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东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齐意欣一眼,胳膊一抖,一只冒着红光的烟头在空中划过一根抛物线,落到院子墙边的青花瓷大水缸里,滋地一声。冒出一缕白烟。

齐意欣松了一口气,微笑着道:“下不为例。”

顾远东淡淡地道:“你若是再说这种话,莫怪我继续抽下去。”

齐意欣愣了一下,“你都听到了?”刚才她和阿喵在内室说的话?

顾远东点点头,转过身,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出神。

齐意欣不知道该怎么辨白。只好半垂了头,低低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别生气。”

顾远东拿手揉了揉太阳穴,斜了齐意欣一眼,“我以为你是拿来劝阿喵的,怎么被她扯到你身上去了?”

齐意欣心里一松,笑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个道理。我觉得,等过两天,喵姐完全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可以考虑告诉她实情。”

这一次,连顾远东都点点头,道:“只要她不发疯了,告诉她也无妨。”

两个人站在春日的回廊下说话,一股暖风吹过来,齐意欣就觉得身上的镶毛夹袍和大氅有些热,额头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

顾远东见了,从兜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细棉布手帕,往她额头和鼻尖轻轻按过去,道:“进去换件薄点的衣裳,我带你去见宋大夫。”

齐意欣乖巧地应了,进去换了那件顾远东送她的青莲色细棉布收腰长褂子,外面套一件石青薄呢大衣,和顾远东一起去宋大夫的诊所。

“葬礼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齐意欣上了顾远东的军车,坐在他身边问道。

顾远东微微颔首,“都安排好了。后天早上辰时初出殡,来的人很多,你到时候,要紧紧跟着我,把手枪也带着,知道吗?”

齐意欣忙点头应了,又问他,“都有谁?”

顾远东道:“沈大总统一行人,上官家、成家、夏家,赵家、李家,还有你们齐家,以及东阳城和京城的一些世交,都会来。”

齐意欣算了算,少说也有上百人,忙对顾远东道:“那警戒这方面,确实要做好准备。伯母那边,有十三叔照料,你也得派侍卫过去,喵姐那边也是。”

顾远东笑了笑,道:“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宋大夫的诊所。

宋大夫也一直在寻找有效的药物,帮助齐意欣治疗她身子上的毛病。

他这一次,是要给齐意欣抽几管子鲜血,送到外洋实验室去做化验。

抽完血的空档,齐意欣见顾远东不在跟前,悄悄对宋大夫道:“宋大夫,喵姐最近精神不太好,宋大夫有没有什么安神的药物,可以帮一帮喵姐的?”

宋大夫吃了一惊,给齐意欣包扎的手就重了些,让齐意欣疼得呲牙咧嘴,叫了一声。

顾远东腾地一声,将宋大夫诊室的大门踹开,冲进来问道:“意欣,出什么事了?”

宋大夫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咬牙切齿地对顾远东道:“她没事,可是我的门有事!——你给我赔我的门!不然我不给你未婚妻治病了!”

顾远东气死人不偿命,见齐意欣无事,恢复了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淡地刺激宋大夫道:“你治得好吗?若是你治得好,何止赔你一扇门,就算赔你一个新的诊所都行。可问题是,你有那么高明的医术吗?”

宋大夫恼得恨不得将刚才抽出来的血全扔到顾远东脸上去,忍了半天,只得指着被顾远东踹坏的大门,道:“走!你们给我赶紧走!——我的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菩萨!”

说话间,十三叔却匆忙闯进来,拉着宋大夫就走,道:“宋大夫,我那里有人突然发高烧,宋大夫快去瞧瞧吧!”

☆、第10章 再续前缘 (含粉红840+)

看见十三叔少有的急切样子,顾远东也有些动容,上前几步抢上去问道:“可是我娘突然病了?”

十三叔看向顾远东,大有深意地摇摇头。

顾远东和齐意欣一起明白过来,一点是安郡王突然发高烧!

