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却是霍仲祺此时正在思量的,他之前从未想过“结婚”这两个字,今日被沈玉茗提起,才惊觉自己藏于心底的牵念亦不过如此,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只是,他和她,即便抛开身份家世不说,单是有她和虞浩霆的事在,父亲母亲恐怕就不能轻易应允。可是,那又怎样呢?大不了他带她走,只要她肯,天涯海角,他带她走。四哥不能,他却可以。

沈玉茗送走了霍仲祺,凭窗望着园中的银妆素裹,只觉一缕缕的凉意直从她眼里沁到心里。

“要是她肯和我在一起,我这一生,绝不负她。”

她等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毅然执着的话,哪怕是少年轻狂,心血 ,连她这个置身其外的人都听的动容,不知道哪个女孩子有这样的福气?

“阿姊,霍公子要结婚了吗?”沈玉茗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身后冰儿怯怯地问道。

沈玉茗回过身,冰儿正深深垂着头,隐约可见脸颊上两抹红云。沈玉茗心中一叹:“你几时学会偷听别人说话了?”

小姑娘头垂得更低,声如蚊呐:“我不是有意的…”

沈玉茗肃然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以后再不要了,尤其是陆军部的人过来。”

冰儿答了声“是”,却又虚着声音问道:“阿姊,你知不知道,霍公子要娶的是哪家小姐?”

沈玉茗看着她,声音一沉:“冰儿,你记住阿姊的话:小霍这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

冰儿抬起头来,眼眸中已起了一层水雾,沈玉茗走过来抚着她的发辫,恬然一笑:“你现在还小,过两年,我让石卿给你寻一个如意郎君。”

虽然霍万林一向不喜铺张奢华,但新春将至,霍氏官邸中也照例布置一新,回廊厅院之中摆了许多嫣红茂盛的杜鹃,内室案几之上则多是应季的金盏银台,花香袭人,触目皆是欣荣。不过,霍夫人面上却略凝着一丝愁意,霍庭萱拍回来的电报寥寥数言,却是要和同学一起游览欧陆风物,不回来了。霍万林倒不以为意,直言女儿年纪轻轻,行万里路多长些见识正是当时。

而霍夫人除了思念 ,忧虑的却还有另一件事,她深知霍庭萱对虞浩霆的心意,可如今两人远隔重洋,虞浩霆之前那几个莺莺燕燕也罢了,最近这个女朋友虽说也分了手,可之前闹的着实有些出格,万一日后又有了什么合了他心意的女孩子,即便虞霍两家联姻之事不会有什么变数,但难免会叫女儿伤心,不如早点让霍庭萱回来。她正要开口跟霍万林商量,忽然瞧见霍仲祺身姿磊落地走了进来,面上忍不住便浮了笑意。

霍万林看见儿子,脸上也有了些平和的霁色。这个儿子天资聪颖,只是多年来自己政事繁忙,疏于管教,即便气起来斥责打骂一番,也总是上有祖母护着,下有姐姐疼着,霍夫人对他更是宠溺有加,眼看着又养出一个荒唐败家的纨绔子弟。不料这几个月,他倒忽然收敛了许多,再不和那班狐朋狗友在秦楼楚馆胡混,言语行事也稳重了不少,总算叫霍万林心里添了几分安慰。

“父亲,母亲。”霍仲祺过来笑着问了好,霍万林微一颔首,霍夫人已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姐姐说要和同学到欧洲去,今年不回来了。”

霍仲祺一听便故意沉了脸色:“姐姐走了这几年,一点儿不惦记家里,母亲倒是日日牵肠挂肚地念着她,我总在家里陪着您,您反倒不疼我,回头我也走得远远的,叫您好好惦记我一回。”

“你这孩子!”霍夫人皱着眉头在他手上轻轻一拍:“一家人最疼的就是你。”霍仲祺听了展颜而笑:“母亲,您要是疼我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霍夫人含笑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在外头又闯什么祸了?”说着,递了个眼色给他,意思是在霍万林面前先不要提。

霍仲祺摇头道:“还说疼我呢!在您眼里我就只会闯祸。我这件事也得请父亲答应。”

霍万林一听,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事?”

