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样的倾国之色,居然是在一个男子身上出现。若是出现在女人身上,齐意欣猛然想起顾远东对她提过,如今的安郡王范思诚,生得跟第一任安郡王妃安解语极为相似。

顾远东见齐意欣就像中了魔一样,眉头拧起来,沉声道:“你看够了没有?”

齐意欣醒过神来,偏头看向顾远东,见他脸色很是不虞,忙道:“我觉得还是你更好看。”却说得言不由衷。

顾远东叹口气,指着安郡王旁边的椅子对齐意欣道:“你不用巧言令色。——坐到那边去吧。我去看看娘和十三叔。”说着,自己走到月洞门前,掀开帘子进去。

齐意欣将眼光从安郡王那边收回来,脑子清醒了不少,心里暗道:原来绝色都是有魅或人心的能力。看来人家说那些绝色都是狐狸精,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边想着,一边在安郡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安郡王低头,闭上眼,手指间捻动着玫瑰念珠,念起经来。

齐意欣见安郡王这幅样子,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很有些不好意思,急着找回场子,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就是安郡王?你为何不要喵姐了?”

☆、第8章 细说从头 (含粉红780+)

听见阿喵的名字,安郡王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手指间捻动玫瑰念珠的速度更快了些。

齐意欣想起阿喵今天白天的疯狂,不由对安郡王这幅态度心头火起。可是知道顾远东他们就在不远的暖阁里面,只好压低声音道:“你在哪个寺庙挂单?”

安郡王窒了窒,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齐意欣一眼。

齐意欣从初见安郡王的惊艳中镇定下来,再仔细打量他,也就和看一个绝世的工艺品一样,虽然欣赏,但不沉迷,仅此而已。

“难道你还想回江北营州去?”齐意欣见安郡王不答话,追着又问一句。

安郡王踌躇半晌,终于开口道:“不。”等了半天,也只说了一个字,真正惜字如金。

然而他的声音低沉婉转,如最动人心弦的大提琴一样,在秋日里悠远流长,就连最简单的一个“不”字,也让他说得荡气回肠。听在耳朵里,直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个劲儿地往心底最深处钻进去。

他的侧影轮廓更如水墨山水一样,是青峰下一个淡淡的剪影,只一个简单的姿势,就让人浮想联翩,遐思不尽。

真正的美人,就是这样的吧。从形貌到声音,从动态到静止,无一不美。

用句齐意欣前世的流行语来说,叫360度无死角。

齐意欣听着安郡王的声音,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良久方道:“你今天去东子哥的就职大典做什么?——东子哥说你本来不想跟他到江东来的。”

安郡王顿了顿,将最后几句经念完,将玫瑰念珠握在手里,抬头看向齐意欣,微微一笑,和声问道:“你就是东子的未婚妻?”

齐意欣愕然,方才想起来。顾远东刚才,好像还没有跟安郡王说过她是谁,只是对齐意欣说了一句“这就是安郡王……”。

齐意欣下意识想伸出手,跟安郡王握手。同时问他:“我是齐意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就跟她前世的习惯一样。

可惜这里不是她以前生活的世界。

齐意欣也只敢把手在裙子边上蹭蹭,点头道:“安郡王白天在北城门应该见过我和东子哥吧。”

就职大典的时候,齐意欣和顾远东并肩站在北城门的大观楼上,向城楼下面街道上的人群挥手致意。

那时候,安郡王就站在城楼下方不远处的屋檐下,才被阿喵看见。追了下去。

想起上午的那一幕,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齐意欣叹口气,起身走到安郡王对面坐下来,看着安郡王道:“我不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么回事,可是喵姐很想你,想到快要发疯了……”

话还没说完,顾远东已经从里面暖阁大步出来,厉声呵止齐意欣道:“意欣!”

齐意欣站起来。看着顾远东走到她跟前,有些倔强地仰起下颌,道:“你们做什么要瞒着他们?”