“宋大夫赶紧过去吧!——带着药箱。有没有退烧针?吊瓶也行……”齐意欣在诊室里面追着宋大夫的护士不断叮嘱,看得顾远东大摇其头,将她拉过来,固定在自己身边。

“你们快去吧。我们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准备好。等宋大夫瞧完病,十三叔给我们送个信过来。”顾远东沉稳地对十三叔说道。

十三叔点点头,带着宋大夫和护士匆匆而去。

齐意欣和顾远东回到顾家,一整天都挂念着公主府那边。

所幸到了傍晚掌灯时分,宋大夫亲自来到顾家送信。

顾远东在军机院房外间屋里跟顾平和手下八大军团司令开会。

宋大夫是顾家的常,跟顾家也是世交。顾远东就命人直接将宋大夫带到内院,跟齐意欣说一声就行。

齐意欣在梧桐院里刚吃完晚饭,正准备要沐浴的空闲里,到院子里遛弯。

看见婆子带着宋大夫进来,齐意欣忙迎上去,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严不严重?”

宋大夫面色苍白,往周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齐意欣就领着宋大夫来到梧桐院有落地长窗的西次间。命蒙顶送上清茶,又让她守在月洞门前,好和宋大夫说话。

宋大夫捧着热茶,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落地长窗的夜景,突然道:“原来安郡王还活着。”

齐意欣听见这话,知道安郡王应是无恙,心里一阵欣喜,可是看见宋大夫失魂落魄的样子,齐意欣眼珠一转,明白了宋大夫的心情。

宋大夫这么多年不说亲。一直在等着阿喵。

本来安郡王若还活着,宋大夫是绝对不会对阿喵动念的。

可是后来安郡王一“去”八年,都说他殉国了,宋大夫才对阿喵由怜生爱。

谁知天意弄人,等宋大夫越陷越深的时候,安郡王然又活着回来了。

齐意欣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心惊胆战,两眼忽闪着对宋大夫问道:“宋大夫,医者父母心。您可不能因私忘公,以权谋私啊……”

宋大夫是医生。安郡王又正好生了病,还落在他手里。就算宋大夫不有意害安郡王,只要消极怠工一下,安郡王就要吃好大的亏。

宋大夫听懂了齐意欣的意思,重重地放下茶杯,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你们都把我想的这样龌龊!”

齐意欣大急,忙给宋大夫赔礼道歉,低声道:“宋大夫,我没有这个意思。他们也没这意思。若是有,也不请宋大夫去给安郡王治病去了,是吧?”

这样一说,宋大夫的怒气才小了些,轻哼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我跟你说,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别把我想的这样小气!”

齐意欣在心底嘀咕一句:您不小气。您只是在跟阿喵有关的事情上,特别钻牛角尖罢了……

宋大夫像是知道齐意欣正在腹诽他,横了齐意欣一眼,道:“你不是说,阿喵的精神也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意欣手里绞着帕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踌躇半晌。道:“宋大夫,安郡王那边怎么突然生病了?我们早上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起高烧来了?

宋大夫沉默下来,两眼呆呆地看着后窗的竹林。沉吟良久,似是下了决心,对齐意欣交底,“安郡王也心里苦。他有心事,但是不能做,不能说,心爱的人在咫尺之间,他却无颜来见她。——这样的压抑,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的。当心里熬不住的时候,就会以病痛的形势发作出来,也算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举动。”

齐意欣“啊”了一声,有些惊喜。看来,自己在安郡王那里说的话,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的。

“那……那……安郡王有没有说要见喵姐?”齐意欣试探着问道,虽然知道这样问,会伤宋大夫的心,可是她也顾不得了。

宋大夫两眼瞪了起来,对齐意欣道:“他病得糊里糊涂的,嘴依然咬得死紧,大概是生怕自己在病中说错了话。——这种人,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吐一个字。”