霍仲祺抬眼看了看边上伺候的下人,霍夫人摆了摆手,一班人立刻屏息退了出去。霍仲祺见花厅里没了别人,便站起来身来,正色道:“我想结婚。”

他此言一出,霍万林和霍夫人都是一惊,旋即对视了一眼,霍万林没有开口,倒是霍夫人赶忙拉着他的手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了?”

霍仲祺看了母亲一眼,笑道:“父亲总嫌我浮躁孟浪,您也老说我孩子气,我成了家,有人替你们管着我,叫我修身齐家,将来治国平天下,不好吗?”

“说实话!”霍夫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托词:“你是跟母亲说笑,还是认真的?”

霍仲祺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是真的想要结婚。您就答应我吧!”

霍夫人正不知如何开口,霍万林已沉声问道:“你究竟是想娶什么人?”

霍仲祺看了看父亲,当下便踌躇起来,霍夫人见状脸色也有些变了:“仲祺,我们霍家娶妇,虽然不强求门第高华出身富贵,但也要身家清白。你那些女朋友应酬一下就算了,当不得真的。”

霍仲祺忙道:“您误会了!她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家世单薄些。”

霍夫人听他这样一说,略略放了心,既然不是勾栏戏子,那答不答应是后话,至少不会触怒霍万林。

果然,霍万林的脸色微微有些和缓,却仍是冷冷“哼”了一声:“你能想什么修身齐家?多半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不肯跟你胡闹,你才打起了结婚的主意,是不是?”

霍仲祺脸上有些讪讪,却不敢看父亲,只对霍夫人道:“母亲,我这回是认真的,您就答应我吧!明年我给您添个孙子还不行吗?”

霍夫人被他说的蹙眉一笑,无可奈何道:“越说越没有分寸了。你总要先告诉我和你父亲,到底是什么人家的女孩子,我们听听看。娶妻求淑女,我们霍家倒也还用不着苛求门第,就算家世单薄些也没什么。”

霍仲祺迟疑中有些赧然:“她今年17岁,在乐知念书。父亲是个外交官,母亲多年前已经去世了。”他说罢,小心地觑着父母的脸色,只见霍万林和霍夫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眼下政府的驻外使节大多是门面功夫,许多都是早年公派出去的留学生,不过,这些人的学识教养倒都是一流。而在乐知念书的女孩子大半非富即贵,若她真的身世单薄,那必然是人才出众了。因此,听霍仲祺这么一说,霍氏夫妇虽然未肯应允,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碍。

霍夫人遂缓缓一笑:“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她父亲是谁?我叫人去问一问,若是真的娴雅淑慎,母亲也不会反对。”

霍仲祺听了便有几分撒娇地对母亲道:“您先答应了,我就告诉您。”

霍万林扫了他一眼:“你这哪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霍仲祺见父亲发话,不敢再缠,站直了身子,郑重说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以前浑浑噩噩胡闹惯了,从今以后必定洗心革面,力求上进,绝不辱没霍家先人。”

他这一番堂堂正正的剖白倒叫霍万林微微一怔,想不到他不过是结识了一个女朋友,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心中不免感叹,倘若这女孩子真能叫他痛改前非,便是门第差些又算什么呢?当下点头道:“你要是真有这样的志气,我就答应你。”

霍万林话一出口,霍夫人先是讶然,旋即便明白了他的用心,笑着对霍仲祺说:“你再不要埋怨你父亲对你苛责严厉了,这回你总该知道,他无非是想你好。”

霍仲祺此时面上已有掩不住的笑意:“多谢父亲成全!儿子绝不辜负您今日的期望。”

霍夫人见这一对父子总算和颜悦色地相处起来,也有几分欣喜:“还不快告诉我们,这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霍仲祺仍是笑着,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轻声道:“她叫顾婉凝。”

霍夫人一愣,面上皆是不可思议的惊诧:“仲祺,你说的是…”

“是。”霍仲祺声音虽低,却十分坚定。

“你真是长进了。”

霍万林低沉的声音中已有压抑不住的怒气,“混账!” 他突然厉声一喝,茶几上的一个茶盏已连杯带水砸在了霍仲祺身上。

霍仲祺身上茶水淋漓,低着头一动不动,咬牙道:“刚才父亲已经答应了,君子一诺千金,您不能食言。”

“你!”霍万林倏然站了起来,指着霍仲祺道:“你长进到给你父亲母亲下套了是不是?”

