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欣知道裴舅母没那么容易说服,笑着凑到裴舅母身边,就着她手边的针线瞧了瞧,见是一个小小的肚兜,绣着大红花,旁边衬着两片绿叶,很是清新可人。

“好鲜亮的活计!——舅母这个是未来的小侄儿做的吧?”齐意欣笑嘻嘻地问道。

裴舅母抿嘴笑,一针一针地纳起来,道:“明年秋天才生,还有时间,我就多准备了一些小衣服。虽说你们家有针线上人,这些事情轮不到我操心,可我是做外祖母的,也是一番心意。”

齐意欣坐到裴舅母身边,轻轻扳着裴舅母的胳膊道:“舅母,您如果住到我们家过年。大嫂也不用一直挂心舅母这里。大嫂一高兴,我的小侄儿就更高兴,在他娘亲的肚子里长得就更好。——舅母想想,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舅母住了手,似乎听住了,低头细想齐意欣的话。

齐意欣又趁热打铁道:“再说了,若是让大嫂在孕期老是跑来跑去。更不好。头三个月,听说是最关键的时期,可要好生照料才是。依我说。等过完年,舅母就跟着大哥、大嫂一起去京城,帮着照顾大嫂去。虽说有丫鬟婆子。可哪有自己的亲娘照顾得更妥当?舅母您说是不是?”

在齐意欣的前世,亲生母亲去照顾怀孕的女儿,比比皆是。不像这里,女儿一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等闲不能回家。只有等到年节,又或者娘家有大事,才能回去一趟。

裴舅母听了齐意欣的话,惊喜地抬头看着她道:“你说真的?——我真的可以陪他们去京城?”

齐意欣伸手将裴舅母手边正在做的肚兜拿开,笑着道:“当然可以。舅母不用开口。我去跟大哥说,大哥肯定求之不得。”

两人说笑一阵,齐意欣就悄声道:“舅母,我得去报馆了。”

裴舅母笑着领她去内室换了装束出来。

齐意欣又变成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脸上戴着一副黑框平光眼镜。额前一排厚厚刘海的普通少女。

“你要不要带蒙顶一起过去?”裴舅母将齐意欣送到院门前。

蒙顶跟着走上前求道:“三小姐,带奴婢一起去吧。昨天三小姐的手受伤了,都是奴婢照顾不周。”

齐意欣探出头往院门外的小巷子里瞧了瞧,见大家都是大门紧闭,巷子里间或有些人声,欢声笑语。 过年的气氛十足。

齐意欣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今儿我是过年前最后一次去报馆。这次以后,我会等到明年再过来。”

裴舅母见齐意欣这样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笑着劝道:“还是带蒙顶一起去吧,有个照应。再说,如果过年后我跟着你大哥去了京城,你可要扯什么由头再溜出来呢?”再三要齐意欣带着蒙顶一起过去。

齐意欣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要将报馆的事,跟二叔说清楚,到时候过了明路,她就不用偷偷摸摸了,便笑道:“舅母不用为我担心,我自有主意。”

可是到底拧不过裴舅母的劝说和蒙顶的哀求,齐意欣还是不得不带着蒙顶一起走。她拎着一个小手袋,对院子里的人挥挥手,和蒙顶一起转身往巷口去了。

齐意欣和蒙顶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四处看,见并没有异常,迅速出了巷子,往东街上去了。

报馆就在东街不远的地方。

齐意欣进了报馆,先让蒙顶到自己的办公室坐着歇息,自己去严先生的办公室,说起顾远东昨日跟她说起过的财经新闻,道:“东阳城和京城两地的船坞合同,正式签给了赵家的大小姐赵素宁。这一条消息,可是值得大特的。”

严先生非常惊讶,忙道:“这个船坞不是李家接手了吗?怎么变成赵家?——李家都修了一半了。这笔损失可是不小。”

齐意欣微笑,对严先生暗示道:“李家的损失确实不小。他们家的瘦马,如今只是沈大总统的五姨太,听说被沈大总统的填房夫人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在总统府跟个丫鬟似的。李家想仗姨太太势,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李家欠了那么多的银子,我看会周转不灵。到了年关,大家还不都应该去要帐去?”