齐意欣很是失望,端坐在贵妃榻上,喃喃地道:“喵姐真可怜。”

宋大夫双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对齐意欣道:“你说阿喵有些不舒服的,我去给她诊诊脉吧。”

齐意欣点头,带着宋大夫去阿喵的院子里。

阿喵吃完晚饭,沐浴完毕,已经在屋里躺下。

听说宋大夫来了,阿喵有些奇怪,披着衣裳起身,来到外屋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齐意欣笑着道:“宋大夫听说你身子不舒服,过来给你诊诊脉。”说着,对宋大夫使个眼色,让宋大夫好好开导阿喵。

宋大夫点头,让齐意欣放心。

齐意欣便带着丫鬟告辞而去,将屋子留给阿喵和宋大夫。

宋大夫坐到阿喵身边,要给她诊脉。

阿喵护着自己的手腕,不让宋大夫诊脉,眼神十分倔强,“我没有病。”

宋大夫看了她一眼,强硬地伸出手去,将阿喵的手腕夺过来,按上两根手指诊脉。

阿喵正要发怒,却听见宋大夫轻声道:“安郡王回来了。”

声音虽然轻缓低沉。听在阿喵耳朵里,却如同雷击,整个人都傻了,也忘了挣扎。过了好久,阿喵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大夫瞟了阿喵一眼,看见阿喵脸上不加掩饰的震惊和狂喜,宋大夫低下头,压抑着心里的剧痛,再一次沉声道:“安郡王还活着,他就在公主府里。我刚刚才给他瞧过病。”

阿喵噌地一声站起来。全身都在发抖,牙关咬得咯咯响,脸色更是一时雪白,一时血红,心情激动异常。

宋大夫顾不得自己心里的不适,连忙站起来,对阿喵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老憋着,会伤身子的。”

阿喵看着宋大夫关切的双眼。终于“呜”地一声哭出来,披着家常屋里穿的夹袍就往外跑。

初春的夜里。仍是十分寒冷。

阿喵心里却如同有火在燃烧一样,顾不得去质问顾远东和齐意欣,也顾不得自己衣冠不整,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还没有死!他真的来了!她重生,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她知道,这就是她重生的意义!——她要去见他!谁也不能阻止她!

宋大夫看见阿喵飞奔一样出去,忙叫了她的丫鬟将大氅拿出来,自己接过大氅,跟在阿喵身后。和她一起出了顾家。

顾家看门的门子不知道出了何事。看见自家的大小姐裹着大氅,披头散发,跟着宋大夫从角门出去,坐上宋大夫的黑色小轿车,离开顾家大宅门口,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赶紧进去向正在军机院开会的顾远东回报。

结果顾远东的会议正到了紧要关头,不许人进去打扰。

门子没有办法。只好跑到二门,让二门上的婆子给齐意欣去报信。

齐意欣正在沐浴,听说阿喵跟着宋大夫一起到公主府去了,齐意欣心里又着急,又有一丝欢喜,忙从澡盆里出来,匆匆忙忙擦拭干净。换上衣裳,也披了大氅。带着蒙顶一起离开顾家,也往公主府去了。

此时公主府里。阿喵已经冲到内院,在宋大夫的指引下,并没有惊动顾范氏和十三叔,径直来到安郡王住的小院门口。

可是到了门口,阿喵却又不敢进去了,只在门前徘徊来去,间或抬头看一眼点着一盏孤灯的院子里面,有些近乡情怯的样子。

宋大夫眼看天色越来越黑,越来越冷,担心阿喵的身子抗不住,上前道:“快进去吧。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既然来了,难道还不进去?”

