蒙顶和眉尖带着两个婆子抬了热水进来,让齐意欣进去盥洗。

齐意欣洗完澡出来,看见顾远东已经盖着毯子,在罗汉床上睡过去了。

那罗汉床比对面的大床要短一些。顾远东生得高大,只能蜷着身子缩在罗汉床上。

齐意欣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顾远东蜷缩的背影,心底一片柔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了推顾远东的肩膀,低声道:“东子哥,去那边床上睡吧。我来睡罗汉床。”

顾远东担心齐意欣面皮薄,才在她出来之前故意装睡。

听见齐意欣让他回床上睡,顾远东翻身坐起来,低着头不敢看齐意欣的眼睛,“这罗汉床太硬。你还是去睡那边的大床吧。”

齐意欣笑着摇摇头,将顾远东拖了起来,硬推着他到那边的床上,道:“好了,很晚了。我很困,就这么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顾远东心头一凛,想起跟康有才说的话,也不再推脱,自己去另一头的箱笼里又寻了两床褥子,铺到罗汉床上,还把大被子抱了过来,给齐意欣用。自己只留下毛毯。

齐意欣没有再说话,等顾远东上了床,她帮他放下罗帐,自己捻熄了屋里的煤气灯,借着外屋回廊上一点微弱的灯光,蹭到罗汉床边,倒下就睡了。

一夜香甜,齐意欣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是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齐意欣叫了蒙顶进来问道:“二少去哪儿了?”

蒙顶手脚麻利地将罗汉床上的铺盖都收了起来,又将大被子抱到对面床上叠整齐,一边道:“二少和康先生出去了,说是有事。”

齐意欣不疑有他,跟蒙顶一起收拾屋子,又去准备午饭。

顾远东一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夏大都督派人来请了两次,才将他请过去,原来是江北的大都督成士群也到了,今儿三大都督要一起吃晚饭。

康有才当仁不让,又带着他的相机去拍照去了。

顾远东不在,齐意欣就有些食不下咽。随便喝了点粥,齐意欣就不想再吃了,坐到一旁学着做针线。

康有才一回来,齐意欣就打发小丫鬟去请了他过来。

两人来到西次间里,蒙顶和眉尖在外面把守,不许人靠近。

“康先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顾远东今日回来的时候,一直淡淡的,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什么不同,可是齐意欣知道,顾远东心情很不好。

想来想去,也就是今日跟康有才出去了一趟的缘故。

康有才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齐意欣见康有才沉默不语,自己寻思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一事,抬起头,目光如电,看着康有才问道:“……是不是跟烟土有关?你们是不是去查烟馆去了?”

虽然不中,亦不远矣。

康有才也不再隐瞒,坦白道:“是,少都督对于从江东走私过来的烟土十分恼怒,一早让我找以前缇骑的兄弟帮忙,查一查那些烟土都藏在哪里。”

齐意欣又惊又怒,站起来,负手在西次间里走来走去,心里很是焦躁,“自古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是要做什么?江南有督府,有官衙,上面还有新朝政府,要他插手做什么?”

康有才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知道,这种事极危险。特别是顾远东还不能用自己少都督的身份行事,甚至连护卫都不能带,生怕人一多,走漏了风声,让夏扶民有所察觉就更不好了。毕竟江南烟馆之事,跟夏扶民有没有关系,还很难说。

蜂麻堂的背后,到底是李家,还是夏家,目前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齐意欣更清楚,不论在哪里,只要跟烟土毒品沾了边,都是最危险的。

可是康有才也只是下属而已。顾远东如果执意要查,康有才也没有办法。

齐意欣走到西次间窗台下面的楠木扶手官椅上坐下,对康有才也道:“坐吧。跟我说说,寻到了没有?”