安郡王跟着站起来。对顾远东温言道:“让她把话说完。”

顾远东捏了捏拳头,对齐意欣使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

齐意欣抿了抿唇,无声地做了个“为什么”的口型。

顾远东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让齐意欣给阿喵留几分脸面。

齐意欣却不认为这是丢人的事。对自己的未婚夫情有独钟,何罪之有?

“喵姐今天回去就闹着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齐意欣在顾远东捂住她的嘴之前,将最后一句话喊了出来。

安郡王手里的玫瑰念珠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齐意欣从顾远东身前探出脸去,看向安郡王。

安郡王立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

齐意欣心里一喜,以为自己的劝说奏效了。正要再接再励,却听见安郡王温润的声音传来,“……她向来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过一阵子,她也就自己好了。”说着,安郡王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齐意欣眼睁睁地看着他掀开帘子。高大的背影走下台阶,沉入黑黢黢的夜色之中。

“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齐意欣目瞪口呆,忍不住拉着顾远东的袖管,指着大门口道:“快去叫他回来啊!”

顾远东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对齐意欣道:“他有他的难处,你就不要勉强他了。”顿了顿,顾远东又道:“国破家亡对他的打击,远远超过了儿女情长能给予的慰藉。——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齐意欣怔怔地看着顾远东的眼睛,再看一看大门口还在晃动的夹棉帘子,一股酸涩涌上胸口,鼻子里有些堵,低下头闷闷地道:“我以为,儿女情长,是对他国破家亡的补偿……”

顾远东静立在齐意欣面前,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反对跟阿喵说起这件事吧?”

因为安郡王的态度。他不肯面对阿喵,就算说了也没用。只能让阿喵连心里的影子都留不住。

齐意欣咬了咬下唇,往顾远东跟前又走近一步,仰头看着他。

顾远东明白齐意欣的意思,嘴角弧度微弯,声音比蚊呐还轻:“……你放心,我和他是不同的。”

齐意欣跟着微笑,低声道:“我知道。我也一样。”

十三叔扶着顾范氏从暖阁出来,四处瞧了瞧,问道:“安郡王呢?”

顾远东转过身,对十三叔和顾范氏点点头。

齐意欣从顾远东身后走出来,下颌往大门处扬了扬,道:“出去了。”

十三叔有些不放心,侧头对顾范氏道:“灵均,我出去一趟。”

顾范氏点点头,嘱咐顾远东:“跟你十三叔一起过去,劝劝思诚那孩子。他心思重,总是放不下那些东西。”

顾远东应了,对顾范氏道:“娘,让意欣陪您说说话。”说着,又看向齐意欣,道:“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娘也是一样。”

齐意欣笑着点头,目送顾远东和十三叔出去了。

顾范氏就对齐意欣招招手,笑道:“意欣,过来。咱们娘儿俩去暖阁坐着说话去。”

齐意欣忙走过去,扶住顾范氏的胳膊,往暖阁里面去了。

“我已经跟东儿说了,今儿天晚了,你就在这里留一夜,跟我一起睡。”顾范氏拍着齐意欣的手,两个人一起进去。

暖阁里面比外面暖和得多。

齐意欣一进来。闻到那股清爽的橘香,精神一振。

顾范氏和她分坐在暖阁的罗汉床上,中间摆着一个紫檀木的四足矮方几。

里面伺候的大丫鬟绿茶从暖阁一角将炭炉上坐着的紫砂茶壶拎过来,给齐意欣和顾范氏各斟了一杯茶。

齐意欣晚上入睡之前,一般不喝茶。正要拒绝,却看见茶杯里面不是一般的红茶或者绿茶,而是玫瑰花茶。这样的茶,既能养颜。又有助睡眠。

齐意欣便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就将话题转到安郡王和阿喵身上,问顾范氏道:“伯母。喵姐年岁也不小了。之前因为误会,以为安郡王已经殉国,喵姐一直不肯嫁人。如今安郡王已经活着回来了,伯母是不是应该劝说劝说他们?”