严先生心领神会,点头道:“确实是个隐忧。我们做新闻的,有责任提醒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债主,让他们有所准备才是。”

齐意欣连连点头,道:“严先生好文笔,快快写一篇出来。对了,叫康有才和方全过来,让他们去探一探李家的债主都有哪些,看看是否能做一个专题。”

严先生失笑,道:“我看你是跟李家对上了。”

齐意欣站到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繁忙热闹的街道,笑道:“我们就是吃定李家了,怎么着吧!谁叫他们尽做些损人利己的事,老是跟我作对呢!——算他们运气不好。”

严先生想了想。本想劝一劝齐意欣,可是想到她背后还有江东顾家,说不定这些都是顾家授意的,便不再言语。再说李家跟江南黑道蜂麻堂勾结,草菅人命,跟他们《新闻报》本来就有大仇,也不怪他们揪着李家不放。

严先生心安理得。又寒暄两句,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写稿子去了。

这边齐意娟坐着大车来到裴舅母住的东街青城里,比齐意欣只慢了一步。快到巷口的时候。齐意娟命人停车,自己只带了一个婆子下去,来到巷口瞧了瞧。

这条巷子幽深寂静。两旁都是小巧的宅院。虽然都不甚大,可是屋檐整齐,清洁雅致,一看就知道这里的住户都是有些家底的。

齐意欣先前来的时候坐的齐家大车,停在一所院子前面的空地上。

齐意娟轻哼一声。她知道这所院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哥齐意正出钱给他丈母娘买的。

“裴家多朝首辅,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活该!”齐意娟幸灾乐祸地想,回去命车夫将车远远地赶到街对面去。自己披着大斗篷,带着两个丫鬟婆子。站在对面巷口的一棵大树后面,悄悄盯着这边巷口。

虽然是冬季,树上的树叶已经掉光了,可是那树干极为粗大,可以挡得住两个人在后头。

没过多久。齐意娟就看见一个穿着普通,打扮得土土的姑娘,跟蒙顶一起从巷口走了出来。那两人警觉地往四周看了看,便拐向了通往东街的大路。

齐意娟认识蒙顶,可是认不出她身边的姑娘,不由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那人,却觉得越看越熟悉,猛然想起来,蒙顶身边那个打扮得土拉巴几,脸上戴一副大黑框眼镜的姑娘,就是齐意欣!

她的样貌虽然被眼镜和刘海挡得看不清楚,可是她的身形,她的背影,齐意娟在梦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无数次,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揣摩齐意欣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浅浅的笑容……

“乔装打扮?——更有意思了。”齐意娟自言自语地道,带着丫鬟婆子跟上前面两个人。

从这条小巷子到报馆的路很短。

齐意娟只觉得一个闪身,前面两人已经进了东街边上一座小楼里面。

齐意娟对自己的婆子道:“你上前去看看,她们进到哪里去了?”

那婆子应了,快步跟上去,来到前面两个姑娘进去的小楼前面,冲那附近摆摊的商贩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座小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新闻报》的报馆。

“诺,你看,那楼上还挂着《新闻报》的牌匾呢。——刚才进去的人是他们报馆的职员小欣姑娘。经常来的,我们都认熟了。”那小贩热情地指着对面小楼上的牌匾道。

齐意娟的婆子并不识字,只是讪讪地笑,谢过小贩,自己又在小楼周围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回。

那婆子打听完消息,正要回去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雪佛莱轿车停在了报馆小楼前面的空地上。车门打开,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的顾远东从车里面出来,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压得低低地,抬步就往报馆里面走去。

那婆子吓了一跳。别人或许没有看清楚那穿着长袍,戴着礼帽的人是谁,齐家的下人可是对这个人不陌生。——顾远东顾二少,也是齐家内院的常。

少都督去报馆做什么?那婆子心里嘀咕着,赶紧回去给齐意娟报信去了。

“小欣姑娘?!——哈,没想到她真的有这样大的胆子,背着家里人,也背着上官哥哥,在外头跟人胡混!”齐意娟一听“小欣”,就知道是谁的化名。再听见那婆子的回报,更是如获至宝,两手搓着帕子,激动地在巷口走来走去,“顾家少都督也去了?他去干什么?难道他们是在那里幽会?!——不行,事不宜迟,我要去通知上官哥哥。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现在正是捉奸在床的时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那个店了。”

齐意娟知道,一来,上官铭最不喜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做事。近来齐意欣又屡屡不在家,对上官铭避而不见,已经让上官铭心生不满。二来,顾二少一直是上官铭心头的一根刺。

他们虽然是兄妹相称,可是两人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在顾家或者齐家见面,而是偷偷摸摸找了个陌生的地方见面?!