康有才四处看了看,只是点点头,又对齐意欣做了个手势,表示不能在这里说。

齐意欣也知道事关重大,沉吟半晌,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对康有才道:“记得别跟人说。我晚上问问少都督,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康有才愣了一下,才赶紧阻止齐意欣道:“小欣,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凶险。您可千万别卷进去。”

齐意欣没好气地道:“那又如何?你别看不起女人啊。说不定我的枪法比你还好一些……”

康有才苦笑着摇摇头。枪法好又怎样,人家人多势众,一人一枪都能将你打成筛子。

听见康有才这样说,齐意欣更是坚持,道:“多个人多份力。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康有才觉得顾远东肯定不会答应,倒是也没有再多劝,便告辞出去了。

齐意欣回到内室,一直等到深夜,才等到顾远东踉踉跄跄地回来,满身的酒气,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完全没法说话。

齐意欣一个人奈何不了顾远东,便叫了蒙顶过来,一起扶着顾远东进了净房,给他擦了头脸和手脚,服侍他睡下。

顾远东睡得沉,齐意欣却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顾远东醒了,想起昨天在外面探路时候的凶险,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藏烟土的地儿,剩下的,就是找机会溜过去,将那些烟土淋上桐油,就地焚烧就可以了。

可是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不能放了火就走,必须在那里待上一阵子,确保那些烟土都被焚烧殆尽了,才能离开。

这件事,顾远东不放心交给手下去办,已经决意要亲自出马。

可是要怎么找时机溜出去,既能达成目的,又能全身而退,而且不让夏扶民有所察觉呢?

顾远东眼看着珍珠罗帐幔的顶部,脑子里想一个法子,否决一个法子,又想一个法子,又否决一个法子,一时乱哄哄的,有些头疼。

齐意欣到天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此时面朝外面,睡得正熟。

顾远东偏头就看见对面罗汉床上齐意欣熟睡的面孔,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眉目舒展,似乎在做一个美梦,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远东才发现自己也在微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往后重重地靠在床靠背上。

床边帐钩上挂着的小金铃铛被震的摇晃起来,叮叮的铃声,惊醒了齐意欣。

第202章 生死相随 上

那金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又有一种暧昧不清的旖旎,齐意欣睁了眼,黑亮的眸子落入顾远东眼底,就跟生了根一样。

顾远东含笑对她点头:“吵醒你了?昨天睡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齐意欣又眨眨眼,方觉得清醒了许多,两眼往身上快速溜了愉悦,见自己身上中衣俨然,心下微定,两手卷了被子,慢慢地也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

那小小的罗汉床果然够硬,顾远东昨夜虽然帮她垫了两床褥子,今儿醒来,还是腰酸背痛。

齐意欣拿手扶着腰揉了几下,斜睨了顾远东一眼,却不肯被他说中,逞强道:“还好。我睡得还行,挺舒服的。”一边说,手上又大力揉了几把,觉得腰间的血脉都通畅了许多。

顾远东看见齐意欣的动作,有些口干舌燥,转了头不去看她,道:“舒服就好。让蒙顶她们进来服侍你梳洗吧。”

齐意欣住了手,掀开被子从罗汉床上下来,笑道:“我就是丫鬟,怎么好意思让她们来服侍我?”走到顾远东床边,将耷拉下来的珍珠罗帐挂在两旁的银色帐钩上,又把着那帐钩上挂的小小的金色铃铛细看。

顾远东笑了笑,强自镇定下来,问道:“看什么呢?昨天我喝醉了,没有让你为难吧?”

齐意欣想起昨日之事,顺势坐到了顾远东的床前,脸色严肃地道:“东子哥,我有事要问你。昨天你喝醉了,我没有来得及问。”

顾远东微微偏了头,看着齐意欣问道:“什么事?这么慎重?”

齐意欣起身走到内室门边,掀开帘子看了看,见内室的门也关得紧紧的,才走了回来,坐到顾远东床边,伸手招了招。

顾远东弯腰过来,凑到齐意欣耳边问道:“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几丝秀发从顾远东面颊上擦过,若有若无,温软芬芳。

齐意欣伸手捋了头发,微侧了头,在顾远东耳边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查到了烟土藏的地方?”