宋大夫带着阿喵直闯公主府的内院,虽然没有先去顾范氏那里打招呼,守二门的婆子不敢大意,忙去回报。

顾范氏和十三叔从守二门的婆子那里得到消息,都吓了一跳,匆匆赶来,却只见到阿喵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正好阿喵下了决心,进去了。

宋大夫站在门口,拦住顾范氏和十三叔,道:“让他们待一会儿吧。咱们别进去打扰他们。”

顾范氏怔怔地看着宋大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人人都知道,宋大夫对阿喵的心思有多重。可是宋大夫却选择了放手,去成全自己心爱的人,而不是以爱的名义,行自私狭隘之事。

“多谢你,宋大夫。”顾范氏诚心诚意地道。

十三叔站在顾范氏身后,也对宋大夫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感激。

宋大夫却苦笑着摇头,一屁股坐在小院的门槛上,抱着头道:“别谢我,你们千万别谢我。——要谢,就谢那两个锲而不舍的人,就算是死亡,也无法把他们分开。”

顾范氏定了定神,对宋大夫轻声道:“咱们进去坐一坐吧。阿喵他们在里屋呢,我们在外屋等着就行。”

一阵寒风吹来,顾范氏打个寒战。

十三叔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顾范氏身上。

宋大夫抬起头,看着顾范氏,喃喃地道:“顾伯母,您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顾范氏微笑着摇摇头,道:“迟早有这一天的,不怪你。我们只是一直拿不定主意,是你帮了我们一个忙,我们要谢谢你才对。”

宋大夫笑了笑,从门槛上站起来,道:“多谢伯母。”说着,和顾范氏、十三叔一起进去。

顾范氏带着的丫鬟婆子也跟在后面进了屋子。

此时阿喵正半跪在安郡王床前,两眼近乎贪婪地看着安郡王熟睡的样子。

安郡王的高烧已经退了,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两颊还有些潮红,嘴唇干裂,有些憔悴。

阿喵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安郡王漆黑齐整的两道剑眉,手指灵动,轻柔的碰触如同天堂鸟身上最柔软的尾羽,顺着眉峰间微微聚起的川字,下滑到他挺直的鼻梁,又顺着鼻梁往下,来到他无懈可击的下颌。

担心眼睛会被自己的幻觉所欺骗,阿喵只相信自己双手的感知,如同一个盲人一样,在安郡王脸上一次次描画,生怕他在自己面前,只是一个幻影。更怕这一切,只是一个幻梦。就像前生后世无数次,她从梦里醒来,经历的那种得而复失的锥心剧痛一样。

如果这一次也是梦,阿喵打算这一辈子,再也不要醒来。

安郡王轻轻咳嗽一声,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疲累的双眼微微开启,脑子里还有些高烧过后的迷糊失神。

他看见的,也是多少次在梦里见过的那样,情人泪里带笑的双眸,还有她温柔地带着些许神圣意味的碰触,是春天里百花齐放的潋滟,还有夏日里急流勇进的急切。

“阿喵,我又梦见你了。你怎么又不好好梳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算你不愁嫁不出去,也要好好梳头……”安郡王无意识的梦呓,将阿喵带回他们两小无猜的青葱岁月。

那时候,阿喵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总是四处疯跑。只有安郡王,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读习画,拆字猜枚。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从青涩到成熟,从懵懵懂懂到两心相许。

像是一首激昂的交响乐,正奏到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任凭是谁,都不会受得了这样美好的开头,却有这样糟糕的结局。

所以隔着那么久的时光,隔着国破家亡,隔着死亡和重生,隔着佛门和俗世的障碍,他们不屈不挠,终久还是等到了彼此。

阿喵眼里的热泪滚珠一般往下落,却顾不得擦拭,只是颤抖着双手,捧着安郡王有些消瘦的面颊,缓缓俯身,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上一个深情的吻,一个隔了两辈子,才等到的亲吻。

☆、第11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6K,含粉红900+)

阿喵的眼泪融在安郡王的面上,顺着他的面颊,又流入两唇相接的嘴里。

咸咸的泪水似乎刺激了安郡王的感觉,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两手用力一撑,将阿喵的身子推开,正要发怒,却看见自己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别人,而是他朝思暮想,旦夕未忘的未婚妻顾远西!

