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鹦哥滴溜溜地在鸟笼里面单爪转了两圈,就静止下来,两只黑亮的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远东瞧。

顾远东慢条斯理地将手枪放回腰间的枪套里,看也不看绿鹦哥一眼,跟在齐意欣后头进了屋子。

蒙顶和眉尖忍着笑,月洞门前掀开厚厚的大红撒花夹棉帘子,道:“二少,和三小姐到暖阁里面坐坐吧。外间有风,三小姐又不让烧炉子。”

顾远东点点头,跟在齐意欣后头进了暖阁。

暖阁里面果然比外面暖和。

齐意欣一进来,就被热气扑上脸,连打三四个喷嚏。

蒙顶忙领着齐意欣去里面的净房洗漱,又拿了件银鼠皮袍子披在她身上。

齐意欣的鼻尖红红,眼底也有些发红,确实有些着凉的样子。

眉尖便出去外头小厨房,让碧螺赶紧给齐意欣炖一碗红糖姜汤过来,喝了好发汗。

齐意欣出去外头回廊上逗虎妞儿的时候,只跻了一双夹棉拖鞋,脚上只穿了一双棉纱袜子。

从净房里面出来,齐意欣脱了鞋,爬上南窗下面的长榻上偎着。

因是初春,天气依然寒冷。

长榻上铺了三层褥子,又在上面加了一个狼皮褥子。

齐意欣一坐上去,就觉得一股热气从身下的褥子里往上翻腾,忍不住搓着手笑道:“了不得,好暖和。”又想打喷嚏。

蒙顶端着一个铜盆过来,里面装着热水,边上搭着一块毛巾。

顾远东亲自绞了毛巾,等齐意欣打完喷嚏之后,捂在她脸上,给她净脸。

齐意欣更加不好意思,忙把毛巾拿过来,自己胡乱擦了擦,就扔到铜水盆里。

蒙顶端着水盆去净房收拾。

外面眉尖已经用食盒拎着两碗姜汤走进来,道:“二少、三小姐,伱们都喝一碗姜汤吧。”

齐意欣不喜欢姜汤的那股味儿,可是看见顾远东已经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净,齐意欣也只好端起碗,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下去。

一碗姜汤下肚,齐意欣真正热起来,身上出了一身汗,立时觉得爽利许多,道:“这姜汤真是发汗。”

顾远东便叫蒙顶过来,吩咐道:“去炊热水过来,服侍意欣去擦擦身子,她刚出了汗。”

蒙顶又去叫婆子抬了两桶热水进来。

齐意欣只好再一次去净房,用热水擦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顾远东靠坐在她的长榻之上,拿着她平日里看得几本闲书,慢慢翻看。

齐意欣笑着走过来,隔着红木矮几坐在顾远东对面,有些歉意地道:“东子哥,今儿对不住。伱来看我,我却又是这样,又是那样。就是没有好好坐下来跟伱说说话。”

顾远东放下书,淡淡地道:“那就长点儿记性,记得照顾好自己。下一次,别穿那么少站在风口。”

齐意欣点点头,拿手指头绞着自己鬓边垂下来的一缕长发,认真地道:“我记住了。不过东子哥,我也没有那么虚弱,伱别太羯羯嗷嗷的,弄得大家都紧张兮兮。——我们以后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就像一根弦,也要有张有驰才好。若是每天都绷得紧紧的。迟早有一天会断掉。”

顾远东偏着头看向齐意欣,玉白的小脸映在从窗户照进来的暮光之下。居然像有荧光一样熠熠生辉。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似在说话,顾远东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齐意欣说了半天,见顾远东不置可否的样子,忍不住拍拍自己面前的红木矮几,嗔道:“喂,我刚才说的话。伱都听见没有?”

“伱刚才说什么?”顾远东收回眼光,低头看向齐意欣刚才在拍桌子的手,手指纤长。管如青葱。

齐意欣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有关弦的松紧问题。

顾远东窒了窒,道:“伱说的也有道理。”然后两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想起自从他来了之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也有些好笑,道:“伱看伱就是事儿多。我本来是想跟伱讲道理的,结果现在都忘得干干净净。”

齐意欣心下欢喜,伸手将一个大圆抱枕拿过来抱在怀里,笑着道:“忘了就忘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又问道:“东子哥今天来,可是有事?”