顾远东一愣,没想到齐意欣问的是这件事。

“是不是啊?”齐意欣又问了一声,顺手推了顾远东一把。

顾远东顺势往后靠了回去,离齐意欣远了一些,看着齐意欣面上的焦急,顾远东又不忍心骗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安慰她:“别担心,我都计划好了。”

“计划?你怎么计划?你手里又没有人,对这个地方又不熟,你要怎么计划?”齐意欣说得又快又急,面上逐渐嫣红一片。

顾远东微笑,拍了拍齐意欣的手,“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好在这里待着,明天是正式的寿筵,吃完寿星的筵席,我们后天就回江东去。”

齐意欣见顾远东还是这幅样子,真的恼了,霍地从顾远东床边站了起来,两手捏着拳头,垂在身子两侧,斩钉截铁地道:“既如此,你要带着我一起去。你若不带我去,我就把这事捅到夏大都督那里去”

顾远东立时拒绝,”不行这事太危险,你绝对不能去”

齐意欣冷笑起来,“你现在知道危险了?怎么刚才对我说没事?——若是真的没事,你就带我一起去。”说着,齐意欣又坐回床边,柔声道:“东子哥,你知道的,我会用枪,枪法也不比你的手下差。——带我一起去吧。我可以做狙击手,躲在暗处帮你扫清障碍。也防备有人在背后打你的冷枪。”

顾远东想起齐意欣的枪法,确实不错。要是论技术,比他军中的神枪手都差不离,只是少了实战经验而已。

可是齐意欣到底是女人,而且蜂麻堂那边有多危险,顾远东是去探过路的,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万万不肯让齐意欣身临险境的。

顾远东没有理齐意欣,低着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净房里面去了。

齐意欣赶紧对着外面叫了一声,让人抬热水进来,自己跟着走进净房,不死心地继续央求。

蒙顶和眉尖抬了热水进来,见齐意欣和顾远东都穿着中衣站在净房里面说话,都低了头偷笑。

齐意欣见蒙顶和眉尖进来了,才闭了嘴,站在一旁给顾远东拧毛巾,递香胰子。

顾远东净完面,又漱了口,才出来换衣裳。

齐意欣跟着在里面盥洗完毕,跟着出来。

见顾远东刚换上银灰色万字不到头的缂丝狐皮袍子,齐意欣从带来的箱笼里取了一根镶白玉的牛皮腰带过来,给顾远西系上。

顾远东伸开双臂站在那里,让齐意欣给他系腰带。看着齐意欣黝黑的头顶在自己眼皮底下晃动,顾远东忍不住弯下腰,低头在她头发上亲了亲,低低地道:“我怎么舍得……”

齐意欣的手顿了顿,继续给他系腰带,头也不抬,声若蚊呐:“你对我的心,和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你既不舍得,我也不舍得。”

顾远东是第一次听见齐意欣表露心迹,一时愣在那里,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竟像是那一年,他在军中生了急病,打起摆子,以为这一辈子已经到头了,这个坎儿再也过不去了,却到底被随军的军医拼死弄到金鸡纳霜,救了他一命一样。

齐意欣抬起头,看着顾远东面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心里不由一紧,不知道是不是会错意了,两手无措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竟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外头天已经亮了,只是日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拉在云层背后,半遮半露地撒下几丝晨光,透过赭黄色的窗帘纱照了进来。院子里的下人也都起了身,有的在洒扫庭院,有的在准备早饭,有的端了洗衣盆去井边洗衣裳。丫鬟们咯咯的欢笑声,婆子们粗声大嗓的叫喊声,还有外头小厮管事说笑的吆喝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了进来一样,更显得屋里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顾远东呆立半晌,缓缓放下双臂,神情严肃地看着齐意欣,问道:“你真的不怕?——这一去,可能会很危险,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齐意欣伸手捂住了顾远东的嘴,不许他说出下面的话,只是坚定地道:“一起生,一起死。”

顾远东眼里一阵潮湿,伸手将齐意欣的手从自己嘴边拉了下来,闭了闭眼,低声道:“好。我们一起生,一起死。”又轻轻抱了抱齐意欣,便大步走了出去。

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齐意欣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她在屋里静静地站了 一会儿,才去取了自己日常穿的衣裳,走到屏风换了起来。