霍仲祺倔强地抿着唇:“我只是想跟她结婚。”

“跟她结婚?”霍万林怒道:“她是什么人?她是浩霆的…”

“她不过是跟四哥谈了场恋爱罢了,小六、小七她们又不是没有闹过。”霍仲祺道:“反正她现在已经和四哥分手了。”

他口中的“小六”、“小七”是他两个舅舅家的女儿,霍夫人娘家姓韩,亦是名门,这两位韩小姐是堂姊妹,都是彻头彻尾的新式女子,又都是爱出风头的,江宁有外国政要携眷到访时,还常常请了这对姊妹花去陪同外宾,是江宁交际场里首屈一指的名媛,裙下之臣不知凡几,隔三岔五就闹出些争风吃醋的新闻来。

“那怎么一样?”霍夫人焦灼道:“小六、小七不过是多些人追求,可这个顾小姐,她在栖霞住了那么久,跟浩霆的事情人尽皆知。她是为什么到医院里去的,你最清楚不过,你怎么会想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霍仲祺绷着脸道:“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霍万林此刻已是怒容满面:“你不要自己的脸面,我还要霍家的脸面!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把她弄进霍家。”

“父亲既然这么说,儿子也不敢迕逆您的意思。我带她走就是了。”霍仲祺说着,就转身要走。

霍夫人见状连忙扯住他,低声道:“你这孩子真是糊涂了!这女孩子如今虽然不在栖霞了,可她毕竟跟过浩霆,你闹出这样的事情,回头怎么跟你四哥交待?”

霍仲祺目光一滞,低声道:“我自己去跟四哥说。”

霍万林突然盯着他冷笑道:“你还有脸叫这声‘四哥’?她才离了浩霆几天?你就敢到我面前来说要娶她?你这主意打了多久了?”

霍仲祺脸色一变,转身便走,却不料刚一拉开门,便听霍万林在他身后喝了一声“来人!”花厅外头的侍从已应声而入。

霍万林面若寒霜:“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话,不许这个孽障出官邸一步。他要是不听,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霍仲祺一听,已是急怒交加:“我走就是了!您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霍万林闭目长叹道:“我现在还真想没有你这个儿子。”

047、别人或许可以,但你不行

大年初一的淳溪反比三十守岁时热闹了许多。

年三十的家宴,虞靖远和二太太许竹心都不在,虞浩霆又是个孤冷不爱说话的,只有魏南芸和汪石卿陪着虞夫人说笑,才不至太过冷场。往年初一,虞家都要在官邸接待军政僚属拜年走动,今年虞夫人提前叫侍从室打了招呼,总长在瑞士疗养未归,便免了这些虚礼。倒是邵朗逸和康雅婕一从余扬回来,就到淳溪来见虞夫人。

康雅婕长裙暖裘,端雅丰艳,邵朗逸一身戎装,挺秀俊朗,两人相携而来,璧人成双。魏南芸远远望着,已忍不住赞道:“这小两口当真是郎才女貌!”虞夫人亦含笑看向他二人。

邵朗逸和康雅婕向虞夫人拜了年,虞夫人又问了邵诚的近况,刚说了几句,外头又是一阵热闹,却是谢家兄妹想着今年虞家冷清,特意过来陪虞夫人解闷。

谢家几个姊妹里头,谢致娆年纪虽小,容色却最是出众,在家中备受宠爱,也甚得虞夫人欢心。此时新年,她一身簇新的鹅黄提花妆锻旗袍,外头一件雪白的银鼠大衣,衬着姣丽鲜妍的面容,清新宜人中自有一份少女的天然 。