安郡王的双手立时改推为抓,死死按在阿喵的肩膀上,似乎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阿喵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可是这剧痛却让她欣喜,让她感觉到这一次,是真真切切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而是真实。

“……思诚……”阿喵的声音在静谧的房中悄然响起。

安郡王睁大眼睛看着阿喵,看向她头上微卷的秀发,已经有些红肿的双眸,红通通的鼻尖,和同样绯红的双颊,更没有放过她的鬓角里那一根在灯光下闪着白光的银丝。

“阿喵,真的是你?——你终于来了。”安郡王的目光渐渐下移,看向阿喵身上明显不是出门穿的衣衫,还有衣衫底下露出来的一双软底绣花拖鞋。——这明明在内室厚厚的地衣上才能穿的鞋子。

阿喵穿着这双软底绣鞋似乎在外面走了长长的路,被外面的石子路磨得底儿都穿了,露出里面冻得殷红的脚趾头。

安郡王的目光定在那双破了的绣花拖鞋上。

阿喵注意到安郡王的眼光,低头一看。很有些羞惭。——多年不见,自己给对方的第一印象竟是如此邋遢不堪,悄悄地把脚往裙子底下缩了缩。

安郡王看见阿喵这些熟悉的小动作,心里越发感动,双臂用力,将阿喵的双腿抬起来,脱掉她的软底绣鞋。抱住她冰冷的双脚,紧紧地捂在自己胸口。

阿喵满心欢喜,虽然眼里的泪总也擦不净。可是看着心爱的人坐在身边,对自己情爱如昨,呵护备至。似乎这么多年的等待和期盼只是为了让今日的重逢变得更加隆重,积满两世的抑郁终于一扫而空,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也觉察到她冰冷的脚底下,安郡王的胸口烫的如火烧一般。

想起宋大夫说过,安郡王突然发了高烧,阿喵忙将双脚从安郡王怀里挣出来,低声道:“你还病着,别一时冷,一时热的……”

话没说完。安郡王已经放开阿喵的双脚,上身前探,双臂用力,将阿喵结结实实抱紧怀里,低头就向她双唇吻上去。

他的双唇是那样的炙热。拥抱是那样的有力,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阿喵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抱住安郡王的脖颈,也热烈的回吻上去。

……

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在外面候着的顾范氏、十三叔和宋大夫吃了一惊,忙起身过来查看。

却看见安郡王已经半坐在床头。阿喵靠坐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脖颈,将头扎在他怀里。安郡王的双臂伸出,紧紧抱着阿喵。

而里面净房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脚下,有一摊水迹,和一个倒扣在地上的铜盆。

安郡王回头看向站在净房门口的小厮,微微笑道:“珞嘉,这是大小姐,你不记得了?”

珞嘉长舒了一口气,拿袖子抹了抹额头,心有余悸地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让哪位姐姐跑进来了……”说着,走过来对阿喵行了礼。

站在门口的顾范氏和十三叔微笑着看着这一幕,也走了进来,对珞嘉道:“珞嘉,你是思诚的救命恩人,不用对阿喵行礼。阿喵应该向你行礼才是。”

阿喵从安郡王怀里探出头来,对着顾范氏叫了声“娘”,就站起来,对着珞嘉行了大礼。

珞嘉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看顾范氏,又看看安郡王,再瞟一眼阿喵和十三叔,脸上一片紫涨,是真的不自在。

顾范氏叹口气,对珞嘉道:“你回去歇着吧。今儿这里,有阿喵照顾就行了。”

阿喵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从地上拣起来铜盆,拿到里面的净房。出来的时候,又去吩咐外面的丫鬟婆子再去烧一桶热水过来。

忙忙碌碌地,就跟一个小管家婆一样。

安郡王眼眸带笑,一直看着阿喵的身影在屋里穿梭来去。

珞嘉见阿喵终于找来了,也松一口气,悄悄对阿喵道:“大小姐,您可要当心这里的姐姐们……”

阿喵抿嘴笑了笑,道:“你放心,有我在这里,没人敢打思诚的主意。”

阿喵活了两辈子,才等到跟安郡王在一起。若是有别的女人敢不怕死的上来自荐枕席,顾氏阿喵肯定是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两个收拾一双,绝不退让,也绝不轻饶!

