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玿亦觉出霍仲祺似乎有些不快,转念间便想到了缘由,淡淡一笑:“下星期六晚上。”

霍仲祺还没来得及答话,婉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哎呀,那我去不了了,24号晚上我要和同学去西山。”

“你们晚上去西山干什么?”

“董倩的伯父是研究天文的,他在美国天文学会的朋友推测说,那天可能会有牧夫座的流星雨,运气好的话,裸眼就能看到,所以我们想去碰碰运气。”

“就你们两个人?”

“还有别的同学,你放心,董倩的男朋友也和我们一起去的。”

“就是上次跟你们一起去看芭蕾的那个?”

“嗯。”

他去?那陈焕飞十有八九也会去咯?三更半夜在西山?他让他如意了才怪!

“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顾婉凝想了想,说:“不过,不一定能看到的,要是没有,就是白在那里熬一晚了。”

“没关系,就当郊游去了,在山上看看日出也是好的。”霍仲祺闲闲说道。

“好啊。”婉凝点了点头,又转头道:“韩玿你去吗?”

韩玿心里苦笑,不用看也知道小霍扫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很有点冷,连忙道:“我得去给我师傅捧场,你们去吧。”

到了礼拜六,陈焕飞却没来,汤克勤只说他有公事去了江宁,其他人自然也不再多问,只一个叫王晓蕾的女孩子好奇地说了一句:“听说眉安那边局势很紧张,你们是不是也要去前线啊?”她此言一出,董倩立刻看向汤克勤,汤克勤连忙摇头:“我可没听说。”

眉安局势紧张不假,不过,调动的大多只是西南驻军,和他们确实没什么关系,陈焕飞这次回江宁为的是最近中央党部在军中设政治处的事。

参谋本部安排下来先在昌怀基地试行,中央党部那边自然也选了精干人才过来,不想人到了这边,昌怀基地的人却都不怎么理会,开起会来迟到早退,插科打诨不成样子。政治处的人去跟燕平的警备司令理论,那司令反而诉起苦来:空军原本就不归警备司令部管辖,连人带飞机都是参谋部的宝贝,一个中队长的军衔比旧京驻军的团长还高,有些背景深厚,又从国外受训回来的更是目中无人,连警备司令部的人碰到也让他们三分。

说到最后,却给他们出了个主意:陈焕飞的伯父是中央党部的委员,你们何不从他身上想想办法?

政治处的人回头来找陈焕飞,倒是被他开导了一番,要做政工,总得先和这些小飞行员“打成一片”才好着手,你们连他平时如何作训都不清楚,怎么开展工作?政治处的人一想也有道理,便着意放低了身段和吕忱这一班人交往,没几天就被他们哄到飞机上,刻意几番冲降,吐的死去活来,这些人却是只有嬉闹,半分同情也没有。

事情传到中央党部,又闹到参谋部去,虞浩霆少不得把陈焕飞叫回江宁申饬他御下不严。

西山是旧京附近的避暑之地,草木清幽,山泉叠响,但却并不险峻,且有几座香火颇盛的古刹掩映其间。眼看夕阳渐落,董倩他们一路行来,所遇游人都是下山的,唯有他们一路往上。

几个女孩子和汤克勤都相熟,却不大认得霍仲祺,但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春风和煦的英俊少年总有些天然的好感,小霍又是一以贯之的倜傥温柔,行到半山已经俨然比汤克勤还要熟络了,反而顾婉凝和董倩牵着手走在一起,又逗着上下逡巡跑来跑去的syne,倒跟他说不上几句话。

直到一班人停在半山的凉亭里休息,霍仲祺才走过来,低笑着对顾婉凝道:“你得帮我个忙。”

“怎么了?”

霍仲祺笑微微地皱着眉,回头朝另外三个女孩子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我跟她们说我正在追求你呢!”

顾婉凝闻言,眼神明亮促狭:“那我可是荣幸之至了。”

“你们有个女同学倒是很担心我——”霍仲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发柔软起来:“她说,这件事难度太大,恐怕我去追求你们那位舍监女士还要容易些。我跟她说,那我也没有办法,谁让我偏偏就这么一往情深呢?”

顾婉凝“扑哧”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答应’你的。”

霍仲祺一怔,明知她是顺着自己的意思说笑,心里却忍不住腾起一点苦涩,半假办真地苦笑着说:“想不到我也有这么一天,唉??”