“姑姑!你看我带了什么给你。”她说着,朝身后一招手,随行的丫头已捧出了一束枝条曲致,花朵晶莹的白梅来。谢致娆接在手里,盈盈笑着捧到虞夫人面前:“我听家里的花匠说,这‘紫蒂白照水’是梅中奇品,罕见的很,今年檀园的那几株开得格外好,我就折了来给您插瓶。”

虞夫人微微一笑:“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这‘紫蒂白照水’被称作奇品是因为它花开朝下,且 有台阁,倒不算十分稀有。‘照水’之梅既名为照水,自然是开在水边最为相宜。插瓶的话,寻常的玉蝶、朱砂就好,若作盆景则是龙游最好。”

跟在她身 来的谢致轩走过来笑谓妹妹:“母亲和花匠说话,你不过听了两句就敢到姑姑面前卖弄,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样招人笑话。”

谢致娆薄瓷般的脸庞泛了一层轻红,虞夫人抚着她的手笑道:“别听你哥哥的,他才是什么都不懂,我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佛手酥,一会儿你多吃一点。”谢致娆俏生生地一笑:“栖霞的点心师傅在这边吗?那我还要吃翡翠烧麦。”

她说罢,回头看了看邵朗逸和康雅婕,自己忽然掩唇一笑:“朗逸,你和嫂嫂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小侄子玩儿呢?”

康雅婕一听,面上的神情虽还是一贯的优雅端然,颊边却不也由淡红染晕,垂目不语,邵朗逸含笑望了她一眼,转而对谢致娆道:“你一个女孩子,整天操的什么心?被你母亲知道了,看她怎么骂你。”

谢致娆嘟着嘴横了他一眼,四下望了望却不见虞浩霆:“浩霆哥哥呢?”

虞夫人淡然一笑:“他在书房处理些事情,一会儿就过来。”

谢致娆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个人来:“小霍今天没过来吗?”

“仲祺大你几岁,你不叫他一声哥哥也就罢了,怎么也好跟着他们叫‘小霍’?”其实,虞夫人听她提起,心下也有些奇怪,虞霍两家是世交,一向走动频繁,今日一早虞浩霆已去过了霍家,按往年的习惯,霍仲祺多半要跟他一起过来给自己拜年的,不知怎的,却没有见到他的人。

“小霍被他父亲关在家里了。”邵朗逸呷了口茶,闲闲说。

“为什么?”谢致娆奇道。

“这你要问他自己了,我也不清楚”,邵朗逸笑道:“不过,这些日子可也没听说他又闯了什么祸。致轩,你知不知道?”

“小霍惹他父亲生气还能为了什么?”谢致轩促狭一笑,俯身把悄悄踱到门口的波斯猫拎了起来:“多半又是为了女孩子。”他说罢,忽然觉得四下一静,转头一看,只见虞浩霆正走进来。谢致轩赶忙一本正经地跟他打招呼:“四少!”

虞浩霆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展,眼中却毫无笑意:“我已经跟何屹打过招呼了,你这就回参谋部去。”谢致轩听了,立时眉开眼笑:“多谢四少体恤!”

虞浩霆在虞夫人身侧坐下,一直在案前冲茶的丫头便递过一盏放在他面前,虞浩霆看了一眼,随即说道:“我不喝这个,换别的。”那丫头还未来得及答话,虞夫人已吩咐道:“四少喜欢瓜片,去吧。”

“你不喝祁红的吗?”谢致娆犹疑一问,随即白了她哥哥一眼:“好啊!原来你是骗人的。谢致轩,你现在越来越没有一句实话了。上次你说是四哥哥喜欢喝祁红,栖霞一时没有顶好的,母亲不光把极品的祁红给了你,还给了你两罐锡兰金边。你倒是说说,都是拿去讨好什么人了?”

她这一问,便问住了谢致轩。虞浩霆确实不怎么喝高香红茶,平日多用瓜片或者大红袍,但也并非绝口不喝,谢致轩的茶叶是拿到栖霞给了虞浩霆不假,为的却是顾婉凝多年待在国外,喝惯了红茶。之前谢致娆要请同学来喝下午茶,正跟母亲说起祁红和锡兰茶的高下,正好被谢致轩碰上,一念至此,就要了去。

谢致轩一时语塞,求救地朝虞浩霆看了一眼,虞浩霆却并不看他,众人都心中暗笑,却无人开口。

“我以前还老羡慕你们,唯独我一个人没有姐姐妹妹。现在看来,还是没有的好。”发话的却是邵朗逸:“你明知道你哥哥是拿去做了人情,还要当着这么多人来拆他的台。”

谢致娆娇娇地“哼”了一声:“我不是你的妹妹吗?”说着,极甜地叫了一声:“三哥哥。”

谢致轩皱眉道:“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叫法?”