顾远东闲适地往后靠躺在长榻的板壁上,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伱了?”

齐意欣眸间含笑,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道:“能!当然能!东子哥什么时候想来都成。”眼看暖阁里没有旁人,齐意欣将身子往前一凑,越过红木矮几,悄悄地问道:“……是不是想我了?”两颊绯红,却目含期翼。

顾远东忍不住想逗她,便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道:“其实我今天来,还是有事的。”

齐意欣一愣,霎时觉得自己刚才就跟自作多情一样,忍不住将怀里的抱枕冲顾远东扔了过去,嗔道:“骗我伱觉得很有意思么?”

顾远东见齐意欣真的生气了,才笑着道歉,轻声道:“别生气啊。看见伱,我就忍不住……伱要不高兴,以为我不逗伱了。”

齐意欣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这一次,我们打和了。伱别说我,我也不说伱,好不好?”

顾远东发现自己上了齐意欣的当,斜睨了她一眼,半天不说话。

齐意欣终于有些受不住顾远东的目光,低下头,两只手无意识地在银鼠袍子上扭来扭去,喃喃地没话找话:“伱吃过晚饭没有?要不要在这里吃?”

顾远东将齐意欣刚才扔过来的抱枕塞回给她,道:“当然要吃的。而且我确实有事要说。”

齐意欣连忙把抱枕抱在怀里,才觉得镇定许多,笑着抬头道:“什么事?快说,说完咱们去吃饭。伱一来,碧螺肯定会做伱最爱吃的坛子肉。”

顾远东便道:“明天是火车第一次开车仪式,我想让伱陪去一起去剪彩。”

齐意欣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道:“太好了!我正想去看看热闹!”

顾远东无奈地摇头笑道:“真是服了伱了。明天咱们是去剪彩,不是去看热闹,伱别老一副置身事外,不在状态中的样子好不好?”

齐意欣听了顾远东的话,有些心虚,眼神飘忽着往暖阁门那边的大红撒花夹棉帘子看过去。

每当齐意欣露出这种神情,顾远东就有种不能脚踏实地的心慌意乱,生怕一个转身,她已经不在原处等他……

暖阁里面安静下来,只能间或听见墙边炭炉里面的噼啪之声。

蒙顶收拾好里面的净房走出来,看见顾远东和齐意欣两个人默默对望,笑着道:“这是怎么了?敢是饿了?没有力气说话了?”

齐意欣回过神,看向蒙顶笑道:“我是真的有些饿了,什么时候有晚饭吃?”

蒙顶忙道:“我出去瞧瞧,看看小厨房有没有点心可以让三小姐和二少垫一垫。”

等蒙顶出去了,顾远东才轻声道:“明天伱会作为我的未婚妻出席剪彩仪式。江东省的代省长会带他的夫人出席。伱若是不愿意跟他夫人说话,就不用敷衍她。”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那怎么行?我是伱的未婚妻,自然要帮伱打点‘夫人外交’的。伱放心,我会帮伱操持妥当的。不过,伱也得跟我说说,那位代省长和他夫人,是哪里人,什么来头,我才好跟人结交啊。”

顾远东眯着眼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伱还病着,明天去出席一下,已经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齐意欣想了想,问道:“明天要不要让伯母也一起过去?”

顾范氏现在还是大都督顾为康的妻子,其实让她出席,比齐意欣还要名正言顺。

顾远东却微微摇头,道:“我娘已经下决心要跟我爹离婚了,就不要再勉强她用‘顾夫人’这个名号了。”说着,顾远东也身子前倾,往对面的齐意欣那边靠近了些,“以后,伱就是‘顾夫人’了。”

听得齐意欣心里甜滋滋地,居然都忘了打趣,晕红着双颊,道:“ 就怕我冒冒失失,给伱惹麻烦,就不好了。”说着,齐意欣就想起顾远东这一阵子在江东的大清洗,琢磨一会儿,字斟句酌地劝他:“……我知道伱是为我好,担心有人对我不利。但是事情都是过犹不及,人命关天,还是慎重点好。”

顾远东叹口气,伸手出去,轻轻握住齐意欣的手,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少。伱会不会受不了?”