顾婉凝见他煞有介事的摇头长叹,不由笑道:“过些日子,我就在学校里大哭一场,只说霍公子负心薄幸,另有新欢了,替你把面子赚回来好不好?”

霍仲祺蹲 子由着syne在他手上轻轻 :“千万别!那你的女同学少不了要咒我狠心短命,等回头我去了眉安,真叫人说中了就不好了。”

顾婉凝面上的笑容一滞:“你是说…”

霍仲祺点头道:“我本来也要跟你说的,下个星期我就走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和韩玿?说,小七胡闹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顾婉凝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她问什么似乎都不合适,只好低低说了一句:“那你自己要小心。”

霍仲祺莞尔一笑:“你不用担心,没事的。我之前在沈州的时候,觉得他们炮兵团挺有意思,这一回想去看看实战。”

锦西虽然多年来不涉南北之争,但内部却一直派系林立,争斗频频,但外人一有异动,这些人就立时调转枪口称兄道弟齐齐对外了;因此,无论是虞军西进龙黔,还是戴季晟直取云鄯都没有再动锦西。

这些年,广宁的李敬尧一家独大,或打或拉,几年间锦西已然成了一统的局面,李敬尧的烟土生意也越做越大,沿江往东,一直卖到了眉安,这盘生意原本就隐秘,经手的中间人都是商贩,江宁政府在眉安的官员也有从中抽成的,是以始终相安无事。

不料近一年来,眉安的驻军却突然抽了风似的专门查禁烟土生意,搅得李敬尧不胜其烦,抓捕烟贩也罢了,上个月虞军竟然越界在武堰扣下了一大批货,连去交割的一个营长也公然“法办”了。这纯然便是挑衅了,一时之间两军都向眉安地界增兵,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当口,霍仲祺接了虞浩霆的电话:“小霍,我打算在锦西试试新编第九军的炮兵,你想不想去?”

他想不想去?

他有点想,又不太想。在北边那一年,他觉得最有意思的就是炮兵,却一直没机会参与实战,虞浩霆这么一说,他的确心里痒痒,可他又不愿意离开燕平。虽然他藏了心事不敢让顾婉凝知道,但他也觉出婉凝如今对自己颇有几分依赖,他原还怕出了韩佳宜的事情,又惹了她伤心,没想到她这些天反倒开朗了许多,是她已经不在意之前的事了吗?

那么…他想到这个,心里就是一热,这个时候他不想离开她,他舍不得。

可要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四哥那里怎么办呢?

他不是有意要叫他难堪,他能为他豁出性命去!

他只是…

他只是喜欢她。

所以,虞浩霆一问,他就答应了,他要让四哥知道,他能为他豁出性命去。

他只是,喜欢她。

他们攀上山顶的时候,正看见夕阳的最后一坠,小霍望着顾婉凝,见她的人笼在柔和的霞光里,轻软的素白衫子被晚风吹出了微微的波纹,唇边一抹浅笑,温柔恬静,如风中铃兰。

他以前总是说走就走,想留就留,从来没有过离情,到这一刻,却忽然有些后悔,锦西战事一起,他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了,那淡淡的一缕离愁,却又仿佛镌得极深,他想跟她说点什么,偏不知从何说起,忽然冒出一句:

“等我回来,你的《思凡》也该学好了,到时候你演一回让我瞧瞧?”

顾婉凝闻言一笑:“好啊,韩玿说下一折教我唱《佳期》,说不定到时候我也学好了呢。”

霍仲祺笑道:“你别说大话,《佳期》里的那支《十二红》很不容易的。”

顾婉凝听了,面上不由有些讪讪,她学戏这段日子,只有韩玿正经听过,虽然韩玿说她嗓子不错,身段也有了,但她也知道即便自己学的不好,韩玿顾着她的面子,也不会说的太直白,因此她对自己学戏的水准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她和霍仲祺如今十分熟络,在他面前不谦辞自矜罢了:“我也不知道我学的怎么样,韩玿说还好。”

“韩玿说好,那就一定是好了,要是你学的不好,他一定嫌你唐突了昆腔,早就不肯教你了。”霍仲祺见她赧然含羞,连忙笑道:“那说好了,等我回来,你连《佳期》一起演给我看。”