邵朗逸倒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既然你叫的这么甜,我就教你一个乖。下回你再抓了你哥哥什么把柄,不要急着说出来,尽管先跟他讨价还价,你落了便宜,还叫他念你的好。”

谢致轩一听,苦着脸道:“你就不能教她点好的吗?”

邵朗逸笑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一个小丫头还能怎么难为你?总比她到处揭你的短好吧?”

谢致娆嗔了他二人一眼:“你们就会取笑我,还是四哥哥好。”她说着,眼波一转,对虞夫人道:“姑姑,三哥哥都结婚了,四哥哥什么时候娶霍姐姐呢?到时候,让我去做女傧相好不好?我都还没做过女傧相呢!”

她此言一出,谢致轩忍不住脸色微微一变,虞夫人却不动声色:“浩霆在这儿呢,你问他去。”

虞浩霆却并不理会谢致娆,只冷然对谢致轩道:“你这个妹妹,赶紧嫁出去吧。”谢致轩忙道:“哎——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没人愿意要她。”

谢致娆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姑姑,你听听他们…”

虞夫人嗔怪地看了谢致轩一眼:“哪有哥哥这样编排自己妹妹的?”说着,理了理谢致娆颊边的碎发:“我们致娆这样的人才样貌,配得上的还真没有几个,姑姑好好替你留心着。”

谢致轩闻言诡秘地一笑:“姑姑,这你就不用替她操心了。”

“你胡说什么?”谢致娆急急抢道,脸红的愈发厉害,虞夫人见状,心下已然明了,便有心岔开话题,对侍立在边上的丫头吩咐道:“玢菊,叫他们准备开饭吧。”

邵朗逸玩味地看了谢致娆一眼,低声问谢致轩:“致娆看中什么人了?”

谢致轩俯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邵朗逸笑着摇了摇头:“我都替他累。”

年时家宴,菜式多依了旧俗,三套鸭、松鼠鳜鱼、兰花蟹黄翅…康雅婕到江宁不久,还有几分新鲜,邵朗逸吃了一会儿,便借口散散酒意,离席而出。因为虞夫人爱赏雪景,因此淳溪别墅中除了必要的路径之外,各处的积雪都不清扫,庭院中一片静白。他行到花厅外的回廊,见几竿老竹残叶落雪,萧瑟无声,心有所感,便停了脚步。

“邵军长。”

邵朗逸循声一望,却是郭茂兰正要从他身边经过,停下来行礼示意。邵朗逸点了点头:“你今天不放假吗?”

“四少原是给我放假的,但是接替谢参谋的人还没有选上来,反正我也没有家累,所以四少这里还是我跟着。”

邵朗逸看着院中的雪景,声音清冷:“顾小姐那里,你们没有再留意了吧?”

郭茂兰听他突然提起顾婉凝,颇为意外。自从竹云路那一晚之后,这些天明里暗里谁都不敢提一个“顾”字,偏他问的这样若无其事。郭茂兰略微沉吟了一下,答道:“四少交待,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顾小姐的事,四少也没有再问过,看情形是不在意了。”

邵朗逸轻轻一笑,仿若自言自语:“既然不在意了,又何必不许提呢?”