说他们没有奸情,真是鬼都不会信!

齐意娟眼珠一转,立时想了个一石二鸟的主意,“走,我们先去见一见裴舅母。”

齐意娟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来到裴舅母小院门口,敲了半天门,才看见一个婆子过来开门,问她们:“你们找谁?”

齐意娟的丫鬟陪笑道:“奴婢是齐家四小姐的丫鬟,这是我们齐四小姐。”

齐意娟笑着上前道:“我姐姐在里面吗?——我是来看舅母的,顺便接舅母去我们齐家过年。舅母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可怜的。我们齐家,惯会怜贫惜老,平日里无事也在外头施粥送药,这大过年的,当然也不能让舅母一个人在外面漂着。”

那过来开门的婆子是齐意正临去京城的时候新买回来的,并不认识齐家的主子下人。不过她也听裴舅母说过,齐三小姐有个妹妹,正是齐四小姐。而且齐四小姐跟齐四小姐同父异母,在眉眼神情上,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出来开门的婆子不疑有他,虽然齐意娟说话不好听,可是这婆子也知道,这是主子的事,她一个下人,不能为主子拿主意。就道:“齐四小姐等一等,我进去通传一声。”

齐意娟却上前一步,伸手将这婆子推开,道:“不用通传了。我们是至亲,不用这样见外。”说着,笑吟吟地进到院子里面。

齐意娟带来的丫鬟婆子跟着一拥而入,将那开门的婆子反倒挤到一旁去了。

裴舅母听见外面有声响,走出来问道:“是谁来了?出什么事了?”

齐意娟在院子里看见裴舅母站在台阶上,穿着一身天青色湖绸夹袄,系着素白色马面裙,气色比几个月前刚从江南来的时候好了许多。虽然头发依旧花白,可是面色红润丰满,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如松,目光平和,嘴角含笑,显见的日子过得不错。

齐意娟笑着福身道:“见过舅母。”

裴舅母觑着眼打量齐意娟,问道:“可是齐四小姐?”

齐意娟笑着点头,道:“今日叨扰了。想借裴舅母的笔墨一用,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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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山雨欲来 (含zhuxyhh01和氏璧+)

裴舅母颇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点头,道:“四小姐请进来说话。”

齐意娟带着丫鬟婆子来到裴舅母的屋里,匆匆扫了一眼,便跟着裴舅母进到耳房里面。

这院子小,屋子更少。

裴舅母将主屋带的一间朝南的耳房改成了针线房兼书房和帐房,平时都在这里起居。

齐意娟故意四处张望,问道:“我姐姐呢?怎么没有看见她?”说完拿帕子捂着嘴笑,“难道我姐姐没有过来?真是奇怪了,她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家,不知道一个人跑出去做什么?”

裴舅母眉梢轻挑,嗅出点儿不一样的味道。她当年是数百年顶级官宦世家裴家的宗妇,齐意娟这两下子,不够她看的。

“四小姐,三小姐出去帮我买年货去了。你也知道,我老了,家里下人又少。三小姐菩萨心肠,每次过来,都帮我做许多事。——四小姐应该好好向三小姐学一学才是。老是这样尖酸刻薄,说话夹枪带棒的,小心将来嫁不出去。”裴舅母笑着道,有意往齐意娟最介意的事情上提。

齐意娟被呛得恼了,脸色一沉,道:“舅母怎么这么说话?我可哪里得罪舅母了?”