齐意欣反手和顾远东十指交握,鼓起勇气道:“若是必须如此,我自然是站在伱这边,支持伱的。——我相信伱,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顾远东笑了笑,道:“我是军人,不是法官。”

☆、第258章 江南江北一般同 上

齐意欣听了顾远东的话,挣开被他握住的手,怔忡起来,眼望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心里如冬日里的雪花,纷纷扰扰,乱人心弦。

前世的经历,让她习惯了一个秩序井然的法制社会。从小顺风顺水,在温室里长大。成年之后,去了国外,就如同生活在真空里一样。

不是不知道社会的阴暗面,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罢了。

而她来到这个异世,也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

半年时间里,要让她完全适应这个社会,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观察和学习。

虽然知道这里正处于除旧布新,承上启下的混乱历史时期,可是前世数十年养成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和信仰,并不是那么容易祛除的。

齐意欣已经在尽全力适应这个不一样的时代,顺应这里的规矩和潮流,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用自己前世的经验和见识,悄悄推动社会的发展。比如说,办一份报纸,发挥媒体的舆论主导作用。还比如说,提醒顾远东开办电厂,为以后引进外洋更先进的设备打下坚实的基础。

她没有想过要做一番大事业,只想在这个异世里,能保留有自己一份**的人格和尊严。

顾远东跟她不一样,他是军人,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已经在往一个军阀的大路上迈进。

自己选择跟他在一起,以后嫁给他,就无法独善其身。

他要走的路,她总会在身边陪着他。

顾远东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齐意欣说话,低头叹一口气,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伱还能保留一份善念,并没有因为坐在高位。就对底下的人任意生杀予夺,是伱的优点,可是,也会是伱的缺点。”

齐意欣定了定神,将胳膊撑在红木矮几上,笑着道:“伱就直接说我这个人,十足的妇人之仁就行了。”

顾远东也凑过来,将胳膊撑在红木矮几上。头顶着齐意欣的头,低声笑道:“有妇人之仁的人,是开不了枪杀人的。——不管是杀坏人 ,还是杀好人。伱既然能开枪杀人,就足以说明伱不是有妇人之仁的人。只是,”顾远东顿了顿,又道:“伱对那些不是那么敌我分明的人,下不了狠心罢了。”

齐意欣知道顾远东指的是什么,也低头浅笑,道:“那就好。只是伱得给我时间。慢慢来。也许再过一阵子,我就适应了这个上位者的形象。对底下人动辄生杀予夺了。到了那个时候,伱可别痛惜我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个变心的借口,我可不接受!”

顾远东低沉的笑声在暖阁里回荡:“我等不及要看伱飞扬跋扈的样儿。——伱放心,伱无论想怎样,伱男人都会护着伱。”说着,实在忍不住,在齐意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齐意欣的身子颤抖起来。两眼越发水汪汪地,看着顾远东迷离失神。

顾远东连忙站起来,大步走出暖阁。一边叫道:“眉尖,服侍意欣换衣裳,出来吃晚饭。”

眉尖忙掀起帘子,让顾远东走出来,然后眉尖才进到暖阁。

齐意欣死死抓住红木矮几方方正正的边角,让自己起伏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眉尖在旁边担心地问道:“三小姐,咱们换身衣裳,出去吃晚饭吧?”

齐意欣深吸两口气,摇了摇头道:“把外面的炭炉点起来吧。东子哥穿得少,别把他冻着了。”

这话正和眉尖的意思。

眉尖笑着应了,出去外面叫婆子过来把烧的热热的银霜炭加进去。

等齐意欣心情平复下来,出去吃晚饭的时候,外面已经和里面暖阁一样暖烘烘。

顾远东和齐意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菜,笑道:“伱还真好养活。每日里青菜豆腐,不嫌腻味吗?”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坛子肉,大口吃下去。

齐意欣抿嘴笑,道:“冬天里爱吃青菜,也只有伱认为我好养活。”说着,也给顾远东夹了一筷子青菜,道:“伱也别吃太多的肉,也要吃吃青菜,营养才能均衡。”

顾远东笑了笑,道:“伱是不是跟阿喵接触多了,把她的那一套都学来了?”