顾范氏想起齐意欣刚才说的话,笑着道:“你也是,什么话都敢说。——连阿喵想出家这种话都说了出来。思诚这孩子实心眼儿,他会当真的。”

顾范氏今天一大早就离开顾家,回到公主府。

阿喵回到顾家的时候,顾范氏已经走了,还不知道阿喵在顾家的举动。

齐意欣忙不迭地摇头。急急忙忙地道:“伯母,我说的是真的!——喵姐今天确实在府里头要绞头发做姑子去!”

顾范氏难以置信,用手捂在嘴上,一双美眸看着齐意欣,道:“这种事可不能随便说的!”

齐意欣大急,“我说的是真的!伯母今天一大早就离开顾家。没有来得及见到喵姐……”说着,就把阿喵回去之后,在屋里闹腾的事说了一遍。

顾范氏听完,脸上的神情又痛惜,又不忍,眼里的泪珠盈盈欲滴,却咬牙不让它们落下来,“这两个小冤家,从小闹到大,还是这么不消停……”

齐意欣觉得奇怪,忙问道:“伯母,这话怎么说?喵姐和安郡王,以前很熟悉吗?”不应该啊,安郡王在京城,阿喵在东阳城,就算是亲戚,也不是很熟吧?至少不会像顾远东和齐意欣一样,在一个城里住着,经常能见面。

顾范氏低下头,拿帕子在眼角印了印,对齐意欣说起往事。

原来,安郡王的娘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安郡王的爹老安郡王从此郁郁寡欢,不久也跟着去了。

顾范氏那时候已经嫁到东阳城,刚生了阿喵。听说还在襁褓当中的安郡王父母双亡,对他十分怜惜,特意向父皇请旨,将安郡王带到东阳城抚养。

安郡王从会走路开始,就同阿喵一起同吃同住,在一个床上睡觉,一个碗里吃饭,比亲兄妹还要亲密。

后来顾范氏又生了顾远东,也是难产,幸得齐意欣的娘亲齐裴氏所救,母子平安。

只是从此以后,顾范氏的精力就大不如前,又要照看顾远东,就对大女儿阿喵疏忽了一些。

阿喵小的时候,很不喜欢自己的弟弟顾远东,因为他分去了娘亲的注意力。

只有幼年的安郡王一直陪着她,事事以她为重,处处为她分忧。

阿喵投桃报李,对安郡王也是百依百顺。别人的话,阿喵经常听不进去,只有安郡王的话,跟圣旨一样,阿喵是一定会听的。

两人十五岁的时候,顾范氏向她的父皇请旨,给安郡王和阿喵定了亲。

这个亲事,对安郡王和阿喵来说,是水到渠成。两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别人,或者嫁别人。

可惜订婚之后,安郡王就被皇帝一旨圣旨,调回京城,正式承袭安郡王府。

十八岁时,安郡王就被皇帝调往江北营州戍边,从此一去不回。

到如今,十年生死两茫茫。

齐意欣听到这里,不由痴了,半晌才对顾范氏道:“伯母,我还是觉得,应该让喵姐和安郡王见上一面,让他们自己拿主意。瞒着喵姐,只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顾范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疲倦,“阿喵这孩子,越发任性了。我担心她到时候,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齐意欣踌躇半晌,试探着问顾范氏:“伯母,如果您同意,我想试着去问问喵姐是什么主意。若是她能拿得起,放得下,对他们俩人都好。若是喵姐不肯放弃,不如……不如,就让喵姐去说服安郡王,不好吗?”