出到外屋,顾远东已经吃完早饭,去江北大都督成士群住的院子寻他说话去了。

齐意欣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饭,就回屋去把自己带的枪拿了过来,仔细擦拭起来。

一天很快过去,康有才一大早出去,到了晚上才回来。一回来,就找到顾远东,说了半天话。

到了晚上安置的时候,顾远东坐到齐意欣的罗汉床边,低声告诉她他们的计划。

原来顾远东打算后天一大早离开辉城府的时候动手,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要一个时辰。

齐意欣专心听了半天,跟着补充道:“既如此,那就更需要我给你们打掩护了。”

顾远东点点头,对齐意欣道:“我会小心护着你。不过以你的枪法,这个辉城没人是你的对手。我也查过,夏扶民在辉城府禁枪,一般老百姓家里不许有枪,就算是黑道堂口,也都管得很严密,严禁他们拥有枪支。所以蜂麻堂就算有枪,也不会是什么精良装备,更不会人手一支。所以我们的胜算,还是相当大的。”

既然齐意欣有心要帮他,顾远东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他自信此事已经安排妥当,蜂麻堂对一般老百姓来说,是狠角色,可是对顾远东来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无法跟他这个从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抗衡。

齐意欣一听对方连枪都不一定有,心里立刻就轻松了许多,笑着对顾远东道:“东子哥真是会危言耸听。早上那样说,把我吓得够呛,还以为真的会有危险呢”

顾远东看着齐意欣巧笑倩兮,心头也是一动,低头闷笑:“若不是吓唬你,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

齐意欣面上一红,身子一滑,溜到被子底下,嗔道:“人家要睡了,快点把灯熄了”

顾远东强自镇定,才不让自己想歪了去。起身捻熄了煤气灯,回到自己床边睡下。

第二天,就是夏家大公子的寿日。

夏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挂了数匹红布,筵开玳瑁,褥设芙蓉,说不清的风流富贵气象。

齐意欣跟在顾远东后头,来到寿日的大厅上,看见夏大公子换了一身大红色寿字团花狐皮夹袍,精神好了许多,正拱手招呼客人。夏大奶奶在内院招呼女眷,并没有出来。

顾远东担心齐意欣不自在,低头问她:“要不要进内院去?”

齐意欣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笑道:“让我看看那江北大都督,我就走。”

顾远东笑着走到成士群面前,拱手行礼道:“成世伯有礼了。”

齐意欣跟在顾远东身后,飞快地睃了成士群一眼,见他矮矮胖胖,像个乡绅的样子,既没有顾远东的俊美英武,又没有夏扶民的端肃凝重,真难想象这个人,也是一代枭雄。

成士群笑着也拱手道:“今儿咱们可是要好好跟夏大公子喝几杯。”

顾远东爽朗地笑着,叫了康有才过来,道:“给我们三个人再照几张相。”

成士群这边已经拉了夏扶民过来,三大都督并排站在寿堂上面闪闪发光的金寿字底下,让康有才拍了数张照片。

齐意欣悄悄退下,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内院去了。她也没有去夏大奶奶那边女眷的筵席上。论现在的身份,她不过是个丫鬟,连妾室都不是,当然不够资格,去跟今天来的那些夫人小姐并排坐在一起。

夏大奶奶倒是想着齐意欣,差人来叫了她几次,都被她惋据了。

夏大奶奶也知道她如今是妾身未明,再加上今日来的客人也多,就将她这边放下了,一心招呼上门贺寿的各家女眷们。

蒙顶和眉尖也没有出去,在院子里招呼顾家带来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就要起程离开辉城府。

齐意欣回到内室,将自己准备的两支枪都取了出来。一支是她从不离身的勃朗宁小手枪,可惜一次只能装六发子弹。还有一支,是上一次顾远东送她的,需要拆装的小型轻机枪,还有几支弹匣。