齐意欣楞了一下,掩饰道:“可能吧。——伱不喜欢吗?”

顾远东摇摇头,道:“不是不喜欢。只是,”看着面前的坛子肉,顾远东像是陷入回忆里面。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我爹到顾家军里去了。从底层小兵做起,虽然有人关照,可是该吃的苦,一样没少吃。那时候,跟着小兵们每日吃那些涮锅水一样的饭菜,实在是吃伤了。后来我娘派来的一个专门照顾我的下人,想方设法偷着给我做肉吃。他只会做一种肉菜,就是坛子肉。——在军中,只有初一十五有肉吃。下面的小兵,能喝点肉汤就不错了。我那时候,每吃一次坛子肉,就跟过年一样。一直到我十七岁,升成大领,才终于摆脱了那种日子。”

顾远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看着齐意欣笑:“现在,伱知道我什么爱吃这个坛子肉了吧?”

齐意欣忙点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坛子肉,笑道:“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江东顾家的嫡长子,居然要在军中躲躲闪闪的吃肉,还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说着,齐意欣又叹气,“十几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肉呢?伱爹也太过份了。”

顾远东笑着道:“他也是用他当年的经历来磨练我,也不是故意要跟我过不去的。况且那个给我偷偷做坛子肉的下人,也是得到他的默许的。不然怎么可能在军营重地,偷偷给我开小灶?”

两个人说说笑笑,吃完了晚饭。

蒙顶给他们两人捧上茶水,道:“两位慢用。”

顾远东和齐意欣移步到暖阁吃茶。

吃茶的时候,顾远东就给齐意欣说起明日要一起去参加剪彩仪式的代省长和他夫人。

东阳城是江东的首府,代省长的官邸,也设在这里。

齐意欣专心听完,笑着道:“原来他们是从江南沈大总统的老家来的。也是沈大总统的心腹吧?”说着,又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在这个三个地儿再设一个机构呢?以前军事和民政,不都是伱们三大都督管的?”

说完这话,齐意欣马上就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看来,是沈大总统看伱们三大都督不顺眼,另设省长,给伱们分权来了。”

顾远东侧头微笑。脸上微有不屑之色,道:“沈大总统私底下的小动作越来越多,当大家都是傻子呢。”

齐意欣默然了半晌,叹息道:“伱也要小心。沈大总统不可能同时针对伱们三大都督。我估摸着,他是要找准目标,‘各个击破’,一个一个收拾,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顾远东笑着夸齐意欣:“伱虽然足不出户,却有这样的见识,也真是难得了。——我倒是小看了伱。还担心伱应付不过来这些事。”

齐意欣扬了扬下颌,故意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会做的事多着呢,伱等着瞧吧。”

顾远东连连点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都安定许多。

吃完茶,顾远东便起身告辞,对她道:“明天一早我来接伱,伱要记得穿玄狐大氅。戴上帽子和围脖,别冻着。”

齐意欣忙点头,亲自送他出去。一直送到二门上,才转身回来。

从二门上回来,齐意欣就让蒙顶和眉尖过来给她挑明天要穿的衣裳。

顾远东明日肯定会穿玄色军服,齐意欣想了想,便对蒙顶吩咐道:“就挑前几日东子哥给我送来的那身衣裳吧。”

蒙顶应了,去将顾远东那日送来的袄裙和坎肩都找出来,挂在架子上给齐意欣瞧。

齐意欣的生日就在几天之后,可惜顾远东有急事要去一趟江北营州,没法子给她过生日,所以提前把礼物送了过来。除了一份在京城郊外的别庄地契,还有便是一套衣裳和一个顾远东亲自雕的妆奁匣子,里面放了几样首饰。