“要是我学的不成,你取笑我的时候可要给我留点面子。”

“嗯,我只说是韩玿教的不好。”

顾婉凝连忙笑着摆手:“那你还是笑我好了,免得他以后真的不肯教我了。”

天色渐暗,之前绮丽的云朵都沉成了灰蓝,几个女孩子把从宿舍里带出来的床单铺在草地上,摆了面包、罐头、水果出来——却是汤克勤和小霍一路背上来的。

有句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会儿五个女孩子凑在一起,果然热闹的也和戏园子差不多了,先是议论学校里同学老师的有趣无趣,说着说着就转到了董倩和汤克勤身上,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说起这些事情格外有一种带着娇羞的兴奋,彼此贴在耳边小声说大声笑,传了几圈下来,所有人都说了听了,只剩下汤克勤满脸茫然,霍仲祺在听了他的八卦之后,很仗义的用一支烟把浑身不自在的汤克勤解救了出来。

顾婉凝却在奇怪,她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可是心里却又觉得寂寞,那牛奶糖一样单纯的快活像浪花涌起的泡沫,簇拥着孤岛般的寂寞,那欢快那喧闹她都触的到,可是浪花一冲到静默的岩石边缘就退了下去,怎么也不能上岸。

“再过两年,我带你到西澜江看月亮。”

两年,西澜江。她以为他是随口一说,原来他早就有了打算。

她抬头看月亮,那样柔和清亮的银白,即便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至少,他们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她忽然觉得惊惶,却不知道这惊惶从何而来?是因为方才她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吗?

这一生,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这难道不是一个该让她安稳安全安慰的念头吗?

不是的。

她心里有个柔软却执拗的声音在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她念“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惊鸿一掠,想到的是他;她晨起练字,写的最多的是那首《长干行》,一笔一画,她学的是他;冷雨敲窗,雪落青檐,月上海棠,满地梨花…能触动她的,无论是忧是喜,心底的第一个闪念就是他。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会这样可笑又可悲?她再也不必见他了,可她怎么忽然就会觉得害怕?

“几点了?”她抚着syne的脑袋,轻声问。

霍仲祺映着月光看了看表:“十点多了”,说着,抬眼望了望寂静的夜空:“你是担心今天没有流星吗?”

顾婉凝摇摇头:“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霍仲祺见她有些意兴阑珊,便笑道:“你要是无聊,就好好想想有什么愿望,免得一会儿真的看见流星,想不起来,就可惜了。”

一直过了午夜,几个女孩子都有了倦意,夜空中仍是一片静谧,繁星闪耀,银河清浅,朦朦的一牙细月温柔的像少女的眉弯,山间的风也细细的,婉凝拉了拉加在身上的毛衫,霍仲祺一见,连忙解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看到流星我叫你。”

顾婉凝望着他静静一笑:“谢谢你。”

霍仲祺默然了一阵,忽然道:“婉凝,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这个‘谢’字,你以后再也不要跟我说了。”霍仲祺轻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你跟我说了两遍;我第二次见你,你跟我说了四遍??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

顾婉凝怔了怔,脱口道:“??你记性真好”,她有些诧异又有些尴尬:“我没有留意,对不起。”

霍仲祺失笑道:“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就是觉得,你总说这个‘谢’字,也太生分了。”

“其实——这几年好多事都是你帮我”,顾婉凝轻 了下嘴唇:“欧阳走了,宝笙…我没有什么朋友,也没办法和别人做朋友,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像花片落上水面,在霍仲祺心里点出绵绵的涟漪,唇边的笑意也像压抑不住的涟漪:“所以,这个‘谢’字你真的不能不再说了。”

“好吧!”婉凝盈盈笑道:“嗯,那我以后只能说 that's very kind of you,sir。”

霍仲祺蹙眉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什么都不许说。”

正在这时,只听不远处的汤克勤说了一句:“倩倩,倩倩,流星。”

婉凝和霍仲祺抬眼望时,果然看到两道粲然光芒划过天际,光亮的痕迹宛然如束,顾婉凝也惊喜着重复了一句:“流星!”

一班人的立时都兴奋起来,董倩大声道:“快许愿,快许愿!”说着,已经双手交握,闭了眼睛。

这时,又有数颗流星接连滑落,霍仲祺见顾婉凝只是笑看,便问:“你怎么不许愿呢?”

