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如果不曾燃过爱的火焰,瞧她一眼——就会了解爱的情感;

心灵如果已经变得冰冷严寒,瞧她一眼——就会重新萌发爱恋。”

没有题赠,没有落款,只有一簇一簇火苗般的句子烧得她脸颊都烫了,她每每望着邵朗逸的洒脱俊朗,就忍不住会想:原来,她一直等着的就是他。

“冷不丁地跳出来个康雅婕,徐家二小姐可要哭死了。”魏南芸轻轻一笑,将手里拣选出的一枝竹节海棠递给虞夫人。

虞夫人接了那花,端详着插瓶的位置,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我瞧着康瀚民的这个女儿还不错,且不说他们军政上头那些事情,单看人才相貌,跟朗逸在一起,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魏南芸听她如此说,心思一转,笑道:“能让夫人夸奖倒是不容易,那夫人觉得,跟庭萱比起来怎么样?不是说康瀚民原先还想把她嫁给咱们老四吗?”

虞夫人检点修剪着花枝,淡淡一笑:“若说相貌,那是春兰秋菊;若说韵致,到底还是庭萱好些。”

魏南芸眼波一飘:“怎么说?”

虞夫人道:“霍家世代簪缨,诗礼传家,岂是康家能比的?康瀚民这个女儿虽然教养也好,但是一看就知道是骄纵惯了,有小性的。还好是朗逸,最没脾气的一个人。要不然,单是浩霆现在那个姓顾的女孩子,她就容不下。”

魏南芸听了“扑哧”一笑:“夫人也太替浩霆着想了。他们这样年纪轻轻的,要是没点儿拈酸吃醋的劲头,倒也没意思了。”

虞夫人搁了花剪,自取了些轻白的林檎花略加装点:“ 虞家的少夫人若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将来还怎么??”她语意一顿,忽然转了话题:“你前几天说,浩霆和那女孩子又闹起来了?”

魏南芸点了点头:“和上回一样,浩霆又住到陆军部去了。”

虞夫人皱眉道:“是为了什么事?”

魏南芸面露难色:“这次我也问不出来,伺候在她身边的丫头都说不知道。只说前些日子浩霆从绥江回来以后,突然发作了一通,还砸了东西,就再不回官邸了

“生分了?”

魏南芸苦笑道:“要是生分了倒还好。有些事夫人不问,我也不能不说了。一来,这女孩子在官邸里已经大半年了,不妻不妾,难免惹人猜疑。二来,我瞧着她小小年纪,却是个有主意的。”

虞夫人捋着手里的淡竹叶,面色一沉,魏南芸已接着说道:“这些日子浩霆不回来,她倒没事儿人似的,前两天约着一个女同学去栌峰看红叶。浩霆人没去,却吩咐枫桥那边一番准备,还特意打电话回官邸,叫厨房做了她爱吃的点心送过去。枫桥的下人说,老四晚上过去看她,知道她睡了,连叫都不敢叫,大半夜的自己又回了陆军部。这样百般地赔着小心,我听着都心疼。”

虞夫人听着她的话,瞧着那瓶里的插花,目光惘然中夹杂着恸意,幽幽道:“他也到了这个地步

魏南芸看了看虞夫人的脸色,品了品这句话,却摸不出头绪,停了一阵,才道:“您看,是不是叫庭萱回来?”

虞夫人收敛了方才的目光,缓缓摇头道:“他们俩毕竟还没有正式订婚,照你说的这个情形,现在叫庭萱回来,万一浩霆一时任性,不分轻重,岂不伤了她的心?”

魏南芸听了,点头道:“夫人思虑的比我周到,那——眼下就由着那女孩子这样拿捏老四?”

虞夫人沉吟道:“我再想一想。”

030、妾身未分明

邵朗逸一回到江宁就知道虞浩霆这里出了状况。唯一清楚事情首尾的杨云枫突然被派到了绥江前线,郭茂兰和卫朔不明所以,谁都不好开口相劝,只把邵朗逸当成了救星。

“你和婉凝怎么了?”

虞浩霆懒懒道:“没什么。”

邵朗逸呷了口咖啡,微微一笑:“没什么你把人家一个人晾在官邸里?”

虞浩霆低低“哼”了一声:“我不也是一个人?”

邵朗逸听他语气中全是气恼,不觉好笑:“那怎么一样?你就算是生气,也总要为她想一想。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儿,叫她如何自处呢?”