齐意欣本来不知道阿喵同安郡王有这样的前缘。

这样看来,两人根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过这样的未婚夫,难怪阿喵能对着李绍林那样的西贝货都忍不住另眼相看。——实在是太想他了,所以将一切跟他有关的、想像的人都要拿来反复寻味。就算知道是赝品,是假货,也要麻痹自己,聊胜于无。

这样的阿喵,实在是太可怜了。齐意欣忍不住想帮一帮她。

顾范氏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晚上齐意欣跟顾范氏一起安寝的时候,顾范氏才松了口,对齐意欣道:“你仔细些,别一下子就将底牌都掀出来。你知道阿喵的性子,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不管是伤害她自己,还是伤害别人,她都做得出来的。”

知女莫如母。

齐意欣想一想阿喵的性子,确实如此。可是她倒挺欣赏这种性子的。就跟飞蛾一样,明知是火,也要飞扑过去,不管会不会将自己的烧成灰烬。只要能有一刹那的交汇,不计任何后果。

因为她做不到,就更羡慕可以这样做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齐意欣就爬起来,陪顾范氏用过早饭,就着急忙慌地催顾远东回去。

顾远东很是意外,上下打量她一把,沉声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坐在顾远东旁边的安郡王捧着一碗粥,喝得专心致志,似乎没有听见顾远东和齐意欣说话。

齐意欣理直气壮地道:“那边府里有很多事要忙,过两天伯父就要下葬了,你不想回去理事吗?”

☆、第9章 真相在哪里

齐意欣的话如此义正词严,冠冕堂皇,差一点的人都会被她唬住。只有顾远东,知道她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打着什么主意。

“走不走啊?”齐意欣坐过来轻轻推了顾远东一把。

顾远东轻轻叹口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招手让丫鬟捧来大氅,道:“那就走吧。”说着,回头看了安郡王一眼,“你来不来?”问的是安郡王来不来参加顾为康的葬礼。

如果安郡王也要去,警戒的程度就大不一样了。

齐意欣两眼一亮,充满期待地看着安郡王,希望他能点头说“去”。

安郡王却不紧不慢地放下粥碗,抬头看着顾远东,平静地道:“不去。”

齐意欣大失所望,忍不住问道:“你从江北营州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参加先大都督的葬礼?”

安郡王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负着手道:“当然不是。我来,是为了东子和顾夫人的盛情难却,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喵姐呢?你不觉得,你最应该给出交待的,是喵姐?”齐意欣很是不忿地道,因生了些气,两颊绯红,很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安郡王垂眸望着桌上的碗碟,低声道:“我已是出家之人。前缘已断,多提无益。”说着,抬眸看向齐意欣,带着一丝恳切的语气,求道:“齐三小姐,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是我和阿喵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太多。——好心办坏事,比故意做坏事,毁坏力更大。”

齐意欣怔住了。安郡王说得,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最恨那些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咋咋乎乎管别人家的闲事的人。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她又觉得于心难安。

顾远东看见齐意欣为难的样子,笑着解围道:“你可以向阿喵暗示一下。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再说,我相信思诚表哥不会一言不发,一走了之的。”

齐意欣不情愿的点点头,让顾远东给她披上大氅。转身之间,却看见屋里的丫鬟都红着脸,两眼水汪汪地往安郡王那边偷瞧。

一波又一波秋波扫过去,安郡王的灰色僧袍都要被浇得透湿了。

齐意欣突然想起之前一直觉得很不对劲的一件事,扭头问她身旁的顾远东,道:“他生着如此容貌,怎么昨天在东街的时候。然都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喵姐以外。”

齐意欣很是不解。以安郡王的天人之姿,就算是僧袍芒鞋,也是倾国之色。随便往大街上一站,都会引起巨大的轰动。就像前世那些偶像明星一样。——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明星,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别说是安郡王,就是李绍林那个西贝货,每次出行,都有无数的大姑娘小媳妇。对他芳心暗许,痴迷到走路撞柱子,吃饭掉筷子的地步。