婉凝歪着头抿了抿唇:“我刚才想过了,我没什么愿望。”

霍仲祺笑道:“哪有人没愿望的?我替你许一个。”说着,就闭了眼睛默然片刻。

顾婉凝不由好笑:“哪有替别人许愿的?你许的什么?”

霍仲祺悠悠道:“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顾婉凝听了也不追问,也学着董倩的样子握了双手低头不语,待她睁开眼睛,霍仲祺才道:“你刚才还说没愿望,怎么这会儿又有了?”

顾婉凝莞尔一笑:“我替你许了一个。”不等小霍再开口,她便抢道:“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霍仲祺低头看着她,只觉得她那一双明眸便胜过了这光华万千的午夜星天,他竟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快活过,胸中情潮奔涌,直让人觉得想要啸歌,却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的似的,面色端然起来,交握的双手抵在额上,闭目许愿的神情十分虔诚。

“你这回总算想到许什么愿了?”

婉凝缓缓抬起头,眼波沉静:“我又替别人许了一个。”

小霍柔情脉脉的目光和着星光月色洒在她身上,低低道:“其实想别人好,何尝就不是自己的心愿呢?”

069、我再送他一份大礼

外婆过世不久,顾婉凝就写信请欧阳怡帮旭明申请学校,到了六月顾旭明毕业的时候,果然有两家学校发来了录取通知,他自己拣择了一所去念,婉凝忙着帮他打点行装,旁的事都先搁下了。

到了七月底,旭明从徐沽上船,虽然想撑出一份男子汉的刚强,在甲板上回头一望,连姐姐的眉目都看不分明,刹那间就落了泪;婉凝看着船缓缓出港,遥遥望了许久,心里虽然不舍,却也终究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只是坐在回燕平的火车上,看着窗外晒得发蔫的田野,恍然间生出一种无力的空虚,仿佛失了重力浮在半空,无从依着,也辨不清方向。她翻出从董倩那里随手带出来的《红玫瑰》杂志,翻了两页,却是索然无味,小说里的故事看上去传奇悱恻,可小说家的臆测猜想却怎么也比不过人世本身的曲折难解。

如今是暑假,学校里的学生大多都回家去了,顾婉凝却是无家可回,仍住在梁家,因为虞军和锦西的李敬尧已然开战,因怕途中不便,家在眉安的王晓蕾就留在了学校,她在旧京没有亲眷,于是婉凝除了教琴学戏,便常常到学校陪她,等到晓蕾在青琅的姨母接了她去避暑,虞军和李敬尧开战已经月余。

报章上的战事新闻都难免滞后,里头提到的地名顾婉凝也不甚了了,要到图书馆查了地图才能明白。虽然旧京的报纸多半都是报喜不报忧,但她把每一条新闻里头的日期、地点、行程、战事都拣出来对着地图认真看了,猜测虞军攻克益元之后,如今大约是在崇州遇到了阻滞。她又去查锦西的经济地理资料,知道崇州是锦西的门户重镇,如果虞军取下崇州,广宁便失了屏障,是以李敬尧必然要在崇州布置重兵。

她正盯着桌上的报纸、书册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说话:“要不要我拿个沙盘过来给你玩儿?”

顾婉凝一惊,回头看时,竟是邵朗逸,只是他未着戎装,一身双宫茧绸的素白长衫,儒雅温润,站在图书馆里,倒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顾婉凝一面低声问他,一面看着周围有没有人留意他们,好在是暑假,学校里本来人就极少,此时也没有旁人。

邵朗逸施施然在她对面坐下,翻着桌上的报纸书册说:“你这么关心锦西的战事,不如自己去看看?”

顾婉凝一愣,惑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邵朗逸沉默了片刻,垂着眼眸喟然一叹:“浩霆受伤了。”

顾婉凝“嗤”笑了一声:“你不用唬我。我虽然不懂这些事情,但也不是傻子,你们就算拿不下崇州,也轮不到到他受伤。”

邵朗逸淡淡望了她一眼:“李敬尧在崇州安排了重兵,我们在崇州能动用的兵力却有限,一来要防着戴季晟趁火打劫,二来锦西多山地,眉安之外的部队未必适应。李敬尧的人若是在崇州固守不出,我们如果围城,少说也要两个月才见效。可浩霆还想回江宁过新年的,你猜他想的什么主意?”