虞浩霆看了他一眼,薄唇一抿:“我说了我要娶她的。”

邵朗逸想不到他这一回竟是前所未见的幼稚,将手中的咖啡往托盘里轻轻一放,叹道:“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这你都不懂么?”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虞浩霆:“我听他们说你都发作了快一个月了,居然到现在还僵着。你也是经惯了风花雪月的,怎么以前哄女孩子的手段倒都忘了?”

虞浩霆抓起手边的笔朝他丢过去,邵朗逸一笑避开了,却见虞浩霆蹙着眉头道:“我就是想让她…”话说了一半,生生顿住。

邵朗逸站起身,将掉在沙发上的笔撂还到他桌上,缓缓道:“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想让她怎么样?”

虞浩霆没有答话,望着窗外的潺潺秋雨,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晚上你要是不陪那位康小姐,跟我一起吃饭吧。” 语气倒松散了许多。

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还想怎么样呢?

他不过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而已;他不过是想,让她能真的喜欢他而已。

怎么这么难呢?

他几乎也以为她和他真的已是良时燕婉,琴瑟在御了,却原来仍是空的。

他又想着邵朗逸的话,“妾身未分明”,她是为了这个吗?那她尽可以告诉他,他说了要娶她的,可她不肯。

她在意什么?她在意他么?他想起那天在芙蓉巷,他受了伤,她戚然的神色叫他高兴了好些日子。

她总归是有些在意他的吧?

“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儿,叫她如何自处呢?”

无论如何,邵朗逸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上一回,她那样害怕,也不敢叫人来找他。

他还记得她偎在他怀里,低低地说:“我想,你大约不会再见我了”,听得他的心都抽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丢下她一个人的。

顾婉凝这些天除了和欧阳怡去过一趟栌峰,就在官邸里闭门不出,只是今日答应了给书局交稿子,才跟侍从室打了招呼出门。因为她一个月里总要去书局两趟,且坚持不要人跟着,侍从室也习惯了,照例安排了一辆车子送她。

杨云枫去了绥江,跟他一起走的还有蔡廷初。原来,蔡廷初是第五军军长蔡正琰的儿子,只是他从入读军校起就刻意隐瞒了这层关系,只为和别人一般打拼。他毕业时成绩均是优等,被选到陆军部不久就被挑进了侍从室,只除了虞浩霆和侍从室主任,官邸里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罢了。

杨云枫一走,侍从室新选上来接班的随从参谋叫谢致轩,却并不是虞浩霆眼前熟惯的人,倒是从参谋部另调过来的。郭茂兰想着他到底是新接手,且一上来就碰上虞浩霆和顾婉凝的事,便叫他在官邸看着顾婉凝,婉凝今日出门,就是他带人跟着。

谢致轩在官邸这些日子,觉得顾婉凝虽然身份有些尴尬,但却极好相与,她平时并没有什么事要劳动到他们,如今虞浩霆不在官邸,她就愈发沉静起来。

一路上细雨绵绵,顾婉凝默默想着心事,一言不发。到了日新书局,谢致轩撑了伞送她进去,顾婉凝去楼上的办公室,他便自己在楼下看书。过了一会儿,楼上却下来了许多人,顾婉凝也在其中。他一见便赶忙迎上去问:“小姐要回去了么?”

顾婉凝踌躇了一下,说:“下周有部新片子要公映,电影公司今天先试映一场,书局的一位编辑是这片子的编剧,请大家一起去看,我也想去看看。”口吻中全是商量的语气,谢致轩见她目光殷切,便不想拂了她的意思,又看了看这一班人,几个少年男女倒是女孩子居多,像是学校的学生,另外几个人都是书局的编辑。他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且顾婉凝这些日子看起来颇有些郁郁,有一场热闹散散心也是好的,想到这儿,便点了点头:“在哪家影院?我送小姐过去。”

顾婉凝道:“就在华都,离这里很近的,走过去就可以,反正看完电影大家可能还要回来聊一聊。”谢致轩听她这样说,心下清明:“那我陪小姐过去。”顾婉凝点了下头,歉然道:“麻烦你了。”谢致轩一笑:“小姐不用这么客气。”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门,外头雨丝横斜,凉意沁人,因为谢致轩替她撑着伞,婉凝便刻意走在后面,不欲引人注意,只和身边的一个女孩子说几句电影的事情。走在前头的年轻人就是今天这部片子的编剧岑琒,他是书局的编辑,亦在江宁的一所大学兼着讲师的职位,讲授英国文学,颇受学生欢迎,今日来的这几个人除了顾婉凝和书局的同仁,便是他的学生。