裴舅母这下子明白齐意娟是来者不善,很有可能是冲着齐意欣来的,也肃了脸,道:“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我这里没有笔墨纸砚,不能借给四小姐写信了。——四小姐,我送你回去吧。”说着,上前扶着齐意娟的胳膊就要出去。

齐意娟大急。她还没有去通知上官铭,怎么能就这样被裴舅母送回齐家去?!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舅母这里没有笔墨纸砚,我出去找家铺子买了就是了,就不麻烦舅母了。”齐意娟匆匆忙忙甩脱裴舅母的手,快步出了房门,往院门外走去。

裴舅母站在台阶上,看着齐意娟上了齐家的大车。走远了,才回到屋里,对服侍自己的婆子叹息道:“真是的,一个二个都不省心。你出去看看她们走了没有。若是已经走了,就去报馆给齐三小姐送个信,让她赶紧回来。若是没有走,你就等一等,别让她们看出来你要去哪里。”

那婆子应了。出来一瞧,见齐三小姐的那辆大车就停在对面巷口,确实没有走远,就不敢出去,只敢缩在这边巷口盯着那车。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那车挪地儿。

那婆子只好回来向裴舅母回报。

裴舅母心急如焚,在屋里琢磨半天,索性对那婆子吩咐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齐四小姐在那里做什么。”

那婆子忙应了,给裴舅母披上一件灰鼠大氅,一起离开院子。

齐意娟先前一出来。便叫了自己的一个婆子过来,道:“你去上官家。求见上官七少。就说,就说是齐三小姐有话要跟他说。等他见了你,你就说是我说的,齐三小姐在东街《新闻报》的报馆里,跟顾少都督说话呢。”

那婆子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四小姐,这样不好吧……若是上官七少怪责下来。奴婢可是担待不起啊!”

齐意娟不以为然地挥手道:“没事!没事!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那婆子无法,只好低头匆匆去了。

齐意娟正在车里暗自高兴,突然车外传来裴舅母的声音。沉声道:“齐四小姐还在这里做什么?要不要老身陪齐四小姐一起回去?”

齐意娟大急,掀开车帘,看着裴舅母道:“舅母出来做什么?天怪冷的,舅母快回去吧。”

裴舅母不理她,对自己的婆子道:“扶我上去。”不容齐意娟拒绝,上了齐意娟的马车。

齐意娟目瞪口呆,待要叫下人把裴舅母赶下去,她的丫鬟婆子却不敢上前。谁都知道,裴舅母是大少爷的岳母。得罪了裴舅母,就是得罪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齐意娟不过是填房所生的女儿,就算再得宠,以后都会嫁出去的,犯不着为了她,得罪以后的当家奶奶。

裴舅母看见齐意娟的丫鬟婆子都低垂着头,不敢上前,微笑着道:“你就不要为难下人了。——前面赶车回齐家吧。我亲自送你们四小姐回去。”

齐意娟一着急,恨恨地道:“那我姐姐呢?我姐姐怎么办?她还在外头呢。”

裴舅母笑着道:“说了三小姐帮我置办年货去了,你这样着急做什么?”说着,前面的车夫已经朝马背上抽了一鞭,赶车回齐家了。

齐意娟只好作罢,悻悻地坐在车里面,看也不看裴舅母一样。

裴舅母嗐了一声,在车里长篇大套地给齐意娟说规矩,讲礼仪,只把齐意娟听得耳朵起茧子,恨不得捂住耳朵,听不见才好。

亲自将齐意娟送回齐家,裴舅母又和齐老太太闲话两句,才打道回府。

这边上官府里,上官铭昨天去齐家送年礼,并没有见到齐意欣。听齐意娟说,她姐姐又去裴舅母家学规矩去了。

上官铭很是不开心,可是又不想追到裴舅母那里,让齐意欣对他更加反感。——他知道齐意欣如今主意大,并不若以前一样婉转。

服侍上官铭的下人见主子这几日都无所事事,长吁短叹,想了想,觉得有件事,还是应该早些对主子说。

“七少,小的前些日子拾到件东西,本来不想拿出来,怕给七少添堵。现在看七少心神不宁,觉得还是拿出来的好,毕竟关系到七少的终身大事,还是应该给七少爷看看。”说着,那个在《新闻报》报馆拾到照片的下人,将一个信封送到上官铭手里。

上官铭狐疑地接过信封抖了抖,问道:“里面是什么?”