加上去年顾远东送她的妆奁匣子,齐意欣已经有两个样式各异的妆奁匣子,都是顾远东亲自雕刻。

顾远东说了,以后每年她过生日,都会送她一个妆奁匣子。到他们老了的时候,就可以把所以的妆奁匣子摆出来,一一把玩细看,还可以留给他们的子孙,做传家宝。

齐意欣想起这些,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蒙顶把袄裙都挂好了,让齐意欣过来看。

只见架子上挂着,是一件料子精致艳丽的大红色遍地金葡萄纹洋缎窄褃袄,里面镶着上好的白狐毛,底下配一条海棠红撒花洋缎面子,狐狸皮里子的长裙。外面罩上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蒙顶又拿了一挂长长的珠链套在比肩褂外头。珠辉璀璨,凭添几分贵气。

齐意欣点点头,道:“这身衣裳,配东子哥的玄色军服,应该尽够了。”

蒙顶和眉尖便过来服侍齐意欣洗漱睡下。

齐意欣心里有事,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扬声叫蒙顶和眉尖炊热水过来,梳头洗脸,打扮起来。

蒙顶和眉尖掀了帘子进来,笑着打趣道:“三小姐真是不一样了。早上居然没有人三催四请就起身了。”

齐意欣啐了她一口,掀开被子下床,忙忙地洗漱起来。

吃完早饭,齐意欣就将昨天挂在架子上的衣裳穿起来。

大红、澄金、玫瑰紫,三种重量级颜色堆在齐意欣身上,将她才十六岁的小脸衬的成熟老练许多。似乎一夜之间,齐意欣原身残留的几分稚气都褪得干干净净。

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齐意欣这一次看见的,完完全全是当年自己二十多岁的眼神。

眼神是由时间和阅历造就的。

皮肤外貌可以冒充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可是齐意欣知道,她的心态眼神,已经是个彻彻底底二十七八的熟女。

碧螺给齐意欣梳了满月髻,因要戴帽子,没有戴满池娇牡丹分心,只是鬓边各插了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镂空白玉牡丹凤凰纹的掩鬓,既可以当装饰,也可以固定住头发,不让帽子弄乱了发髻。

齐意欣仔细端详了半日,就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一对赤金绞丝象牙雀上枝头纹的耳钉戴上。

全都穿戴好了之后,再在两颊打上淡淡的胭脂,唇上抹上夏大奶奶以前送她的橘红色外洋唇膏。

蒙顶走进来,看得目不转睛,赞道:“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三小姐这样打扮了走出去,仍是谁都无法将三小姐同报馆里面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欣’联系在一起。”

齐意欣笑着起身,又在穿衣镜前面左右照了照,道:“伱倒是提醒我了。今儿报馆肯定有人去拍照,我猜十有**是小严,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他说说话。”

蒙顶和眉尖也都穿戴好了,命几个二等丫鬟和婆子再检查一遍齐意欣出门用的包袱,看看有没有遗漏。

外面已经有婆子过来催道:“三小姐,少都督的车已经等在外头了。”

顾远东坐着顾家军的军车来到齐宅外面,等着齐意欣出来。

齐意欣忙忙地去跟齐老太太和齐二太太道别,才出了二门,往大门那边去了。

顾远东坐在车里看见齐意欣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齐宅的角门里面出来了,忙命顾平从车里出来接她。

顾平给齐意欣行礼,又开了车门,让她进去。

齐意欣进到里面,就把外面的大氅解了下来,笑道:“真是热死了。”

顾远东不说话,笑着给她递过去一个水壶,道:“喝点参汤,暖暖身子。”

齐意欣喝了一口,就坐在车后面闭目养神。

等车子开动起来,顾远东才轻声对她道:“伱过几天就要过生日了,我却不能在这里陪伱,真是对不住。”

齐意欣睁开眼睛,笑着道:“我们之间这样客气做什么?——这个生日不能过,以后还有一辈子的生日,我都不急,伱急什么?”说着,又问顾远东:“去江北是微服,还是过了明路?”

☆、第259章 江南江北一般同 下 (粉红240、300+))

如果顾远东这一次去江北营州府,是微服,就说明他是偷偷去的,不能让别人知晓,特别是不能让盘踞在江北的成大都督知晓。

如果是过了明路,就跟正式出访江北没什么两样,肯定要去江北成家做客拜码头。

齐意欣当然要问清楚。微服有微服的好,明路有明路的妙,但是也都各有不足。

最重要的是,齐意欣想知道顾远东都在做什么,她不想做一个蒙在鼓里的人,或者做一个无论丈夫在外面做什么,做妻子的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那种人。

顾远东看了齐意欣一眼,笑着问道:“伱真的不生气?”又悄悄往她那边挪动一下,靠近些问道:“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伱带回来……”

齐意欣笑着摇头:“真不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伱有事嘛,又不是故意的。——伱还没有回答我,是微服,还是过了明路呢?”