从日新书局走到华都影院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到了影院门口,顾婉凝对谢致轩道:“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谢致轩摇头笑道:“这样的片子我看了要睡着的。”顾婉凝闻言也微微一笑:“那你也别在这里等着了,一会儿看完了,我和大家一起回去。”谢致轩点头道:“好,那我回书局等小姐。”

虞浩霆和邵朗逸这一晚约在半闲居吃饭,馆子不大,却是开了数十年的老字号,邵朗逸尤其喜欢这里的一道西杏炸虾卷。两个人都换了便装,只有郭茂兰和卫朔跟着。虞浩霆和邵朗逸一到,先来打点的孙熙平早已撑着伞等在外头。他二人刚要拾阶而上,却听孙熙平很是诧异地“咦”了一声,邵朗逸便问他:“怎么了?” 只见孙熙平正朝着对街张望,口中说道:“顾小姐。”

虞浩霆和邵朗逸闻言都转身去看,就见顾婉凝正从对面的华都影院随着人流往外走,看情形像是看了电影出来。此时华灯初上,秋雨淋漓,顾婉凝身上穿着一件翻领收腰的宝蓝色裙式大衣,衣带在腰间打着蝴蝶结,一头乌黑的长发蜿蜒逶迤,衬着她雪白的一张面孔,在灯光雨雾之中,愈发显得纤腰楚楚,晶莹剔透。

邵朗逸展颜一笑:“这么巧?”说着,便转脸对孙熙平道:“去请顾小姐。” 然而,孙熙平还没来得及应声,邵朗逸和虞浩霆的脸色却都有些变了。

顾婉凝身后竟跟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一边撑了伞陪着她下台阶,一边不断说着什么,态度十分殷勤;顾婉凝虽然低着头不看他,但听得却颇为认真,唇边挂着一丝浅笑,不时对答两句。

郭茂兰一见,之前闪过的那个念头又浮了出来,只是惊诧之余,更纳罕怎么顾婉凝一个人出来,谢致轩竟没叫人跟着?他心知要糟,不等虞浩霆发话,便道:“四少,您和邵军长先进去。我去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下着雨就让顾小姐一个人出来。”

却听虞浩霆已沉声道:“还问他们干什么?把那人给我带到特勤处去,问问他是什么人。” 他脸色发青,用力平抑着胸中的怒意,对邵朗逸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等他回话,便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孙熙平从未见过虞浩霆这样光火,再转脸看邵朗逸,却见他神色间也是一片焦灼,忍不住叫了一声:“军长??” 邵朗逸回头看了看他,沉吟道:“打电话去栖霞,问问侍从室今天顾小姐去了哪里?是谁跟着的?”

孙熙平听了,面露难色:“顾小姐的事,我们不好问吧?”

邵朗逸眉头一皱:“就说是我问的,快去。” 他遥遥望着顾婉凝在雨中的背影,不觉一叹,虞浩霆事事沉着,偏偏一碰到她的事情就乱了。

陪着顾婉凝从华都影院出来的,正是今天电影的编剧岑琒。

早前因为顾婉凝有一次写信到书局,指了杂志上一篇文章的几处误译,书局的编辑便覆信约她见面,却不料,是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此后,她断断续续帮着翻译了一些文章书稿,书局的人都以为她一为兴趣,二为补贴家用;等到后来知道她竟是虞浩霆的女友,都十分诧异;但是她译稿认真精致,待人温文有礼,在书局里颇得人心,众人也渐渐放下疑虑。

只除了岑琒。

岑琒到书局来做编辑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他初一见顾婉凝即惊为天人,待知道她竟委身于虞浩霆,不免讶然,她这样聪颖清婉的女孩子也如此虚荣?于是言谈之间,常常有意说些新时代的女性当如何独立自强云云,顾婉凝想着虽然自己有难言之隐,但道理是好道理,他人亦是好意,便权且听之,只不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罢了。平时顾婉凝到书局来,外面有侍从跟着,里面则是一班同事,岑琒也没有什么机会跟她单独说话。今日看了电影出来,一班学生先告辞回了学校,他便借着谈论电影改编的得失,有意拖着顾婉凝走在了后面,不想,却正被虞浩霆撞见。

顾婉凝回到书局,还浑然不知出了状况。倒是谢致轩一眼瞥见是岑琒撑了伞陪她走回来,很有些殷勤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妥,待看到顾婉凝跟着他上楼,忙道:“小姐,天不早了,回官邸吧。”