那下人低着头,悄声道:“是一张照片。是七少那天带着我们去《新闻报》报馆找他们老板算帐的时候,他们报馆的人不小心掉的。小的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在意。这几天拿出来看,才发现里面的人,好像是七少的熟人……”

上官铭沉着脸打开信封,一张黑白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

只见照片上面,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笑容满面地站在一个穿长袍的男人身边。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那男人的一支胳膊还揽着那姑娘的肩膀。

上官铭气得浑身发抖。

那男人的样貌,上官铭一眼就认出来,是顾家二少顾远东。而那丫鬟打扮的姑娘,却跟齐意欣有**分相似!

“我就知道!——顾远东这家伙贼心不死!居然找了个跟意欣生得这么像的女人做丫鬟!他什么意思?!”上官铭恨恨地道,一手就将那张照片撕成两半。

那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在旁边呆立半晌,试探着问道:“七少,您不觉得。这里面的姑娘,跟齐三小姐生得太像了?”

上官铭横了那下一眼,道:“这还用你说?!——所以我才生气!他明明是对意欣有企图,居然还找一个生得这么像的人做替身!”

那下人叹口气,嘀咕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生得怎么像?齐三小姐又没有双胞胎姐妹……”

上官铭心里一动,将手里撕成两半的照片放到桌上,重新拼凑起来细看。

有了疑心,就能生暗鬼。

这一次,上官铭发现那照片上的姑娘,跟齐意欣越来越像。

“给我拿糨糊过来。”上官铭对下人吩咐道。将撕成两半的照片摆在桌子上。

下人拿了糨糊和纸过来,放到照片旁边。

上官铭亲自动手。将他一怒之下撕成两半的照片又粘起来。

正忙碌着,有小厮进来回报,道:“七少,外面有个婆子,说是齐家三小姐的下人,有齐三小姐的话要带给七少。”

上官铭忙道:“快让她进来!”一边将粘好了的照片放到一旁晾干。

齐意娟的婆子惴惴不安地来到上官铭在上官家外院的院子里,先行了礼。陪笑着道:“七少,是四小姐让奴婢过来,给七少带句话的。”

上官铭脸色一沉。道:“怎么先前说是三小姐?——你到底是谁的下人?”

那婆子满脸通红,忙道:“是跟三小姐有关的消息。七少请让奴婢把话说完。”说着,不容上官铭拒绝,那婆子又抢着道:“我们四小姐刚刚看见三小姐去了《新闻报》的报馆,顾家少都督也去了。这会子正在里头说话呢。”

上官铭正要将那婆子赶走,听见那婆子后面说的话,又愣住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上官铭提高了声音,手里将桌上在晾干的那张照片取了过来,放到银鼠皮袍子的兜里。

那婆子就又说了一遍,便屈膝再次行礼道:“奴婢把话传到了。七少赶紧去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奴婢告辞。”说着,满头大汗地离开了上官府。

上官铭脸上阴云密布,心里的疑虑似乎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七少,您要不要去看看?”刚才守在屋里的下人悄声问道。

上官铭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当然要去看看!——不去,怎么对得起别人的一番盛情美意?!”

“备车!——不用了,我骑马过去,更快一些。”说着,上官铭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外院的马房奔过去,随便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骑上就往东街的《新闻报》报馆飞驰而去。

上官铭的下人小厮赶紧也寻了马,追上不提。

这边《新闻报》报馆的二楼上,顾远东坐在齐意欣的办公室里,和她对坐说话。蒙顶不识字,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就下楼去看小严他们印报纸去了,将办公室留给齐意欣和顾远东。

“你昨天还好吧?你的手怎么了?”顾远东仔细端详齐意欣的神色,见她气色还不错,同昨日判若两人,只是右手包着一块帕子。

齐意欣不敢看顾远东的眼睛,左手握上自己的右手,低声道:“没什么。昨日回家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皮。”

顾远东起身走到齐意欣身边,要把她受伤的手拿过来细看。

齐意欣却像兔子一样惊跳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离顾远东远远地,急切地道:“真的没什么!——早就好了,不疼了。”又哀求道:“你别过来。你坐回去,咱俩好好说话,不行么?”