霍仲祺原以为父亲关他几天,气消了也就罢了。没想到一直过了元宵节,官邸里的侍从守卫还是不放他出去,霍万林也仍是不见他,甚至还吩咐下来,连电话都不许他接。

饶是霍仲祺一向好脾气,也再耐不住了,这个礼拜第四次被拦回来之后,他一进房间,便将花架上的一盆“五宝绿珠”砸在了地上。平时伺候他的几个丫头一次见他这样发脾气,脸都白了,站在门口谁也不敢吭声,只有锦络悄悄退下去,告诉了霍夫人。

霍夫人屏退了下人,走到霍仲祺床边坐下,霍仲祺一言不发,反而翻过身去,背对着母亲。

霍夫人叹了口气,在他肩头拍了拍,娓娓劝道:“仲祺,你不能怪你父亲生气。这件事,之前浩霆就已经失了分寸,你不能再做出更荒唐的事来。你姐姐将来是要嫁到虞家的。幸亏她如今人在国外,不知道浩霆和那女孩子的事情,要不然,还不晓得要怎么伤心呢!好在浩霆现在离了那女孩子,这种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你要是把这女孩子放在身边,不光是失了虞家和霍家的颜面,将来再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岂不是让你姐姐难堪?”

霍夫人知道,这个儿子虽然一向好脾气,但拧起来也是九头牛拉不回,不过,霍仲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尤其是跟霍庭萱姐弟情深,这个时候,什么门风脸面他都听不进去,惟有这一点姐弟之情才能叫他动容。

果然,霍仲祺闷着声音开口道:“可我就是喜欢她。”

霍夫人微微一笑:“你算算你这几年换了多少个女朋友?你喜欢的女孩子都能从陆军部排到参谋部去了。”

霍仲祺眉头一皱,嘟哝道:“陆军部到参谋部又不远。”

霍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语重心长地说:“你是霍家的儿子,你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比你喜欢的女孩子要紧。你喜欢她是一时的,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是一辈子的。”

霍仲祺忽然坐了起来,直视着母亲道:“那我要是一辈子都喜欢她呢?”

霍夫人一愣:“你今年才二十岁,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霍仲祺倔强地抿着唇:“我就是知道。”他说着去拉霍夫人的手:“母亲,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大不了我带她走,以后再也不回江宁就是了。”

“你都胡说些什么?”霍夫人疼惜地看着儿子:“那女孩子我见过,确实是个美人儿,我瞧着也像是知书识礼的样子。可是她愿意那么不明不白地跟着浩霆,多半就是贪恋虞家的家世。之前不是说她跟冯广澜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吗?浩霆还因为这个跟广澜翻了脸。如今浩霆离了她,她不知道怎么又纠缠到你这里来了…”

“不是的!”霍仲祺烦躁地打断了霍夫人:“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和四哥在一起是因为陆军部的人抓了她弟弟,是四哥逼她的。她和冯广澜什么都没有,不过是那小子打她的主意罢了。她也没有来纠缠我,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她。”

霍夫人听他连珠炮似的抢白了自己一通,理了理头绪,道:“不管前因后果是如何。她既然已经是浩霆的人了,你就不能再动这个心思。”

“难道她跟过四哥,就不能和别人在一起了吗?”

霍夫人面色一冷:“别人或许可以,但你不行,这种话你以后再不要说了。”

霍仲祺胸口起伏,呼吸渐重:“好,那你们就关我一辈子。反正除了她,我谁都不娶。”他愤然说罢,又补了一句:“您也别想抱孙子了。”

霍夫人以手附额,默然良久,起身走了出去。

“石卿!”

汪石卿刚走到办公楼门口,迎面便撞来一个人,他凝神一看,竟是霍仲祺,“你怎么弄成这样?”

小霍的风流倜傥在江宁的世家子弟里是一等一的,衣着修饰一向精致,然而此时还没出正月,他从外头进来,上身竟只有一件衬衣,且灰迹斑斑,还有擦破的地方,人更是冻得呲牙咧嘴。

汪石卿一边问一边连忙解了身上的大衣递给他:“你这是怎么回事?”

霍仲祺套了他的大衣,却顾不上答话,只苦笑道:“石卿,你要审我也好歹先给我杯热水喝。”

霍仲祺坐在汪石卿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脸上又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嘻皮笑脸来。汪石卿皱眉看着他,想到之前他被霍万林关在家里的事情,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你怎么跑出来的?”

霍仲祺裹着他的大衣狡黠一笑:“你猜猜。”

汪石卿上下打量了他一阵:“你不会是扒在谁的车子底下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