顾婉凝闻言便停了脚步,微一点头,对岑琒道:“岑先生,我先告辞了。”岑琒听了,也不好挽留,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扫了一眼谢致轩,对顾婉凝道:“麻烦顾小姐稍等一下,我之前出版了一本介绍莎士比亚诗歌的书,想听听顾小姐有什么见解。”说着就上了楼,片刻之后从办公室里出来,将手里的书递给顾婉凝。

顾婉凝把书随手搁在身边,支颐看着窗外的街景,路边忽然闪过一个卖豆腐涝的铺子,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豆腐涝。”她声音虽轻,谢致轩却听见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便吩咐司机停车,转脸问道:“小姐想吃豆腐涝么?”

顾婉凝迟疑地点了下头,却又立刻摇头道:“算了,回去吧。” 谢致轩见她如此,轻轻一笑:“时间还早,没关系的。”说着,就撑伞下车,替顾婉凝开了车门。

此时铺子里不过两桌客人,顾婉凝望着碗里的一汪白玉,便想起她和虞浩霆在芙蓉巷吃东西的情景来:他那样温柔绵密地看着她,一句“你嫁给我吧”却说得烦躁气恼,他在乱枪之中把她护在怀里,他的血擦在她脸上,他那样怕她伤着??可是,那天他突然就动手掐住了她的脸颊,泛青的指印几天不退,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甚至不敢去照镜子,她怕一看见那指印,就想起他那一日冰冷的笑容。

顾婉凝手中的勺子轻轻舀着,送到嘴里的东西却全然品不出味道。谢致轩吃着东西,见她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眼眸中浮出几缕伤恸,不由心生怜意,不加思索地脱口说道:“我带你去看点好玩儿的。”

顾婉凝一愣:“什么?”谢致轩一笑,便起身结了账。

顾婉凝跟着他出来,却听他对开车的侍从道:“你自己先回官邸吧,我来开车。”那侍从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却只好走出来,谢致轩便自己坐进了驾驶位,顾婉凝见状惊疑不定,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谢致轩侧了脸微微一笑:“反正四少不在,你就当散散心好了。”

顾婉凝和谢致轩一离了日新书局,郭茂兰就叫人就带走了岑琒。

他奉命去找岑琒,又私下忖度着先不宜惊动顾婉凝,就跟在后头,见谢致轩原来是等在书局里,心下稍安。等顾婉凝出来上了车子,郭茂兰想着她必然是回官邸去了,便也没再叫人跟着,只打电话叫特勤处的人过来带了岑琒就走。

然而,等他从特勤处回到官邸,才知道顾婉凝还没有回来,且除了下午开车的侍从回来说谢致轩带着顾婉凝去了别处之外,竟没人知道她是去了哪里。

郭茂兰心下大惊,诧异这人怎么这样没有分寸,正焦灼间,卫朔那里已经叫人来传虞浩霆的话,说如果郭参谋回来就马上过去。郭茂兰没有办法,只好来见虞浩霆。那边邵朗逸听说顾婉凝一直没回官邸,且跟着她的侍从官叫谢致轩,便皱了眉:“他怎么会进了侍从室?”

郭茂兰一到门口,就见卫朔的脸色极为难看,虞浩霆青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酒杯,茶几上的一瓶红酒已喝了大半,见他进来,沙着声音问道:“她人呢?”

郭茂兰字斟句酌地答道:“小姐还没回来,不过,有官邸的人跟着。”

虞浩霆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又到哪儿去了?”

郭茂兰压低了声音,硬着头皮说:“??正在找。” 他话音刚落,虞浩霆手里的杯子已飞了出去,正砸在墙上,深红的残酒和玻璃碎屑四散飞溅出来,郭茂兰笔直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却听虞浩霆咬牙道:“下午那人什么来历?”

郭茂兰忙道:“那人叫岑琒,是日新书局的编辑。两年前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这个学期在陵江大学讲英国文学。他说今天在华都有他编剧的一部电影试映,所以请了顾小姐去看,他和小姐并没有什么??”

他说到这里,已被虞浩霆一口截断了:“他难道还敢说有什么?!”

031、你的本质是什么?