顾远东眼神黯了黯,淡淡地道:“好,我去坐下。你过来坐吧。”说着,走了回去。

齐意欣喘口气。走回自己办公桌前坐下,将办公桌的抽屉打开,取出一张自己挑选出来的照片,放到顾远东面前,道:“这张照片,看看你喜不喜欢。”

顾远东拿起来,看见是他和齐意欣去江南夏大都督府上贺寿的时候,一起拍的照片,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温言道:“喜欢。当然喜欢。”说着,将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兜里。

只要顾远东不要离她太近。齐意欣就能轻松起来,笑着问道:“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顾远东马上要出去巡防了,一直要到正月十五才会回到东阳城。

顾远东点头,道:“都收拾好了。我走了,这边只有阿喵在府里。你要有事,不要见外,直找阿喵就是了。她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的。”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我没那么大福气。我不做喵姐的亲妹妹。”

顾远东想了一想,半垂着头笑道:“是我说错话了。不是亲妹妹,胜似亲妹妹。——这样总行吧?”

齐意欣故意抬杠。道:“真的做不了假,假的也当不了真。”

顾远东不再跟她胡扯,站起身道:“我已经跟宋大夫说说过,说你有些不舒服。他说若是再发作,就一定要去他那里,好好检查一下。——记住了吧?”

齐意欣跟着站起来,恋恋不舍地问道:“现在就要走啊?”

顾远东拿起帽子戴上,笑道:“我在这里,你恨不得把我赶得远远的。等我要走了,你又要留我。你说,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齐意欣也跟着笑,觉得自己真是很别扭,偏头看向顾远东,道:“我当然是不想你走的。可是我知道我也留不住你。——所以就矛盾了。”

顾远东回头看着齐意欣的眼睛,沉声道:“如果你说让我留下来,我就不走了。”

齐意欣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划伤了的右手手掌又酥又痒,如初春里的杨柳枝抚面,又如夏夜里的菡萏初绽,两眼如有星光跳跃,落在顾远东眼里,绽出万种风情。

顾远东忍不住又向齐意欣伸出手。

齐意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又后退两步,和顾远东拉开一段距离。

顾远东眼里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伸出来的手慢慢放下来,哑声道:“意欣,你是不是……讨厌我,讨厌我昨天那样对你?”以为她厌烦他的碰触,更受不了他的亲热。

齐意欣大急,可是那种难堪的原因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把头摇得跟泼郎鼓一样,连声道:“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很喜欢你亲我!”一时着急,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齐意欣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那个,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不讨厌……”颇有些越描越黑的架式。

顾远东一怔,过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温言道:“那就是有原因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别跟我说是传染病。”

齐意欣的表现着实有些奇怪。

顾远东仔细想想,就能感觉到,齐意欣似乎对他的亲热既沉醉,又恐惧,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左右摇摆,十分痛苦。

齐意欣窒了窒,打算还是先去宋大夫那里瞧一瞧再说。若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贸贸然告诉顾远东,让他出去巡查军务还一直担心自己这边,反而会给他添乱。

齐意欣知道,顾远东是军人,而且是一个时常会出去征战的拿命去拼的军人。他在外面,需要的是用全幅精神对付敌人,而不是心里还要牵挂着别的东西。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我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毕竟我和上官铭还没有退婚。在这种情况下跟你亲热,让我有些罪恶感。”这番话也不是假话。就算没有身体上的原因,在还没退婚的时候跟顾远东亲热,齐意欣的心里确实有负疚感。——虽然从实际上说,上官铭根本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那位香消玉陨的齐姑娘的未婚夫。

顾远东松了一口气,忙道:“是我疏忽了,让你为难了。你放心,在我们成亲之前,我再不会碰你,就连手都不会拉,这样可好?”第一次提到他们之间的亲事。

齐意欣抿嘴笑,将身子一扭,嗔道:“哪有你这样求婚的?——这样可不行。”

顾远东低声道:“等你退了婚,我就向你们家提亲,好不好?”

过了半晌,齐意欣点点头,“我等你回来。”说着,送了顾远东下楼。

看着顾远东的雪佛莱轿车远去,齐意欣有些怅然,又有些失落,呆呆地站在报馆门口发呆。

报馆对面街上,上官铭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正看着她这边,眼里又愤怒,又伤感,心情复杂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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