仔细检查过,又上膛试了试,确信都没有问题了,齐意欣才将这两支枪都收了起来。

他们的计划,顾远东已经跟齐意欣细细说了,两人又一起完善过,自觉已经是天衣无缝了。

夏大公子的寿辰每年都要办一次。不过只有今年,是新朝的三大都督都一起到场,所以规模更胜以往。

顾远东在筵席上,是唯一一个没有女眷的男客,又年轻有为,俊美无俦,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可惜他为人冷漠,除了跟成大都督和夏大都督说话的时候有几分笑意,对别的人都不苟言笑,也打消了一些人想跟他结交的念头。

从夏大公子的寿筵回来,已经是深夜。

一见顾远东回来了,齐意欣没有多说,赶紧命人端了醒酒汤过来,服侍顾远东喝了,又让人抬了热水进来,让顾远东进去沐浴。

两人这一晚都睡得有些不安。

第二天天还没亮,蒙顶就过来叫醒了他们。

齐意欣梳洗的时候,见自己面色苍白,只好拍了一些胭脂在两颊,又取了夏大奶奶送她的口红,挑了珠光橘色抹在唇上,整个人才精神起来。

顾家一行人今天就要离去,夏大都督、夏大奶奶和夏大公子都早早地起来送行。

齐意欣穿着从霓裳羽衣店买的紫红色连身洋装,披着雪青色薄呢小披肩,头上戴着贝雷帽,黑色面网放了下来,遮住齐意欣的面庞 ,只能看见艳艳红唇和白皙柔美的下颌。

夏大奶奶笑着走过来,递给齐意欣一个荷包,悄声笑道:“可惜我不能去喝你的喜酒。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齐意欣屈膝谢过,便扶着顾远东的手上了车。

夏大都督走过来,对顾远东道:“也不多待两天,难道江东有什么急事不成?”

顾远东笑着拱手:“我们叨扰了好几天了,如今正好是客走主人安,多谢夏大都督和夏大公子盛情。以后还请夏大都督和夏大公子去我们江东做客,远东定当一尽地主之谊”

夏大公子说不了一句话,已经咳嗽了好久。

夏大都督看看顾远东英挺健康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儿子一脸病容,叹了口气,目送顾远东他们离去。

顾家的车队不紧不慢地走到辉城府的东街上。

此时时辰尚早,街上的小贩才开始摆摊。各家店铺也才刚刚卸了门板,准备开门做生意。

齐意欣掀起车窗上的帘子,看见到了地方,故意大声道:“那不去绸缎庄?我要去看看新出的布料——二少,你答应小欣的,可不能食言啊”

顾少都督像是应付不了心爱丫鬟的娇嗔,一迭声叫道:“停车停车”

顾家的车队停在一个绸缎庄门口。护卫们下了马,背着长枪,虎视耽耽地将那绸缎庄门口围了起来。

顾远东扶着齐意欣下了车。

齐意欣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皮箱,似乎装着贵重的随身物品,抬头看了看那绸缎庄的大门,偏头对顾远东笑道:“二少 ,就是这里。二少陪我进去?”

康有才在后头跟着,早就闪身进了绸缎庄里面等着。

顾远东瞥见康有才已经进去了,笑着对齐意欣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便跟着她也进到绸缎庄里面。

外面顾家的车队已经将这个绸缎庄团团围住,再加上顾家的护卫立在门旁,后面跟着的夏家的探子不敢跟着进去,只能躲在远处偷看,等着顾远东他们出来。

顾远东和齐意欣一进到绸缎庄里面,就被绸缎庄的老板迎到后堂。

那老板匆忙给顾远东行了礼,就带着他们往后门去了。

齐意欣知道,这里是顾家在江南辉城府的一个暗桩。日前他们探路的时候,正好发现从这里的后门出去,再拐一条街,就是蜂麻堂的一个隐秘的仓库。从江东偷运过来的烟土,便藏在那里。

顾远东为了慎重起见,不得已启用了顾家的这一处暗桩。已经跟这里的老板下了指令,等事成之后,这里的暗桩撤消,他们都要赶紧转移搬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