栖霞这里人心惶惶,顾婉凝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谢致轩把车子停在一处花园洋房的外头,过来给她开了车门。顾婉凝一看蓦地想起冯广澜的事情来,并不下车,只是警惕地看着他。谢致轩见状轻轻一笑:“我是四少的侍从官,官邸的人也知道是我带小姐出来的,小姐还怕我会怎么样么?我只是想着,或许有样东西能叫小姐开心一下。”

顾婉凝颊边微微一红,见他说得坦然,又看这房子并不偏僻,却是在江宁最繁华的路段上闹中取静,想了一想,便下了车。

谢致轩引着她走进院子,即有婢女迎了上来,盈盈笑着招呼:“少爷回来了!”顾婉凝跟着他穿堂入室,先在起居室略坐了坐,喝了杯奶茶,又来到了房子的后身。顾婉凝见这宅子前后都是花园,修饰的极为精美,屋中陈设奢华,墙上挂着的几幅油画竟似是名家真品,且他们一路行来,所遇的婢仆都十分恭谨,不禁疑窦丛生,莫非他是这宅子的主人?谢致轩见她面露疑色,闲闲一笑:“小姐不用猜了,这是我家。”

顾婉凝见他引着自己往前走的方向在花园尽头,像是一间花房,心中猜度许是他家里养了什么稀罕名贵的花种。没想到两人略一走近,却听那花房门后有一些轻微地挤撞和呜咽之声,谢致轩掏出钥匙开了门,顾婉凝一看便笑了。

原来门口竟挤着六、七只大大小小的狗,毛色丰美,活泼敏捷,偌大的一间“花房”里,没什么花草,只是各色狗舍和玩具。那些狗一见谢致轩便纷纷摇尾撒欢,除了两只小一点的往他腿边挤凑之外,另外几只大的虽然急切却并不上前,显然受过训练。

谢致轩见顾婉凝掩唇而笑,却不敢去摸这些狗,便将手边的一只小狗抱起来凑到她面前:“你别怕,这些都是牧羊犬, 和顺,不会伤人的。”顾婉凝闻言,便伸手去抚那小狗的脑袋,那狗此刻被主人抱在怀里,又经她轻轻一抚,眼睛顺着她的手势便向上一眯,很是惬意,顾婉凝见它憨态可掬,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致轩抱着那狗,让她 了一会儿,又道:“给你看点儿别的。”说着捡起一个红色的软球,往花 间的空地走过去,只听他轻轻吹了声口哨,那几只大狗竟挨挨挤挤地蹲成了一排,他抬手叫了声:“pipe!”一只棕白相间的狗便应声跳了出来,他将手里的球向上一抛,那狗立刻纵身一跃,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将球咬在了嘴里,递到谢致轩跟前。

谢致轩拍了拍它的头,俯在它耳边赞了两句,又指了指顾婉凝,那狗就小跑着朝她过来。谢致轩笑着说:“这是只柯利犬,很聪明的。”顾婉凝便从它嘴里接了那软球,也学着谢致轩的样子向前一抛,那狗果然又稳稳接住。谢致轩又叫了另一只牧羊犬出来,站、坐、卧、趴令行禁止,还和顾婉凝握了握手??

他们这里正玩儿得开心,却忽然一阵电话铃响,顾婉凝一怔,谢致轩已走到门外接了起来,顾婉凝见他在这里还设了一台电话,可见常常有大把时间都耗在此处。

她正想着,谢致轩已走了进来:“得送你回去了,官邸那边在找了。”顾婉凝一听连忙站了起来,谢致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面子倒是大,栖霞的人找不到你,还惊动了邵朗逸。”

婉凝听他对邵朗逸直呼其名,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致轩眼波一转:“我是四少的侍从官啊。”

顾婉凝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致轩见了便对她说:“回头我送你一只。”顾婉凝却摇摇头:“它们和你这么好,一定不舍得离了你。” 谢致轩一笑:“那我另找一只给你。”

两个人走回客厅,谢致轩说道:“小姐稍等,我去换件衣服。”他刚一转身,却又回过头来看了看顾婉凝,只见她宝蓝色的大衣上,也粘了几丝长毛,十分显眼,他略一思量,问旁边的婢女:“从法国订回来的那件大衣是不是已经到了?”见那婢女点了点头,便吩咐道:“带小姐进去换了。”那婢女似乎稍稍有些犹豫,但还是立刻走到顾婉凝跟前:“小姐请跟我来。”顾婉凝见状忙道:“不用麻烦了。”谢致轩却道:“这样送你回去,倒是我失职了。”