这样的正主儿来了。大家反倒无动于衷。

就算当时是顾远东的就职大典,顾远东也生得极好,可是对普通人来说,一个像安郡王这样形貌的男子在身边出现,不大惊小怪是不可能的。

可是昨天,真的只有阿喵最先注意到他。

齐意欣站在北城门的大观楼上,看见的,也只是安郡王侧立屋檐下的身形,并没有看见他的脸。

听见齐意欣的疑问,顾远东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个暴栗。道:“到现在才想起来,你的反应可真够慢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齐意欣抱着顾远东的胳膊摇了摇,在心里暗道,难怪昨天喵姐会认为安郡王是一缕幽魂现身,只有她看得见,别人都看不见……

安郡王心里一颤。他知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在阿喵看来,都没有差别。他美也罢,丑也罢,好也罢,坏也罢,对阿喵来说,她都能一眼认出他。那一天,他戴着人皮面具站在屋檐下,看向北城门的大观楼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目光,在阿喵脸上,比在旁人脸上多停留了一刻。 就是那一瞬间的功夫,就让阿喵意识到不同,继而追了下去……

安郡王在心底慨叹一声,双手缓缓合什,对齐意欣和顾远东行了一礼,道:“做早课的时候到了,两位请便。”说着,自己走进自己的禅房,开始敲着木鱼念经。

顾远东俯身下来,在齐意欣耳边说了四个字“人皮面具”。

齐意欣两眼瞳孔一阵紧缩,仰头看着顾远东幽深的双眸,道:“真的有这种东西?!”

顾远东笑着点头,轻挽她臂间,带着她一起回到顾家。

阿喵已经起来了,倒是不哭不闹,吃完早饭,就等在齐意欣的梧桐院里。

齐意欣回来的时候,看见阿喵坐在她内室南窗下面的长榻上,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就让蒙顶给她们端茶过来。

阿喵顾不得喝茶,忙忙地拉住齐意欣的手,带着些急切,又带着些欣喜,问道:“你跟我娘和弟弟说过没有?他们同不同意?”还惦记着要出家的事儿。

齐意欣一手握住阿喵的手,一手拍上她的肩。一拍之下,有些怔忡起来。阿喵本是高挑丰润的身形,如今却瘦了许多,两肩都快成了削肩。

“唉。”齐意欣又叹息一声,“喵姐,如果,我什说如果,如果你出家了,安郡王又活过来了,你怎么办呢?”

阿喵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人死不能复生……”话音戛然而止。阿喵想起自己就是重生之人。——人死,还可以复生。

安郡王会吗?他也会重生吗?

阿喵心里怦怦跳起来,两眼亮堂堂地,对齐意欣道:“真的?你真的觉得,他……他有可能死而复生?”

齐意欣头上落下两条黑线,叹息着以手抚额,对阿喵劝道:“喵姐,我是外人,可能是旁观者清,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阿喵点头如捣蒜:“说!你说吧!”像个无法自立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齐意欣,企盼从她手里落下些许星光,照亮她的人生。

齐意欣两眼望着别处。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道:“喵姐,如果安郡王还活着,你们现在,可能是一对恩爱夫妻,也可能是一对怨偶。”

“不可能!”阿喵激烈反对齐意欣的话。

齐意欣伸出一只手掌,挡在阿喵的面前。继续道:“听我把话说完。你们可能成亲多年,当初的爱意已经变淡,甚至已经消失。维系你们两人的,不再是爱情,而是亲情。他有可能纳妾,你有可能对别人动心……”

这一次,轮到阿喵伸手捂住齐意欣的嘴,道:“别说了。意欣。你不明白的,你不知道思诚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齐意欣眼里露出怀疑。伸手将阿喵的手拉开,道:“是,我是不很了解你们。我只是从常理来说,世上夫妻,大多会走这条路。”

阿喵有些不高兴,站起来,看着齐意欣冷笑道:“那你想过你自己没有?有一天,我弟弟会对你爱意不再,只有亲情,或者亲情都没有。只有一点正室的敬意,他也会看上别的女人,也许也会纳妾。——你往自己身上想过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你凭什么认为,只有你的男人,会对你一心一意。别人的男人,最后都会三心二意?!”