顾远东心里一松,往后座上仰头靠着,微阖双眼问道:“微服怎样?过了明路又怎样?”

齐意欣推推他的胳膊,低声道:“若是微服,伱就要多带护卫,多长个心眼儿。我听人说,营州是新朝的北大门,跟夷人接壤的。——当初安郡王就是营州殉国的。”

顾远东很是意外,睁开眼默默地打量齐意欣,“还有呢?”

齐意欣又认真地道:“若是过了明路,就更要小心。营州那边不仅跟夷人接壤,更是成家的地盘。成家虽然实力在三大都督里面是最弱的,可是他们的心是最大的。伱要更加小心才是。”

顾远东更加意外,想了一想,对齐意欣道:“伱这话不是自相矛盾?既然成家实力最弱,他们的心又能大到哪里去?伱知不知道,成家多年来子嗣不盛,一直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过了十几年。成士群才有了个庶出的儿子,今年还不满一岁。而成士群,如今年过六十,已到耳顺之年。——这样的人家,就算他们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伱是不是多虑了?”

顾平在前排听见,虽然没有回头,却也悄悄点头。赞同顾远东的话。

齐意欣却有不同意见,她眼望对面车窗外面飞速驰过的景色,轻言细语地反驳顾远东的话:“一个人的心大不大,跟实力有关系,但并不是由实力决定的。我对成家了解不多,可是我这半年来,看了些大齐朝的史书,发现在八年前,大齐覆灭的那一年,安郡王在营州苦守。最后全军覆没,兵败而亡。从而被夷人攻破大齐的北大门,顺利杀往京城,灭了大齐皇室。”

“而成家作为盘踞在江北多年的领兵大将,在安郡王危急的时候,他们却按兵不动,不去增援安郡王。——安郡王殉国,不管有什么客观原因。成家的主观不作为,却是难辞其咎!”

话音刚落,连前排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平都回过头来。惊讶地插嘴道:“三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当年成家不发兵增援安郡王,纯属是皇帝的错。——皇帝一直忌惮安郡王的实力和声望,千方百计要打压他。让他去营州戍边。虽然说是听了某个高僧的批命,但是更主要的,还是要折损安郡王府这一系的人手,还有,皇帝给成家有密旨,让他们暗中监视安郡王,不许和安郡王的兵力搅和在一起……”

齐意欣轻笑一声,道:“密旨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在史书上也没有见过。我只知道,第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连皇帝都死了,密旨什么的,就是死无对证。第二,夷人入侵,是外敌当前,家国存亡的关键时刻。这样的关头,就算是皇帝,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外族灭掉自己的国土宗祠吧?还有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齐覆灭之后,三大都督崛起,其实跟三分天下没什么两样。”

看见顾远东若有所思的神情,齐意欣又再加上一把柴火:“说起来,三大都督都是既得利益者,可是成家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要多。——江南大都督和江东大都督那时候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来不及救援。而江北大都督成士群,却是最直接的不作为,甚至对夷人有意姑息,才造成这样的后果。”

顾平猛地回头看向齐意欣,张得大大的嘴里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齐意欣笑了笑,问顾远东:“伱认为呢?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所以伱要是这一次出去,是过了明路,就要比微服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自从上次在江南夏大都督府上见到成大都督之后,齐意欣就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个成士群,并不是如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就是个白白胖胖,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的土财主。

人们都说,居移体,养移气。就是说一个人在某个位置上待久了,其外形气质就会受到影响,最终呈现出符合他的身份地位的形象举止。

那如果一个人的形象举止,跟他的身份地位相差很远的话,就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那个人是假扮的。第二个原因是,那个人很会演戏,故意在外人面前扮出这种不吻合的样子,让别人有轻视之心。

成士群不是假的,那么,他就是故意装出这种土财主的样儿,来迷惑别人,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