珞嘉看着阿喵胸有成竹的样子,打着哈欠道:“那这里就麻烦大小姐了。我有好久没有睡过囫囵觉了,这就要睡一觉去了。”说着,又对顾范氏和十三叔行了礼,一个人去自己的厢房歇息去了。

外面的婆子将煎的药送过来,阿喵服侍安郡王喝了,又用热水给他擦洗了手脚和后背。

顾范氏和十三叔退到外间,发现宋大夫已经不在那里了,却看见齐意欣带着蒙顶坐在那里!

齐意欣笑着道:“宋大夫已经回去了,我过来瞧瞧,免得东子哥不放心喵姐。”

顾范氏和十三叔不约而同地叹口气,道:“这里没事了。你也回去吧。明天那边的事多,你也走不可的。”

齐意欣搭着门帘往里面扫了一眼,见两个人正喁喁私语。抿嘴一笑,和顾范氏、十三叔一起离开安郡王的院子,不去打扰那一对久别重逢的未婚夫妻。

安郡王这边喝完药,换了身衣裳,本还想跟阿喵说话,可是那药里面似乎有安眠的成分,再加上今天大悲大喜。让他筋疲力尽,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阿喵合衣缩在安郡王床脚,也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安郡王醒过来,烧已经完全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再看见已经起床,换了衣裳,梳好了头的阿喵,有些讪讪地。

服侍安郡王吃完早饭,阿喵坐在安郡王床前,笑着问他:“你想不想我念给你听?”只字不提他这些年的离世隐,还有对阿喵的不闻不问。

安郡王更是羞惭,伸手握住阿喵的手,轻声道:“阿喵,你听我说。——是我对不起你。昨天冒犯你了。”

阿喵两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用手捂着耳朵大叫:“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不听!不听!”

“阿喵,我已是出家之人。”安郡王静静地道,“我是你的表哥,永远都是。我希望你一辈子幸福快乐。可是跟我在一起,你不会幸福。也不会快乐。”

阿喵看着安郡王郑重的神色,压下心里的痛苦,顺着他的话头,道:“我们现在不说这些。思诚,你知道吗,我曾经向佛祖许愿。如果我能再见到你,我就要给佛祖重塑金身。——这一次,我可要破些财了。”

安郡王双手合什,念了一声“阿弥托佛”,就对阿喵道:“把我的念珠拿过来,我要做早课了。”

阿喵镇定地起身,去另一边的桌上,将安郡王的念珠拿过来,递到他手里。

安郡王闭上眼,摩索着念珠,嘴里的经却是念的支离破碎。

阿喵坐在他对面,久久地看着他,柔声道:“思诚,你别骗自己了。——你凡心已动,这个佛门你怎么还能待得下?”

安郡王的手停了下来,睁开眼睛,也定定地看着阿喵,长叹一声,道:“阿喵,你知不知道,我就算不在佛门,这个世间,也无我的容身之地。——我活着,其实是一个错误。”

阿喵笑了笑,给安郡王掖了掖被角,道:“谁说的?你活着,是上头对我最大的恩赐。我不管你是谁,安郡王也好,范思诚也好,世间的无名之人也好。只要是你活在我身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在一起。”

珞嘉从外面冲进来,对着屋里的两个人急急地道:“大爷,您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大小姐,如今好不容易跟她相认了,为何又要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