阿喵的问题很犀利,也很不留情面。

齐意欣老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只是温和地道:“我想过。我都想过,所以我对东子哥,没有很多的要求。——只要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能好好在一起生活,就算以后恩爱不再,爱情变亲情,我也没有遗憾。我们两个人最好最年轻的时光,都是陪着彼此渡过的。以后等我们年纪大了,也许东子哥会被更年轻的姑娘吸引,我不会生气,更不会嫉妒那些比我年轻的姑娘,我只会觉得她们可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静静地走开,去过我自己的日子。”

阿喵没想到齐意欣然这么悲观。她把顾远东拎出来,其实只是故意气齐意欣而已,她自己都不信顾远东以后会移情别恋。阿喵更不知道,以顾远东对齐意欣的好,她然还有这样深重的不安全感。

阿喵苦笑着摇头,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我弟弟不是那种人,他若是喜欢年轻小姑娘,这么多年,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享齐人之福,可是他一次都没有过。这种人你都不信,我都不知道是你可悲,还是我弟弟可悲。”

齐意欣笑了笑,静静地看着阿喵,道:“我只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如果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当然是好事。万一我运气那么不好,不幸中奖了,我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不是?”她这不过是现代人的通病,对很多事都抱着怀疑态度,更不相信这个世上有天长地久的东西。

永远是一段太长的时光,很多人都等不到那一天。

阿喵却仰起头,看向透出晨光的窗子,充满向往地道:“别人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思诚。如果他活着,他会一辈子对我不离不弃。”

齐意欣忙低下头,掩饰双眼里突然涌上来的泪水,道:“如果他还活着,但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怎么办?”

阿喵奇怪地看了齐意欣一眼,“怎么可能?!如果他还活着,他只会跟我在一起。——意欣,你今天怎么啦?跟我弟弟吵架了?怎么尽说丧气话?就连我这个看破红尘,想要出家的人都没有这么悲观。你这样伤心,到底所为何事?”

齐意欣踌躇半晌,意有所指地道:“我只是觉得,对男人来说,有一些东西,比男女之间的情爱更吸引他们。他们可以为了那些东西,奉献自己的情爱,乃至生命。——他们跟女人不一样。”

很少有女人不被感情支配左右。

阿喵没有明白齐意欣的意思,跟着点头道:“是,所以思诚为了大齐朝,可以献出他的生命。而我为了他,可以献出我的生命。现在,我只不过是要出家而已,又不是要去自杀?——意欣,你还是帮我去劝劝我娘和弟弟吧!”说来说去,还是扯到要出家上面去。

齐意欣有些啼笑皆非。用手轻轻推了阿喵一把,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说?同我相比,他们其实更疼的是你。”齐意欣最多是儿媳妇,可比不上阿喵这个亲生女儿和妹子的重要性。

阿喵讪讪地笑。道:“其实,我是害怕看到我娘的眼泪,还有我弟弟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齐意欣半垂着头,思来想去半天,道:“那你先别急,等我们把你爹的葬礼办完之后,再做打算。如何?”

阿喵郑重地点头,道:“意欣,就拜托了。我是认真的。”说着,告辞而去。

齐意欣抬起头,看着阿喵离去的背影,发现她穿了一件珠灰色缠枝西番莲暗纹一字襟长夹袍,飘飘曳曳的样子,跟安郡王那身灰色僧袍相得益彰。

在内室坐了一会儿。齐意欣甩甩头,站起身来,出去查看葬礼事宜。

刚从正屋里出来。齐意欣就看见顾远东靠在屋外回廊的柱子上,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烟,放在嘴边抽着。

自从齐意欣上次让顾远东不要吸烟之后,顾远东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抽过烟了。

今天然又抽上烟。

齐意欣略带责怪地看着顾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