顾婉凝虽不信虞浩霆会受伤,但见邵朗逸神色肃然,说的又是锦西战局的事情,便听住了。

邵朗逸也不等她猜,慢慢往下说道:“想让李敬尧的人出来,鱼饵就得有份量,浩霆是拿他自己当饵。”邵朗逸说着,在摊开的书册地图上点了点:“他有意让李敬尧知道,他人在龙津寺,却把大部分兵力都摆在了蒲岩、箕溪,仿佛是要围城的意思。李敬尧的人自恃地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邵朗逸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这个局面虽然是浩霆有意为之,但也要做的真,鱼要上钩必然先吞饵。你看新闻的时候没有留意吗?虞军在白沙驿阻敌九日,在龙津寺阻敌十二日。”

顾婉凝看到这些的时候心中也有疑惑,此时不由问了出来:“可是李敬尧最稳妥的就是凭险固守,他又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

“因为他也着急,李敬尧最大的财路是烟土,我们明里暗里查禁他的生意也有一年了。锦西战事一起,他的烟土更是弄不出去。他叫人在崇州坚守,就算能保崇州平安,但僵持下去,他也受不住;反之,若是一击得手,锦西之困立解。”邵朗逸说着,又轻叹了一声:“你倒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

“他受伤?除非你们全军覆没,才能叫参谋总长受伤”,顾婉凝低低一笑,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站起身来:“他如果真的有事,邵公子也不会坐在这儿跟我闲话了。我的书也看完了,失陪。”

她转身要走,却听邵朗逸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婉凝!”

她困惑地回头,正撞上邵朗逸略带焦灼的目光:“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浩霆真的受伤了。”

顾婉凝怔了一下,咬唇道:“那你该去找大夫。”

邵朗逸低声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今天凌晨已经拿下了崇州,明天一早消息就会见报。浩霆是之前在龙津寺受的伤,眼下战事未定,这件事只能瞒着。我已经问过随行的医官,他伤势不大好,可浩霆这一次对是锦西志在必得,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他的性子,你也知道…”

在顾婉凝印象里,邵朗逸一向是闲淡洒脱,事事漫不经心的脾气,此刻他说到这个地步,顾婉凝不知不觉中已蹙了眉头,小心翼翼地问:“他…中了枪?”

邵朗逸喉头动了动,摇了摇头,目光一黯:“是炮。”

“怎么会?”

顾婉凝脸上霎时间骇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下意识地脱口道:“怎么会呢?卫朔呢?”

“你没有见过战场。”邵朗逸惨笑了一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有些复杂,似是担忧又似是不忍:“若是军阶高家世好的就不会出事,我大哥就不会死,浩霆的哥哥也不会死。”

她从前和虞浩霆在一起,两个人好的时候少,闹的时候多,虞浩霆喜欢打听她的事,她却不爱过问虞浩霆的事,所以邵朗逸说的这些事她竟都不知道。自她认得虞浩霆开始,虞家四少就是一身的金粉繁华,时时处处都是众星拱月。虽有惊险,也不过是权柄上的筹谋算计,她从来都不会将直见性命的战场厮杀放在他身上去想。此时听邵朗逸说到虞邵两家的旧事,纵然是夏末秋初炎意仍重的天气,也不禁骤然一寒。

“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去劝一劝他,叫他回来养伤。”

邵朗逸来的时候看见顾婉凝正对着报纸新闻琢磨锦西的战事,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此时又见她这般神色显是紧张虞浩霆的安危,料想她不会推拒,谁知顾婉凝听到他这一句,像是触到陷阱的小兽一般,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双乌沉沉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仓猝又坚决:“不。”

邵朗逸皱眉道:“小霍和石卿都在锦西,可他如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你。”他审视了顾婉凝一番,沉吟着说:“你放心,不管他肯不肯听你的,我保证你去见他一面我就送你回来。”

顾婉凝却仍是执拗地摇头:“我不会去见他的。他不肯回去,你叫医官打镇定剂给他,直接送他回江宁就是了。”

“你…”邵朗逸低头苦笑:“浩霆如今是参谋总长,虞军上下,已经没人敢逆他的意思了。”

“邵公子也不敢吗?”

“锦西的事情,他有自己的安排,我照你的法子把他弄回来,前线的战事怎么办?”

“那是你们的事。”