一时顾婉凝换了衣服出来,谢致轩已等在客厅里,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想着就应该合适。”顾婉凝方才见这衣服的礼盒颇为精美,心下猜度他是拿来送人的,但这是他的私事,她也不好多说,只微微一笑:“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谢致轩开着车进了栖霞官邸,刚到楼前,便看见郭茂兰几个人正站在台阶上等着。顾婉凝一看见他便是一惊,难道是虞浩霆回来了?她一转念,对谢致轩道:“如果四少问起,你就说是你偶然提到养了几只牧羊犬,我硬要去看的。”

谢致轩听了,回过头来打量了她一眼,莞尔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这边郭茂兰撑着伞来接顾婉凝下车,见她不到两个钟头的时间竟连衣裳都换了,不由有些诧异。顾婉凝却不知道他今日已见过自己,看他神色异样,只以为是虞浩霆回来,他们一时找不到自己的缘故,便问:“是四少回来了么?”

郭茂兰点了点头,顾婉凝闻言轻 了下唇:“我不知道他回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郭茂兰想跟她说下午的事情,却又当着这许多人,不好开口,只道:“是我们失职。四少在楼上等小姐。”

顾婉凝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谢致轩在她身后叫了一声:“顾小姐,你的书。”她回头一看,原来岑琒今天送给她的那本书拉在了车上。婉凝顺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便转身上楼。谢致轩还要跟进去,却被郭茂兰一把拉住:“你怎么做事的?”

谢致轩一愣,转而笑道:“我看顾小姐这几天一直都不太高兴,难得今天出门,就带她去散散心。没跟侍从室打招呼,是我不对。”

郭茂兰气恼地审视了他一眼,怒道:“她是四少的女朋友,她高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致轩却不生气,仍是笑吟吟的:“她不高兴,四少又怎么会高兴?”

郭茂兰心中虽然已极为恼火,但谢致轩调过来顶的是杨云枫的缺,和他却是平级,也不好斥责,勉强压了压火气,问道:“顾小姐的衣服怎么换了?”

谢致轩闲闲道:“玩儿的时候弄脏了,我另找了一件。” 他话一出口,已觉出不对:“你今天见过她?”

郭茂兰却不答话,只沉声说:“要是顾小姐和四少今天有什么事,就是你害的。”

谢致轩见他神色冷峻,方觉得事情可能另有原委,也敛了笑意:“怎么了?”

郭茂兰皱眉道:“今天下午在华都影院,你怎么会自己在书局看书,让她跟个男人去看电影?”

谢致轩这才恍然:“四少也看见了?”

“我们去半闲居吃饭,四少和邵军长都在。”

谢致轩眉头一锁:“你们误会了,下午是我送顾小姐去电影院的,有很多人一起,还有好几个陵江大学的学生。我去跟四少说。”

他说着就要上楼,郭茂兰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上去,不想,他还没走到楼梯转角,就见卫朔黑着脸走了下来。

郭茂兰见他神色不好,心知必然是虞浩霆发了脾气,低声问道:“怎么样?”

卫朔没接他的话,却看了谢致轩一眼:“顾小姐的书是哪儿来的?”

谢致轩听他此时却问了这么一件不疼不痒的事,便道:“是书局的一个编辑给她的,对了,就是下午你们碰见那个。”

顾婉凝一进房间,便知道虞浩霆是发过脾气了。

之前他摔碎的杯子虽然已有人清理过,但是墙壁上淡红的酒痕还在,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酒意。

她见虞浩霆正坐在沙发上,深黑的眸子鹰隼般盯着自己,浑身一凉,便有了怯意:“我不知道你回来…我下午去了书局,后来到别人家里去看狗…”

虞浩霆并不太在意她说些什么,单她眼中防备警惕的神色已挑动了他的怒气。她在别人面前轻谈浅笑,到了他面前却是这样一副神态。

这些天,他日日想着她,疯了一样的想着她。

他不来见她,只是因为他到底不敢听她真的说出来什么叫他寒心的话,更怕自己像那天一样按耐不住,惊了她伤了她唐突了她。

他原以为他这里是相思枫叶丹,她就算不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他,也必然是一帘风月闲。

却没想到他那样难才换她一笑,她却这样轻易地就给了别人。

她怎么能这么对他?

顾婉凝见他神情骇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书。

虞浩霆眉头一锁:“你手里拿的什么?”

顾婉凝忙道:“没什么,是书局的编辑出的一本书。”

虞浩霆一听,眼中寒芒乍起,走到她跟前就将书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扫了一眼,只见书题下头赫然印着“岑琒”两个字,他展开那书就是一撕。顾婉凝惊得面色霎白,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意,不由道:“你干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她话音未落,那书里却飘出一页薄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